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羽倾舟by破折号一一
破折号一一  发于:2025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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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映袖,小池边有盈盈笑语不时传到藏书阁门口。
门口正伫立着两道颀长身影,皆身着素白?印金神官服。
“汐桐星官与公孙公子原是旧识吗?”姬照侧过头看向?身边人。
清霜未散,年轻神官的面容亦透着冷意,漆黑瞳仁印照着不远处少女的笑脸,片刻之后,才不咸不淡地应道:“宗学时是同窗。”
姬照恍然:“所以?是青梅竹马。”
他对元虚舟的沉默浑然不觉,驻足静静地盯着那二人看了?一会?儿,想说他妹妹和?他长得不太像,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的话元虚舟应当从?小听到大,于是转而夸赞道:“你妹妹笑起来很好看。”
“她没在笑。”元虚舟垂下眼。
这不是她真心的笑。
但意识到这一点,却并没有令他有几分愉悦,反倒生出了?一股隐隐的不快。
他和?姬照是分头过来,各有目的。在藏书阁门前撞见时,池边的少男少女已经结束了?关于妖骨的讨论。站在一起的二人,皆是细条条的身姿,玉白?的面庞,颇有两小无猜的意思?。
也颇为刺眼。
他这个妹妹,今日的装束甚至比昨夜还要用心。
正打算挪步过去?,那边元汐桐已经瞥见了?他。
兴许是他来得不是时候,她装出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接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竟有些心虚地躲开。
她最知?道该怎么让他不爽。
公孙皓的目光本来就停在元汐桐脸上,她一走?神,就特别明显。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到藏书阁大门前站着的两位神官,便及时止住话头,冲着远处遥遥施了?一礼。
“我兄长应是来找我的。”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元虚舟这么大早便亲自前来,想必是因着昨夜自己用昏睡咒撂倒他一事,找她麻烦或是别的。她有那么大的把柄在他手上,当然不敢怠慢他,让他久等。
于是元汐桐拍了?拍公孙皓的肩膀,丧气道:“我先走?了?。”
踏出几步,又回?头,很是依依不舍地说:“你那两个星傀还在我院子里?洒扫,过两个时辰你就将它们唤回?去?吧,借用了?一夜,我也过够瘾了?。”
话虽这么说,明显也是没过够瘾的样子。不然她也不会?一大早就吩咐星傀给她又换了?个时兴的妆面。
“这便不需要了??”
公孙皓被她反复无常的态度弄得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再看向?那边来找元汐桐的元虚舟,神情似乎并不是那么轻快。但他只?当是神官一职需要言行端肃,再加上五年前那件事,令其性情大变。
身居高位之人,哪能还像少年时期那般将什么都放在脸上呢?
一双星目从?年轻神官身上收回?来,公孙皓并未多想。
“嗯,还是谢谢你。”元汐桐没再说别的,垂着头往回?走?。
这般情态落在元虚舟眼里?,不仅仅像做了?亏心事被抓包,还莫名多了?股难舍难分的意味。
而姬照是第一回与元虚舟的妹妹打照面,瞧她也像是瞧小孩一样,笑呵呵的。元汐桐与他见过礼,他端出长辈的模样问了?几句在神宫可还适应,简短交流一番后,便朝着公孙皓走?去?。
元汐桐的目光顺着姬照的脚步溜了?一截,才转过身拿出星官令,将藏书阁的门打开。
“请吧。”她没抬头看身边沉默不语却完全无法忽视的年轻神官,只?做了?个手势将他请进?去?。
阳光灌进?藏书阁,平日里?一开大门就要冲上前来的书精们竟全无动静。
二人沿着青色釉面砖往里?走?,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元虚舟要去?的是第九层,神官长的专用读书室。元汐桐跟在他身后,一层、两层地往上。四壁都点上了?凝光球,代替易燃的蜡烛被安置在烛盏里?,隔几步一盏,日夜长明。
脚步声寂寂地在楠木楼梯上回?响,愈往上走?,周遭愈安静。
迟迟等不到他兴师问罪,元汐桐有些沉不住气,率先开口:“我昨夜又没得手,哥哥犯不着一大早就跑来。”
说罢,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得手”这个词用得着实?微妙。
可以?说,方方面面她都没得手。
已经走?到第七层,元虚舟踏上去?,回?身看着元汐桐紧跟着踱上来,脸上带着一丝不甘。
她究竟在不甘什么?
他不找招呼地过来,又打断了?她什么?
内心的不满一寸一寸上浮,元虚舟的脸色也愈发沉郁。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五指收紧。
再也没有耐心一级一级往上爬,他拉着她瞬行至第九层的神官长读书室。禁制无声解开,又悄然收拢,将少女的惊呼声吞没。
藏书室内尚未掌灯,四下一片昏黑。
元汐桐被人抵在墙后,双手亦被死?死?扣住,动弹不得。鼻尖挤进?男子身上好闻的香味,他俯首,分明是怒极的样子,说话的语气却带着笑:“原本我并不是为昨夜之事而来,不过,阿羽是在怪哥哥……打扰到你了?,是吗?”
男子的呼吸很近,融融地晕在她脸上。她被他突如其来的攻击性吓得忘了?挣扎,心砰砰地跳着,在黑暗中寻找他的眼。
额头却突然被抵住。
是元虚舟的额头触了?上来,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压低:“若不是我来这么早,也不会?意外发现,原来在这神宫之内,除我之外,妹妹还有想要利用的人。”
面对公孙皓时,元汐桐当然不是真心在笑。
但他这个妹妹,自小便是任性到不会?对无关之人假以?辞色的性子。当她装出一副乖巧伶俐的模样时,必定是对人有所求。
“我没有……”元汐桐摇头否认,但话说到一半又理亏地吞回?去?。
她原打算说自己没有想利用公孙皓,她和?公孙皓之间坦荡得很。但这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在利用元虚舟吗?
虽然这的确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但老实?承认却太伤人。
说不出来,她下意识别过脸,下巴却被元虚舟强制掰回?来。
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看到他眼底情绪浓黑,有极深的孤独积淀在内。她看懂了?,因此舍不得移开。
“你打算怎么让公孙皓心甘情愿地被你利用?”他问。
没等到她的回?答,他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然后闭着眼睛凑过来。在她略显惊惧的目光中,缓缓低头。
“是要像那天晚上亲我一样,也去?亲他吗?”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话说出口时,四目都有些怔愣。被他强行掰过下巴的元汐桐,珠钗随着扭头的动作大幅度摇曳,细碎的声响如同花枝在喃喃轻语。
不安和?缭乱在黑暗中发酵,缠得人喘不过气来,下一刻就要乱了?方寸。
也许早就已经乱了?。
在元虚舟退开之后,非但没有松开钳住她下巴的手,反而伸出一指,用指腹压在她唇上来回?摩挲时,就已经完全乱了?套。
“还是说——”
他的手指移向?她的耳垂,五指张开将她的脑袋掌住。掌心热得像在冒火,将她整左只?耳朵都包裹进?去?,于是元汐桐半边脸都像被架在火上烤。
“要更深一点?”

元汐桐对元虚舟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天定的神官长?,呼风印加身。既是荣耀,亦是枷锁。
他拥有的东西那么多,究其根本,因他本人而来?的寥寥无几?,只有血缘带来?的羁绊才是真实的。
父亲、远在天矩山的母亲,还有,与他共同流淌着父亲血液的妹妹。
可笑的是,原本他以为牢不可分的羁绊,到头?来?也终究不属于他。
他不是秦王亲生的孩子。
这是他在升任神官的前不久才知道的事实。他的母亲,九凤族的公主,在被赐婚给秦王之前,就有了情郎。
那个男人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蹊跷。
除了给母亲腹中?留下?一块肉,便什么都没?留下?。
秦王对此心知肚明,可他心善,不愿因此给九凤国招致灾祸,便假意与母亲奉旨成婚,生下?孩子之后才找了个机会和离。
原本他是要被母亲带回九凤国抚养的,但呼风印的存在,却让他从此失去自由,只能以未来?神官之名,待在适合他的位置,留在大歧。
孑然一身,与虚名相伴才是他的归宿。
虚舟、虚舟。
玄瞻大神官将他赐名为“虚舟”,既期盼他今后能深藏若虚,为天道所?佑,又提醒他一切皆如镜花水月,切莫心生虚妄。
用心可谓良苦。
可惜他,哪一条都没?做到。
落星神宫,从建立起就代表着世间礼法。
他们奉行的并非扬善,而是除恶,最大限度地维护世间的秩序。
因涉及到神宫秘辛,故极少有人知晓,呼风印带来?的枷锁,并非只是象征意义上的那尊神官长?之位,更多在于字面?意思上的,流淌在经脉里的枷锁。
每一任被呼风印选中?的孩子,在获得无上力量的同时,亦须承受这份力量的反噬。步入幽夜象之后,每逢太白蚀昴时,周身灵力便会顺着经脉倒流。三魂七魄尽乱,每一寸骨血都像被一刀一刀地凌迟,整整三天,身心皆坠阴司。
太白食昴周期为八年,所?以这种反噬,每八年会发作一次。
境界越高?,受到的反噬越强。
管弦阁杜撰的话?本子,总喜欢将携带呼风印的神官长?散尽修为一事归咎于情爱,世人也多偏好这种风花雪月的故事。
但能成为神官长?的人,哪个是省油的灯?若以佛门?相比,他们便是只杀不度的金刚,怎么可能单纯因为情爱舍身,抛下?权力顶峰的一切?
世间万物皆有法则,凡胎-肉-体?若想孕育逆天神力,必须经受逆天之苦。
他们能熬过第一个八年,第二?个八年,可当境界越来?越高?之后呢?随之而来?的反噬越来?越强,幻痛残留在经脉中?,在此后的无数个日夜里,都会被折磨得不得安宁。
很长?一段时间内,落星神宫的神官长?,过而立之年后几?乎都是走火入魔的状态。
唯有,散尽修为可解。
管弦阁编写的痴男怨女的故事,或许实有发生过一两桩,但更多的,是神宫为掩盖真相而放出的消息。
数百年来?,坐上神官长?之位的前辈们都试图找到方法来?破解呼风印带来?的反噬,可惜都是治标不治本。
最有效的,当属百年前,玄瞻大神官的师尊根据上古时期留存的古籍《神超无象》而创的心法——无象心经。
此心经上半本有清心荡秽、洗涤灵源之效,神宫内人人皆可修习,但下?半本,才是真正的无象心经,只有携带呼风印的大神官才能修习。
无象心经可以最大限度地缓解经脉倒流带来?的反噬,只是,正如之前所?说,世间万物皆有法则。这一次,从呼风印的反噬中?逃脱出来?,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太上忘情。
坐在大神官的位置上,真正的变成一尊瑞气腾腾的摆设。
如此说来?,这样的代价,对大多数人来?说,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损失。
元虚舟第一次被呼风印反噬,是在五年前,离开帝都的马车上。
他在演武场当着天子与朝臣的面?,将邢夙的臂膀砍断后,被关?了两个月禁闭。
硝烟渐起的帝都,各方势力都在拉扯。
大歧天子深谙制衡之术,作为未来?神官长?的元虚舟不仅仅是他最喜爱的侄子,还是敲打皇后及长?公主一脉,以及威慑以邢磊为首的朝臣的利器。
但再受宠的棋子,终归也只是棋子。
锋角猛露,罔顾君威。
天子心中亦是震怒。
臣利立而主利灭(注2),在元虚舟该当如何处置上,无论是哪方势力占据上风,于天子而言都不满意。
整整两个月,天子都没?有给出任何态度,就这么将此事搁置着,中?间隔了个极为清冷的年。
元虚舟还是代罪之身,过年都被关?着不准踏出房门?。他自幼聪慧,自然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无关?他本身。
他掐着时间点向天子自请流放,天子方才松了态度,降旨以昭天下?,堵悠悠众口?。
风口?浪尖的两个月,元汐桐没?有来?看过元虚舟一次。
颜夫人告诉他,元汐桐本就才生出灵根,境界不稳,又因目睹邢夙被断臂,急火攻心,当场晕倒。秦王府深陷舆论漩涡,人多嘴杂,所?以她与秦王商议过后,连夜将她送至了郊外的庄子里静养。
这是对的。
明哲保身是对的。
他的阿羽很聪明,也很心狠。这样即使他不在帝都,也无需担心她会被流言所?累,受人欺辱。
天子诏令公布之际,恰逢太白食昴的特殊时期,玄瞻大神官亲入帝都,欲将元虚舟护送回他的母族天矩山。
早春时节,清晨的草面?上全是霜,呼吸时牙齿咯咯作响,四面?都透着寒意。但刺骨寒意很快被激愤的人群所?驱散。
元虚舟的流放地在天矩山,他的母族。
自罚三杯一般的好去处,虽给足了九凤国的面?子,但此举却无异于将元虚舟架在火上烤。
察觉天子真正用意的镇国将军邢磊,早早便差人聚集了城中?百姓,在元虚舟出城之日将秦王府团团围住。不为别的,只为将这位未来?大神官的名声踩落谷底,再不翻身。
是推波助澜,亦是泄愤。
饱含憎恶的痛骂翻越高?高?的院墙,落在大门?后,秦王府众的耳中?。
府内仆役深知小王爷的为人,与人理论的本事早已娴熟,闻言本打算开门?对骂,却被元虚舟抬手制止。
十五岁的少年,还在长?身体?,本就如抽条的柳枝般清清瘦瘦,现下?轮廓看着更是锋利苍白。这两月以来?,他虽处于足不出户,被严加看管的状态,但他耳目、神识皆在。
故意要直面?骂声,他并未将那些声音屏蔽。
反正,听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无所?谓到,即使骂声此起彼伏地蹦到他眼前,他也能面?无表情,置身事外,如同别人口?中?所?描述的那般,像个真正的孽障。
秦王和颜夫人送他到门?口?,原打算跟着他一起出城,却被元虚舟婉拒。
“已经够给父王添麻烦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就好。”
秦王这段时日,为元虚舟之事奔走游说,眼窝都深了许多。闻言他摇了摇头?,拍着元虚舟的肩膀道:“做儿子的不就是来?讨债的,你?去神宫之后,还能找爹爹讨几?次债?这次是爹爹没?本事,还是你?娘亲出面?,圣上才同意让你?回天矩山暂避风头?。”
元汐桐在庄子里静养,没?有到场送行。颜夫人主动解释:“阿羽她……身体?还未恢复。”
“嗯,我知道,”元虚舟点点头?,“这种场景,我也不愿让妹妹看见。”
“我会写信回来?的,等妹妹身体?好些了,劳烦颜夫人将信交给妹妹。”他说。
该交待的皆已经交待,玄瞻大神官在一旁示意时辰已到,该上路了。
帝都之内刻有阵法,只有天子鸾驾才能在空中?飞,其余王公大臣皆须车马行道,直至出了城门?才能正常飞行。
从秦王府到朱雀门?这一段路,被人堵得水泄不通。即便是有官兵开道,也比平时花了足足三倍的时间,才正式驶出城门?。
金星将昴宿遮蔽,从方才起便面?色苍白得不正常的元虚舟终于捂住心口?栽倒在车厢内。玄瞻大神官见状,果?断护住他周身经脉,以减缓灵力沿着经脉逆流带来?的苦楚。
每一寸骨头?都传来?锥心之痛,恍惚间元虚舟似乎听到了元汐桐的声音。
他拉住玄瞻的袖子,颤抖着声音问道:“师尊……我妹妹,是不是在附近?”
玄瞻却不答。
他抽手,从摄八方中?掏出《无象心经》的下?半册,对着蜷缩成一团的元虚舟说道:“若是痛到已经产生了幻觉,不如从现在起开始修炼无象心经第六重。”
又是一阵锥心之痛袭来?,元虚舟咬着牙,面?对车厢缓了许久,才喘着粗气回道:“不是……早跟师尊说过了吗?弟子还有……未竟之事,可不能……从现在起就变得和师尊一样。”
师尊是什么样的呢?
世人对于神官的所?有想象,几?乎都能从玄瞻身上找到对应的特质。冷静强大,形容端肃……他代表着权威和力量,几?乎没?有情绪波动,是护卫中?土的工具和兵器,是世间至理,修士中?最接近神的存在。
相较起来?,在帝都之内,作为皇室子弟被人看着长?大的元虚舟,太像个活生生的人了。离经叛道、疏狂矜傲,他的优点和缺点,甚至连软肋都那般明显。需要挫锐解纷,才能和光同尘。
从神坛跌落到谷底的少年,眼下?正因太过强烈的反噬,而痛到龇牙咧嘴。
怎么看都还是人味十足。
并且抗拒着变成世人期待的模样。
“是吗?”像是一早就洞悉了他的答案,玄瞻并未强求,“那你?现下?便只能这么生生受着了,三天,为师会尽量保你?性命。”
豆大的汗珠从少年额头?上滴落,面?对着玄瞻不痛不痒的冷笑话?,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回应,只能缓缓将眼睛闭上,企图就这样静静地熬过去。
车帷被风吹起,透过窄小的缝隙,玄瞻往外看了一眼,旋即又收回目光,设下?禁制隔绝车窗外的声响。
因此元虚舟并不知道,距离马车十丈之遥的地方,有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一连用光了身上所?有的瞬行符,跑掉了一只鞋,一瘸一拐地终于在马车腾空之前快要追上来?。
但她对着马车唤了许多声“哥哥”,都没?有得到回应。最后终于力竭,哭着跌倒在地。
拉着车的四头?骏马张开双翼,嘶吼着奔向空中?。
身体?痛到极致,元虚舟的心却异常平静。
他甚至模模糊糊地在想,幸好,妹妹没?有来?送他。
被父王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倒没?什么,但妹妹从小就爱哭,若被她看到,怕是连眼睛都要哭瞎。
这种想法,虽在后来?已经被证实是他自作多情,但在当时,他的确是,最放不下?她。
这是哥哥对妹妹的放不下?。
是“元”这个姓氏带来?的亲缘。
离开帝都的这五年,他给元汐桐寄了许多封信,从来?没?有得到只言片语的回复。他虽然渐渐地也觉得不悦,但理智地想,那时她年纪小,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对邢夙的恼怒大约也只是逞一时意气。
而他作为兄长?,非但没?引她向好,平息事态,反倒在一旁煽风点火,令她与倾慕的男子之间关?系降到了冰点,还令她在帝都失去庇佑。
他怕是……真的毁了元汐桐一桩姻缘,因此她责怪他,也是情有可原。
但邢夙绝非她的良人。
即便是隔了五年,再次直面?自己做过的事,元虚舟也依旧这么认为。
所?以在浮极山时,他恼她恼到失去理智,百爪挠心,连带着这五年来?积压的不满一起,对她态度差到极点。
他想过元汐桐身为炎葵唯一的血脉,有她自己要完成的使命,必不会真的甘心被困在将军府的后宅,接近邢夙或许另有目的,但他仍旧害怕她一时昏头?,被邢夙的皮相所?迷惑。
毕竟她已经被迷惑过一次。
他当了她那么久的哥哥,那至少要负起做哥哥的责任,在真正割舍掉亲缘之前,妹妹都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他要为她的人生做好打算。
邢夙配不上她,那么,公孙皓呢?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用这样的字眼去形容和元汐桐的关?系,明明他元虚舟才是更贴切的那一个。
正常的兄长?,会为接近妹妹的男子不够优秀,别有所?图而感到担忧。
明明元汐桐并未和公孙皓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可无端他就感到嫉妒。
是了,是嫉妒。
元汐桐,他的阿羽,本该与他是最为亲密的人,但他只能站在哥哥的位置上,嫉妒着她身边出现的每一个、每一个男子。
因为她与他们之间,有任何一种可能。
这样的可能,只消瞥上一眼,都足够让元虚舟觉得有-悖-人-伦。
重逢以后,他提心吊胆地渴望着元汐桐的每一次接近,明知道她别有用心,但他并不想制止。
等他感觉到无聊了,他会把她想要的东西全都给她。
他现在就觉得无聊。
沉湎在假惺惺的克制中?,尽心扮演着清心寡欲,端方君子的角色,真的……好无聊。
也许,他从骨子里就是个坏种,血液里写满了离经叛道四个字。呼风印不该选择他这样的人成为宿主。
灯火完全熄灭的藏书阁第九层。
元虚舟钳住元汐桐的下?颌,不顾一切地吻上去时,内心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清醒过。
他想,他的行为不配用爱来?描绘。
爱是要跟诗和画、风和雪相关?的,要两不疑,要无穷好,要在阳光下?耀目生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逼仄黑暗的小阁楼里,似乎下?一刻就要葬身在深渊。
掌心握着的精巧头?颅,此刻正因害怕而轻轻颤抖。
香风裂鼻,珠钗不安地晃动,晃得他心头?蹦出恶意。
他伸手,将元汐桐揉进怀里,滚--烫的气息一并挤过去,喂到她唇间。
只要他想,他和阿羽之间,可以更加亲密。
无论她愿不愿意。
反正他担了那么多的骂名,如今不过是再多一桩而已。

钳制住元汐桐的胳膊的手松了劲,但这并不表示她获得了自由。
反倒是另一种容不得半点反抗的压制。
年轻神官高大到过分的体格逼近她眼前,他身上好闻的香味像暴雨奔袭,而她是只纸鸢,在顷刻间?被浇得变形,走样,软塌塌的好像下一刻就要碎掉。
本就昏暗的视线被遮得半点天?光也不漏,她的后?脑勺被他扣住,脑袋就这样被掬在掌心?,动?弹不得,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忠诚地冲他扬起?脸,承受他突如其来不打招呼的吻。
是堪称粗暴的吻法。
像凶兽扑面而来,捕食的技巧却很生疏。他以?前亲过元汐桐那么多次,从来都只像是大猫给?小猫梳理毛发,不会?有任何其他的意味。不会?像这样叼住她的唇瓣,或轻或重地啃咬。
牙齿与牙齿相?碰撞,有血腥味在嘴里蔓延,他却愈加兴奋,手指隔着元汐桐的两腮将她的牙关卡住,于是那张丰盈红润的嘴便张出又惊又爱的一道口,等着被什么东西擘开,塞进去。
他思索片刻,很恶劣地,用上了舌头。
元虚舟当然是有攻击性的,力量、出身、相?貌……天?道赋予他太多的偏爱,没有人在拥有这么多特权的情况下,眼睛还能不长在头顶上。但他身为?未来的神官长,自幼被教导要虚怀若谷,所以?他尽量不让这份锋芒展露得太明显。
他最好的脾气都给?了元汐桐。
在王府里,面对妹妹时,他是温柔调皮、值得信赖的兄长,在她开心?时逗她,她伤心?时哄她。
五年过去,他已是个成年男子?。
虽然他不像以?前那般事事顺着她,但她仍旧执拗地,在一点一点地试探他的底线,以?证明自己在他心?里还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高高在上的神官,不该像她们妖族一样,被欲*望裹挟。
凭着一腔冲动?亲过元虚舟之后?,她从不期盼他会?有所回应。
或者即使是回应,也应当如同小时候那样,小打小闹,点到即止,在面颊、额头、眼睛处撅着嘴巴碰一碰,轻轻柔柔地抱做一团,又若无其事地分开。
所以?在真正被元虚舟压在墙边亲的这一刻,元汐桐突然感觉到巨大的恐慌。
牙关被卡住,张开一道容他侵入的小口,唇瓣被挤压,口腔被剐蹭。一张不大喜欢说真话的嘴,里里外外都在被男子?品尝。呼吸如同沸开的水,烫烫地晕在彼此?脸上,津液都要被压榨干净。
后?颈处竖起?根根寒毛,不知究竟是太过兴奋还是太过害怕。她想不明白,直往后?缩,却被男子?率先发觉,握住脖颈的大掌张开,半是安抚半是强迫的摩挲。他的面孔压下来,似乎觉得躬身的动?作有些吃力,又伸手在她腰背处托了一把?。
这下她才像只被完全束缚住的猎物,只能绷直了身躯迎凑上去,引颈受戮。
藏书阁顶端的藏书室,因主?人许久都未造访,连书籍上产生的粉尘都凄凄地趴着,四下静得不能再静。
元汐桐直到这时知道,原来舌头交缠时,可以?发出另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羞耻声响。津津水声伴着她小幅度挣扎时,从喉头溢出的嗡嘤声,还有他同她一样,完全乱了节奏的喘息声。
中途有一次实在喘不过气,元虚舟只是稍稍退开一寸,随即用额头抵住她的脸平复呼吸,她竟下意识地想追吻过去。
并且巴望着他能再次亲上来。
用力一点也没关系。
她喜欢他这样。
她喜欢。
她喜欢哥哥,喜欢元虚舟。
好喜欢好喜欢。
可哥哥对她呢?他如今这样,只是想找点刺激吗?是他当神官当得太无聊,所以?兄妹的身份能令他更加兴奋吗?还是说,只是单纯想借此?来惩罚她,让她吸取教训,从此?远离他,不要再打他或者其他东西的主?意?
衣料在窸窣摩擦,一点春心?在胸腔翻腾,结缭得她整个人都是乱的。
抵在男子?胸膛上的双手,完全不知该怎样使劲才对。不知道究竟是该在他贴近时往外推,还是在他退开时往里扯。
嘴唇和?舌头都没了知觉,一直在发麻,她还沉溺在这种不受控制,无法抗拒的感觉里,说不出话来。嘴角流出的津液被元虚舟很体贴地擦干净,接着,面颊被他贴脸蹭了蹭,一如昨夜她对他做过的那般。
她恍然回神,动?了动?眼珠子?,终于艰涩地开口:“昨天,你根本就没睡着,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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