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章树奇说,“以后当警察堂堂正正收拾他。不然过两年你再这样打人,从少管所毕业,还得再到看守所深造。”
当对方玩笑跟自己想法一致,玩笑不再是调侃,而是变相鼓励。
戴柯蠢蠢欲动,越看章树奇的警服越帅气,脑海里出现给死肥波戴手铐的画面。
可惜戴四海一句话将他打回原形。
“当警察起码要大专毕业,他恐怕连普通高中都考不上。”
章树奇宽慰继续唱红脸,“离中考还有一年半时间,还有机会努力努力。”
他拍拍戴柯肩头,“是不,大帅哥?”
讲不清具体挨了哪句夸,戴柯双耳泛红,跟吹了半宿西北风似的。他反手拨了拨后颈发茬。
今晚闹剧即将落幕,戴四海让两个小孩先离开,独自跟章树奇多聊几句。
看着两个小孩的背影,章树奇难为情地提醒:“海哥,两个小孩都长大了,跟两年前不同,该注意一点日常距离。”
戴四海也一脸难堪,给章树奇递了烟,“这两年忙着挣钱,确实疏忽了。我本来想着再攒一点,直接换大一点的新房,现在可能等不及了。”
章树奇接了跟他一起抽上,“你养两个太不容易,换一般人肯定做不来。”
戴四海:“小奇哥,我想打听一下,小秋他爸,有消息了吗?”
章树奇说:“我帮你问了一下山尾村所属派出所,他出来后回社区报到过一次,后来没见踪影。”
戴四海无奈,“像他作风,以前经常把他妈和小秋丢村里,一年到头见不到人,也见不到钱。”
章树奇不好意思深究,如果梁立华出现,再折腾出幺蛾子,梁曼秋何去何从。
小孩从出生开始,除了常规的人生阶段转折点,升学、工作、结婚、生子,还可能经历意外的结点,家庭变故,生老病死,等等。
梁曼秋小小年纪,生活动荡,寄人篱下没有性情大变,已属难得。章树奇作为寄养方案的推动者之一,自然希望她能顺利成人,这两年对于这个特殊家庭,多有关注,能帮则帮。
回到档口,戴柯埋头扒饭,竖着耳朵聆听戴四海教诲。
在派出所时,戴四海既然说了换做是他,也会揍高子波,没太深入批评,着重后续惩罚。
“既然停学两周,那就在家好好检讨,等下开始跟着学做烧鹅。”
戴柯从不锈钢盆里抬起半张脸,像一条懵懵懂懂的狼狗,满脸的为什么。
戴四海说:“你嫌学习累,让你试试干活累不累。”
以往是做家务,在档口打杂,这次是当学徒,跟戴四海拜师学艺做烧鹅。
戴柯扯扯嘴角,“小心我砸你招牌。”
戴四海:“停学期间,取消零花钱。”
戴柯狼狈咽下一大口饭,“打工都有工钱。”
戴四海:“没倒扣你材料费、伙食费、学费,已经算好了。”
戴柯低头不语,鲜少无言以对。
戴四海又说:“每天起来准备早餐,把妹妹送到校门口,就来档口报到。”
“凭什么?”戴柯就差直接拍桌。
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是敬业。戴柯屡过校门而不入,是惩罚。
梁曼秋过意不去,罕见插嘴:“阿伯,我自己可以走路去学校。”
戴四海说:“小秋,你不用心疼你哥,他多得是力气没处使。大D,以后不读书,每天要忙的事不止一件,除了干活,还要照顾家里,抽出时间锻炼身体,联系朋友,等等。要是蹲监狱,军事化管理,每天干的零碎活更多,除了踩缝纫机,还要出操、上政治课。你早点体验一下什么叫分|身乏术。”
次日一早,戴四海的家务惩罚方案落地。
戴柯被定时叫醒,起床气间接吵醒了梁曼秋。她揉着眼睛出房间,厨房多出一道较为壮实的身影,吓跑了瞌睡虫。
“哥,今天你做早餐?”太阳打西边出来,梁曼秋一时忘记惩罚方案。
戴柯皱着眉头煎蛋,厨艺比成绩还烂,勉强能糊弄一碗白水汤面。
“给你加两勺辣椒酱。”
“不要啊,我怕上火。”梁曼秋溜进卫生间洗漱。
戴柯俨然成了小家长,做家务,管小孩,除了挣不到钱,一样没落下。吃过中午饭,还带梁曼秋去配眼镜。
假日出行人多,公车没空位,戴柯拉着吊环,梁曼秋只能扶椅背。人群推短他们的距离,衣襟相蹭,戴柯若是搭在椅背,就像对她展开怀抱。
梁曼秋吸了吸鼻子。刚才置身档口,空气充斥烧鹅香味,戴柯身上味道不明显,出到外面,烧鹅肉香隐然。
戴柯垂眼,“嗅什么嗅,狗鼻子。”
梁曼秋诚实道:“哥,你有一股烧鹅香。”
打球后的汗味都比打工仔的油烟味来得清爽,戴柯表情扭曲,顿觉魅力大减——虽然在梁曼秋面前,吊车尾可能没什么优点可言。
戴柯刚想骂馋狗,只听她说了句“挺好闻”,话到嘴边生生咽下。
“没吃饱啊你。”
梁曼秋认真解释:“因为熟悉才好闻,又不是因为饿了才好闻。”
人的味觉记忆相对深刻,烧鹅香味对梁曼秋意味着安定,属于家的体验。
戴柯忽然抬臂,卫衣袖口凑到梁曼秋鼻子前,“那么喜欢,多闻闻。”
“啊……”梁曼秋呼吸一滞,心跳跟着漏掉一拍,撇开脑袋,“你讨厌——!”
“闻闻。”戴柯追着蹭梁曼秋鼻子,她躲得左支右绌,碰上到站刹车,险些站不住。
戴柯顺手揪住她的胳膊,稳住她,结束闹剧,然后搡着她一块下车。
还有一点,烧鹅香味也属于开心的童年。
周一清早,梁曼秋在戴柯的目送下,心里五味杂陈走进校园。
经过一个周末的冷却,流言热度下降。各班班会强调杜绝厕所写字和打架现象,公告栏张贴停学处分,种种举动杀鸡儆猴,没人再明面聊及梁曼秋和戴柯的八卦。
流言给他们贴了暧昧标签,像随处张贴的小广告,揭下后仍残留污浊胶痕。
梁曼秋在学校只剩下金家姐弟两个朋友,生性文静耐得住寂寞,偶尔也感觉孤独。
放学的日子比较轻松,作业难不倒她,档口帮手已经习惯,除此以外还多了一件大事:收拾行李,周末搬家。
“搬去哪里?”戴柯问,一到家就脱下“烧鹅专用”卫衣,套上干爽的衣服。习惯性偷偷嗅了下,没有烧鹅味,安检通过。
戴四海:“还在碧林鸿庭。”
戴柯一僵,新卫衣卡在胸口,“同一个小区为什么要搬?”
梁曼秋也有相同疑问,往纸箱收叠衣服,探头张望客厅的阿伯。
戴四海:“多一个房间。”
戴柯缓缓往下拉卫衣,“阿莲要搬进来?”
戴四海淡淡说:“你欢迎她搬进来么?”
戴柯没好气,“废话,当然不欢迎。”
戴四海无声一叹,“给你们一人一个房间。”
戴柯和梁曼秋一个在客厅,一个在房间,不约而同望向对方。
同寝关系进入倒计时,毫无预兆,又无可避免。
戴柯:“买的还是租的?”
戴四海:“租的,买的话大概率买新盘,现在还没看好。”
戴柯:“现在这套怎么办?”
戴四海:“再租出去。”
戴柯莫名心生不舍,这套小房子承载出生以来的记忆,客厅角落的身高尺,穿堂风悠凉的卧室,空置多年忽然多了一个小床客的木架床。他逐年长大,房子日渐变旧,他好像在告别童年。
“以后买新房,这套会卖了么?”
戴四海收拾电视柜的杂物,往垃圾桶扔了许多,“再说吧。”
租房跟现在的家隔了两栋楼,也是步梯房,在三楼。三室两卫一厅布局方正。戴四海住带卫生间的主卧,戴柯住卫生间对面的大次卧,梁曼秋住连通阳台的小次卧。
分房而睡的第一晚,戴柯在床上鲤鱼打挺,再也踢不到上铺床板。他迎来放纵的自由,少了被发现的风险,没想到压力陡减,刺激似乎随之降低。
梁曼秋翻身侧躺,没有护栏的床沿下方,只有黑洞洞的床底。床板再也不会地震。
他们各自预习未来必然的分离。
搬家还涉及分家,梁曼秋和戴柯包剪锤,最终由她保管锁着他们情书的铁皮箱。
新家拾掇得七七八八,勉强恢复旧家的氛围,戴柯也终于结束“烧鹅学徒”的苦活,静待周末。
周五放学,金明搭着金玲的单车路过四海烧鹅,手里扬着一封信,“小秋,有你的信。放学忘记给你了。”
金明这个学期当宣传委员,负责到学校收发室取信。这年头电子媒体日渐发达,不少同学偷偷用上手机,写信的人少之又少。金明一周才跑一趟收发室。
梁曼秋以为又是类似上学期的信,校内直达抽屉。
戴柯人高手长,越过她,轻轻松松接过信。
信封正面赫然贴着邮票,盖着邮戳。比起上学期的信,字迹更为圆劲,一看就是练过的,依旧是男生的字。
右下角写着寄信人地址,戴柯念出来:“滨海中学初中部1010班,谁寄得,男的女的?”
金明替戴柯问出心中疑惑,“小秋,你在滨海中学认识谁啊,它的初中部好牛逼的,中考最次都能进高中部。”
金玲附和老弟,“就是这么牛逼,不过我们小秋一样牛逼。”
戴柯眉心紧皱,好像遭受一股无形碾压,强力又不留情面。
不,也许是两股,来自两个方向。
“哥,给我。”梁曼秋猜到寄件人,急着要回自己的信。
戴柯扬得高高的,转身往后厨方向躲。
梁曼秋忙追上去。
金明推了下眼镜,和金玲面面相觑,“我们还是先回家吧。”
金玲点头,“改天再问小秋。”
戴柯在后厨门口刹车,用里面听不清的声音说:“说好情书不能看,要放铁皮箱。”
梁曼秋放弃跳起来抢信,反正总抢不过他,解释道:“哥,这不是情书,只是一封普通的信。”
戴柯:“管它是不是,要遵守游戏规则。还是你立的规则,梁曼秋。”
当初确实是梁曼秋提议,他们约定彼此都不看情书,一起锁在铁皮箱里。谁偷看就要罚五块钱。
梁曼秋出此下策只想对付戴柯,没想搬起石头先砸了自己的脚。
委屈巴巴,“我付双倍,给你十块钱。”
戴柯折了信收进裤兜,像上次一样。拍了拍裤兜,淡淡翻白眼,“老子缺你那点钱?”
整个晚饭时间,梁曼秋一直在寻找机会夺回她的信。
戴柯直接用大饭碗装了饭菜,一个人端到电视机前坐着吃,跟她实现物理隔离。
这不像戴柯打人,还可以报告戴四海,青春期异性|交往敏感,万一戴四海问东问西,梁曼秋提起去年暑假偷逝者供品一事,又得尴尬一回。
回到新家,戴柯大步走进他的房间,眼看就要关门。
“哥!”梁曼秋眼疾手快卡进半边身,幸好,戴柯心软,没夹到她。
戴柯扬声,“干什么啊你,这是我的房间。跑进男生宿舍羞不羞?”
梁曼秋反手关门,防他溜走,噘嘴道:“信还我。”
戴柯:“说好不能看!”
梁曼秋:“我就看这一封。”
戴柯心头紧了紧,“谁写的信,那么宝贝?男的女的?”
梁曼秋:“我看了才知道啊。”
戴柯比梁曼秋更好奇,“我帮你看。”
话毕,他掏出信双手高举,准备撕开信封。
梁曼秋急道:“那是我的信,跟日记本一样是我的隐私,怎么能随便看?”
戴柯垂眸冷冷瞥她一眼,“你还看我PSP里面的文件夹,问过我了吗?”
不提梁曼秋一般想不起,一提那些白花花的肉|体又浮现眼前,凭空涌起一股恶心感。
梁曼秋瘪了下嘴,“那些只是你的收藏品,又不是你的作品。”
戴柯大开眼界似的,唇角抖了抖,差点给男女主角换脸代入,“你还想看我的作品?!”
梁曼秋又急又羞,双颊微烫,“什么呀!这理解能力,语文不及格么?”
话罢,彼此均是一愣。
戴柯成绩垃圾,是事实,以前梁曼秋清楚,但从没嫌弃过这一点。
如今摆到台面嘲讽,多少让戴柯不痛快。
尤其手里还捏着一封牛校某人寄来的信。
这封信非看不可。
他绷着脸,直接撕开信封,抽出折叠的信纸,单手抻开,高举着仰头阅读。
梁曼秋大惊失色,“哥!不要啊!”
戴柯像一座大山,任她抓扒,岿然不动,一字一句读出来:
展信佳!最近过得怎么样?
开学两周多,一直没碰到你上Q,收不到你的回复,学习忙吗?作业多不多?
周末我有到翠田图书馆看书,可惜运气不好,没碰上你。上一次我们在图书馆自习已是过年前的事,算起来不到一个月,回想起来好像过了一年。
我试过往你家打电话,提示已经停机了。是搬家了吗?希望这封信能寄到你的手里。
祝一切顺利!
戴柯翻过信纸看背面,“没了?这么短?”
梁曼秋跳起来,够不到她的信,连他袖口都摸不到,“我就说没什么特别的内容,看完了还我吧。”
戴柯递到半路,忽地抽回。
梁曼秋抓了把空气,直跺脚,“哥,还我!”
戴柯又研究片刻,滨海中学的信纸,红色抬头就是他无法企及的高度,只是寄信人的保底水平。
“男的女的?”
梁曼秋缓了一口气,答案写在脸上。
戴柯重读信件,眉心拧到一起,循着蛛丝马迹回忆,一点点拼凑梁曼秋的异常。
“你加了他的Q?”
难怪第一次带她去网吧,Q号刚申请,除他以外,联系人列表立刻多了一个好友。
梁曼秋放弃抢信,默默垂首立在他跟前,像挨罚一样。
戴柯:“你去翠田图书馆,是跟他约会?”
梁曼秋必须得辩解,“哪有约会,只是一起写作业。”
“只是一起写作业?”
戴柯连上网吧都没约过其他女生。
梁曼秋:“就写作业啊,自习室没人讲话。”
戴柯又回头瞄了眼信件,捕捉关键词:“他知道家里号码?寒假跟你打电话的人是他?”
梁曼秋点头。
“你告诉我是女的?!”
戴柯不觉扬声,再次尝到欺骗的苦涩,心里像有一头发疯的怪兽,横冲直撞,只找到嗓门作为发泄口。
这个家庭成分复杂,戴柯曾经以为戴四海是一辈子的依靠,结果他偷偷跟档口的帮工领证结婚,隐瞒了长达两年;那会的冲击性尚可接受,戴柯以为还有一个梁曼秋永远不会背叛他,他并非孤立无援。
但是,这个假妹妹翅膀硬了,准备胳膊肘往外拐。
戴柯紧咬下唇,扬手要打她。
梁曼秋双眼眨闪,下意识抱头,躲开两步。
预想中的巴掌并没落下,不禁悄悄打量,戴柯眉头几乎拧在一起,胸膛起伏,生硬垂下手。
她正要松一口气,下一瞬,顾头不顾尾,屁股挨了戴柯一巴掌。
梁曼秋吃痛一叫,噘嘴揉着屁股,模样滑稽又不掩娇憨,看得戴柯牙痒痒,想打又舍不得再下手。
“疼不疼?”戴柯冷不丁问,话里没多少关切。
梁曼秋犹豫一瞬,松开屁股摇摇头。
比起暑假互殴,这一巴掌的惩罚算轻了。
戴柯:“不疼再打。”
“疼!疼死了,哥!”梁曼秋立刻改口,也知道做错了事,低声道,“就是怕你多问啊。”
“怕我多问?”戴柯将信纸甩向她怀里,“怕我多问什么?骗人很好玩是不是?”
梁曼秋接住信纸,不敢多看一眼。
安静盖住他们,像口锅盖密不透风。
有一点窒息。
敲门声传来,来得不是时候。
戴四海回到家了。
情绪被迫压抑,戴柯无法冷静,只会发酵更多的怒气。
他负者双手,左手扣着刚打过她屁股的右手腕。打的地方明明只比胳膊多一点肉,多一点弹性,触感异常微妙,比“衣柜犯忌”激起更大的欲念。
想惩罚,更想独占。
梁曼秋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妹妹。
梁曼秋主动去开门,“阿伯。”
戴四海略有不快,“关着门在房间里面做什么?”
梁曼秋生硬道:“没做什么。”
戴柯随机应变能力较强,忍着怒火,冷漠道:“开门又开窗,对流风多冷啊。”
戴四海嗅出异常,“你们两个,没有吵架吧?”
“有什么好吵。”
戴柯坐到书桌,还是习惯姿势,抬起一边膝盖顶着桌沿,摇起椅子的前脚。
分房之后,书桌丧失原本功能,没人用来写作业,桌面空无一物。
他只能抱着胳膊发呆,说没吵架,鬼都不信。
戴四海板起脸,“以后两个人在房间要多开门通风,不然多闷。”
长大了,该注意影响。他只能点到即止。
戴四海回了主卧,带上门。
梁曼秋低头将信纸折回原形,握在手里,走到戴柯身边,扶着桌沿。
“他是暑假墓园那个男生……”她小声说,“我、我不是偷了他姐姐的苹果么,寒假我买了新的,回去还给人家,刚好碰上……”
戴柯仿佛听到脱离实际的民俗故事,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扭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坐姿关系,他得微抬眼,像被哄的小孩子,仰视她。
开口却是小孩子没有的冷漠,“然后呢,家里没桌子还是没椅子,非要跑到图书馆跟他写作业?”
梁曼秋委屈在眼里,打湿了眼眶,“你又不陪我写作业,天天打游戏,我怎么写得下去?”
戴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还成了我的错?”
梁曼秋说:“你还叫我帮写作业,那么多,我哪写得完?刚好他能帮写一点。”
“什么?”戴柯再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和语文水平,“他帮谁写?”
梁曼秋沉默不语,目光指着他。
戴柯噌地站起身,椅子轰然到底,异响招来戴四海关注。
主卧门打开那一瞬,梁曼秋和戴柯默契进入休战状态,一个撇开头抹抹眼角,一个弯腰扶起椅子。
“又打架了?”戴四海的面孔和声音出现在门口。
“谁跟她打,”戴柯说,“她打得过我么。”
戴四海一时看不出破绽,又折回房里。
主卧门没关上,战争迟迟不敢开幕,戴柯的眼神早把梁曼秋杀了。
戴柯将椅子拉开一点,坐着抱臂,长腿伸直,轻踢梁曼秋的脚踝,接着上文,声音更低:“他帮谁写作业?”
梁曼秋又避开一步,“还能帮谁?”
“回答。”戴柯非要一个正面答案,死个痛快。
梁曼秋硬着头皮,“帮你写寒假作业。”
戴柯像一个过度饱满的气球,被梁曼秋扎了一针,爆了。
“我让你写,你让他写?”
“我没让他写,他比较热心,主动帮忙。”
梁曼秋的实话像夸奖,又扎了戴柯好几下。
戴柯一时气糊涂了,找不到理由反驳,或许,一开始理亏的就是他。
梁曼秋一针见血,“哪有妹妹还得帮哥哥写作业……”
戴柯:“我逼你写了么?”
那一次,是梁曼秋提出的交易,戴柯带她上网,她帮戴柯写作业。
梁曼秋嘀咕,“猪肉玲也带四眼明上网吧,四眼明就不用帮她写作业。”
“四眼明是猪肉玲亲弟,你是我亲妹么?”
戴柯的逻辑越来越站不住脚。
每一次争吵的终点,他都会赶梁曼秋一次,好像她的消失可以解决矛盾,换来清净。
前不久梁曼秋还会为此生气,戴四海宁愿租房也给她一间独立房间,无形给了她安稳的底气。
梁曼秋:“不是就不是,以后我不叫你哥了。”
戴柯挑眉,“你敢?你不叫我叫谁,叫他啊?”
梁曼秋走到戴柯的床尾,坐下看着他的侧脸,他抱臂的姿势可以少几分拒斥感。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怎样嘛?”
是啊,他到底想要怎样?
戴柯被问倒了。
脾气发了一通,从头到尾没有提出核心需求。
戴柯乜斜瞥了一眼梁曼秋,“不准再跟他见面。”
梁曼秋想也不想,“太过分了。”
“哪里过分。”
“为什么要阻止我交朋友?”
戴柯不客气,“你想交男朋友。”
梁曼秋只是生气,没有羞臊,“哥,你能不能好好讲话?”
戴柯自觉失言,可不想歪打正着,稍稍收敛,“不准再和他去图书馆看书。”
“可以。”梁曼秋异常爽快。
戴柯不太相信,“能做到?”
“只要你陪我在家里看书做作业。”原来她还有下文。
戴柯:“陪就陪。”
梁曼秋强调:“是真的看书写作业哦,不能看课外书,不能发呆睡觉,不能玩游戏。你能做到?”
约束看似简单,学生基本守则而已,对戴柯可谓酷刑。
但这个年龄的男生向男人过度,极度好面子,哪肯承认自己不行。
男人绝对不能说自己不行。
戴柯斩钉截铁,“谁说不能?”
“食言是小狗。”
梁曼秋朝他伸出尾指。
戴柯:“你才是细狗。”
“哥!”尾指往前递了递,“拉钩!”
“不拉!幼稚!”戴柯撇开头,准备转身。
梁曼秋一把捞过他的手,轻轻掰出他的尾指,妈呀,快有她的食指那般长。小手勾住大手,摇了摇,富有节奏。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话毕,没松开,紧紧盯着他。
戴柯也没主动挣开,垂眼看着勾在一起的手,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一热一冷,矛盾又协调。
问:“又干什么?”
梁曼秋:“你要重复这句话呀。”
戴柯一脸不屑。
梁曼秋:“重复。”
戴柯拖腔拉调,凭感觉摇起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才是好哥哥。”
梁曼秋松开他,即刻下达任务,“现在我们一起写作业去吧,在你房间还是我房间?”
戴柯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晚上九点十五,离睡觉不到一个小时。”
梁曼秋:“背半个小时单词,剩下十五分钟洗漱,够了吧?”
戴柯食指刮了下下巴,“你每天学习都安排得这么紧张?”
同一屋檐下,一起生活两年半,戴柯好像第一次关注到梁曼秋的作息,跟他如此迥异,有时差一样。
梁曼秋点点头,“周五多完成一点,周末可以轻松一点。”
简直像老师才能说出来的话。
“快点,”梁曼秋轻声催促,“你两个星期没去上学,一定落下不少功课,赶紧捡起来。”
戴柯:“有什么区别?”
只是班级倒数第七和倒数第十的区别。
梁曼秋目光四处搜寻,分房之后,戴柯房间不再满满当当,书架的书少了起码一半,数目一目了然,“你从学校带回来的书呢?”
“没带。”
两周前的周五,戴柯在男厕揍完高子波,逃也似的,骑车飞奔出校门,别说书,连装了零钱的书包都没带。
梁曼秋斟酌一瞬,“哥,要不你跟我一起背初一下的吧。”
戴柯难以置信,“我还学初一的?”
梁曼秋:“中考也考初一的内容啊。”
戴柯无话可说。
“走啦。”梁曼秋隔着衣袖拔戴柯的胳膊,拔不动,几乎要抱住来拽他。
有一瞬间,戴柯好像感觉到一股柔软的碰撞,熟悉又诱人,浑身一僵,汗毛倒竖的警觉,他立刻抽了手起身。
“走啊,拉拉扯扯,成什么体统。”
梁曼秋冲着他的背影努努嘴。
走了几步,记起来,“哥,要搬一个椅子,我那边只有一张。”
戴柯装耳聋。
梁曼秋只好回头抱了他的椅子。
戴柯想不起上一次在家学习是什么时候,屁股沾凳,下意识抬膝顶桌,翘起椅子前腿。
小梁老师轻轻用记号笔敲了一下他的膝盖,“腿放下来。”
“这都要管?”戴柯不情不愿放下腿,拉近椅子,椅背也不靠了。
梁曼秋默默地掏出英语书,翻开Unit 3的课文,上面已经用记号笔划出各个生词,标注了读音和中文意思。
然后,再找出MP3,逐个翻找录音文件,分了右耳耳机给戴柯。
戴柯接了,“不是背单词么,怎么翻到课文部分?”
梁曼秋选中录音文件,塞好耳机,按下播放,“单词放到具体语境,才能加深理解和记忆,你直接啃单词表么?”
啃空气还差不多。
戴柯塞好耳机,左手拄着脸颊,盯着摊开在他们中间的英语书。
忽地灵光一闪,或说被电了一下。
皱眉,撩起眼皮,懒散地喂一声,“你跟他也是这样一起写作业?”
录音前奏开始,靠近他的耳朵堵着耳机,梁曼秋听不太清他说话,“一会再说。”
她拉过草稿纸和铅笔,随手抄写生词。
两个人的脑海出现不同的画面:梁曼秋想着短文展示的情景,戴柯想象梁曼秋和那个z自习的画面。
图书馆一般要求安静,他们怎么交流,咬耳朵?
第一遍录音结束。
戴柯收心学习的第一节 课,以走神告终。
他重复问题,“你跟他也是这样一起写作业?”
梁曼秋沉浸其中,反应慢了一瞬,“什么这样那样?”
戴柯一时被问倒,总不能说像他们一样亲近。他们在流言里溺过水,更不适合暧昧词眼。
“一起听MP3。”
梁曼秋只当戴柯研究尖子生的学习方式,“没啊,他听他的,我听我的,我们节奏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