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俞广容听闻华瑶与侍卫的对?话,便想为华瑶献计献策。她?必须说出一条合情合理?的计策,还要考虑后果,对?此做出担保。
能否被华瑶提拔,全凭这一次表现。
俞广容细思片刻,缓缓道:“死士夜袭港口,究竟是何人指使??他们这一班人,在闹事之前,又是藏在何处?他们是否还有余党,是否会妨碍殿下行?军?若不调查清楚,微臣实在寝食难安。”
她?还说:“死士效忠于叛党乱贼,一损俱损,一亡俱亡。他们留下两个活口,必是设下了陷阱,既是陷阱,也是线索。”
华瑶双手?负后,沉声问?:“你要如何应对??”
俞广容道:“把死士带回?衙门,严密审问?,问?出实情,再来回?禀殿下。”
华瑶又看了她?一眼,她?领会道:“此外,还要加派兵力,严查一切形迹可疑之人,严防贼兵行?凶作乱。”
华瑶就等她?这句话了。
彭台县戒严之后,各处街巷都要搜查一遍,此事必须交由本地官员去办,才能办得又好?又快。启明军暂不了解彭台县的状况,华瑶也存了几分疑心。
虽然华瑶猜到了敌军会趁夜纵火,但她?并不知道敌军从何而来,又藏在何处?这其中恐怕又有一个连环计。
此时俞广容自告奋勇,要去审问?俘虏,华瑶就给她?一个机会,且看她?有多大能耐。
俞广容身负重任,也不敢再耽搁下去。她?向华瑶行?礼,随后就匆忙告退了。
华瑶派出两个侍卫跟随俞广容,自己又去了军营巡视一圈,做好?了明日?渡江的准备,这才返回?她?的住处。
华瑶走入卧室的房门,还在回?想俞广容的言行?举止。
依照华瑶所见,俞广容争强好?胜的心思极重,换言之,俞广容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今晚的宴席上,俞广容对?华瑶敬酒,华瑶滴酒不沾,俞广容还是一杯接一杯地狂饮,饮至微醺,却又能在片刻之间恢复清醒。
俞广容极力抓住一切机会,把平生之力都施展出来,只为争取更多的名?利或权势。她?就像一头野狼,只听命于狼群的首领,若要完全掌控她?,最好?的办法是刚柔并济,而且,“刚”应该远大于“柔”。
华瑶正当思虑之时,几步开外之处,谢云潇低声念了一句:“卿卿。”
华瑶绕过一架屏风,飞快地跑到床前,谢云潇正坐在烛光之下。他的仪容与平日?里一模一样,只是唇色稍微淡了一些,反倒更添了几分仙气,极有一种风雅出尘之致。
他穿着一袭月白色绸缎长衣,衣领稍微敞开了些许,烛光映照得格外分明,也让华瑶对?他惊为天人。
华瑶恍惚一瞬,又轻咳一声:“我回?来了。”
谢云潇的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华瑶话音落后,谢云潇把书页合上了,书名?为《永州南安县志》。
“南安县”正是解药所在的地方,华瑶也读过了《永州南安县志》。至于书中内容,她?早已读得滚瓜烂熟,南安县的地形地貌,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华瑶坐到谢云潇的身边,很认真地说:“下次你不要等我了,也不要在深夜看书了,早点?熄灯睡觉吧。”
谢云潇倒是听话。他把书放进了床头柜里。
华瑶的声调更轻柔:“你尚在病中,每天尽量多睡一会儿?,我对?你也更放心些。”
谢云潇道:“白天已睡了一个时辰。”
华瑶道:“那就很厉害了。”
谢云潇熄灭了烛灯,满室寂静又黑暗,他依旧沉默不语,华瑶也猜不准他的心思。
她?牵住他的右手?,悄悄地为他把脉:“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谢云潇捉住她的手腕,她?顺势向他倾倒,他忽然抱住了她?,力气还挺大的,胜过了寻常武夫,比她想象中强悍不少。
华瑶扯住谢云潇的衣带,和他一同躺倒在床上。她奔波了一整天,直到此时,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她?脱掉外袍,换了一身寝衣,伸了一个懒腰,喃喃道:“你不困吗?我好?困了……我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谢云潇揽住她?的腰肢,极有耐心地安抚她?:“困了就早点?睡吧,卿卿,明日?事明日?毕,今夜不必忧虑。”
华瑶与谢云潇同床共枕已有两年?。在她?入睡之前,谢云潇经常低声哄她?,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她?沉浸于香氛暖意,又尝尽了温柔滋味,往往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睡得很舒服,也很安稳。
不知为何,今夜此时,她?明明已经很困了,谢云潇也哄过她?了,她?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华瑶立刻坐了起来,二话不说就跳下床。如她?料想的那?般,侍卫赶来告急:“启禀殿下,港口又遭遇了贼兵袭击,贼兵突袭港口,烧毁了一艘战船……”
华瑶心下一惊,却也明白了敌军的计谋。
敌军埋伏在夜色中,分批攻向港口,第一批敌军只是探路者,他们摸清了港口的军阵排布,第二批、第三批敌军就立刻登场了。即便华瑶做足了准备,港口也有精兵强将轮班守卫,战况还是不太顺利。
江边风大浪大,夜晚雾色格外浓重,敌军埋伏在暗处,因时制宜,顺时而动?。第一批敌军溃败之后,守卫也存了懈怠之心,这便损失了一艘战船,敌军的纵火之计到底还是得逞了。
华瑶追问?道:“敌军有多少人?”
侍卫道:“约
有四百人,均已战死。”
相比之下,启明军的伤亡仅有二十余人,只因华瑶事先演练了多种军阵,又在港口的必经之路上埋下了地雷,敌军虽能纵火焚船,却无法占据上风,最终全军覆没。
华瑶定了定神,吩咐道:“传令下去,港口守军全军戒严,加派十支巡逻队伍。你私下告诉守军将领,如果再有一艘战船受损,让他提头来请罪。”
港口守军的将领正是陈二守。他跟随华瑶已有一年?,华瑶也教导了他整整一年?。他在战场上屡立战功,曾经也承担过守城之责,从未出过差错。今夜他疏忽大意,致使?战船毁坏、士兵伤亡,华瑶准许他戴罪立功,已是格外开恩了。
侍卫听出了华瑶的怒意,也不敢再多言语,连忙领命告退了。
侍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华瑶点?亮了烛灯,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时值中秋,窗外凉风瑟瑟,室内寒气森森,华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谢云潇走到她?的背后,给她?披上外袍。她?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他:“你先睡吧,不用等我,我在桌边坐一会儿?。”
谢云潇倒是坦然:“殿下有什么心事,不妨直说。”
华瑶委婉地拒绝了他:“你伤势未愈,我不想让你担忧太多。”
谢云潇与她?对?视片刻,又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她?。似是无意,也似是有意,他向她?表明心迹:“我终日?思念你,也终日?替你担忧。”
华瑶突然词穷了:“你……”
谢云潇淡淡地笑了笑。
谢云潇这么一笑,满室烛光也黯然失色,华瑶立刻改口道:“我……”
正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华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他。倘若他无伤在身,她?一定会坐到他的腿上,和他说几句悄悄话,但他此时毕竟有些虚弱,她?不敢与他过分亲近。
华瑶端端正正地坐好?,以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说:“我方才在想,敌军拼死也要焚毁战船,一来是为了阻止启明军渡江,二来,他们会在军中散播谣言,说我出师未捷,战船已毁。”
谢云潇还未回?话,华瑶捧住了他的右手?:“你不要担心,我已有了应对?之策。说到底,不就是造谣吗?这有什么难的。”
“胡说八道”向来是华瑶的看家本领。
华瑶振振有词:“今夜,贼兵突袭港口,节节败退,逃到了一艘战船上,忽然天降一道雷火,劈死了上百个贼兵。老天保佑启明军,贼兵已被挫骨扬灰,死无全尸。凡是和我做对?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
言罢,她?还问?他:“怎么样?”
谢云潇道:“你在军中威望极高。你大展神威,大显神通,兵将只会深信不疑。”
华瑶小声道:“确实如此……”
话未说完,她?又打了一个哈欠。
她?语调懒散:“对?了,我还想告诉你,今天白天,我收到了若缘寄来的密信。”
若缘既是当朝五公主,也是华瑶同父异母的妹妹。
华瑶透露道: “若缘全家上百口人都被东无杀光了。若缘对?东无假意逢迎,东无也留了她?一条命。多亏了观逸提醒,我才知道如何传信给若缘。”
谢云潇并不清楚华瑶与若缘的联系。他不禁问?道:“你为何传信给她??”
华瑶悄声道:“若缘虽是东无身边的人,却对?东无恨之入骨。其实她?对?我也有敌意,我与她?结盟,只为套取她?的消息。”
还有一句心里话,华瑶没说出来。
大战在即,华瑶只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之人,打探一切可以打探之事。她?从观逸的口中得知了若缘的境况,便能猜到若缘的心思。
若缘看似柔弱,实则刚硬,她?遭受奇耻大辱,必定恨死了东无。
华瑶写信给她?,与她?约定结盟,言辞间极尽客气,她?果然答应了华瑶的要求。她?的回?信也写得恳切,字里行?间,更是对?华瑶推崇之至。
曾几何时,华瑶也是这般的极力恭维方谨。
华瑶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隐情,但她?并未细说,她?只告诉谢云潇:“我得到的消息越多,获胜的把握越大。如今的局势对?我有利,对?你也有利,你就不用劳神了,安心静养吧。”
华瑶和谢云潇说话时,顺手?又倒了一杯水。她?吹灭了蜡烛,从袖中取出一小包安神药,悄悄地拆开纸包,把药粉撒入水杯,又把水杯递给谢云潇。
谢云潇不假思索:“水里有毒。”
起初华瑶茫然不解,片刻后,她?气不打一处来:“你胡说,我才没有下毒,这是汤沃雪给我的安神药,专门给你配的药方,我只怕你晚上睡不着,你却把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安神药的配方为柴胡、茉莉、白芍、甘草等等,皆是补气养血、安神定心的草药,药性?十分平和。
不过谢云潇不喜欢柴胡的苦味。他闻到了苦味,误以为水里有毒,华瑶因此动?怒了。
华瑶直勾勾地盯着他,还等着他的回?答,他端起水杯,一饮而尽,倒是让华瑶吃了一惊。
少顷,谢云潇似有困意,华瑶还要把他扶到床上去,他拒绝道:“不必,我尚有余力。”
华瑶随口道:“行?了,你别逞强了。”
话音未落,谢云潇竟然把木桌的桌角捏得粉碎。他并未动?用内力,只是凭借掌力,就做到了这个地步,华瑶真是为之震惊。
华瑶对?谢云潇的观感十分复杂。她?把他当作病人,他的武功确实不如从前,但他的力气还是不容小觑,或许他也不想拖累她?……她?不自觉地倒在床上,躺在谢云潇的身侧。
谢云潇沉沉睡去,华瑶浅眠一个时辰,又从床上爬了起来。
华瑶走出卧房,招来了值夜的侍卫。正好?俞广容那?边的消息也传过来了。俞广容连夜审问?俘虏,费尽一番心思,也用尽了诡计和诈计,终于打探到了敌军的下落。
敌军的主使?正是东无。
早在半年?前,东无就开始布局了。他派遣精兵强将,陆续抵达秦州,这些兵将扮作流民?、农夫、商贩、工匠,潜藏于各行?各业之中,总人数难以估量,至少在一千人以上。
事关重大,俞广容亲自前来报信。她?把俘虏的供词交代得清清楚楚,也把审问?的过程叙述了一遍,并无任何疏漏之处。
华瑶对?她?赞赏有加,又问?:“那?两个俘虏,最后是如何处置的?”
俞广容拱手?抱拳:“回?禀殿下,俘虏已被凌迟处死。”
华瑶当政的这半年?来,从未对?任何人施用过凌迟之刑,俞广容谈及“凌迟处死”这四个字,却是轻飘飘的。她?的种种手?段,还未施展完全,已让华瑶大开眼界,她?比沈希仪更残忍,比白其姝更阴险。
正好?,华瑶正需要一位酷吏。
华瑶笑了:“你没让我失望。”
俞广容又向华瑶深深一拜:“微臣肝脑涂地,也不足以报效殿下知遇之恩。”
随后,华瑶和俞广容商量了彭台县的守城之计,以及排查奸细的办法,若是此法可行?,且在彭台县取得成效,将来也会推广到秦州全境。
俞广容领命告退,华瑶仍然站在原地。
俞广容只考虑了秦州,华瑶的思虑更加深远。
华瑶不禁暗暗心想,既然东无已经派兵潜入秦州,那?他也能潜入虞州和岱州。先前华
瑶在岱州征收粮食,又把粮食运往凉州和秦州,也是凭借停靠在港口的战船,彼时东无为什么不阻拦她??
父皇病重、内阁掌权之时,华瑶提拔了几个岱州官员,东无也没有从中作梗。
或许东无并未察觉华瑶的动?向,又或许是,华瑶的所作所为,正中了东无的下怀。
何至于此?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她?思来想去,仍旧是茫无头绪。
华瑶走回?卧房,房中寂静无声。她?坐到了床边,谢云潇睡得正沉。
恍惚之间,华瑶竟有一种错觉,她?已经登基称帝,谢云潇正是她?的皇后。她?为国事而发愁,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皇后却已安然入梦了。
华瑶轻叹一口气,又脱掉了外袍,悄悄地钻进被子?里,抱紧了自己的小鹦鹉枕。
她?背对?着谢云潇,侧躺在床上,蜷成一团,小鹦鹉枕也被她?紧紧地搂着。她?还在胡思乱想,却听谢云潇念了一句:“卿卿?”
华瑶道:“你在说梦话?”
谢云潇道:“刚醒不久。”
华瑶后知后觉:“我把你吵醒了?”
谢云潇答非所问?:“我正在做梦,此时此境,如梦似真。”
华瑶才知道他确实是刚醒不久,他似乎还不是特别清醒。
华瑶小声回?应道:“你继续睡吧,我也要睡了。”
这三言两语之间,华瑶忽然想到,谢云潇曾经对?她?说过,东无有意拉拢镇国将军。只这一瞬,华瑶想通了前因后果,终于明白了东无的险恶用心。
北方敌国已经攻入沧州,沧州守军节节败退,必然会向凉州求援。倘若凉州调兵支援沧州,凉州的兵力也会大大折损。先前华瑶往凉州运粮,或许会促成凉州铁骑远征,那?远征的结果,多半是以惨败告终。
大梁朝的半壁江山,终究落入敌国之手?。
华瑶愤怒地咬住了被角,但因她?已劳累多时,她?也没什么力气了。她?咬着咬着就松口了,只在心中默念“东无乌龟王八蛋”,然后她?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启明?军整装待发?。
数百艘战船停在名为“枫叶甸”的港口,数万名精兵整齐排列,启明?军的军旗在船头飘扬,战鼓声“咚咚”地响了起来。
华瑶在众人面前高声宣讲,念出启明?军的口号:“远望天边启明?星,人间正道?已分明?!扫荡天下?不平事,何愁天下?不太平!清君侧,平战乱,复社稷,救国难!!”
在此之前,华瑶算过了日出的时辰。
华瑶话音刚落,旭日初升,朝霞漫天,灿烂的日光斜照下?来,启明?军的士气空前高涨。
随着华瑶一声令下?,港口搭起浮桥,众多?士兵跟随各自的队伍,井然有?序地登船入舱。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船帆升上桅杆,战船迎风出行,顺着湍急的江流,向东驶去。
华瑶登上船楼,极目远眺,只见?江水悠悠、浮云飘飘,远处的山川绵延数里,风光无尽。
大梁朝的锦绣江山,不知惹得多?少人眼馋?
华瑶昨夜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但她丝毫不觉得疲惫。她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就连她的近身侍卫都看不出一丝异状。
此时此刻,齐风和燕雨都站在华瑶的身边。
燕雨大病初愈,原本不该随军远征,但他听说华瑶会去京城解救杜兰泽,他打定主意,要跟着华瑶出征。
燕雨从京城逃到了秦州,又从秦州奔向了京城,这一来一回之间,定有?千难万险。不过他也死里逃生了几回,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对自己的运气还是信得过的。
燕雨环顾四周,此处仅有?他和华瑶、齐风三人,众多?侍卫都站在四丈开外,把守着四面八方的去路。
燕雨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忍不住悄声说:“你有?没?有?瞧见?那些侍卫?一个个的,还挺威风,脸上都布满了杀气,怪吓人的。他们从哪儿?来的?我看他们都很面生。”
齐风也悄声回答:“不要在别人背后说三道?四。”
燕雨好气又好笑:“不是我说,你有?病吧?你根本就不懂‘说三道?四’是什么意思,你在跟我胡言乱语。”
齐风看他一眼,认定道?:“你气急败坏。”
燕雨真被他气笑了,偏偏又没?读过几本书,也不知道?多?少成语。过了好半天,燕雨才挤出一句:“你丧心病狂。”
齐风道?:“你小肚鸡肠。”
燕雨道?:“你……你你你好,你很好,我服了,我心服口服,我在京城九死一生,你在秦州偷偷读书。你从书里读到几句骂人的话,全拿来孝敬我了。”
齐风道?:“你才疏学?浅。”
燕雨愤怒道?:“你……你太过分了……”
燕雨还没?说完,华瑶的剑鞘横在他的面前,他躲到华瑶的背后:“殿下?,求您给我做主,齐风先骂我的,都是他欺人太甚。”
华瑶道?:“大敌当前,别吵了。”
燕雨半低着头,目光落在华瑶身上。
华瑶双手抱剑,自有?一股威严。
燕雨和华瑶自幼一同长大,燕雨很清楚华瑶待人处事的风格。过去的两年里,华瑶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迟钝如燕雨,也察觉到了华瑶的变化。
从前的华瑶就像一个家族的长辈,侍卫都是她的晚辈,她对待晚辈虽然严厉,却也会偶尔纵容他们,准许他们多?喝几口酒,或是多?请几天病假。
在皇城当差的侍卫,多?半是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衣食住行只在皇城解决,除非主子有?命,否则一辈子不能离开皇城。他们经常把自己的月俸攒起来,拿去“通化街”上,买些吃的喝的,或是置办几件杂物。
“通化街”也是皇城的一条街,仿照民?间集市设立,街上开设了熟食店、估衣店、茶铺、杂货铺。店铺虽然不多?,却也办得井井有?条。
华瑶宫里的奴才也曾在通化街上买过酒。华瑶并未惩罚任何人,她对待奴才一向宽容,奴才也很感激她的仁慈。
除了燕雨之外的侍卫都很尊敬华瑶,他们都相信她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现?如今,华瑶果然大有?作?为。她比从前严厉了许多?,也强悍了许多?。她身边的侍卫也是人才辈出,那些侍卫的武功极高,与齐风不相上下?,燕雨甚至不敢直视他们。
燕雨正想得出神?,华瑶又问他:“你怎么了?”
燕雨故作从容:“没怎么,多?谢殿下?挂心,我刚才在发?呆,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华瑶竟然笑了一笑:“不想说就别说了。”
燕雨心里有?些委屈,但他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
他在京城公主府受尽了羞辱,方谨把他打得半死,他背上的疤痕至今没有消退。相比之下?,华瑶对他真是关怀备至,他也应该坦诚相告。
燕雨鼓足勇气:“我在想,您……您……”
燕雨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华瑶派出的暗探回来了。
那些暗探的轻功极高。他们从江面上踏浪而归,踩水的功夫十分了得,燕雨看得目瞪口呆,华瑶依旧是面不改色。
暗探登上了战船,纷纷跪倒在甲板上,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殿下?。”
华瑶说了一声“免礼”,又吩咐燕雨退下?,只留了齐风在身边。
燕雨走?后,暗探禀报道?:“启禀殿下?,驼峰镇惨遭屠杀,全镇上下?,无一活口,尸首堆积如山,血水染红河面,房屋已被焚烧一空,哨岗也被摧毁……”
“驼峰镇”位于虞州南岸,与秦州仅有?一江之隔,与永州的距离也不远。
驼峰镇也有?一处港口,始建于昌武二十四年,重建于昭宁十九年,开放于昭宁二十四年,迄今还不足三年。
驼峰镇的港口是一片平坦之地,驼峰镇的官道?直达永州南安县,驼峰镇守军仅有?两百人,驼峰镇还有?一座公主祠,镇上百姓常去焚香祷告。
正因如此,华瑶原本打算率领船队,驶入驼峰镇港口,暂时驻扎在此地。
但她万万
没?想到,驼峰镇遭受了灭顶之灾,全镇两千七百多?人,竟在一夜之间被杀光了。她派去驻守驼峰镇的哨兵,也没?一个活下?来,他们都被高手瞬间斩首了,根本无法通风报信。
华瑶心中一惊。
昨天清晨,华瑶也派遣了一批暗探,前去探访驼峰镇的状况,彼时驼峰镇一切如常,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昨天深夜,贼兵突袭启明?军,华瑶忙着调兵遣将,无暇顾及驼峰镇。
更何况,深夜时分,江上风大雾浓,兼有?巨浪激流,纵然暗探的轻功再高,他们也不可能摸黑渡江。若是乘船来回一趟,至少也要六七个时辰,孤舟夜行风险极大,还不如等到天亮之后再动身。
怎料天亮之后,驼峰镇就没?一个活人了。
华瑶已经猜到了东无的谋划。
昨夜,东无发?动了两场战争,其中一场位于秦州枫叶甸,另一场位于虞州驼峰镇,东无在秦州打了败仗,却在虞州打了胜仗。
华瑶尚未与东无正面交锋,已领略了东无的手段。
东无心狠手辣,也有?深谋远虑,他的制敌之计超乎寻常,往往是多?种策略同时施行。昨夜华瑶自认为打败了他,却不知他在虞州的兵力远胜秦州。
这一刹那,华瑶又突然想到,自从谢云潇中毒之后,华瑶从不让他抛头露面,只让他在卧房静养。在华瑶的悉心照料之下?,他的病情?并未恶化。
汤沃雪也说,谢云潇的状况比她预想得好多?了。
这原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因谢云潇深居简出,东无也能觉察出来。东无在秦州安插了不少耳目,他肯定猜到了谢云潇伤势未愈。他不会放过谢云潇,也不会放过华瑶。他会设法使出毒计,将他们一网打尽。
华瑶正在沉思,江面上又显现?几条人影,先前华瑶派出的另一批暗探也回来了。他们带来了另一个消息——虞州受难的村镇,不止驼峰镇一处。驼峰镇方圆百里之内,杳无人迹,荒无人烟,村舍都烧成了一片灰烬。
华瑶闻言,虽是不动声色,心里却很担忧。
华瑶原本打算兵分两路。秦三率领两万人马,去虞州招揽兵力,华瑶自己率领剩余的两万人马,去永州拓展势力。
而今,虞州的局势变幻莫测。华瑶还不知道?,东无的权力究竟有?多?大?
谨慎起见?,华瑶决定更改计划。战船靠岸之后,她会率领全军,直奔永州扶风堡。那是一处易守难攻的要塞,位于永州北境,也在谢家的势力范围之内。
扶风堡与南安县相距仅有?四十里,只要在扶风堡驻扎下?来,便能从长计议,华瑶可以一边观望虞州的局势,一边寻找永州的解药。
在此之前,华瑶也往扶风堡运送了不少粮食,足够启明?军半个月的兵马用度。
主意既定,华瑶立刻施行。
华瑶召见?秦三,告知了虞州战况,秦三也赞成她的意见?。她们重新部署一番,及时调整行军策略,只等战船靠岸,再做决断。
秦三擅长行军布阵,也有?一身的高超武功。她还是土生土长的虞州人,却没?护住虞州的乡亲。
她心中惆怅非常,种种无奈,难以排遣。她不禁感慨道?:“何时才能平定战乱?”
“快了,”华瑶认定道?,“等我掌权之后,就还天下?一个太平。”
秦三由衷道?:“只愿殿下?早登大位。”
秦三告退之后,江上忽然风浪大作?,惊涛拍船,船身震荡,激起水花无数。长风奔流而来,鼓荡而去,吹得军旗呼啸作?响。
华瑶跑回了船舱。她想去看看谢云潇的状态如何。
船舱之外风浪滔天,船舱之内倒是一派安宁祥和。
谢云潇正站在窗边,观望窗外的江景。他所在的船楼高达三丈,他所见?的江流远越万里,似是无穷无尽。
华瑶轻轻地喊了他一声:“潇潇?”
谢云潇转过身来,华瑶牵住他的手,把他带到了一张木床上。她悄声说:“情?况有?变,我们不会在虞州驼峰镇靠岸。我们会直奔永州,在永州安营扎寨,正好我们现?在顺风顺水,船队的行速比平日里更快。”
谢云潇道?:“为何不去虞州?”
华瑶道?:“虞州突发?战乱,死者?成千上万,主使之人,正是东无。我尚不能奈何他,只好退守永州,等我摸清局势之后,再把敌军一网打尽。”
谢云潇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有?些茫然。她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自觉地略微歪了一下?头。
谢云潇抬手抱住了她,又低声道?:“慎重行事,万事小心。”
华瑶暗暗心想,原来谢云潇还在牵挂她的安危。她点了点头,又拽着他一起在床上躺倒。
华瑶铺开一床锦被,盖住了他们二人,床帐也垂落下?来,遮挡了混沌的天光。
床上昏暗不明?,她的嗓音也很轻:“我教你一个呼吸吐纳的口诀,这是我曾祖母所创的秘法,只要你运用得当,便能隐藏自己的内功,别人也看不出你的武功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