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又传来相同的前奏。
戴柯瞄了一眼,MP3设置了单曲循环。
“要听多少遍?!”
梁曼秋:“听到背下生词为止,最好课文也能背下来。”
戴柯:“那得听到天亮了!”
梁曼秋不疾不徐,“哪有那么夸张,听三五遍大概眼熟,再针对性默写一下,差不多了。”
她分了他草稿纸和铅笔,“动动手,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戴柯刚想发话,梁曼秋嘘声,随着前奏过渡,开始听第二遍。
视觉落差,戴柯的注意力全在梁曼秋嘟起一瞬的嘴唇上,饱满湿润,如玫瑰果冻,一定是Q弹的口感。
他没来由咽了一下口水,饿了。
戴柯的喉结落在梁曼秋的视线边缘,侧面看,滚动效果更加醒目,她走神一瞬,低头抄抄写写。
戴四海穿过走廊,准备去阳台撑衣服,不由在房门口驻足。
小房间只剩下细弱的笔触声,书桌前两道背影,一个宽厚壮实,一个瘦小玲珑,年龄像差了三五岁,宛如高中生辅导小学生作业。
这符合戴四海幻想中的兄妹关系,互帮互助,一起向上,最重要的是,家长可以当甩手掌柜。
他一时不敢多问,怕打搅了这份安宁,轻手轻脚路过,第一次在家像做贼。
第二遍炼狱终于结束。
戴柯又开口,像剧场广告,绝不迟到,“他成绩很好?”
这回,梁曼秋的反应没有延时,“滨中初中部的学生,学习都很牛。他们经常说自己已经‘保送’滨中高中部,就是最后一名也能有滨中高中部保底。”
而他们翠田初中的学生,连全市最次的翠田高中都无法保底,不少学生完成义务教育,要不从学校卷铺盖直接进厂打工,要不中考走过场,拿了毕业证去上职校。
若不是家里有档口,戴柯也是厂弟预备役。
戴柯不死心,“跟你比起来?”
梁曼秋说:“应该差不多。”
好一个差不多。
吊车尾的心碎得七零八落。
梁曼秋扭头看着戴柯,“哥,你好像对他很好奇?”
戴柯用铅笔敲敲课本,板起脸:“专心听录音。”
录音重复五遍,枯燥不堪,戴柯拄着脸颊,紧皱眉心,若不是还有一个假想敌吊着精神,早瞌睡过去。
梁曼秋摘了耳机问:“我试着背一下,你呢?”
戴柯随口应了声。
梁曼秋把课本推到戴柯那边,“你帮我听写。”
戴柯直接盖上课本,“你自己听。”
梁曼秋一针见血,“你是不是还不会读?”
戴柯扯了耳机,双手拄在桌面,“你当我小孩子?”
“不会读很正常,我也有不会的部分,多看多练就好了。”
梁曼秋很耐心,不再劝学,翻开课本单词表,盖住英文部分,照着中文默一遍。
戴柯捡起两只耳机,一起塞上,抱臂继续听经文。
等戴柯勉强背完,梁曼秋合上课本,小心翼翼问:“哥,明天你还去网吧么?”
这两周戴柯被剥夺休息日,一直没有外出,早该手痒了。
戴柯伸了一个懒腰,甩甩脖子,嘚嘚作响,“又想上Q?”
梁曼秋抹平书角,“周末嘛,应该放松一下。”
戴柯单手逐个捏指节,脆生生的声响,像斗殴前的挑衅。
“不去,我要学习。”
梁曼秋仰头,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就看戴柯能坚持几天。
“书都没带回家……”
“我明天就回学校拿。”
戴柯站起来双手抄裤兜,运动夹克衣领不知道忘了折下,还是特意立起,看起来像拽哥装酷。
“他叫什么名字?”
戴柯狐朋狗友众多,梁曼秋怀疑他能打听到周舒彦的详细信息,包括家庭住址,电话,甚至照片等等。
梁曼秋起身整理桌面,“你又不认识他。”
戴柯:“就因为不认识,更要知道。万一哪天他把你骗走了,我们连他真名都不知道,怎么报警追踪?”
梁曼秋一愣,“哪有那么夸张。”
戴柯说得煞有其事,“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成绩好,又不是人品好。再怎么说也是个男的。”
梁曼秋垂头沉思,倒没觉得戴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只认识周舒彦一人,不了解其他人对他的评价,确实不好评价他的人品。
戴柯抬肘,轻撞梁曼秋的胳膊,“嗯?”
梁曼秋抬头看着他,轻轻一叹。
“嗯?”戴柯又撞一下。
梁曼秋:“我想想。”
戴柯不满,淡嘲道:“说个名字还要想,那么宝贝?”
“不是宝贝。”梁曼秋必须解释,否则不安的是自己。她可不想和男生套上暧昧的名头。
“嗤。”戴柯不相信她的鬼扯,心中已经给她定性。
无奈蔓延在彼此之间,原因各不相同,却一样阻碍他们,澄明的关系由此变得扑朔。
“哥,要不这样,”梁曼秋说,“上学期期末考试你倒数第十——”
戴柯插嘴,“隔了一个寒假,有必要再提么?”
梁曼秋顿了顿,“如果你能进步十个名次,我就告诉你。”
戴柯:“就一个名字?”
“你还想知道什么?”
梁曼秋搜肠刮肚,好像除了名字,她对周舒彦的了解跟戴柯差不多。
戴柯冷冷睥睨,“他算哪根葱,值得老子为他好好学习?”
梁曼秋奇道:“哥,学习当然是为自己,哪里是为别人,你的分数又不会给他。”
是了,滨中初中部的尖子生,哪看得上吊车尾的分数。
“想得美。”
戴柯扔下一句话,扭头走出梁曼秋的房间。
梁曼秋跟促销小妹似的,追到门口,“哥,试试嘛,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的。”
第43章 这次他似乎真的要洗心革面。
也不知道戴柯的热情可以维持多久,梁曼秋次日早起,他的冲动起码还在。
早餐戴柯要走她的一只耳机,扔下餐碗,换了鞋,出门下楼,风风火火骑车走。
“哥,你去哪里?”梁曼秋带着耳机洗碗,反应慢一拍,只来得及追出阳台,探头往楼下吆喝,声音很少这般中气十足。
戴柯抬了一下手,只告诉她听见了,没有回答。
难不成又去网吧?
梁曼秋心里第一个反应。
可是不对呀。
戴柯去网吧从来不会骑车到公车站,怕车被偷。
梁曼秋一头雾水,折回厨房继续洗碗。
她的周六通常安排写作业,周天再看一些课外书。昨晚刚结交的“学习队友”放她鸽子,并不影响她的计划。
约莫一节课后,开门动静传来,梁曼秋走出房间,只见戴柯去而复返,单肩背着他的双肩包,明显比以往更沉甸鼓囊。
梁曼秋一顿,“哥,你真的回学校拿作业?”
“废话。”戴柯径直走进梁曼秋的房间,卸下书包,搁在昨晚他没搬走的椅子上。
恰好瞥见桌上摊开的信纸,字已写了几行。
梁曼秋字迹娟秀,内容一目了然,想不看清楚都不行。
z同学:
展信佳!
开学碰到一点小事,没有机会上网,忘了跟你说一声,不好意思。
最近搬家了,原来的电话停了,等有了新电话我再联系你。
这学期学校电脑更新了,登Q有一点麻烦,可能要写信跟你交流。
信纸余留一截空白,戴柯收回目光。
移动通讯日渐发达,搬家后戴四海没再迁电话线过来,只留了一部只能电话短信不能上网的旧手机在家里,方便联系。
戴柯说:“你还打算告诉他家里电话?”
梁曼秋无辜道:“我还没说呀。”
“他打来一条我挂一条。”平时手机的确在戴柯手里,但他嫌老人机笨拙难用,从来不带出家门。
梁曼秋:“女生打来找你的电话,我可从来没挂过,找不到你还给你留言。”
去年国庆丁莉莉打来的就是。
戴柯:“我批准你挂。”
他一本一本地从书包抽出课本,拍在桌面,响声就是他的脾气,声声减弱。
“期中考试进步十名,就告诉我他的名字?”
梁曼秋欣然,“对啊,哥,你一定可以的。”
戴柯:“我还要他的Q号和手机号。”
梁曼秋哑了哑,“太多了吧。”
戴柯扯了一下膝盖裤子,坐到椅子上,“多什么,档口快餐还有送汤送饮料,你送两个号,怎么了?”
就是梁曼秋不说,戴柯迟早会顺藤摸瓜找到周舒彦的信息,比如Q空间的访客信息,打进家里的手机号码。
如果能换来戴柯的进步,梁曼秋倒是会“出卖”一下周舒彦。
她说:“十五名。”
“十五?”戴柯说,“才过了一个晚上你就涨价?”
梁曼秋点头,“阿伯说过,其实汤和饮料的成本已经算在快餐钱里了,不能做赔本生意。”
戴柯:“你平时都跟老戴聊什么鬼。”
梁曼秋磨他,“可以吧,哥?”
戴柯拿过旧手机,翻找通讯录打电话。
等待接听中……
“哥,十五名,就这么说好啦?”梁曼秋坐回自己椅子,摇着戴柯的手肘。
戴柯稍稍振臂,甩开她,跟接通的手机说:“老宁,起床了么?我问你一个事。”
梁曼秋噤声,不打搅他打电话。对方大概是他的同学或者其他熟人,男生无疑,他们男生之间总爱“老X老X”地称呼对方。
老宁咆哮:“大D,不是吧你,周末大早上就打电话吵醒人。”
戴柯终于有机会骂别人,“几点还没起,昨晚做贼去了?”
老宁:“你停学在家睡撑了吧?”
戴柯:“别废话,哥问你,这周作业写哪里?”
“哎?”老宁的瞌睡虫全跑了,“我没听错吧,你真的是大D么,太阳打西边出来,竟然问作业?!”
戴柯:“快点,耽误老子写作业,回头你给我写完。”
老宁哈哈大笑,“你吃错什么药了?还是受了什么大刺激?失恋了?表白被拒了?”
戴柯直接喊了对方全名。
“好好好,”老宁说,“你等一下,我现在起来马上给你看看。”
戴柯随手拉过梁曼秋的钢笔和纸,准备记录,不小心拉到她的信纸,又被她挪回去,替换上草稿本。
他单手打开钢笔笔帽,在草稿本上听写,眉心渐紧,“靠,有病吧,那么多?”
老宁:“大D你不懂了吧,这只是正常的量。”
“谢了,滚吧。”戴柯挂断电话,扔下手机。
初二比初一多一门物理,作业任务比初一繁重一点。
梁曼秋问:“哥,你比较擅长哪一科?”
戴柯:“体育。”
梁曼秋瘪了下嘴,“我的意思是,卷面考试的课程,语数英史地生物。”
戴柯继续诚实,“没擅长的。”
梁曼秋字斟句酌,“相对擅长?”
戴柯又开始胡说八道,“睡觉。”
梁曼秋:“哥!”
戴柯发了会呆,像梁曼秋刚来戴家时一样,进入一个全新的陌生环境,局促不安,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困难。
学习对于戴柯就是一个新环境。
他抽出物理书和习题册,“先写物理。”
初二上学期才开始学物理,落下的进度相对其他科目少一点,其他科目的落后进度按年度计算。
这学期戴柯只去了一周学校就停学,物理课本崭新挺括,连折痕也没有。
他老老实实翻开第一页。
“先把课本和例题技巧背下来,其他题目都是由课本变化出来的。”梁曼秋轻轻嘱咐一句,也继续她的进度,回到信笺上。
戴柯乜斜眼看他的新同桌,考上都不曾这样“作弊”。
冷不丁开口,“你要写几个字?”
“啊?”梁曼秋停笔,扭头茫然对上他的眼神,“考试作文才限制字数吧。”
戴柯:“这年头谁还写信,老土。”
“不用你写,不用你看,”梁曼秋又改口,“谁叫你不带我去网吧。”
她埋头不理他,察觉他的目光,皱眉,竖起左手挡了挡。
“哥,你看你的,偷看别人写信不礼貌。”
“求我都不看。”戴柯回到空白如新的物理书。
梁曼秋简要回答了周舒彦信中的问题,再随便聊两句课程进度,便收尾署名,折好信纸,等一会去邮局寄出。
戴柯决定改过自新的第一个周末,除了中午懒觉睡得多一点,其余作息基本与梁曼秋同步,勉强完成周末作业——起码像考试一样,懂的全写,不懂的靠懵,不留空白。
周一清晨,梁曼秋进卫生间前,顺手敲戴柯房门,喊醒他。若是她洗漱出来,戴柯还没开门,她就直接开门进去掀被子——这属于早上喊醒期间的特权,不用敲门等待。
戴柯照常骑车载梁曼秋,路上碰上熟人,只打招呼,不再跟人PK。
厕所涂鸦、打架、停学,初二开学风波迭起,戴柯在翠田初中知名度再度暴涨,风波后首次露面,还不避嫌地和绯闻女主角呆一起,一路回头率畸高。
“梁曼秋,”校门近在眼前,车流量渐大,戴柯不疾不徐踩着车,叫了她一声,“要是再有人说你,你就当面叼他,叼不过你就来找我。”
梁曼秋一点即通,嗯了一声。这两周独自上学,她早已习惯孤独,自动屏蔽外界声音。性格内向,爱好学习,恰好能让她在相对封闭的小世界里自足。
只是惊奇,戴柯什么时候学会了明面关心人?
虽然表达方式粗鄙了一点。
她入乡随俗:“我当他放屁。”
戴柯:“你能不能学两句脏话骂人?总是被人欺负。”
梁曼秋嘀咕:“就你欺负我。”
“说什么?”晨风吹散了她的声音,戴柯扭头问。
梁曼秋改口,“哥,你还会打架吗?”
戴柯没应。
“不要再打架吧,”梁曼秋说,“哥,别再停学了,我不想一个人上学。”
戴柯扔来一句,“你就是懒得走路。”
梁曼秋瞧了一眼坚挺的脊梁,不恼反笑,“就不走。”
戴柯:“懒猪。”
梁曼秋:“你才是。”
戴柯:“等我毕业了看你怎么办。”
梁曼秋:“到时14岁,我就自己骑你的车,往后座装书包篮子。”
他们偶然谈论未来,天真而肆意,只有畅想,没有忧愁,跟行道树上小鸟的啁啾一样,无忧无虑,嘈杂不休。
校门口有一道缓坡,戴柯习惯性站着骑,跟人力车夫一样吭哧吭哧。这成为梁曼秋每天搭车最心动的一幕,少年浑身充满积极地力量,鼓动了她,为她蓄满一天的精神气。
戴柯的草稿本像身上的冬衣一样,渐渐变薄,课本上的字迹像汗珠,越来越多。眨眼到了热气逼人的四月底,期中考试近在眼前。
戴柯觉得自己像那头眼前悬着胡萝卜的驴子,夜以继日推磨,就为了吃到梁曼秋笔友z的信息。
驱动力实属奇葩。
这次他似乎真的要洗心革面,连老师的忍不住鼓励两句,继续保持这个势头,期中考试准能进步十个名次。
同学背后议论,绯闻不会是真的吧,难道吊车尾要为尖子生金盆洗手?
但没人敢搬到明面讨论,没人想沦为高子波。
停学风波后,高子波和丁莉莉因惹毛了戴柯,也遭遇一定程度的孤立。有些学生可能不是故意为之,心思青涩的年龄,容易成墙头草随风倒,只能跟着大众随波逐流。
后来又有流言,高子波和丁莉莉报团取暖,偷偷谈起恋爱,在八卦满天飞的差生圈层,实在不足为奇,最多只感叹一句,一朵鲜花插牛粪上。
期中成绩将会在五一假期结束后公布,戴柯睡了一个天昏地暗的懒觉。
梁曼秋没再赶他起床,等他睡饱吃足了才突破,“哥,听说Q号久不登录会被收回,我们一起去网吧吧。”
第44章 我挣钱养你。
戴柯靠墙壁而坐,双腿翘起在另一张椅子上,不再手握遥控器,而是捧着PSP,光明正大打游戏。
戴四海践诺,上学收上去,周末发回来。后来戴柯破天荒把周末时间缩短成周日,多少引起戴四海怀疑。梁曼秋特地解释,周六哥哥要和她一起完成作业,戴四海还将信将疑。老子的鼓励体现在零花钱,将儿子抠下来买PSP的钱变相发回去。
戴柯浅咬下唇,下颌绷紧,拇指狂击PSP按键,局末松一口气,才懒散撩起眼皮:“又想跟那个男的吹水?”
“哪有,”梁曼秋坐在桌子对面,防着戴四海和阿莲从后厨出来,“MP3的歌该换了,听了一个月,快听腻了。”
戴柯盯着PSP,说:“MP3给我,我帮你更新。”
梁曼秋俏丽的脸蛋快皱成包子褶,“哥……”
戴柯:“哥什么哥,叫爷爷都没用。”
梁曼秋没法再帮戴柯写作业,突然想不到其他等价交易方式。
她无助捧着脸,“要怎么样你才带我去网吧?”
戴柯:“撒个屁谎。”
梁曼秋:“我上网可以干很多其他事,又不是非要找他聊天。”
信件交流效率低下,梁曼秋基本隔周才写一封信,没再当着戴柯的面动笔。周舒彦信里提过她们翠田初中有人打架闹到派出所,还挨处分停学,问她是不是有这件事。
果然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那会离戴柯复学已经快一个月,梁曼秋隐隐不舒服,不想旧事重提。后来复习其中考试紧张,已经半个月没回周舒彦的信,没拿家里手机打过电话。
梁曼秋想了想,“哥,你可以教我玩游戏吗?”
戴柯:“你只会看书。”
梁曼秋:“打篮球?”
戴柯:“跳起来还没我高。”
梁曼秋东想西想,绞尽脑汁,起身走向收银台。
戴柯视线边缘捕捉到她的身影,以为她要出去,问:“你去哪?”
梁曼秋从裤兜掏出半个手掌大的随身记事本,坐到收银台的座机前,“打个电话。”
戴柯脑袋里警铃大作,看她一眼,“打给谁?”
“男生,”梁曼秋垂眸翻动小本子,“问问谁可以带我去上网。”
“反了你。”戴柯难得放下PSP起身,走到收银台边,按下她的挂机键。
梁曼秋:“你又不带我去上网。”
戴柯扬手,作势要打她,“你威胁我?”
梁曼秋飞快眨眼,双手反射性|交叉高举过头,“我就想上网嘛!”
记忆里的拳头迟迟没落下,戴柯将PSP塞进工装短裤宽大的裤兜,一言不发地往外面走。
背影像上门讨债失败,气鼓鼓的。
梁曼秋回过神,兜起小本子,追上去,甜甜叫着:“哥。”
刚才的小摩擦似不曾发生,戴柯掏着裤兜检查零钱,问她:“公交卡没带,你有零钱吗?”
梁曼秋掏出自己的全部身家,“我带卡了,还有零钱。”
天鸿网吧。
还是相邻的座位,梁曼秋刚登Q,又收到周舒彦消息,开场白熟悉:“本人?”
梁曼秋打字速度快了一些,“嗯,之前学习忙,没有回信,不好意思。”
z:没事。
凉慢Q:哦。
z:好冷漠。
凉慢Q:啊?
z:视频吧。
凉慢Q:什么视频?
z直接弹出一个眼熟的视频邀请框。
上网机会来之不易,梁曼秋不太想浪费在闲聊上,点了拒绝。
她下意识瞥了邻桌一眼,戴柯专注打游戏,似乎对z的信息丧失了兴趣。
凉慢Q:稍等,我先下一点歌,上网时间只有一个小时。
每一次上网时间有限,梁曼秋总是目的明确,以前是为了联系他,约定见面时间,现在是先下歌。
z:你真的好忙。
隔着网络,只有文字,没有语气和表情,梁曼秋很容易忽略对方话里的情绪。
凉慢Q:家里没电脑,上一次网不容易。
z:又要帮你哥写作业?
凉慢Q:他现在自己写。
z:什么时候还去翠田图书馆写作业?
凉慢Q:可能不去了。
z:为什么?
凉慢Q:搬家了,比较安静。
最重要的是,梁曼秋现在有了其他“学习搭档”。
她不好直说。
说了还要打很多字解释。
z:哦。
等MP3的歌库大换血,梁曼秋看到z的头像下线灰了,便没再打搅。
她和周舒彦在现实里没有交集,友情基础不牢固,交流方式单一,一旦单方不小心冷落或者断联,另一方也会渐渐失去兴趣。
下机前,梁曼秋把z的Q号抄在小本子上,撕下来,欠身贴着电脑桌面推给戴柯,“哥,上次说好的。”
戴柯扫了眼,没接,“你上次说期中考试进步十五名?”
梁曼秋点头,昏暗环境,大眼睛越发接近黑葡萄,水灵灵的。
戴柯:“成绩还没出来。”
梁曼秋收手,只留纸条在键盘旁边,“学习态度非常端正,值得奖励一下。”
戴柯不知道在犹豫什么,一时没接。
“你不要?”梁曼秋再度欠身,准备伸手取回。
戴柯拍蚊子似的,一把拍走小纸片,扫了眼,收进手心。
梁曼秋摸摸鼻子,“反正对我不是什么有用的信息。”
戴柯没加这个z的Q号,只是存在邮箱。
驴脑袋前拴着的胡萝卜失去诱惑力,但他已形成推磨的惯性,认真投入了学业。
这两个月梁曼秋除了上课,基本跟他形影不离,就算周周写信,哪有熬得住不见面。除非他们不打算见面。
戴柯不清楚是不是自己搅黄了他们,这个z远离了,还会出现下一个x、y,各种像梁曼秋一样优秀的未知数男生,让她再一次“离家出走”。
梁曼秋第一次离家出走时,戴柯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如果恐惧也是青春期的一味,成长里必不可少的一环,他这回舔到了比无能还要苦涩的味道。
五一收假,期中考试成绩下发。
戴柯出人意料地进步了11个名次,从原来的下游,变成了中下游,班上正数的第35名。
班主任见人就夸,在班上说:这道题连戴柯都做对了,你们竟然还有人做错?
戴柯低头看卷,耳廓泛红,寸头尤为明显。等班主任转身板书,他别扭地小声骂:老子只是懒,又不是蠢。
半咬着下唇,却不见狰狞,唇边笑容忍住了,眼里得意没藏住。
班主任听见这一隅动静,望着班上唯一没同桌的大男生,问:“大D,你有什么看法?”
戴柯:“我没看法。”
老宁在邻桌蹿火,举手不请自答:“老班,大D说他只是懒,不是蠢。”
戴柯梗直脖子瞪他,无声骂:“你找死?!”
班主任说:“你这次班级排名48名,比戴柯还低13个名次。按照翠田初中往年的普高录取率,起码班级前20名才有希望升入公办高中,你比他还有更大的上升空间。”
老宁垂头瘪了下嘴,在桌底下朝戴柯比了中指。
戴柯咬唇笑着,还给他两个。
成绩进步了,行为上还是刺头做派。
下了课,戴柯揣了总成绩条下楼找梁曼秋,一手交单一手“交货”。
梁曼秋低头研究着戴柯的成绩条,比拿到自己的还欣喜。物理大概是刚开始学习的关系,分数相对高一点,其他几科理科优于文科。
戴柯看着掌心字迹娟秀的便笺:周舒彦,156****8847,海城中学初中部1010班。
左看右看,还没自己的成绩单顺眼,戴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去劲头。
他忽然撕掉便笺。
梁曼秋讶然,“哥?”
戴柯还算有公德心,没乱洒垃圾,拉过梁曼秋的手,碎纸倒进她的手心,抽回自己的成绩条。
戴柯试鞭子似的,用2厘米宽的纸条抽了抽自己的掌心,“下次老子给你看个更好的。”
梁曼秋也不计较他的粗俗,握紧一窝无意义的碎纸,甜甜笑道:“好啊,下次再进步10个名次。”
期中试后家长会,四海烧鹅贴出公告休息半天,戴四海和阿莲分别参加戴柯和梁曼秋的家长会。
阿莲心里美透了,回来一路说,原来当尖子生的家长那么自豪,第一次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散了会竟还有家长上来讨教经验,吓得她赶紧溜了。
戴四海听到班主任特地点名夸戴柯,心情也不错。
作为升初三前最后一次家长会,除了总结这次期中试的情况,还有预告初三分班和暑假补课安排。学校将按期末成绩排名,挑出前100名左右,组成两个重点班,保证海城市五大梯队高中的升学率。
起码挤进班级前十才有机会进重点班。
对戴柯来说,难度巨大。
戴柯一声不吭退了学校篮球队,令所有熟人大跌眼镜。
除了上课和上厕所,每天梁曼秋在哪学习,身边总有戴柯的身影,她看书他也看书,她听听力,他分走她一只耳机。
梁曼秋像长出一条巨型尾巴。
流言也如黑烟笼罩着他们。
如果不是开学的厕所涂鸦风波,梁曼秋会挺在意,现在小巫见大巫,反倒适应了。
戴四海却倍感欣慰,不住说他的儿子终于长大懂事了。
然而戴柯毕竟只努力了两个月,其他同学勤勤恳恳学习不止两年,初二下学期期末考,戴柯只进步了5个名次,远远够不到重点班的门槛,似乎进入了瓶颈期。
俗话说凤尾还不如鸡头,从往年来看,普通班不乏黑马,杀进海城市五大阶梯高中。
中考之前,谁也不敢说自己是黑马。
梁曼秋比戴柯还着急,翻看他的试卷,紧张得咬了笔帽,“怎么办好呢……”
戴柯恢复经典坐姿,一边膝头抵着桌沿,翘起椅子前腿玩PSP,“谁叫你拿不锈钢盆敲我的头,肯定那时候敲笨了。怪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