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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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连思本来是很怕死的,但?她更怕自己的恐惧被司度察觉。她强作镇定?,莞尔道:“您是皇族,您手握生杀之权,我?该不?该死,由?您来做主……”
司度的食指忽然抵住了她的唇瓣。
金连思悚然一惊,心?中窜出一股惧意,却不?敢表露一分一毫。她后背寒毛直竖,心?跳得越来越快,血管里?的血液疾速流动,浑身?的皮肉仿佛要爆裂开来。
司度的手指很凉,也很硬,如同常年不?化的坚冰,从?她的唇瓣一路摸索到颈侧的大脉,就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爬了过去。
他说:“我?的耐心?耗完了。我?只问你一遍,你是不?是东无?的人?”
杀气弥漫在狭窄的马车之内。如果金连思对他说谎,他一定?会当场杀了她。她实在不?想死,便?承认道:“是。”
司度又问:“御林军为何突然内乱?”
金连思皱紧了一双柳眉:“我?只知道御林军今日内乱,却不?知道他们内乱的缘故。我?带着一群朋友过来踏青,是想让他们亲眼看见烽火狼烟。”
司度掐着金连思的脖颈,毫无?征兆地收紧了腕力。
金连思感到极度的疼痛。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挣扎着说道:“他们……他们都是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他们回家之后,内乱的消息必定?会传遍京城……”
司度终于松开了手。
金连思满眼含泪,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她忽然觉得东无?待她不?薄。
旁人都说东无?心?狠手辣,然而东无?从?没虐待过她,更没强迫过她。她真心?实意地侍奉东无?,未曾体?会过不?堪承受的屈辱。
司度似乎看穿了金连思的想法。他失笑道:“金小姐,为何要给我?铺设路障呢?”
锦绒软榻的边上,放置着一盏紫铜香炉,炉中散发着袅袅轻烟,烟雾白濛濛的,依稀连成一片,浸透了金连思的神魂。
头颈的疼痛仍未消散,金连思心?慌意乱,不?由?自主地回答道:“东无?……东无?嘱咐过我?,无?论哪个人经过那条路,我?必须想个法子,确认他的身?份,再把消息传给东无?……”
金连思是冰雪聪明的人。她还没说完一句话,突然明白了司度的意思。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胸口凉意乍起,后背冒出涔涔虚汗,连带着四肢都颤抖起来,唇舌被冻僵了似的发冷发麻。强烈的恐惧吞噬了她,她磕磕绊绊道:“不?、不?可能……”
司度浅浅地笑了一笑。他的笑声低沉和缓,却仿佛化作了一柄利剑,插进了她的耳朵。她筋疲力尽,又有一口气提不?上来,几乎要再度昏厥过去。
司度握紧她的双臂,让她伏在他的胸前。
他的薄唇紧贴她的耳侧,暧昧地游移了一瞬,如同她的情人一般,异常温柔地呢喃道:“东无?促成了御林军的内乱,又暗示你拦下我?的马车,正是想让你死在我?的手上。你投靠了东无?,东无?必定?派了侍卫保护你,但?我?强行掳走你,那侍卫并没有出手阻拦。”
金连思头痛欲裂:“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沦为东无?的弃子?我?爹是工部的河道郎中,姨母曾任国子监司业,祖父曾任内阁首辅……”
司度拨开她额前的乱发。他微微地靠近了些许,灼热的鼻息洒在她的鬓边,语气轻淡地对她说:“正是因为你身?份贵重,你死了以后,京城的世家贵族都会惶惶不?安。你的这?条人命,还能算到御林军的头上,枉杀世家小姐,可是灭族的大罪。”
金连思口齿不?清:“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有爹娘……他们、他们不?能失去我?。”
她双目涣散,呼吸越来越沉重,甚至无?法抑制自己的哭腔:“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尚未在爹娘的跟前尽孝……”
今天一早,娘亲给她准备了早膳。娘亲扶她上马,送她出门。娘亲还说,乖女儿,晚上早点回来,女儿整天在外奔波,别太辛苦了。
可是她回不?去了,她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不?断地往下流,她的牙齿都在打颤,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她含悲带泪,急迫地乞求道:“殿下,求您留我?一命,我?可以辅佐您。”
司度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你出身?名门,又有真才实学,我?原本也想留你一命。可惜你胆子太小、牵挂太多,早晚会叛变投敌,我?和东无?都容不?下你。”
金连思和他相识不?到半天,第一次看见他由?衷的笑容。他笑着说:“今天,不?是我?杀了你,是御林军伏击我?的马车,趁乱杀了你。我?想救你,却没有救成,我?看着你香消玉殒,心?中更是十分悲痛。我?会把你的死讯传回你们金家,你是你爹娘的掌上明珠,他们一定?会尽力为你讨回公道。”
司度拿起一把长剑:“你忍一忍,不?会很疼,头一歪,眼一闭,就算是过去了。”
铜炉内燃着一种特殊的香料,散发着一阵一阵的香气,溢满了整个车厢。没有武功的人一旦闻到这?种香气,就会神魂颠倒,甚至不?省人事。
金连思拼着最后一丝理智,含恨道:“别、别杀我?,难道你也盼着京城大乱?”
司度毫无?迟疑道:“那是自然。”
金连思使?劲拧绞着司度的衣袖。绛紫色的绸缎料子已?经被她扯皱了,她的心?脏也生出一条条伤痕。她强忍着痛苦,呜呜咽咽地哭诉道:“我?寒窗苦读十余年,还没有参加殿试,没有考中状元……”
司度似乎也有惜才之意。他用?自己的手帕为她拭去眼泪,还从?琉璃瓶里?折下一朵桃花,漫不?经心?地把花瓣放在她的头顶:“别哭了,金小姐,我?赏你一朵状元红花。”
金连思的神情都黯淡了。她心?力交瘁,万念俱灰,过了好半晌,才挤出一句:“我?还没有成亲,我?……我?想要……”
司度捋起她的一缕长发:“我?也没有成亲,你可以把我?看作你的新郎,这?辆马车就是你的花轿,我?是你的丈夫,亲手送你
去往极乐之地。你别怪我?心?狠,人生在世,终有一死,你早点上路,还能少受点苦。”
他轻吻了一下她的发尾:“你说是不?是,娘子?”
司度杀意已?决,金连思恨他入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司度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不?敬神,也不?怕鬼。”
他猛然用?力,将她抱入怀中,左手捂着她的眼睛,右手握着剑柄,剑刃在她的脖颈上轻轻一抹,切断了她的经脉。她在他的怀里?咽气,死前还咬着他的衣领。

第116章 壮胸臆 特来探望皇妹
鲜血从金连思?的伤口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袍。她双目紧闭,眼角的泪痕未干。她对人世还有无限的眷恋,司度却不允许她活下去。正如她先前所言,她该不该死,全凭司度定夺,她自?己做不了主。
司度仔细地打量她的遗容。她并未显现痛苦的神态,司度便感慨道:“你不疼不痛,走得?轻轻松松,这一辈子也没遭过多少罪,真是个极好命的人,生前死后?都能享福。”
金连思?魂断气绝,无法?再?回?应司度。她静悄悄地死在了此处,司度的唇边却多了一丝笑意。
司度揭开车帘,巍峨的擎苍山近在眼前。
烽火四起,沙尘漫天,隆隆的炮声远近相闻,震得?山摇地动、鸟飞马惊。炮火接连不断地爆响,山上的林木都冒出浓烟来,乱箭如飞蝗一般急射而出,御林军陷入了枪林弹雨之中。他们?根本?分不清敌军和友军,更不知道如何迎战,没过一会儿,阵亡的士兵就堆成了血海尸山。
司度袖手旁观。他佯装一副无奈的神色,低叹道:“看样子,死了不少人。”
这一场混战险象环生,侥幸活下来的士兵都是十分强壮的人。他们?奋力杀出重围,跑到了山脚下的一条黄土路上,正好撞见了司度的马车。
司度的侍卫推开车门,那些士兵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士兵宛如一群惊弓之鸟。他们?把?刀尖对准了马车,粗鲁地叫嚷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人?”
司度二话?不说,拔剑在手,带着他的侍卫一起砍杀士兵。他们?不仅杀出了一条血路,还活捉了一个俘虏。又因为司度的武功境界极高,那些士兵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便也不敢再?追击他,眼睁睁地看着他驾车逃走了。
司度没费什么力气,就从俘虏的口中挖出了消息。
这一次的御林军内乱,竟然与高阳晋明有关。
早在去年秋天,京城瘟疫蔓延之际,皇帝把?晋明软禁在了京郊,调派御林军监视晋明。后?来,晋明逃出了京城,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一丝一毫的踪迹。坊间还有传言说,晋明正是秦州叛军的首领,他痛恨京城的官民,必定会从秦州一路杀入京城。
皇帝听闻此事,心生疑虑,便以“看守不严,督察不力”为名,惩罚了两?百多个士兵,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卫国公的长子卢涵。
先帝在位的时候,卫国公是京城御林军的统帅。
卫国公武功强悍,战功卓著,为人处世也很?谨慎小心。他识人有术,用人有方,提拔了不少出身?贫寒的将士,御林军的各项事务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先帝格外欣赏卫国公的才能,屡次为他加官晋爵,他在军中的威望更是水涨船高。他越发地效忠先帝,先帝也越发地器重他,君臣之间的关系日益紧密。
后?来先帝去世、新帝登基,卫国公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急忙上奏皇帝,称自?己“旧疾复发,身?体虚弱,不能再?担任御林军统帅一职”,皇帝果然体谅他的病情,准许他辞官归家。
卫国公一改舞刀弄枪的作态,整日与文人厮混,甚至学起了吟诗作画,不再?接见御林军的将领。他过了十几年的平静日子,京城的百姓渐渐淡忘了他的名号,官员却不敢轻视他。
卫国公在军中尚有余威,太后?和皇后?也很?关照他家里的女眷。他每个月都会大排筵席,宴请一些文采风流的名士,因而得?了个“雅客翁”的美称。
卫国公唯一的人生污点,便是他的小儿子卢彻。
卢彻贪财好色,不学无术,脑袋也特别愚笨。他得?罪过华瑶和方谨,差点被方谨的侍卫活活打死。
去年秋天,卢彻放起了高利贷,逼死了平民,夺取了数百顷良田。今年二月,太后?降下懿旨,把?卢彻关入大理寺狱,细查卢彻的一切罪行,从严审问,从严惩治。
卢彻无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但?他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庶兄,名叫卢涵。
卢涵文武双全,品行端正,与卢彻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昭宁十七年,卢涵考取了武举的第一名。他做了四年的御前带刀侍卫,对皇帝忠心耿耿。皇帝将他调入御林军,亲封他为正五品“定远将军”。他没有辜负皇帝的期望,在军中颇有威信。无论是官阶比他高的将军,还是官阶比他低的士卒,都与他交情匪浅。
可惜,就在今天早晨,卢涵暴毙了。
巡逻的哨兵发现了卢涵的尸体。
卢涵死在校场上,眼球粉碎,四肢断裂,肚腹也被人剖开,血淋淋的肠子拖了三尺来长,胆汁都流了一地。杀他之人的武功远高于他,他的挣扎毫无意义。他死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以至于他咬烂了自?己的舌头。
御林军的将领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查案,军中就爆发了内乱。这场内乱一直持续到当天傍晚,兵部调派了一支三万人的军队,平定了战火,逮捕了叛党——这一消息传回?京城,朝野内外一片哗然。
京城的大局正处于风雨飘摇的时期。御林军突如其?来的兵变,或许会把?所有人卷进漩涡,经?历一轮又一轮的动荡波折。纵然是至尊至贵的皇帝,也无法?救助天下苍生,他重病未愈,连自己都顾不过来。
没过几天,金连思?和卢涵的死讯传遍了京城。
金连思的父母一夜白头,痛不欲生。
凡是从金家大宅路过的人,都能听见声嘶力竭的哭声,时轻时重,时远时近。
金连思?的母亲不分昼夜地哭喊道:“女儿啊,我的女儿,你快把?娘带走吧……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没了你,娘活不下去,娘活不下去啊……”她的悲恸惊惶,随着每一声哭嚎,飘到了附近的街巷之中。
相比之下,卫国公更为镇静一些。他去了一趟皇宫,见到了太后?。除了他和太后?,无人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
事关京城的朝政,上至公卿王侯,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想打探消息。
五公主若缘的府上,竟然也来了许多访客。
若缘的驸马卢腾是卫国公的侄子,卢腾与卢涵的关系也不错。现如今,卢涵惨死,卢彻入狱,卢腾还在闭门思?过,卫国公的口风又是极严的,京城的世家子弟想知道卢家的近况,便把?主意打到了若缘的头上。
短短几天之内,若缘收到了上百封拜帖。她没拆开一封帖子,也没给任何一人回?信。
若缘的丈夫是卢腾,那又如何?卢家的兴衰,与若缘无关。
若缘没从卫国公的手里借过一分钱,也没沾过卫国公的一点光。她甚至有些厌恶卫国公,因为卫国公没教好他的小儿子卢彻。
每当若缘想起“卢彻”两?个字,她便感到一阵反胃。如果卢彻的父亲不是卫国公,卢彻早就死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了。
卢彻滥赌滥嫖,欠下了巨额债务,又设计陷害了若缘,致使若缘的处境更加艰难。
太后?罚了若缘半年的俸禄,若缘缺钱缺得?更厉害。每天早晨,若缘一睁开眼,满脑子想的都是钱。
前几日,若缘实在周转不开,便偷偷把?首饰上的“高阳”二字磨平,拿去当铺里典卖,换来了一千多两?银子救急。这一笔来之不易的钱,足够她支撑好一阵子。
但?她的心里还是很?害怕。她的首饰都是太后?赏赐的,倘若她的行径被人发现,她又损害了公主的颜面?,犯下了弥天大错,皇后?必定会以“肃正纲纪”的名义惩处她。母亲管教女儿,谁能阻拦呢?谁又会为了若缘得?罪皇后?呢?
想到这里,若缘端起酒杯,饮尽了一杯高粱酒。她还打了一个酒嗝。满腔的恨意,随着浓烈的酒气,从她心底喷薄而出。如果她手中有一把?剑,能斩杀世间所有人,她要先杀了皇帝,再?杀卢彻,然后?砍断皇后?的脖子,剁碎大皇子和六皇子的脑子……杂乱的思?绪填满了她的整颗心,她的侍女忽然禀报道:“殿下,大皇子的近臣为您送来一封信。”
若缘缓缓地站起身?,绕着木桌走了一圈,站到了一处临窗的地方。
她手扶着栏杆
,心中越发的焦躁不安。她是东无的妹妹,当然知道东无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奸邪。
她甚至觉得?,方谨斗不过东无,因为方谨尚存一丝人性,而东无远比方谨无耻下流得?多。
若缘深吸了一口气。她沉默地望着窗外,庭院里长满了杂草,开着一片又一片的野花,红的黄的,蓝的紫的,乱乱糟糟,纷纷扬扬,显出生机勃勃的样子。
若缘从不打理庭院。她喜欢野花和野草。她自?己也是野种?,所谓的“野”有什么不好呢?
侍女又喊了一声:“公主殿下。”
若缘斜瞟了侍女一眼,从侍女的手中接过信封,隐约摸到了一根沉甸甸的发簪。她撕开火漆,簪子掉落下去,“砰”的一声,砸在了坚硬的地板上。
就在这一瞬间,若缘猜到了,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东无的法?眼。她身?边没有一个武功高超的侍卫,东无的暗探可以轻易潜入她的住处,窥探她每一日、每一夜的所作所为。她典卖自?己的首饰,东无就替她赎回?了一根簪子,这是一种?提醒,更是一种?暗示——如果她要求生,她必须投靠东无。
若缘想通了前因后?果,却又打了一个寒颤。她没有官职,没有俸禄,更没有母族的支持。她无权无势,无才无名,东无哪里用得?着她?
她侧过头,扫视着木桌,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拜帖。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你的驸马卢腾,可是卫国公的侄子。”
若缘喃喃自?语:“侍卫,快召集侍卫。”
侍女诧异道:“召集您的所有侍卫吗?”
“快,”若缘蓦地大吼道,“快去!”
侍女伺候了若缘多年,头一次见到若缘狂躁的模样。
若缘大病初愈,连日劳累过度。她的身?体虚弱极了,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她朝着侍女吼完一句话?,便开始急促地咳嗽,咳得?嗓子眼里痛痒交加,血痰连通了气管,似是落入了肺腑中,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脏。
若缘浑身?哆嗦,想哭也哭不出一滴泪。她紧绞着袖口,紧皱着眉头,再?度下令道:“所有侍卫都去看守驸马的房间。”
驸马卢腾被卢彻牵连,至今仍在家中禁足,无法?踏出房门半步。
卢腾相貌俊秀,性情温和,从小到大几乎没动过怒。哪怕他被软禁了,他也不会怨天尤人。他整日在房间里摆弄自?己的器具,把?一块木头雕成了一副镂空的山水画,颇有一种?悠然自?得?之趣。
那一副山水画中,立着一棵连理树,树上栖着一对比翼鸟,树顶的枝杈托着草窝,窝里趴着两?只刚破壳不久的雏鸟。
卢腾默默地看着雏鸟,脸颊隐隐浮现一抹红晕,不自?觉地露出腼腆的笑容。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和若缘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做一个好父亲。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卢腾放下锉刀,走到了窗边,大喊道:“谁在外面??”
侍卫回?答:“启禀驸马,公主下令……”这话?还没说完,鲜血溅上了窗纱。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血腥味,卢腾吓得?一哆嗦。透过殷红的窗纱,他望见纵横交错的刀光剑影。
昨天还跟他打过招呼的侍卫,今天就成了一具缺手断腿的尸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凉,双手双脚都是僵硬的。
恐惧伴随着耳鸣,侵蚀了他,吞没了他,脑海里回?响着“嗡嗡”的杂鸣,另有一个低沉的、冰冷的声音道:“皇妹府上的侍卫,真是不堪一击。皇妹处处捉襟见肘,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今日特来探望皇妹,如有叨扰,还望皇妹海涵。”
卢腾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大皇子殿下……”
话?音未落,紧锁多日的房门被踢开,东无健步如飞,径直走了过来。
东无的剑上满是淋漓的鲜血,但?他的衣袍不染尘埃。他穿着一件宽袖长摆的黑袍,飘逸的袍角随风翻卷,鞋底与地面?的距离足有两?寸。他的轻功之高,乃是卢腾生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东无的身?形高大挺拔,威严如天神,英武如帝君。他的武功境界堪称高深莫测。顷刻之间,他和他的属下就杀光了若缘的侍卫,并未留下一个活口。
卢腾猜不到东无的用意,只见东无的目光格外淡薄,毫无一丝情绪。他莫名觉得?,东无是真龙天子,而他在东无的眼中,就像一只卑贱的蝼蚁。
卢腾与东无对视了片刻,膝盖忽地一软,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额头磕出了一道道乌青,血丝从瘀伤中渗出来,他擦都不擦一下,还把?脑袋磕得?砰砰响,像极了贪生怕死的懦夫。
东无一言不发。
卢腾脸色煞白,嗓音颤抖道:“求您,求您放过若缘。她是您的亲妹妹……您和她血浓于水,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我求您发发慈悲……您宽恕若缘这一回?,我全家上下都愿意给您做牛做马……”

第117章 无惧煞鬼苍神 “我什么都能忍,我真贱……
东无?是诏狱的?酷吏。他杀过成百上千的?人?,早已听惯了各种各样的?哀求。磕头告饶,发誓赌咒,不过是濒死之?人?的?黔驴之?技。他看久了也会腻烦。
卢腾的?那一番哭诉,倒是出乎东无?的?意料之?外。
卢腾不为?自己求情,只?想让若缘活下去。他言辞恳切:“若缘是您的?亲妹妹,她没有做过任何不利于您的?事情。我求您高抬贵手,只?要您饶了若缘,我什么都听您的?!”
东无?收剑回鞘。他坐到?了近旁一把木椅上,状似闲聊地?说道:“我不缺钱,也不缺人?,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卢腾的?面色越发苍白:“我、我……”
卢腾文不成武不就,既没有优异的?才学,也没有殷实的?家底。他能给东无?什么好处?他什么也给不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人?。
他硬着?头皮说:“我会做木工,我雕刻的?东西能卖钱。我亲手做过桌椅板凳、橱柜箱笼,样式大小各有不同,都是一样的?经久耐用。”
东无?的?指尖轻敲了一下扶手,敲开了几条深长的?裂缝。他侧目而视,卢腾的?脸上血色尽失。
恰在此时,若缘匆匆赶到?。她从?门外走进来,裙摆沾满了暗红色的?污血,她的?面颊也被泪水沾湿了。她重重地?跪在东无?的?脚边,慢慢地?念出两个字:“皇兄。”
东无?依旧淡然道:“皇妹。”
若缘泪如雨下。她没发出一丁点呜咽声,只?是沉默地?哭泣着?。她所有的?侍卫都死了,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血流遍地?。
那些侍卫都对她很好,可她无?法保全他们。她不敢细看,也不愿细想,浑身?冷得发抖,既悲痛又愤怒。
心头的?烈火正在熊熊燃烧,这烈火是哀伤与憎恨交织而成,她恨不得纵火焚烧,烧死东无?,把东无?的?神魂都化为?灰烬,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她真?的?好恨,恨别人?无?情,更恨自己无?能,每一滴眼泪都是耻辱的?象征。
她要从?东无?的?魔爪中逃脱,就必须摆出一副软弱之?态。她抖抖瑟瑟道:“敢问皇兄,今日为?何大驾光临?”
东无?向来是寡言少语之?人?。他并未答话?,轻瞥了一眼卢腾,卢腾又开始“砰砰”地?磕头。
东无?静默地?笑了一声,稍微提起了一点兴致:“皇妹心知肚明,何须拿腔作势?皇妹是聪明人?,可别一味地?装糊涂。”
若缘被他的?威势震慑,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东无?洞察幽微,若缘的?每一丝表情都瞒不过他。
她像是一具木偶,任他摆弄,由他欺辱。他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她却比他低贱得多。他已经杀了她的?侍卫,还要杀她的?驸马,当着?她的?面,他没有一分一毫的?收敛。
凭什么呢?
若缘伏跪在地?上,忍不住咯咯地?笑出了声。那笑声从?她的?喉咙里冒出来,像是一把锉刀正在锉她似的?,引发了更沉重的?疼痛。
可她笑得停不下来。她张大了嘴,龇出牙齿,笑得前?胸后?背一抽一抽的?,筛糠一样地?打着?颤,握拳的?右手狠狠地?捶响了地?板。
她的?眉眼完全扭曲了,以一种狰狞的?面目笑着?说:“我娘是低贱的?宫女,我从?小在冷宫长大,吃的?每一顿饭都是馊的?,喝的?每一口水都是臭的?。我娘为?了教我认字,甘愿被一群太监淫亵……”
话?未说完,她忽然仰起脸,眼里闪着?泪光,唇边漾着?笑意:“诚如皇兄所言,我不该装糊涂的?,我早就麻木了。我是贱人?,
是恶人?,是罪人?,也是聪明人?。皇兄若能用得上我,便是看得起我,我也就感激不尽了。”
破空之?声一闪而过,东无?忽地?拔剑出鞘。他用剑尖挑起若缘的?下巴,闪动的?剑光照亮了她的?眼眸。
若缘展颜一笑,脸颊上浅露一对梨涡:“雷霆雨露皆是您的?恩泽,赏罚奖惩全凭您一人?做主。”
“好,”东无?扔给她一把匕首,“立刻杀了卢腾。”
若缘的?目光碰到?那把匕首,整个人?连皮带骨被冻住了。忽有一阵晕眩感从?她的?脑袋里涌出来,她喃喃自语道:“皇兄,我、我……”
东无?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我给你活路,可别让我失望。除你之?外的?三位公主必死无?疑,待我登基之?后?,你是唯一的?长公主。生死荣辱,你自己选。”
若缘终于明白了她的?作用。
东无?不能把他的弟弟妹妹全部杀光。他至少要留一个活口,彰显他的?仁德。天下读书人一贯推崇“仁心仁术”,东无?当然也会顾念他的?名声。
他是暴君,却不是昏君。
倘若东无?篡位夺权、杀父弑君,再扶持一个无?权无?势的?长公主,确实能给他带来一点好处。长公主会成为?他的?棋子?,在他的?操纵之?下,直接或间接地?影响朝野的?局势。
东无?的?这一番谋算,让若缘胆寒。如果她忤逆东无,她必定?会遭受极大的?折磨。
若缘听说过东无的一些事迹。
东无?杀妻杀子?,残暴不仁。他曾经将仇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他的?道理就是法理,他的?命令就是严令。若缘根本不可能违抗他。
若缘捡起了匕首。
天光依旧明媚,和煦的春风吹进了室内,散乱的?发丝在若缘的?耳边拂动着?。她毛骨悚然,耳朵被针扎似的?,隐隐刺痛起来。她又感到头晕目眩,胸口更是闷得厉害。
若缘把匕首举得更高,锋利的?刀尖正对着?卢腾。
卢腾什么话?都不会说了。他眼含热泪,脑袋也往下低,他还听见东无?的?声音:“尽快动手,皇妹。”
若缘嘴角一动,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和卢腾毕竟夫妻一场,请皇兄见谅,我会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杀了卢腾。”
她跪坐在卢腾的?面前?:“你还有什么遗言?”
卢腾的?院子?里种满了山茶树,只?有一株山茶树的?枝杈上悬挂了几朵花蕾。
卢腾原本还想着?,等到?山茶盛放的?时候,他便能走出这一座院子?,继续与若缘平静度日,看来他永远等不到?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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