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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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疑心深重的?人。她怀疑这一切都是圈套,看向观逸的?目光也十?分复杂。
观逸心神恍惚。他?还在回忆,宏悟去?世时?的?惨状。
他?再次转述师父的?遗言:“师父说,此毒名为‘绝杀’,世间至毒至绝,六十?年不曾现世。”
华瑶面不改色,又说了一句客套话:“观逸禅师不远千里?,从京城赶来宛城,特意把药方交给我,救了我的?驸马,这一份救命之恩,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观逸皈依佛门之后,从未动过红尘之念,也听不出华瑶的?弦外之音。
他?只当华瑶感激他?送来药方,他?也如实回答:“我遵从师父的?嘱咐。”
华瑶惊讶道:“你师父临终前,命令你一定要?来宛城?”
观逸静坐不动:“是。”
华瑶又怀疑道:“真的?吗?”
观逸双掌合十?:“出家?人不打诳语。”
华瑶不再追根问底。她随口说了一句:“你师父神机妙算,我很佩服。”
话音未落,华瑶的?侍卫匆匆赶到?。
侍卫带来了珍贵药材,全?部交给汤沃雪。其余药材也准备妥当,汤沃雪亲自制药,也拿出了看家?本?领,还不到?半炷香时?间,药丸制成了,她先把一颗药丸放进碗里?,让侍卫把碗端走,又把剩余的?药丸装进了一支玉瓶,以?便谢云潇来日服用。
侍卫双手捧碗,飞速奔向病房门口,华瑶接过了药碗,又坐到?谢云潇所在的?床上。
病房里?没有别人,只有华瑶和谢云潇。
侍卫临走之前,又关上了房门,这一间病房门窗紧闭,窗外的?秋蝉哀鸣之声也淡薄了。蜡烛爆开一朵烛花,“哔剥”地响,烛光渐渐昏暗了许多。
薄纱床帐垂落,遮挡了摇曳的?烛光,华瑶把药丸递到?了谢云潇的?唇边,他?吞服药丸之后,她又细看他?的?神色。他?仍未躺下,依然静坐着,较之以?往,他?的?唇色略显苍白,在这一刻,她才真正地清醒了,只因他?一时?松懈,她也一时?失察,他?中了剧毒,命不久矣。
华瑶和谢云潇年纪相仿,他?们相识于彼此十?五岁的?那一年,从那时?起,华瑶自觉她对他?很不一般。
她从未想过,他?会英年早逝。
当初他?们一同守卫雍城,他?身负重伤,亦能逐渐好转,可这一次,他?落入了东无的?陷阱,前路渺茫。
华瑶静静地凝视他?,他?也专注地看着她,她向来能说会道,现在却突然失声了。
谢云潇捉住她的?一只手:“卿卿,我去?世之后,你可以?……”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你不会去?世。”
谢云潇低声道:“无非是咎由自取,今夜行事?草率,请殿下原谅。”
谢云潇原本?想说,他?并不怕死,只是很舍不得她,不过大错已经铸成,谈情说爱也是徒增烦扰,倒不如公事?公办,沉心静气,向她请罪。
华瑶轻声道:“我经常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但?我并不会责怪他?人向善行善,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也是为了救人才会中计。错的?不是你,而是这个世道,人心险恶,世事?无常,但?凡存了一点善心,动了一点善念,便会被恶人吃干抹净。”
谢云潇一时?无言。他?紧握着华瑶的?手腕,指尖抵在她的?手背上,她又伸长?手指,与他?十?指相扣。两人的?掌心紧密地贴合,彼此的?脉搏仿佛也交融了。
华瑶有感而发?:“你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叛军视你为凶神,只因他?们并不了解你。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东无便是其中的?行家?。这天底下的?骗局千千万,只要?了解你的?本?性,便能为你专设一个骗局。”

第167章 梦归归何处 玫瑰织成的幻境
谢云潇毕竟负伤在?身,经不起风吹雨打。纵然?他行事草率,惹来一场大祸,华瑶也不能严厉地训斥他。她还要设法开解他,以免他情绪烦闷,伤势加重。
华瑶的声调十分温柔:“世间万事,皆非定?数,祸福相?依,因果相?连,究竟是好是坏,这一时也说不清楚。你这一次受伤,倒也不一定?是坏事……”
华瑶渐渐靠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原本打算,七天后进军京城。因为你伤势紧急,我会提前四天动身,顺路经过?永州南安县,为你寻找解药。”
华瑶提前出征,主要有三个原因,谢云潇只占其一,另外两个原因都与沧州和京城的局势有关。
大概三天前,沧州虎牢关被?攻破了,羌国、羯国、甘域国的大军正在?行进之中,沧州北境已是生灵涂炭。
与此同?时,京城的战火已成蔓延之势,东无和方?谨在?城内开战,士兵死伤不下三万人。军心?浮动,民心?慌乱,边境更?不太平。北方?三省告急,南方?海寇又流毒内地,贫病与灾祸交加的乱世里,平民百姓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此时华瑶率兵出征,一来可?以震慑外敌,二?来可?以稳定?中原,三来趁机夺取虞州的兵权,四来也正好昭告天下,华瑶正是济世救民的真?龙天女。
此外,《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华瑶既要率兵远征,也要迷惑敌军,让敌军猜不到她的意图。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华瑶已然?下定?决心?。
桌上的蜡烛似乎燃尽了,烛光即将熄灭,华瑶又捧起谢云潇的右手,对他耳语道:“无论如何,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解药,治好你的毒伤。你这么年轻,又有一身好功夫,必定?是福寿无疆、前程无量。”
言罢,她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谢云潇原本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他听完华瑶的一番话,对她的贪恋更?甚从前。他不由自主抱紧了她,悄然?低语道:“卿卿。”
华瑶还在?思考行军策略。她并未回应谢云潇。
烛火渐渐熄灭了,黑暗之中,谢云潇也不清醒。呼吸之间,他只闻到一股玫瑰的浅香,幽幽淡淡的香气,芬芳馥郁,沁人心?脾,引他落入玫瑰织成的幻境。
他虽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忍不住又念了一声:“卿卿,卿卿。”
华瑶回过?神来。她小声说:“你的伤势,必须保密。这几日?你住在?医馆,安安心?心?地休养,三天后,我率兵出征,你和我一同?赶往永州南安县。”
华瑶心?中暗想,谢云潇绝对不能
留在?宛城。
倘若华瑶找不到解药,谢云潇还在?宛城苦苦等待,那他的病情一旦恶化,必定?瞒不过?他的姐姐戚饮冰。偏偏戚饮冰又是个急性?子,戚饮冰情急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届时秦州与凉州的关系难以维持,宛城的基业也将毁于一旦。
谢云潇随军出行,方?是稳妥之计,只要华瑶寻见解药,谢云潇便能立刻服用?,半天都不会耽搁,她可?以及时救治他。
华瑶忽然?察觉,其实她也舍不得谢云潇。她认真?考虑过?的驸马人选,从始至终也只有谢云潇一个。似他这般内外兼修、风神绝代的公子,尘世间或许也就仅此一位了。
华瑶拉开谢云潇揽在?她腰间的手,与他一同?在?床上躺倒。她躺在?他的身侧,又和他窃窃私语,没过?一会儿,她已有困意,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他就像平常一样哄她睡觉:“早点睡吧,卿卿。”
华瑶含糊地答应道:“嗯嗯。”
以往华瑶睡觉之前,要么抱着小鹦鹉枕,要么搂着谢云潇的腰身,还要把自己的左腿或者右腿架在?他的身上,以一种非常懒散的姿态入睡。
今时不同?于往日?,华瑶特意与谢云潇隔开一段距离。她耐心?地等候半晌,等到他睡着了,她悄悄起身,身影一闪,如同?一阵疾风掠过?,她消失在?房门之外。
夜色已深,汤沃雪仍未熄灯。
汤沃雪坐在?一盏油灯下,翻查一本厚重的医书?。华瑶轻敲她的房门,她低声道:“请进。”
华瑶推门而入,又把房门关严了。她迅速走向?汤沃雪:“观逸禅师说,绝杀之毒,乃是世间至毒至绝,可?我从未听说过?。”
汤沃雪喃喃道:“世间毒物,千奇百怪,殿下没听说过?,也是情理之中。”
华瑶坐到她的对面:“为什么绝杀之毒,可?以毒害武功高手?我给谢云潇把脉了,他的内力并未受损。按理说,只要他的内力尚存,他应该是百毒不侵、百虫不沾……”
华瑶越想越觉得奇怪。她对医学稍有涉猎,却?也不是专精于此,自然?要来请教汤沃雪。
汤沃雪深吸一口气,才回答道:“谢云潇的内力虽未受损,内力运转却?不顺畅,毒性?胶结于五脏六腑,此衰彼盛,此消彼长,不管用?什么办法解毒,只怕还是难以根除。”
起初华瑶茫然?不解,她细思片刻,又有了一点头绪:“也就是说,如果谢云潇的内力运转自如,那毒性?便能根除了?”
汤沃雪犹豫不定?。她自幼研习《毒经》,解毒的本领堪称当世一绝。她在凉州行医多年,开设了数十家医馆,每一家医馆方?圆百里之内,再毒的毒蛇都咬不死人,凉州人敬称她为“解毒圣手”,她也自负于医术高超。如今,真?是万万没想到,名?为“绝杀”的毒药,狠狠抽了她一耳光。
汤沃雪又急又怒,仿佛回到了去年冬天,回到了战火纷飞的雍城,她眼睁睁看着众多兵将惨死,却?没有能力把他们救活。
正当汤沃雪一筹莫展之际,华瑶拿出了一只瓷瓶。
汤沃雪与华瑶四目相?对,华瑶如实说:“刺杀谢云潇的死士被?我扒光了,我从他身上搜到了一瓶毒药。”
汤沃雪接过?瓷瓶:“这就是绝杀?”
华瑶道:“我不确定?。”
汤沃雪道:“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华瑶拦住她:“等等,你小心?些,绝杀的毒性?极强,千万别伤到你了。”
汤沃雪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绝杀的毒性?虽然?强烈,却?也要在?见血之后,才能生效。殿下不必担心?,我会注意分寸。”
汤沃雪戴上一双手套,又拿起了瓷瓶,竟无半分迟疑,便揭开了瓶盖。她用?一根银针挑出少许毒药,那银针上显现青黑色,汤沃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汤沃雪打开药箱,从中取出几只药瓶,依次用?于调试银针上的毒药。她沉思良久,尽力钻研解毒之道,华瑶也不便打扰她。
华瑶正要离去,汤沃雪叹了一口气。
华瑶立即转过?身,追问道:“怎么样了?”
汤沃雪能推断出“绝杀”配方?中的几样毒物,却?还是没有解毒之法。但她思前想后,也觉得应该有一种草药,可?以暂时抑制“绝杀”的毒性?,催动武功高手的内力运转周身,这种草药的药性?极强,或许已被?归类为毒草,只因寻常人也无法承受它的药性?。
汤沃雪把自己的主意告诉了华瑶。她还在?暗自惆怅,华瑶却?说:“好,我原本只有一成把握,听了你的这番话,我已是十拿九稳。”
汤沃雪震惊于华瑶的自信,连忙说:“您要去永州南安县吗?我跟您一块儿去。我陪着您找药,找得更?快些。”
华瑶轻声道:“明天你收拾一下行囊,挑选几个得力的助手,再过?几天,我们从宛城出发,直奔永州。”
汤沃雪连声应好。她与华瑶又说了几句话,两人确认了药品清单,华瑶才离开这间卧室。
午夜已过?,万籁俱寂。
华瑶穿行于走廊之间,又跑去了观逸的病房。她谨守礼法,敲了敲他的房门,又很谨慎地问:“你睡了吗?”
观逸迟迟没有回应,耗尽了华瑶的耐心?。华瑶就像土匪进村一般,“砰”地一声,粗鲁地踹开了房门,毫不客气地闯进去了。
观逸听见木门开合的巨响,便从睡梦中惊醒,只见华瑶站在?他的床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观逸大病未愈,哪里经得起这般惊吓?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呼吸急促几分,华瑶又弯下腰来,与他的距离更?近了。
观逸道:“深更?半夜,华小瑶施主……您……”
观逸已知华瑶贵为公主,本该尊称她为“殿下”,但因他才刚刚转醒,神智还不太清明,他看到华瑶的那一瞬,只记得她曾经说过?,她名?为“华小瑶”,他也就不自觉地念出声来。
华瑶却?以为他是故意为之。她低声威胁道:“你再叫一声华小瑶,我立刻拔了你的舌头。”
观逸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否仍在?梦中。他闭上双眼,反复地默念佛经。
华瑶坐在?他的床边,剑鞘抵着他的床头:“我问你,你跟着岳扶疏去了京城之后,都做了什么事?我原先也说过?,岳扶疏十恶不赦,你偏要保他性?命,他和东无勾结已久,罪孽深重,你和你的师父都无法度化他。”
观逸双掌合十。他在?床上盘腿而坐,面朝着另一个方?向?。华瑶想把他的头扭过?来,强迫他与她对视,此般行为太过?粗鲁,她寻思片刻还是作罢了。
观逸正要开口,忽觉门外有一道长影。他抬头望去,不知何时,谢云潇也走到了门外。他惊讶非常,却?也以礼相?待:“施主,请进,殿下也在?此处。”

第168章 笑此身天涯客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谢云潇关上?了房门。他并未动用轻功,脚步依旧悄然无声,风度依旧翩然出尘。华瑶不自觉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谢云潇走到华瑶的身?侧,华瑶就往旁边挪了挪。这?时她忽然反应过来?,她还坐在观逸的床上?。
观逸的卧房里没有一把椅子?,华瑶也不想站着说话?,她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那自然是理所应当。
然而谢云潇现身?以后,观逸又看了一眼华瑶。
华瑶还没说一个字,观逸不禁满面绯红。他仓促地躲开华瑶的目光,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他的呼吸越来?越快了。
观逸心下又惊又疑。他实在不知道,深更半夜,华瑶为何突然来?访?
他与华瑶的距离仅有半尺,这?也算是扰乱了佛门清规。
他急欲辩驳,可是“戒急戒躁”又是佛法入门第一课。他的神思尚且混沌,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功底。
混乱的思潮起伏不定,观逸的脸上?格外绯红。
华瑶不由得想起来?,她曾经对观逸随口调侃了几句。这?原本是无伤大雅的一件事,如今观逸这?一副模样,却会招来?瓜田李下之?嫌,还会让谢云潇误解她的意思。
华瑶立刻站起身?,双脚落地,双手背后,语气特别严肃地说:“我?和观逸禅师正在谈论岳扶疏。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会种下祸根。”
谢云潇道:“原来?如此。”
华瑶道:“嗯,你?若是困乏,先回?去睡吧。”
谢云潇客气而疏离地说:“多谢殿下关怀,我?并不困乏。”
话?虽这?么?说,谢云潇的语声却比平日里更轻一些。
谢云潇半夜醒来?,找不到华瑶的踪影,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行至隔壁,隐约听见华瑶和观逸的谈话?声。
较之?以往,他的耳力减弱不少,体力也不如从前,他本该回?房休息,但他不愿离开华瑶所在的房间?,也不愿让华瑶察觉他的心思。
华瑶早已看穿一切。
她郑重地许诺:“你?安心静养,再过一刻钟,我?回?
房去找你?,如何?”
谢云潇沉默片刻,终归答应道:“也好,我?静候殿下。”
言罢,谢云潇又对观逸说了一声:“诸多打?扰,请见谅。”
谢云潇礼数周全,观逸也向谢云潇鞠躬:“施主请便。”
谢云潇缓步走出房门,每走一步,如堕烟雾,似是落入飘渺之?境,踩不到一块平地,即便如此,谢云潇的心境依然平稳。
谢云潇返回?自己的卧房,不疾不徐地落座,隔壁的谈话?声虽然轻浅,但他凝神细听,也依稀听见,华瑶和观逸谈到了“岳扶疏”、“东无”、“萧贵妃”、“若缘”,这?几人?关系之?错综复杂,绝非三言两语所能概述。
又过了大约半刻钟,华瑶悄悄地回?来?了。
华瑶关紧房门,飞快地跑到床边,谢云潇与她一同躺下。她很认真?地说:“我?一定能找到解药……”
华瑶劳累一整天,此时已是极度困乏。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脑海里的思绪渐渐散开,不知不觉中,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入秋后的夜晚寒意深重,谢云潇把翻折的被角拉平,轻轻盖住华瑶的肩膀,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床上?透不过一丝冷风,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她,她似有所感,呢喃道:“我?一定……”
谢云潇低声道:“你?一定心想事成。”
谢云潇的声音低沉悦耳,清晰地传入华瑶的梦乡。
华瑶梦见自己颁诏登基了,诏书传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从。
她在皇城的英武殿上?登基,殿前的广场宽阔至极。
正午太阳高照,广场上?的金砖光辉夺目,文武百官俯伏跪地,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华瑶巍然高坐,坐在纯金盘龙的龙椅上?,山河大地尽收眼底,五湖四海尽皆归顺。
她的平生抱负,至此终于施展出来?。
大梁朝重返太平盛世,战乱与饥荒逐渐平息,贱民不再受虐枉死,平民不再挨饿受冻,苦难多端的人?世间?,终于也有了一方净土。
华瑶的梦境颠来?倒去,如真?似幻。她既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又是滚滚洪流中的一粒微尘,无数人?的声音从她耳旁掠过,婴孩的哭声、学士的读书声、行善者的叹息声、作恶者的咒骂声、受刑者的尖叫声、刀枪剑戟的碰撞声……来?时轰轰烈烈,去时静静悄悄。
华瑶似乎又听见了淑妃的叮嘱。
淑妃一手搂着她,另一手为她拭泪,柔声道:“好孩子?,你?要记住,众生皆苦,你?既要有雷霆手段,也要有慈悲心肠,既要震慑人?心,也要收拢人心。人这一生,不及百年,荣辱由天定,祸福由人?取,你?若有天大的造化,任谁都无法阻拦你。你不要害怕,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华瑶连连点?头,淑妃又与她告别:“人?生在世,终有一死,我?也要走了……我?在天上?定然保佑你?,保佑你?事事顺遂,平平安安……我?没给你?留下多少东西,从今往后,你?只能靠自己了……好孩子?,乖孩子?,别哭了,哭得我?这?个当娘的……心口抽疼……”
往后的情形,华瑶不愿再回?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痛哭流涕的可怜虫。
时至今日,兄弟姐妹对她赶尽杀绝,她也对他们?仁至义尽。
晋明和司度已被她亲手砍死,不久的将来?,东无也会被她大卸八块。她要把东无的尸体剁烂、剁碎、剁成肉泥。这一笔又一笔的冤债,她都会算得清清楚楚。
又不知过了多久,清晨的日光洒到了床帐上?,华瑶睁开双眼,悄悄地爬了起来?,谢云潇仍未察觉。
她细看谢云潇的睡相,除了唇色略淡,与以往相比,并无任何不同。她稍微放心了一些,还给他留了一张字条,嘱咐他安神静养,不必担忧任何人?、任何事。
华瑶决定提前四天出征,原先的计划也要稍作调整。
秦三、白其姝、汤沃雪、齐风将会跟随华瑶出征,华瑶的其余亲信,比如沈希仪、金曼苓、祝怀宁、戚饮冰、许敬安等人?,将会留守秦州、岱州等地,继续施行华瑶拟定的严法仁政,便可稳定军心和民心。
大约十多天前,许敬安率兵攻占了秦州南境的城池,与南境相连的康州一时也不敢造次。
近两年来?,康州闹过旱灾,也闹过瘟疫,数以万计的康州百姓流离失所,不少流民逃往秦州,寻求启明军的庇护,华瑶尽力收容了他们?。
不过康州叛军也混迹于流民之?中,华瑶快刀斩乱麻,传下一道严令,蓄意闹事者,一概处以极刑。
那些不安分的文官武官,也被华瑶全部?解决了,或是暗杀,或是降服,她恩威并施,威迫利诱,施展了各种手段,秦州南境各大城镇都被她控制住了。
秦州全境的大权,皆在华瑶的执掌之?中。
华瑶率兵出征之?后,秦州的各项事务,还要分门别类,呈报给各地府衙。倘若事关重大,沈希仪和金曼苓无法达成一致,她们?也会传信给华瑶,等候华瑶的定夺。
早在两个月之?前,华瑶便开始筹备远征,凡是她能考虑到的状况,她都定好了计策。她把一切事务部?署完毕,心中的牵挂便也少了几分。秦州虽是她的大本营,她所要考量的,却还有大梁朝的万里江山。
过去的两年来?,华瑶出生入死,逐渐适应了腥风血雨。
率兵出征的当日,华瑶的心情十分平静。她在宛城的校场上?誓师祭旗,在百姓的拥戴声中扬鞭策马。她率领一众精兵强将,离开了驻守多日的宛城,行军路上?,总能听见远处的行人?高唱《启明歌》。
军队一路行进,天气越来?越凉爽。
初秋时节,花木凋零,蚊虫蛇鼠也消失殆尽,随军粮草保存妥当,启明军的士气高昂,人?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横渡东江的前一天,华瑶驻扎在彭台县。
傍晚宵禁之?后,彭台县的现任县令亲自出面,把华瑶迎进了城门,又为众多将士摆设了宴席。每一位士兵都能分到一盘烤肉和一碗米粥,华瑶的膳食更是极其丰盛,山珍海味一应俱全,玉盘银筷俱已备齐,伺候华瑶用膳的侍女都是县令手把手教出来?的。
彭台县的现任县令名为“俞广容”,也是昭宁二十年的进士,秦州少有的女官之?一。
俞广容的处境与沈希仪相似,她考中进士之?后,曾在翰林院任职编修,却未顺应京城官场的规矩,又被调往外地,她的官阶越贬越低,几经沉浮,才在秦州北境扎下根来?。
华瑶提拔俞广容之?前,俞广容只是秦州北境一座小?城的县令。
俞广容曾经与沈希仪打?过交道,沈希仪又向华瑶举荐了俞广容。华瑶召见俞广容之?后,经过一番考察,认为她可以担当大任,便把彭台县交给了她。
俞广容也没让华瑶失望,过去的几个月里,她把彭台县治理得安安稳稳,她的名声甚至传到了虞州。
虞州百姓也觉得,俞广容治理有方,才学不输沈希仪。
既然彭台县有俞广容坐镇,华瑶在此驻军,倒也安心。
俞广容特意筹备今夜的宴席,既是为华瑶践行,也是想展现自己的能力。不过华瑶在席间?并未多言,俞广容也不敢多说,只是屡次向华瑶敬酒,以示敬意。
华瑶滴酒不沾,俞广容倒是把自己灌了个半醉,华瑶因此多看了她一眼,俞广容抬袖掩面、低眉垂首,端的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
华瑶仍然面无表情。此前她吩咐俞广容备办宴席,只因她明天便要率兵渡江,按照行军的惯例,渡江之?前,要先犒劳将士、安定军心。
俞广容把宴席办得很好,想得也很周到,不该说的话?一句没说,不该问的事一件没问。
但是,俞广容的目光经常瞟向华瑶的身?侧,按理说,谢云潇应当坐在此处,此时华瑶的身?侧空无一人?,俞广容目光一转,心中便有了各种猜测,华瑶也看出了端倪。
半个时辰之?后,宴席结束,华瑶缓步离席。
夜色浓重,凉风一阵一阵地吹来?,俞广容跟在华瑶的背后,只见她的裙摆微微飘荡,犹如水面上?的凌波荷叶。
俞广容躬身?合掌,默默地向华瑶行礼。人?人?都说华瑶心怀仁义,堪比圣贤,但她若真?是一代圣贤,她不可能手握大权,牢牢地掌控秦州和岱州数千万人?。日光照耀之?下,她是光辉灿烂的神女,夜色沉寂之?时,她必是杀气冲天的恶鬼。
正当此时,华瑶的侍卫赶来?报信了。
华瑶也没避开俞广容。她命令侍卫有话?直说,侍卫便直说道:“启禀殿下,枫叶甸港口闯进来?一伙人?,在上?风口放火烧船……”
明日一早,华瑶便要率兵渡江。今夜,数百艘战船停靠在名为“枫叶甸”的港口,此处距离彭台县极近,倘若战船有损,明日渡江就是难上?加难了。
华瑶略微抬头,侍卫又接着说:“依照您的吩
咐,镇守上?风口的兵力,正是别处的两倍有余。贼兵出现后不久,火势还没烧起来?,我?军已将贼兵一网打?尽……”
华瑶只问了一句:“全都审问过了?”
侍卫的腰杆弯得更低:“请殿下恕罪,贼兵共有四十人?,皆是死士,我?军将其擒获之?后,死士咬舌自尽,只留下两个活口。”
华瑶毫不犹豫:“那两个人?也不用细审,都杀了吧。”
侍卫领命告退。
俞广容思虑再三,仍是忍不住问:“殿下料事如神,微臣钦佩不已,还请您恕臣多嘴……”
华瑶打?断了她的话?:“你?想问我?,为何杀了那两个死士?”
俞广容道:“正是。”
华瑶言简意赅:“陷阱而已。”
俞广容又道:“殿下何不将计就计?”

华瑶明知故问?:“何出此言?”
今夜的宴席上,俞广容喝了不少酒,已有了七八分醉意。她?听见华瑶的问?话,醉意全消,顿时清醒了许多,就在这一瞬间,她?心中念头一转,腰杆也弯得更低了。
俞广容与沈希仪的才学各有千秋,她?们二人的造化?却是天差地别。沈希仪已是华瑶的左膀右臂,俞广容还只是彭台县的一个小官。
回?想当年?的科举名?次,俞广容在前,沈希仪在后。如今她?们二人的境遇竟然颠倒过来,变成了俞广容在下,沈希仪在上。
俞广容原本也不想与沈希仪一较高低,可她?也有自己的抱负。她?身为彭台县的知县,官卑职小,人微言轻,纵使?她?政绩再好?,她?也无法上达天听。久而久之,她?的愁闷也化?作了嫉妒。她?嫉妒沈希仪深受隆恩,而她?蹉跎至今,仍未得到华瑶的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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