正对上青砖上立着的元虚舟的眼。
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场景,她做完了?晚课,哥哥却?还未归家。她着急跟他分?享一天的见闻,便抱着灵兽痴痴地在院中等。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一旦变得不亲密了?,竟然会连陌生人还不如。
元汐桐僵在原地,很木讷地先行开口:“虚……虚舟神官。”
似乎早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元虚舟神情未变,缓缓走过来时,也看不出喜怒。
昨日?她说会再来看他,所以他没有假惺惺地问?她为?何而来,令她难堪,只在经过她身边时,轻声问?道:“吃过了??”
“嗯。”元汐桐忙不迭点头。
“再陪我吃一点吧。”
跟在他身后的细碎脚步声陡然加快,听?起来似乎比方?才要快活不少。
星傀上的第二轮菜,又?几乎进了?元汐桐的肚子。
元虚舟没什么口腹之欲,动?了?几筷子便不再进食,专心看她吃。
星官们早已悄然退下,偌大的后院只有他们两个?大活人。元汐桐连喝了?几碗桂花酿后,终于记起来正经事。她左右看了?看,确定连星傀也不在周围后,才悄悄朝元虚舟挪了?挪身子,鼓起勇气问?道:“昨日?,神官大人受伤一事,我料想你应当不想声张,所以自作主张地带了?伤药过来。”
没关系,不就是服个?软吗?
没什么好丢脸的。
反正,是他先服软的。
元汐桐已经知道了?。
“我替哥哥上药吧。”她说。
第28章 为为为什么要关门?
饮多了酒的姑娘,连胆子也壮了些,眼神软塌塌的,蒙了一层水汽似的,里面有很?弱很?弱地一点?渴望。可她自己也不懂那究竟是什么,只能借着一点?酒意,朝着这个做了自己十二?年兄长?的男子傍近。
中间那五年的隔阂,被她错乱地抛之脑后,仿佛此时她又变回?了那个一心只知道?黏着兄长?的妹妹。
元虚舟会上钩吗?
她忍住没去回?想?自己表现得?究竟有多拙劣,强自镇定地盯住他,等着他的回?答。
元虚舟当然懂得?她的小把戏,他守在这里,就是想?知道?她为?了达成目的,能做到什么地步。
近乎无情的冷酷,对神官来说理应是防身?武器般的存在。成为?星官游走在三界的那几?年,他都将这种冷酷贯彻得?很?好?。
他以为?,在面对元汐桐时,会同样坚不可摧。
可是,被封印在亲情之下的强烈到不正常的占有欲,却因一声“哥哥”再次产生松动。一点?一点?地翻涌上来,横梗在胸口,堵得?他面色愈发沉滞。
“你替我……上药?”他默然片刻,终于开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元汐桐当然知道?。
若不是时间有限,她也不想?这样铤而走险。
可若是今晚就这么过去,她再找不到进入那间书房的理由。月晖琴和另外一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灵器没有着落,来神宫一趟,说不定会铩羽而归。
不能失败。
她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怎样都要缓和与元虚舟的关系。即使他已经将她看穿。
“我知道?啊,”为?了降低他的防备,她的面颊上甚至攀上一丝少见的笑靥,“可是,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现在神宫人多眼杂,星傀是机关术造就的死物,容易被有心人钻空子。你选择自己上药,不也是有这个顾虑吗?”
从初初尝到没有灵根引发的冷遇起,她就很?少这样笑过了。年纪不大,心思却很?重,似乎生命中并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单纯地感到开心。
元虚舟就这样看着她,目光在她发髻中间那株蝴蝶金银珠花树上略略停留后,突然说道?:“所以,你知道?星傀有可能不安全。”
方才见到她时,他便一直在注意她的头发。
漂亮的,兔子耳朵一样精巧的双髻,但绝不是出自她之手。
他留了个心眼,差人打听了一下,结果收获颇多。
察觉到他的目光,元汐桐突然内心有点?打鼓,支吾了几?句,没正面回?答。
终归这里是他的神宫,她做什么都瞒不过他。
他收回?目光,自顾自地替她倒了一杯花蜜茶,伸手递到她跟前。一同递过来的,是看似好?商量,却完全不容拒绝的建议:“找公?孙家?要的星傀,明日还回?去吧。”
元汐桐坐在原地没动,嘴唇抿起,似在无声拒绝。
捏住杯盏的手朝她的唇凑近,碧玉扳指就在她眼下,他几?乎要将那杯花蜜茶喂给她。
见她仍旧硬气地绷着脸,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竟耐心解释:“用他人灵力?驱使的东西,贴身?伺候你,不安全。”
也不成体统。
公?孙家?的那个小子,他不愿意礼貌地唤出其名字。那人是元汐桐多年的同窗,与她自小一起长?大,但因为?关系不亲厚,所以她极少提起。
但最近,公?孙皓出现在元汐桐身?边的频率有些过高了。
浮极山投影石记录的那场争执,他将注意力?全放在邢夙身?上,倒是忽略了,与元汐桐交流更多的人,是公?孙皓。
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感受,总之不是什么好?情绪。
所以他略显强硬地,将杯口对准她的唇瓣,结结实实地贴上去。然后,迫她仰头,看着她咕噜咕噜地全数喝光。
他的手端得?很?稳,喂得?也很?稳,宽阔的身?躯堵在她眼前,元汐桐敞开的视线就这样收拢在他的衣襟。她抬眼,触到他的目光,那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风平浪静。但正如暴风雨来临前平静的海,不慎被卷进去,会被吃得?尸骨无存。
泛着寒气的太一戒贴近她的面颊,混着入喉的甘甜汁液,却没缓解她面颊的热烫,反而烧得?她喉头更渴。
杯壁移开时,本就丰盈的一双唇,被染上一抹水色。
艳丽得?像一朵粉茶梅。
眼神艰难回?收,年轻的神官尽力?让自己不要去回?想?那是种什么触感。
花蜜在元汐桐嘴里发酵,烘得?她眼角微红。她抬起手背用力蹭了蹭,然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其实元虚舟说的她都能想明白,星傀这玩意儿,若想?为?人所驱使,需要靠各自的灵力?催动。她借了公?孙皓的星傀,相当于在身边贴身留了属于公?孙皓的耳目。
这样当然不安全。
神宫内所有人都不会像她这样,在身?边留存别人的灵力?。
更何况,她比别人更特?殊一点?的,是她的半妖身份。南荒妖族既已知道?她的行踪,便很?有可能想进办法潜入神宫,借着星傀来接近她。
这件事,是她没有考虑周全。
但元虚舟,将她遗漏在藏书阁,故意晾她这么久,难道?就不许她自己想?点?办法吗?而且他又是怎么知道?她和公?孙皓之间的事?
那娘亲的信……
“你怎么知道?我找公?孙皓讨要了星傀?”她僵着脸问,“你监视我?”
元虚舟却侧过头,很?无所谓地笑了一声:“监视?元汐桐,你和别人之间……有什么秘密,值得?我花精力?去监视?”
这次他是实实在在地被她冤枉了。
他若想?监视她的行踪,早在她入神宫的第一日,便会打着关照的名义?,送给她一屋子的星傀。那些星傀围绕在她身?边,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他不能这样做。
他只是她的哥哥而已。
若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对她的名声不好?。
但她为?这件事跳脚至此,是否说明,她和公?孙家?那个人之间真的有秘密?
“那你……”元汐桐被他噎了一下,没继续往下说。
世家?大族之间的通讯,自有他们的独特?的加密方式。公?孙皓向她保证过,卷轴里的内容除她之外,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她现在说多了反而露馅。
脑子转了几?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憋着一口气偃旗息鼓,身?子还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
一副又怒又怕的模样。
“现在,”捏在手里一直没松的杯盏被元虚舟搁在桌上,他撩袍起身?,略有些挑衅意味地冲她俯首,然后轻声问道?,“还敢给我上药吗?”
要,当然要。
元汐桐跟着站起来,从旁捧起斗篷和伤药瓶,生怕他跑了似地蹭过去,仰着脑袋,很?是不甘示弱:“走啊!”
一双眼睛灼灼发光,元虚舟本能地扭头避开。
正厅和书房隔了一道?回?廊,廊下挂着成排的灯笼。这时辰,戴着白面具的星傀们还在洒扫庭除,院子里不算太寂静。
元汐桐跟在元虚舟身?后,起初还试图像儿时一样踩着他的脚步紧贴他,但他步子迈得?太大,她跟了几?步便停下,明白了现下的处境似的,变得?悠哉起来。
阔大的天幕罩下来,她甚至抬头抽空看了一会儿星星。
来神宫之后,她一直觉得?,这里的夜幕比帝都要好?看。她在帝都的高墙内,从未见过这样广阔的天空。不免又开始想?象,大荒的夜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比这里还要美??
意识到自己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丝隐隐的不舍,她大感不妙,赶紧收回?视线。却看到那个步子迈得?很?大的人,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书房门口等她。昏黄的灯笼挂在他头顶,照得?他眉眼愈发幽深。
太高了吧,脑袋都要戳到灯笼了。
她嘀咕了一句,压着脚步走过去,没有再看他,背对着他在紧闭的书房门前站定。
元虚舟却迟迟没有推门。
正当她想?回?身?催促时,一声轻笑却落在她头顶,接着一道?臂膀伸过来,抵上她面前的木门。这瞬间她像是被他半拥在怀里。
以前他们是两个小孩之间的亲密,彼此之间都坦坦荡荡。但在这一刻,她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得?有些不正常。
一定是跟随着食欲出现的其他欲望在作祟,昨夜也是。
好?在这瞬间的围困并没有持续很?久,面前的木门已被推开。“咯吱”一声,柔和的烛光从渐渐拉大的门缝中漏出,她站在门外往里探头,一眼就看到了,月晖琴还好?端端地被摆放在原处,完全没有变动过位置。
“请吧。”
元虚舟在她头顶说道?。
她闷头走进去,看到他跟着踏进来,回?身?关上了房门。
草木繁星连同院里沙沙的洒扫动静一齐被关在门外,原本豁朗的书房一下子好?似连空气都凝住了。
太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身?形高大颀长?的男子甚至还立在门边没动。
这种气氛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汐桐从来没有和元虚舟独处一室时这样紧张过,大概是面对着月晖琴时,心里实在有鬼。
心里一有鬼,就容易口不择言。想?着至少要说点?什么,她磕磕巴巴地开口道?:“为?为?为?什么要关门?”
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站在门边的元虚舟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思索片刻,状似好?言道?:“那不如我们去院子里,四面敞着,让所有人看见?”
然后不消一刻钟,神宫上下连蚂蚁都会知道?他受伤一事。
元汐桐讪讪一笑,“你现在,说话还挺能嘲讽人的。”
这样的指责,对元虚舟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他想?说他历来是如此,对谁都称不上客气。只是儿时面对着元汐桐时,因知道?她是个爱多想?的姑娘,所以从不会说出半句不合她心意的话。
眼下对于她来说,渴望接近的,恐怕也只是以前那个,万事都遂她心的哥哥。
他将头低了低,不发一言地,缓缓朝她走近。
元汐桐立时又紧张起来,背脊挺直,眼睛瞪圆。她脚下那团黑黑的影子被另一道?影子吞掉,存在感极强的男子却只是站在她身?边,摊开一只手,看着她说道?:“药给我。”
“啊……”她愣愣地,将药瓶放到他掌心,“噢。”
待到她的手指完全松开之后,元虚舟才将五指收紧,撂下一句“你请自便”,便抬脚走向屏风。
怎么可能会真的让自己妹妹来上药?
他无声地勾了勾嘴角,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自己。
而被他留在原地的元汐桐,对现下的状况还有些茫然。
受了伤的神官已经自顾自在屏风后坐定,月晖琴就摆在离她五步之外的地方,泛着狡狯的清光。
她的目光在两头之间拉扯了许久,最终抬起脚,朝着一方走去。
元虚舟肩后?这道伤,并?非是为取得捕神蝶所受。
他的伤,是在那之后?,擅闯北荒妖帝的皇宫而得。
大?妖炎葵在渡劫失败之后?,将?妖力散做六份,分别附着在六件灵器之上一事,一直在中土修士和大?荒妖族之间?广为流传。有根有据有板有眼,只是具体的器物却无人知晓。
直到四年前,昆仑山无故失窃,被盗之物却是摆放在藏宝阁的一颗不起眼的珠子,接着是西荒弇兹(注)一族发生了?同样之事,相信炎葵没死的人才渐渐将?线索联系起来。
原来,六件灵器之说,确有其事。
而元虚舟比一般人知道得要?多一点。
他见过鹓雏的力量。
不止一次。
落星神宫的月晖琴,原是第二任神官长锻造的法?器。但?因?后?来的每一任神官对音律的造诣参差不齐,这件法?器并?未很?好地物尽其用。至少元虚舟自?知晓它存在起,它便一直被摆在角落吃灰。
而元虚舟虽于八音颇有造诣,丝木金革样样精通,但?少时他来神宫历练,一心只为快些学会厉害术法?,没那么多闲工夫抚琴奏乐寄托情怀。
以致于到很?后?来,他自?请离开帝都后?,这琴被交到他手?里,他才得知琴中的蹊跷。
发现北荒妖帝宫中有承载着炎葵妖力的另一件灵器,则完全是偶然。
两年前,北荒有一只长右擅自?踏足中土,导致中土边界一个郡县发生水患。时任二十八星官之一的元虚舟恰好被派去处理此事。他念在这只四耳猕猴灵智未开,并?非故意为祸人间?,加之发现得早,未造成伤亡。
将?其抓获之后?,便亲自?走了?一趟北荒,打算放归山林。
却没想到这长右却来头不小,乃是北荒妖帝的妖宠,一直被专人照料着,只为替妖帝制造妖泉。
北地多旱,妖泉难得,因?此这只长右在宫中备受宠爱。但?未开灵智的妖兽,行为逻辑无法?用常理推断。不知何故,长右竟趁人不备,自?己逃往了?中土,险些酿成大?祸。
大?歧天子继位后?,因?极为仇恨妖族,导致人妖两族关系恶劣。但?妖族在中土行事者多,而神宫理应保持中立。北荒妖帝为感念元虚舟手?下留情,加上对中土未来的大?神官也有拉拢之意,便在宫中设宴,将?他招待了?一番。
期间?有妖臣献宝于妖帝,呈上去的却是一只灰扑扑的铃铛。
众人正不明所以,妖臣却解释道:“此铃铛名为‘紫虚铃’,是臣从一只蛇妖身上得来。”
蛇妖原本是条修为不过百年的小妖,却在短短几年之内崛起成了?一座山头的首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妖臣领命前去剿匪,却意外收获了?令蛇妖妖力倍增的法?宝。
这法?宝旁人看不出?底细,但?北荒妖帝与炎葵结识多年,也交手?切磋过几次,自?然识得附着在紫虚铃上属于炎葵的力量。当即他便吩咐随从将?此铃铛收好,然后?笑呵呵地转移了?话题。
坐在席间?的元虚舟眼观鼻鼻观心,临走时留了?个心眼,安插了?探子混进妖帝宫中,时刻监视着紫虚铃的动向。
北荒妖帝真身是烛龙,作为统领一荒的大?妖,亦有几分风骨,对炎葵的妖力没那么觊觎。存着替故人保管物件之意,紫虚铃一直被他束之高阁。
直至近日,在大?妖千颉的多次交涉之下,北荒妖帝终于松口,愿意接受千颉的厚礼,将?紫虚铃归还至南荒。
这也是元虚舟,执意在取得捕神蝶之后?,还要?孤身潜入北荒妖帝宫中,将?紫虚铃盗走的最终原因?。
借着呼风印开的天眼,虽能顺利绕过宫中布防,但?守卫紫虚铃的妖族,却远非一般小妖能比。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连绝学也不能用,自?然免不了?一场硬碰硬的恶斗。
所幸他受伤不严重,只是附着在伤口上的妖毒,暂时不知道是哪种毒,无法?对症下药,只能一点一点地用灵力拔除。
帝都带来的普通伤药,对这种妖毒无效。
但?他还是揭开瓶盖,用指尖沾取了?一团,正打算侧过身子涂上伤处,耳畔却听见有脚步声轻轻逼近。
小心翼翼,做贼似的只用前脚掌着地。
朦胧的影子先探进来,元汐桐贴着屏风露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睁得很?圆,像只小小的狸奴。她?的目光从他身上极快地扫过,看到昨夜只匆匆一面,便被他裹严实的上半截身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的脸红得厉害。
围屏的红木泛着凉意,她?将?脸贴上去缓了?缓,才故作镇定地对上他的视线,小声提议道:“还是我帮你吧?”
元虚舟根本没想到她会跟着过来,此时已将?上衣褪了?个干净,绑着伤处的绷带也已解下。在看到她?的影子时,他第一反应是拾起堆在身旁的衣服穿好,可手?才探出?,他便看到自己指尖还沾着黏糊糊的伤药。
莫名其妙的洁癖令他犯了?难,就这么犹豫了?一瞬,他的手?便滞涩在半空,再不知该作何动作。
见他没出?言拒绝,元汐桐全身血液也涌上了头,竟然就这么朝他走过来,可脚步声分明是错乱的。
完了?,她?在心里想,她?那妖骨又开始作乱了。尤其是胸腔,七上八下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琴的事情先缓缓,元虚舟在这里,她?也没法?当他的面做些什么。倒不如先和他搞好关系,万一这是个什么陷阱,他也能念着旧情放她?一马。
“你……”
元虚舟快速拾过桌面上的帕子,将?指尖拭净,还没想出?自?己该说些什么,便听见她?指着他后?肩的伤口道:“这是……妖毒?”
二人相距不过数尺,她?站着,他坐着,小山似的身躯,在灯下十分夺人眼目。她?尽力让自?己目不斜视,只盯住他的伤口,不要?看向别的地方。
明知道这样不合规矩,他们之间?,不仅仅是要?避嫌的兄妹,他还是要?断绝五欲的神官。
思?绪犹在拉扯,身体却僵在原地,任由她?在自?己身侧坐下。
元虚舟垂眸,看着她?的发顶,从喉咙挤出?一句:“嗯。”
“金翅鸟?”羽族之主的血脉令她?轻松分辨出?这毒的出?处,“极北之地有金翅鸟吗?”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馅露了?个彻底。良久,未听见对方应声,她?又抬头看了?元虚舟一眼。
沉默寡言的男子亦将?眼睛望着她?,瞳仁黑如深潭。接着,他意味不明地说道:“这几年,你学到了?很?多。”
“这是当然的呀,”突然被夸奖,元汐桐先是一愣,而后?有些羞赧,咧开嘴笑了?笑,有些邀功的意味,“不瞒你说,我现在,还挺厉害的。”
自?小娘亲便严厉,她?做惯了?大?妖,与生俱来的强大?妖力令她?做什么都得心应手?。炎葵虽懂得对下属要?赏罚分明,但?对小孩却不太?会适时地鼓励。
每次都摸着她?的脑袋,夸她?做得好的人是哥哥,即使她?那点进步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元汐桐习惯性地,想在他这里获得肯定。
兴许是她?刻意为之的讨好起了?作用,她?从元虚舟眼里看见自?己的身影,而他也像是忆起了?儿时的浅薄温情,竟真的如她?所期盼地那样,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言道:“我知道,你现在很?厉害。”
心满意足得到抚慰的少女,发丝滑落下来。脑袋也下意识地追着他蹭了?一下,呼吸都要?喷洒上他的臂膀。
这是自?重逢以来,二人难得好好交流,温言细语的时刻,元汐桐感到一丝喜悦,但?喜悦还未攀上眉梢,那只罩在她?头顶的大?掌却顺着她?的后?脑勺滑落,将?她?的后?颈扣住。
这样的举动霎时间?令她?警铃大?作,缩着脖子想躲。
元虚舟却不许,他伸出?两指捏住她?的下颌角,她?只能顺着他的力道看向他,然后?听见他缓缓说道:“我的阿羽,做了?妖之后?,变得很?厉害。”
门窗都已经闭紧了?,室内安静得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声音。
本应感到慌乱的,但?元汐桐却出?乎意料地镇定。或许是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宁愿他像这样直接挑明,也好过她?像个傻子似的在哪里装。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的神态甚至可以说很?从容,如果他能不握住她?的脖子,她?也许会更从容。
但?他仍旧没有放开她?,食指漫不经心地在她?下颌边缘摩挲。
“比你以为的要?早。”元虚舟说。
“浮极山那次,你看到我用妖术了?,对吗?”
“……”
“还是更早一些?五年前就知道了??”
他没有回?答。
美色在前,她?已无心欣赏,只觉得半边脸都在发麻。脖子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虽不至于害怕下一刻就人首分离,但?到底小命在他手?上,也不敢抬手?去搓一下。
想了?想,也只能强行忍受着,闷声问道:“那你要?杀我吗?”
“杀你?”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突然轻笑一声,“你是我妹妹,我为何要?杀你?”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酡颜醉脸的姑娘,脸色竟渐渐变得有些苍白。
元汐桐的心像是被什么咬了?一下,有点钝钝地痛。
妹妹……
未来大?神官的妹妹。
这个身份是她?以前最喜欢的,可如今变成最不喜欢的。
倘若他知道,她?不是他妹妹,会发生什么?
她?不敢赌,她?甚至都不敢问。垂目片刻,只能装作很?不在意地模样,来问点别的,比如:“那你会将?我的身份说出?去吗?”
“你和你娘亲的身份,关系到秦王府的存亡,”元虚舟说,“如今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还不打算做那种蠢事。”
是了?,就算是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他也不会将?此事抖出?去。元汐桐才不会认为这是他对她?的情谊。
一个神官和一个半妖,莫名其妙成了?共犯,说起来也真是讽刺。
“那……”元汐桐试探着,又问,“既然我是你妹妹,那哥哥会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吗?”
元虚舟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在思?考。思?考过后?,却轻轻摇头:“不给。”
是很?温柔的一句话,却被他说得刀枪不入:“妹妹想要?的东西,得想办法?自?己拿。”
再一次,元汐桐无比怀念起了以前的元虚舟。
以前的哥哥,对妹妹可是完全的予取予求。但事到如今,他?肯顾及到他?们之?间的兄妹关系而给出不伤她性命的承诺,对她来说已是别无所求了。
只是表情难免还是有些不服气,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后颈的碎发勾在元虚舟的掌心,他?像是才意识到她离她有多近,亡羊补牢般地松开手,又不着痕迹地将距离拉开。
赤着上?身与妹妹同?处一室,世上?再不会有比他?更道貌岸然的人。
他?拾起堆叠在身旁的深衣,正打算起身穿上?。一直僵坐在原地的元汐桐却还记着他?的伤势,怔怔地问:“不疗伤了吗?”
方才那?番对于妖族身份的探讨像是不存在,没有惊心动魄的争执,没有口不择言的谩骂,甚至她连挣扎都没有,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身份已经?暴露的事实。
而现在,她似乎也?只是执拗地,想把方才被打断的事情做完而已。
都这种时候了……
元虚舟将衣物搁上?膝头,在穿与不穿之?间犹豫了许久,最终说道:“这伤药对妖毒没有用。”
年?轻男子的身躯,是神工打造的杰作,背脊瞧着像一块上?好的玉石。右后肩的伤处有几条爪印横趴着,深可见骨。血虽然已经?止住,但他?们说话的当口,黑色毒液却不住地往外渗。
这对他?来说竟然是“小伤”……
“我?不用伤药,”元汐桐说,“金翅鸟的毒,对我?来说很简单。”
这大概是身份暴露的好处之?一,她再不必在元虚舟面前再藏着掖着,遮掩妖力,所以说话反而多了一些活泼劲——自打她来神宫起,她就没感觉如此舒畅过。
而元虚舟就这样看着她,一双眸子悠悠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把这当作默许。
伸向伤处的指尖有些发颤,为缓解心头的紧张,她一边凑近一边问道:“我?听说天市神殿的明霞神官是医修出身,善布幻用毒,这种妖毒,她应当可以解吧?”
“明霞神官事忙,修士考核受伤的人多,她的重心放在那?边,我?这点?伤不必麻烦她。”
况且,这本就是他?的私事,他?因私受伤,再去劳烦同?僚,哪里有这种道理?
所以他?就这样忍着?
元汐桐掌心的金光缓缓淌过他?的伤口,与黑色的毒液混合。四周完好的地方倒还是玉石一块,不知道摸着是不是也?同?样温润。
不敢再看那?处,她的眼神上?下逡巡,最终落在他?的侧脸。
风尘仆仆地去了一趟极北之?地,回来又处理了一整天积压的事务,身上?还带着伤……元虚舟的脸上?有少许疲惫之?色,但这丝疲惫反倒令他?增添了些人味,看起来不再似以往那?般高不可攀。
她看着看着就不愿意移开。
但束魔送鬼,扫荡群妖时毫不色变的神官大人,在感受到她的目光后,竟将脸侧了过去,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和?宽阔流畅的背。
元汐桐:“……”
就这样将后背留给一个半妖,真的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