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才刚占据一点上风,叛军的?主帅就窥破了她的?计谋。
华瑶目光一转,又吹了一声口哨,命令自己的?侍卫去泼油放火,点燃军帐,把敌军的?大本?营搅得越乱越好。她只发出了一点动静,主帅却一眼注意到了她。
那主帅恨恨地瞪着华瑶,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举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大刀,照着华瑶的?脑袋砍来。他的?轻功极强,比起华瑶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华瑶仗着自己有一身绝妙的?轻功,敢在敌营中为非作歹,怎料敌军的?主将跑得比她还快?她头?一回遇到如?此?强悍的?敌人。即便她的?心中没有一丝慌乱,她的?轻功到底比主帅稍逊一筹。没等她跑到安全之地,那主帅的?刀刃就划过了她的?后背。她听见“刺啦”一声轻响,衣服的?布料被刀刃割破了,温热的?血也?涌溢出来了。
生死存亡的?关头?,华瑶拼尽全力,转身狠踹了主帅一脚,才从主帅的?刀下?逃出生天。她丝毫不?敢懈怠,飞奔到侍卫聚集之处,众多武功高强的?侍卫把她团团围住,许敬安也?急急忙忙地跑向了她。
渗流而下?的?鲜血把华瑶的?衣摆浸透了。
华瑶的?面色苍白如?纸,喉咙里冒出一股腥甜味。她连一声痛都没喊,只让侍卫往她的?后背上撒药止血。她知道主帅那一刀劈得很深。她此?生从未体会过如?此?强烈的?痛苦,她在雍城之战中也?没伤得这么重。
侍卫拧开一瓶金疮药,把整瓶药粉洒到了华瑶的?伤口上。
药粉乍一沾到溃烂的?皮肉,就好像一千根、一万根锋利的?细针,狠狠地扎进了华瑶的?筋骨。她疼得连一口大气都喘不?了,身上再也?没有一点劲了。
好疼啊。
真的?好疼。
怎么会这么疼呢?
华瑶的?后背痛得一
阵一阵地发麻。她无意中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于是她的?舌头?也?在隐隐作痛,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的?神智反倒清醒了不?少,极度的?痛苦,竟然也?给她带来了极度的?清醒。
空气里满是一片稀薄的?硝烟,许敬安的?身影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为了保护华瑶,许敬安正在与主帅死战。
华瑶仔细观察片刻,便知道许敬安不?是主帅的?对手。
那位主帅的?双目遍布血丝,怒号声响彻天际。他的?刀法迅猛狠绝,每一招每一式都留有后手,仿佛一场无穷无尽的?折磨,让对手招架不?及,只能转攻为守,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下?风。
华瑶暗暗地叹息一声。
那位主帅的?功夫是如?此?精湛,恐怕只有全盛时期的?秦三和谢云潇才能与之一战。
现?如?今,秦三的?左肩还有伤,华瑶不?会让秦三对战强敌,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谢云潇的?身上了。
华瑶喊来两个侍卫,极轻声地嘱咐道:“你们马上去找驸马……”
话没说完,浓重的?烟火之气里,杀出来一道挺拔修长的?人影。他横剑如?飞,勇猛无比,杀得叛军哭爹喊娘,纷纷抱头?鼠窜。
华瑶心下?一喜。她侧目一瞥,来者却不?是谢云潇,而是祝怀宁。
华瑶早就知道祝怀宁的?武艺超群。但她不?太清楚祝怀宁的?本?领究竟有多强?事到如?今,谢云潇还没现?身,华瑶也?顾不?得什么主次先后,忙说:“敌军的?主帅就在那里!你快去帮忙!速战速决!”
华瑶话音刚落,祝怀宁闪身而至。他的?剑光起落之处,唯有一片火花飞舞。
祝怀宁和许敬安的?武功不?相?上下?。他们二?人合力攻杀主帅,也?都出尽了全身的?力气。
祝怀宁似乎很了解那位主帅。他先前一定与主帅交过手。他偶尔能判断出主帅下?一次进攻的?方位,便趁势挑开了主帅的?刀锋,反手一转剑刃,急运内力往下?狠压,如?有翻江倒海之势,短暂地制衡了主帅的?杀招。
许敬安眼疾手快,迅速一刺,猛地刺中了主帅的?心口。
那主帅徒手拔出了剑尖,还侧身一避,挥刀一劈,想用锋利的?刀刃割断祝怀宁的?腰腹。
祝怀宁退步抽身,躲开了凶险的?杀招,腰侧还是被划开了一条浅浅的?血口。但他真是个狠人,他高举长剑,凌厉的?剑风呼啸而过,没有丝毫的?颓势,剑光还是闪闪发亮的?,堪比星流霆击、飞云掣电——看到这里,华瑶愣住了,凭空多出的?那一道剑风,似乎不?是出自于祝怀宁,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谢云潇不?知何时已经赶到了。
谢云潇的?武功一日比一日更精进,轻功也?一日比一日更迅捷,华瑶不?太看得清他的?身影,又或者是因为,华瑶伤势过重,目力也?弱了许多。
总之,华瑶眼花缭乱,神魂迷荡。她不?得不?仗剑撑地,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当她再抬头?的?时候,谢云潇一剑割下?了主帅的?脑袋,还一脚踩碎了主帅的?脊梁骨。
主帅早已被许敬安刺穿心口,相?当于一具行尸走肉,自然不?是谢云潇的?对手。
哪怕谢云潇没有出现?,许敬安肯定也?能绞杀主帅。谢云潇从天而降,也?只是让主帅死得更早了点,并未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那主帅还是心怀怨恨,到死都没闭上眼睛。他死不?瞑目,凶狠地瞪着华瑶所?在的?方向。
华瑶被他瞪得精神大振。她动用内力,扬声宣告道:“叛军主帅死了!叛军主帅死了!彭台县已是官兵的?地盘!!”
说完这句话,华瑶又低声吩咐道:“千万别把我受伤的?消息泄露出去,违者斩立决……”话没说完,她站立不?稳,脚下?踉跄一步,虚软无力地向后栽倒了。
许敬安一把接住了华瑶。她结结巴巴地喊道:“殿、殿下?!”
“小声点,切忌慌张,”谢云潇目不?转睛地看着华瑶,“你去处理军务吧,我来照顾公主。”
许敬安小心翼翼地扶住华瑶,正要?把华瑶送到谢云潇手上,华瑶一把扯住了谢云潇的?衣袖:“别这么严肃,我伤得不?重,没什么事,还能照常行走。”
华瑶实在是太虚弱了。她的?伤痛毫无缓解,后背像是被一把大刀反复地劈开了,她想躺在地上蜷缩起来,却还要?装出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无论如?何,她都必须稳定军心:“许敬安,你最熟悉叛军的?营地,你赶紧派人去抢夺粮草,不?计一切代?价把粮草运进城中。祝怀宁,你要?是还能走路,就立刻去城门口通风报信,你是彭台县的?将领,彭台人也?都信任你,你应该带着官兵进城……”
华瑶头?晕目眩,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只觉周围的?一切气味都令她作呕。她从头?到脚发麻发凉,每一丝每一缕吹到她身上的?风,都化作了寒冬腊月的?冰雪,冷得透骨,她的?双手颤抖得厉害,胸口闷塞不?畅,渐有一种沉甸甸的?窒息之感。她不?由得睁大双眼,暗想自己一定是失血过多了。
华瑶道:“我……”
谢云潇嗓音沙哑:“殿下?,请您别说话了。”
华瑶浑身是血,谢云潇甚至不?敢伸手抱她。他宁愿敌军的?乱刀全部砍在他自己的?身上,也?不?愿看见她受一点伤,这比任何病痛都更让他感到深切的?煎熬。
谢云潇的?侍卫找来了一辆战车。谢云潇便把华瑶扶到了车上,当他放下?车帘,她也?跌入了他的?怀里。
谢云潇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手扼住,肺腑中仅剩一阵无法言说的?苦闷。她竟然流了这么多血?他低头?亲亲她的?脸颊,她脸上也?凉得像一块冰。他的?心脏怦怦跳着,混乱的?思绪既是悲惜,又是酸涩,他小声念道:“卿卿,卿卿……”
华瑶其实听见了谢云潇的?声音。但她又累又困,后背的?伤口那么疼,实在没力气回答谢云潇了。
她浑浑噩噩地昏睡过去,迷失在一个恍惚的?梦境里。
她乘坐着一只木舟,泛舟于宽阔的?湖面,在起伏的?波浪里颠簸浮沉,四周是一片挤挤攘攘的?莲叶。
华瑶觉得好玩,还从湖中捞了一捧清冽的?水,洒在莲叶上,那水滴就像绿珠翠玉一般,骨碌碌地滚动着,绕出一圈又一圈的?细碎涟漪。
华瑶看得出神,忽听一人喊她:“你在干什么呢?”
华瑶抬起头?,竟然见到了淑妃。
这一瞬间,眼泪一下?就从华瑶的?眼眶里滚出来。她不?再冷静,也?不?再压抑自己的?哀痛和悲戚,就像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淑妃那样,她立即扑到了淑妃的?脚边:“母妃……”
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边哭边说:“母妃……我……”
她断断续续道:“我打下?了一座城,也?救了很多人,可是朝廷一定会忌惮我,姐姐也?不?可能再帮我。姐姐会想办法斩尽杀绝……”
淑妃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那帕子沾着一股莲花香气,淡雅素洁,清新干净,悠悠地沁入肺腑,真是华瑶生平最喜欢的?味道。
华瑶把脑袋埋进淑妃的?怀里,淑妃搂过她的?肩膀:“好孩子,你长大了,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母妃真替你高兴。你和你的?兄弟姐妹是不?一样的?,你们走不?到一条路上,总是需要?相?互防范,相?互制衡,你准备得越早,越是好事。你哭完了,擦干眼泪,抬起头?,往前看,路还远着呢……”
淑妃温柔地抚摸着华瑶的?头?顶:“好孩子,别因一时的?失败而沮丧,也?别因一时的?成功而急躁冒进。你必须磨练自己的?心志,坚强不?屈,百折不?挠……”
淑妃的?这些话,全是华瑶自小听惯了的?。
华瑶点头?如?捣蒜,淑妃的?声调却离华瑶越来越远,浮在水上的?万千景象越来越模糊,微风中摇摆的?莲叶莲花如?同?轻烟一般消散了。
华瑶茫然不?知其故,又觉得后背传来一阵巨痛。那样深切的?痛苦,好比伤筋断骨,简直疼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不?停地喘息
,耳边还有人唤道:“殿下??殿下?能听得见吗?”
华瑶睁开双眼,神智渐渐清醒过来。
不?知何时,天已入夜,清冷的?月光照在纸糊的?窗户上,又被竹青色的?纱帐遮掩了几分,朦朦胧胧,似梦非梦。
华瑶咳嗽了一声,纱帐立刻被人撩开,飘摇的?烛影中,蓦地出现?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女子——她穿着一袭素布长裙,眉如?春柳,眼似秋波,脸上不?施粉黛,颇有一种清水芙蓉般的?脱俗之感。她朝着华瑶笑了一笑,华瑶这才注意到,她身上还有一股悠悠荡荡的?莲花香。
华瑶顿觉心旷神怡,伤痛都减弱了几分,轻声细语地问:“你是谁?”又夸赞道:“你的?气质和风度,真是难得一见的?出众。”
那位女子屈膝行礼,朝着华瑶盈盈一拜:“微臣叩谢殿下?救命之恩,承蒙殿下?不?弃,微臣是彭台县的?知县……”
她话还没说完,华瑶就知道她是谁了。
原来她就是彭台县的?知县,沈希仪!
难怪,难怪晋明为了沈希仪,曾经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华瑶作为晋明的?妹妹,也?不?是不?能理解晋明的?心思。
依照华瑶对晋明的?了解,晋明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姑娘,谈吐文雅,举止端方,腹有诗书气自华——奈何这样的?姑娘也?根本?看不?上晋明。
华瑶的?脑袋还是晕晕沉沉的?。此?时她讲话不?经顾虑,脱口而出道:“我和高阳晋明完全不?同?,只要?你陪在我的?身边,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沈希仪并未拒绝华瑶,只是淡淡一笑:“多谢殿下?。”
华瑶不?知从何说起,就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吃过晚饭了吗?”
沈希仪答非所?问:“您运来的?粮草,救活了彭台的?百姓。他们终于吃上饱饭了。”
华瑶心里有些高兴。她点了一下?头?,才说:“大战告捷,百姓不?再忍饥挨饿,自然是一桩好事,但你们千万不?能懈怠,必须调遣官兵不?分昼夜地巡城……”
沈希仪道:“守城之责,重于泰山,微臣不?敢掉以?轻心,您也?不?必忧心。”
她的?面容被阴影笼罩,神情也?是暗沉沉的?:“叛军一旦靠近城墙,便会在炮火中毙命,从活人变成死鬼。”
华瑶好奇地问:“彭台县的?红夷大炮,究竟有多厉害呢?”
沈希仪把烛台放到了床头?柜上:“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等您痊愈之后,请您亲自登上城楼,让彭台的?兵将为您演练一次。”
华瑶初见沈希仪的?那一刻,便觉得沈希仪与杜兰泽颇有相?似之处,听完沈希仪的?这一番话,华瑶恍然发现?,沈希仪只是看起来清瘦柔弱,实际上,她的?性格刚猛剽悍,她虽是文臣,却胜似武将。
华瑶对她更多了几分敬佩之情:“我很欣赏你。”还说:“对了,你跟我私下?相?处时,不?必再用谦称,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沈希仪静静地看着华瑶。
过了片刻,沈希仪忽然认真道:“殿下?昏迷三天三夜,驸马也?守了您三天三夜。汤大夫劝诫驸马回屋休息,大约半个时辰之前,驸马才去服药进膳,汤大夫也?去照顾另一位患者了。城中人手不?足,微臣略懂岐黄之术,未经您的?允许,微臣擅作主张,侍奉您的?左右。您不?但不?责罚微臣,竟又这般抬爱……说来不?怕您笑话,微臣惭愧得无地自容。您冒死前来,微臣已觉消受不?起,又承蒙您如?此?厚待,如?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华瑶暗忖,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沈希仪。她三言两语之间,就把各项事务交代?清楚了。
华瑶也?没细想沈希仪的?深意,张口就来:“我重伤未愈,大梦初醒,想到什么就直说了,其实我平常不?是这样的?人。”
沈希仪略显慌忙:“殿下?,微臣对您绝无半分不?敬之意。您舍生忘死,拯救彭台县的?数十万百姓,微臣当牛做马,也?难回报您万分之一的?仁义……”
华瑶眨了眨眼睛。她的?脑袋有点空荡荡的?,好多事情暂时没有想起来,后背还有一股火烧火燎般的?疼痛。
她歪了一下?头?,突然记起叛军的?所?作所?为,连带着心生一股愤怒。她咬住被角,缓了片刻,才说:“你帮我把谢云潇叫过来。”
沈希仪道:“好,请您稍等,微臣告退。”
沈希仪还没跨过门槛,谢云潇就匆匆地走进了屋子。
华瑶昏迷了三天三夜,谢云潇也?有整整三日不?休不?眠。汤沃雪说华瑶今天一定会醒,建议谢云潇稍微修整一番,免得华瑶一睁开眼,就看见谢云潇还穿着染血的?衣裳,多不?吉利。
谢云潇觉得汤沃雪言之有理。
大约半个时辰之前,谢云潇去沐浴更衣了。他的?手臂上也?有伤,他顺便给自己涂了一点药,吃了一点饭,便立刻赶回了华瑶的?房间。
华瑶和沈希仪闲谈之时,谢云潇就站在门外。华瑶所?说的?每一句话,谢云潇都听得清清楚楚。等她终于念到了他的?名字,他才在她的?面前现?身,沈希仪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帮他们关紧了房门。
夜色已深,屋内趋于昏暗,谢云潇挂起纱帐的?一角,坐到了华瑶的?床边。他不?发一语,抬手抚上她的?侧脸,触摸到她温热的?肌肤,他的?心神才稍微安定了。
华瑶和他对视,坦言道:“我还是有点不?舒服。”
谢云潇问:“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温柔,就像融融春夜的?一阵微风,轻轻地飘到了她的?耳边。
华瑶懒洋洋道:“心里不?舒服,你快躺下?来,陪我睡一觉。”
谢云潇慢慢地躺到了华瑶的?身侧。他才刚沐浴过,身上自有一股冷淡的?清香,这香味又让华瑶的?心胸舒畅了不?少。淤堵的?烦闷之感彻底消失了,她格外放松地蹭了蹭枕头?。
“卿卿,”谢云潇又说,“别乱动了,先睡吧。”
华瑶反问:“你守了我这么久,现?在累不?累?”
谢云潇握住她的?一只手。她才惊觉他的?掌心滚烫如?火,热气直往她的?筋骨里渗过来,她诧异道:“你发烧了?”
谢云潇道:“只不?过有几天没合眼,内力稍微乱了点,无须担心,你已经醒了,我自然也?会好了。”
华瑶还没摸清状况,便问:“我这一次伤得有多重?”
谢云潇言简意赅:“命悬一线。”
华瑶点了点头?:“我懂了,就是差不?多快死了,又被救回来了。”
谢云潇忽然靠近华瑶。昏濛的?月光照耀之下?,他的?瞳色比平时更深一些,近在咫尺之间。她被他的?双眼摄去了全部的?神思,直勾勾地盯着他,倦意和困意都迷失了几分。
谢云潇明知故问:“你在看什么?”
华瑶轻声告诉他:“你的?眼睛,比所?有宝石都好看。”
谢云潇听到了他意料之中的?答案。他虽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却不?愿让她知道他的?忧虑,思念之苦啮噬了他整整三日,直到此?刻,他看着她明澈如?水的?眼神,他心底的?烈火也?逐渐湮灭,他在她耳边低语道:“卿卿不?困吗?汤大夫让你多休息。”
华瑶打了个哈欠:“我睡得够久了。”她迷迷糊糊道:“这样吧,你给我多亲几口,我就继续睡觉了。”
谢云潇温声道:“你体弱气虚,血亏神散,应当静心休养,少思少虑。等到明天早晨,先让汤大夫看看你的?伤势,我会为你运功调息,在那之后,你若有意,再亲我也?不?迟。”
“我不?管,我现?在就想亲你,”华瑶的?嘴里念念有词,“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谢云潇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她极小声地“嗯”了一下?,算是一种漫不?经心的?回应。他顺手熄灭了蜡烛,放下?了床帐,又躺在她的?身侧,牵住她的?手腕,自言自语般地念道:“卿卿。”他的?指尖摩挲着她的?手背,只那么一瞬,就蓦然停止了,生怕惊扰了她的?睡梦。
第113章 虹栈丹霄起 投奔公主
次日早晨,天刚亮的时候,华瑶睡醒了。她偷偷地?看了一眼谢云潇,他似乎仍在沉睡。
他的气息是清浅而匀净的,若不细听?,几乎察觉不到,让她想?起了初冬时节的轻雪,悄然地?落在白玉雕成的神像上,自有一种如梦似幻的幽静之感,容不得凡夫俗子的亵渎。
华瑶不禁心驰神往。
她伸出手来,还没摸到他的侧脸,他睁开双眼,平静地?与她对视。
她也?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小声说:“早上好。”
谢云潇抓住她的手,缓慢地?抚摸她的指节:“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的内伤和外伤都已痊愈。”
华瑶认认真真地?观察谢云潇的神色,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怜惜之意,她就开始吹牛皮、说大话:“我的伤口一点?也?不疼。”
她振振有词:“我从小就是意志坚强的人,吃苦忍痛的本?领是天下?第一流的,我不畏艰险,不怕病痛,浑身都是胆。何况我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我在雍城之战中有多勇猛,你是亲眼见?识过的,那时候我也?受了重伤,后来我就康复如初了。你不必担心我的伤势,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谢云潇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活泼生动,信口开河的样子也?显得十分可爱。
她还没说完一番长篇大论,谢云潇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他的思绪百转千回,终究归为一句:“卿卿。”
谢云潇与华瑶离得极近,华瑶更深切地?感受到,谢云潇热得像个火炉一样。她本?来就有点?冷,忍不住解开了谢云潇的衣襟,在他怀中依偎了一会儿,只觉温暖酥骨、清香沁肺,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后背的疼痛竟然消退了几分。
华瑶伤势未愈,只能?保持一个侧躺的姿势,不能?仰面朝上地?平躺。她原先还觉得局促不安,现?在又渐渐地?放松了些。
她紧紧地?搂着谢云潇的腰身,就像小时候睡觉一定要抱住小鹦鹉枕。她知道他会一直守着她,整日整夜地?守着,她紧绷的心弦舒展开来,如同堕入一团迷雾,越发的混混沌沌。
恍惚间?,她又觉得困倦了:“我想?睡觉。”
谢云潇道:“天色尚早,你继续睡吧。”
华瑶道:“可我还想?洗澡。”
谢云潇颇有耐心地?哄她:“你失血过多,后背的伤口才刚结痂,这两天切忌沾水。你稍等几日,等你的伤势转好,我陪你沐浴……”
华瑶叹了口气。她在他怀中乱蹭几下?,脑子里浮想?联翩:“我要你陪我鸳鸯戏水。”
谢云潇不假思索地?答应道:“卿卿所愿,皆会实现?。”
卿卿所愿,皆会实现?。
这短短八个字之中,似有无限的温情,款款深深,绵绵不绝,听?得华瑶神思一荡,仿佛有一千只、一万只蚂蚁从她的心上爬过,痒丝丝、麻酥酥的。
她心中的邪念渐浓渐炽,免不了得寸进尺:“我想?用一条细细的银链子绑住你的双手,把你拴在床上,再用一条黑色的缎带轻轻地?蒙住你的眼睛。我想?亲遍你的锁骨,让你猜一猜我接下?来会亲哪里?我想?看到你仰头?喘息,喉结滚动,汗水把发丝微微沾湿的样子……然后我们再去鸳鸯戏水,怎么样?”
她说到动情处,又欢快地?问了一遍:“怎么样嘛?”
谢云潇不再叫她卿卿了。他道:“华小瑶。”
华瑶道:“干什么?”
谢云潇的胸膛比之前更烫了。他默然地?想?了片刻,手中似有无穷的劲力,能?把玄铁打造的重达千斤的链条捏得粉碎。
他心不由己,情难自抑,却又避开了华瑶的问题,只说:“你尚在病中,伤痕未愈,最?好不要有乱七八糟的念头?。”
“这才不是乱七八糟,”华瑶自顾自地?解释道,“这叫夫妻恩爱,情浓意快。”
谢云潇捉住华瑶的一只手,摸到她的脉搏是没有一丝浮躁的平稳。原来她口中说着惹火烧身的话,心里还是一片无波无澜的静水。
谢云潇无声地?笑了。他不仅没有辩驳一句,还在她的指尖吻了一下?。他的吻是又轻又浅的,但他的气息又热又烫,久久地?萦绕在她的心间?,牵情引思,妙不可言。
她连忙收回自己的手,紧攥着他的衣袍,含糊不清地?说:“好困,我继续睡了,你不要走。你留在这里,被子里香香的,暖暖的……”
谢云潇道:“我不走,我等你睡醒。”
谢云潇话音落罢,华瑶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又睡到日上三竿,华瑶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她半梦半醒,昏昏沉沉地?呢喃道:“外面有人。”
“是汤大夫,”谢云潇道,“她来给你送药。”
谢云潇整理好了衣衫。他撩开床帐走下了床。
这时已近晌午,天色却是阴沉沉的,翻滚的乌云中夹杂着隆隆的雷声,突如其来的疾风暴雨像鞭子一般抽在窗外的石台上,噼啪作响,溅起一片漫无边际的水雾。
汤沃雪进门的那一刻,带来一阵湿漉漉的雾气。她把门窗关严,再三叮嘱道:“公主千万别着凉了。”
“嗯,”华瑶附和道,“我谨遵医嘱。”
汤沃雪转过身,刚好对上华瑶的目光。
华瑶的神态与平时差不多。她的眼睛格外明亮,格外清澈,就像月夜的银河,静静地?流淌着旺盛的生机。
汤沃雪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她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一碗药膳和一碗药汁,端到华瑶的面前,华瑶二话不说,飞快地?把这两碗药一饮而尽。
汤沃雪又查看了华瑶的伤势,亲手为她敷了一层金疮药。
那药膏是冰冰凉凉的,蕴含着一股刺鼻的苦味,严丝合缝地?贴在华瑶的伤处,让华瑶又痒又疼,又麻又涨,很想?挠一挠结痂的地?方。
华瑶双手捧着一只刚被自己喝空了的药碗,怔怔地?看着自己倒映在碗底的影子,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忙问:“对了,齐风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汤沃雪正准备为华瑶施针。她把银针排开,指尖在针头?上捻了一捻,迟迟没有吐露一个字。
汤沃雪的叹息声若有似无。
华瑶手劲一松,瓷碗顺着床沿滚了下?去,砸到硬木铺成的地?板上,“啪”的一声,摔得支离破碎。
药渣和碎片混杂着散落一地?,华瑶恍若未闻未见?,低声细语道:“齐风死了吗?”
“没有,”汤沃雪含糊其辞道,“他……他没死,也?没醒。他中了剧毒,吐了很多毒血。我最?擅长解毒,应该能?把他救回来,按理说,他今天或者?明天就该睁眼了。”
华瑶的疑虑仍未打消。她趴在床上,任凭汤沃雪用针灸来为她治伤。针尖刺过的穴位火辣辣地?发痛,华瑶咬着被角,忍着痛意,心中的各种杂念化作变幻万千的浮云,降下?一场时缓时急的细雨。
华瑶知道,凡人终有一死,但她又偏信自己的造化,迄今为止,她所走的每一步路,都像是一场豪赌,她还没彻底地?输过,上天赐给她侥幸的机缘,却要把她最?倚重的侍卫收走吗?
华瑶听?着窗外密集的雨声,心中更是十分烦闷。她无法排解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干脆倒头?又睡了一觉。
当她再度清醒过来,已是深更半夜,她惊讶地?发觉,后背的疼痛感大大地?削弱了,她不禁暗暗地?佩服汤沃雪的医术,真想?亲笔为汤沃雪题字“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夜半三更,屋外的雨声如潮水奔涌,偌大一座城池已被风雨覆盖,
丝丝缕缕的凉意从门窗的缝隙中渗进来,华瑶不禁又往谢云潇的怀里靠拢。
她这几天睡得太多了,现?下?一点?困意也?没有。
谢云潇大概是劳累多日,仍需静养,他还睡得挺沉。他身上总是那么暖和,好比灼热的火炉,燃着熊熊的烈火,华瑶默默地?取了一会儿暖,就悄悄地?离开了这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