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呢喃道:“对不起,阿缘。”
若缘颤声道:“对不起……什么?”
卢腾与她面对面地?说:“我没用,我保护不了你。”
他一眨眼,泪水滚落:“我走了以后?,你仔细照顾自己。你小时候在皇宫里过得那么苦,却从?没告诉我,是我没用,我保护不了你……我什么事都办不成,爹娘也觉得我没出息,但我,但我……”
他紧抓着?她的?腕骨,把她抓得生疼:“我和你成亲以来,高兴得像是做梦一样,我不会后?悔,阿缘,哪怕重来一次,我还是想……还是想和你……”
“我骗了你,”若缘在他耳边轻轻说,“我选你做驸马,不是因?为?我中意你,只?是因?为?你的?家世清白,人?也清白。你的?心思太简单了,皇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有下一世,你不要再被我这样的?恶人?欺骗了。”
她的?眼泪冰冰凉凉,接连落在他的?颈侧。
她说:“你恨我吧,死后?也别忘了我。”
“我不恨你,”卢腾坚持道,“我真?的?……”
他尚未吐露自己的?真?情,锋利的?刀尖插入了他的?心脏,越插越深。剧烈的?疼痛击溃了他。他眼前?一片模糊,鲜血如泉涌一般流淌着?,血水浸透了若缘的?衣裙。
卢腾深陷无?尽的?痛苦,又仿佛从?痛苦中解脱了出来。当他活在世上,那些烦恼、恐惧、惭愧、担忧的?情绪,总在折磨他。濒死之?际,他如释重负,可还是有些悲伤。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我给你雕刻了一幅画,连理枝,比翼鸟……”
“我看到?了,”若缘双手抱着?他的?肩膀,“你的?手艺真?好啊。”
他说:“你、你……喜欢吗?”
若缘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喜欢啊,傻瓜。”
“不傻,”他的?声调越来越低,“我知道……你迫不得已……”
若缘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唇,听他发出轻微的?气音:“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活……我、我不恨你……你别哭……”
不知为?何,若缘忽然想起来,去年冬天,她和卢腾一起走在宫道上,鹅毛大雪悄然而至,她打趣地?说,他们二人?白头相守了。他竟然回答,他这辈子?和她在一块儿,下辈子?也早早地?等着?她。
他的?心跳停止了。
他已经死了。
他是她亲手杀的?第一个人?。
垂在门前?的?竹帘微微摇动,又被一阵风吹得颠来晃去,此时的?风里掺杂着?山茶花的?香气,血腥味似乎变淡了一些。阳光并不浓烈,空空寂寂,悠悠荡荡,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过来,照出了竹帘的?阴影。
若缘怔怔地?望着?那一道阴影:“我的?驸马卢腾,刚刚去世了。”
东无?站起身?来,缓步走向门外:“是谁杀的?他?”
“不知道啊,”若缘的?嗓音带着?一点笑,“我的?公主府里,突然来了一批刺客,我的?驸马死在了刺客的?剑下……”
东无?和他的?侍卫终于离开了。
若缘精疲力竭。她仰面朝上,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卢腾的?尸体就在她的?身?旁。她换了个侧躺的?姿势,背对着?他,哂笑道:“我什么都能忍,我真?贱啊。”
她和卢腾闲聊:“这世上肯定?没有鬼,也没有神,有人?比鬼更可怕,有人?比神更可畏……”
卢腾再也不会回复她。她不知不觉便昏睡了过去,又做了一个混沌的?噩梦。
她梦见,她走在一条殷红的?血河中,她的?兄弟姐妹都跟在她的?背后?。他们手握着?刀剑,不断地?戳刺她的?皮肉。她忍无?可忍,抢过一把匕首,毫无?犹豫地?捅死了他们,奇怪的?是,最后?一个死在她手上的?人?,竟然是华瑶。
若缘和华瑶没有任何过节。若缘不该憎恨华瑶。但她越来越渴望掌权,渴望专政,渴望主宰自己的?人?生。她的?一切悲哀都化作了愤怒。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舍去,她不会输给自己的?兄弟姐妹。
正值初春时节,秦州的?彭台县也有一片大好风光。
田间的?禾苗冒出了翠绿的?尖角,集市上的?野菜、野蘑菇多了起来,街巷中的?茶馆酒肆又开张了,高挂的?青帘随风飘摇。
闹市里的?吆喝声、马蹄声、喧哗声此起彼落,外地?人?都慕名而来,彭台县仿佛是一个从?没经历过战乱的?世外桃源。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华瑶的?声望越来越高。她并不经常露面,彭台县的?民众仍然狂热地?追捧她。她在一天之?内解救了彭台县的?数十万人?。有志之?士都想为?她效力,却苦于见不到?她本人?。
这其实是因?为?,华瑶还没养好伤。
华瑶精力不济,气力不足,每天至少要睡七八个时辰。
当她清醒的?时候,她会躺在靠窗的?一张软榻上,翻阅一沓折
子?。这些折子?有不少是沈希仪送来的?。华瑶一边看,一边说:“沈希仪的?本事真?不一般,让我大开眼界。”
谢云潇正坐在华瑶的?身?边。华瑶扯住了他的?衣带,他也握住了她的?手腕:“沈希仪与杜兰泽相比,谁更胜一筹?”
华瑶随口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她们都是文臣,没有强弱之?分。”
华瑶似乎觉得,沈希仪的才学?与杜兰泽不相上下。
谢云潇也没有挑明,只问:“沈希仪能不能为你所用?”
华瑶认真?道:“她和我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她比我更了?解秦州的形势,我想利用她,她也想利用我,我的军队留在彭台县,才能保住这一方安宁,她当然不敢得罪我。”
谢云潇提醒道:“近几?日?天气放晴,叛军可能会卷土重来。”
华瑶并不惊慌。她从容不迫:“我从虞州、沧州借调了?六万五千石粮草。彭台县的地势很不错,易守难攻,只要?我粮草充足、弹药齐全,肯定可以抵挡叛军的进攻。我会在秦州、虞州各地招兵买马,逐渐发展壮大。”
谢云潇沉思片刻,又?问:“六万五千石粮草的总重约有一千万斤,你打算如何运粮?如果朝廷发现你私藏千万斤的粮草,朝廷会立即出兵讨伐你。”
华瑶含糊道:“秦三和白其姝负责押运粮草。她们前天就?从秦州出发了?,等?她们回城之后,你可以问问她们是如何办成的。”
华瑶打了?一个?喷嚏,仿佛突然受了?冻似的。先前她失血过多,元气一直未能恢复,内伤还在隐隐作痛。她困倦不堪,却又?不想睡觉。
谢云潇扶起她的胳膊:“你的身体还没有康复,千万不能劳累过度,我抱你回房休息吧。”
华瑶道:“我才刚和你说?了?几?句话,我一点也不觉得累。”
谢云潇搭住她的脉搏:“你的脉象略显虚浮,脉搏跳动比平日?里更缓慢些,气血亏损,还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华瑶不甚在意:“小?伤而已。”
谢云潇道:“不是小?伤……”
华瑶道:“嗯,这点小?伤,值得你如此担忧吗?”
她抬手搭住他的肩膀:“你整日?忧心忡忡的,我倒要?心疼你了?。你往好处想,等?我收来了?粮草,恢复了?元气,皇兄皇姐也拿我没办法了?。”
谢云潇抱住她的腰肢:“东无的手段残忍凶狠,你的心性比他纯善许多,你打算如何与他对抗?”
“纯善?”华瑶轻轻地笑了?笑,“你并不是很了?解我呢。”
谢云潇忽然把她抱到了?他的腿上:“东无做过的那些事,你大概做不出来。”
华瑶道:“我是做不出来,可我并不怕他,他算什么东西?披着人皮的恶狼罢了?。”
谢云潇道:“也是,他终归是不得民心、不通人性的昏庸之辈,他的品行和才智远不如你。”
华瑶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我真?喜欢听你讲别人的坏话,特别是讲东无的坏话,哈哈。”
谢云潇也笑了?。他把华瑶抱得更紧了?:“你喜欢听我一边骂他一边夸你?”
华瑶道:“你太了?解我了?。”
谢云潇道:“你并不经常对我说?你的心里话,我觉得我还不够了?解你,或许是因为你生在皇家,你不会对任何人放下戒心。”
华瑶亲了?他一口,小?声说?:“人生在世,总会有很多烦恼的。假如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驸马,我们在乡镇里做小?本?生意,每天也有办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除了?进货卖货、算账打杂,我们还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若是不小?心得罪了?贪官奸商,或是惹怒了?地痞流氓,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谢云潇不假思索:“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我会把他们杀得干干净净,再和你去山林里隐居,远离尘世,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
华瑶笑了?一下:“嗯,你的胆子真?大啊,不愧是勇猛无敌的小?谢将军。”
她话中一顿,轻声道:“假如我们都不会武功,我们岂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杀不了?地痞流氓,我当然也不会狠心丢下你,无论我们遭遇了?什么,我总是会和你一起面?对的。”
谢云潇的右手从她的腰间向上滑,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周围的空气万分燥热,热得她心烦意乱,谢云潇还在自言自语:“卿卿。”
华瑶也不想故意吓他。她扒开他的手,坐到了?一旁:“别担心,我总有办法转败为胜。”
谢云潇心想,确实如此,华瑶聪慧过人,心性坚韧。他停顿片刻,提议道:“我猜你是想说?,改革法制,完善吏治,才能解决你最?担心的问题。”
华瑶连连点头:“你真是我的知己。”
窗外?树影婆娑,镂空绣花的窗帘被衬得半明半暗,华瑶玩闹似的扯了?扯窗帘,细碎的日?光晒到了?她的脸颊。她的双眼流光闪烁:“快到午时了?,浴池已经备好了?热水,池水里泡着草药,有助于补血养气。”
华瑶有理有据:“昨天我泡澡的时候,你去巡城了?,正好今天你有空,我要?你陪我鸳鸯戏水。”
谢云潇略微偏过头,避开了她灼灼有神的目光:“现在就?去吗?”
华瑶道:“嗯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谢云潇不自觉地说出了实话:“我和你在一起时,总是觉得很开心。”
华瑶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她笑着说?:“我也是。”
谢云潇笑而不语。
谢云潇没有回答华瑶的问题,华瑶反倒一下来了?劲。她牵着谢云潇走入浴室,蒸腾的水雾扑面?而来,浴室里飘散着一股浓重的草药之气。
烟岚般的纱幔隔着光影,悠悠地垂荡着,华瑶从纱幔间穿行而过。她脱去了?衣裳,跳进了?浴池,温热的池水浸润着她的前胸后背,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谢云潇依然站在浴池的边缘,好似遥不可及的雪之神、月之仙。
渺渺茫茫的雾色中,他身上那一件白衣都有了?出尘脱俗的况味。
谢云潇沉默地注视着华瑶,华瑶也注视着他。他穿着轻薄的浅白色衣衫,潮热的水雾沾湿了?布料,颇有一种神秘莫测的美感。
华瑶简直一刻也等?不及了?。她拍了?拍水面?,掀起一串水花:“我快过来,陪我洗澡。”
谢云潇道:“只是洗澡而已?”
华瑶轻轻一笑:“当然了?,我还能有什么企图呢?”
谢云潇解开他的衣带,衣衫尽数落地,在她眨眼的那一瞬间,他悄然步入浴池。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心中的热意也越来越炽烈了?。
粼粼水波在他们之间荡漾着,华瑶的长发逐渐铺散开来。
谢云潇从水中挑起她的一缕发丝。
他的指尖挂着水珠,那些水珠晶莹剔透,沿着他的手指往下滑,流过他的手腕,“啪嗒啪嗒”地滴入浴池。
华瑶略瞥一眼,莫名感到一丝震撼。光影交错之间,水雾交融之时,她所见到的美景,恍如一个?飘渺的梦境。
华瑶不假思索道:“你离我太远了?,你再靠近一点,最?好紧紧地贴到我身上来,公主和驸马就?应该亲密无间。”
谢云潇轻浅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随着雾气飘散,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嗓音里没有波动,还像谏臣一般正经:“你伤势未愈,我不能离你太近。你养伤的这段时间,务必戒急、戒躁、戒怒、戒色。”
华瑶茫然地问:“戒色是戒到什么地步?”
谢云潇向她走近一步,她反倒后退了?。她背靠着一面?青石雕凿的池壁,右手还被谢云潇握在掌中。
他的指尖从她的虎口划进来,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手心,时快时慢,时急时缓,像是一阵春雨碾磨着秧苗。
华瑶脱口而出:“你不用解释,我已经明白了?。”
谢云潇又?被她逗笑了?:“明白什么?”
华瑶信心十足:“我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我……”
为何,在谢云潇的注视下,华瑶停顿了?一瞬,才继续说?:“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一眼就?看穿了?你的心思。”
谢云潇依旧平静道:“你真?是神通广大。”
华瑶点了?点头:“那当然了?,你知?道就?好。”
突然之间,水花迸溅一尺来高,细密的波纹起伏不定,谢云潇将华瑶往怀里一搂,滚烫的手掌密切地贴合她的腰线:“我那些龌龊的,污秽的,下流的,荒淫无耻的念头,你都能猜得到吗,卿卿?”
池水里浸泡着白术、桃仁、黄芪、当归等?等?补气养血的药材,这样的药浴对于华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她确实感到十分惬意,各处经脉中的气血运行得格外?顺畅,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惫了?。
反观谢云潇,他的内力极为深湛,气血更是十分充沛、十分强劲。他正处于武功全盛之时,又?泡在补气养血的热水中,恐怕很难静下心来,怪不得他动了?邪念,还对华瑶说?了?狂言妄语。
谢云潇一反常态,正是华瑶的趣味所在。
华瑶望向他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邪气:“我已经猜到了?啊。”
她双臂环绕着他的脖颈:“你一定是在胡思乱想……”
谢云潇在她的脸颊上极轻地一吻,温热的气息接连拂过她的耳尖和耳根。
她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喉结,那块凸出的软骨又?滚动了?,他声调渐低:“我原本?不会胡思乱想,你亲口教了?我许多脏话。”
华瑶略有一丝歉疚。她为自己开脱道:“那又?怎样?我和你是一对恩爱夫妻,夫妻之间,哪有不讲脏话的?讲得越多,感情越深……”
这一番歪理邪说?还没结束,谢云潇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彼此的影子交织在一处,神魂也如水波一般荡漾。他将她抵在了?池壁上,唇舌间的交缠比以往任何一次更热烈。那般绝妙的滋味,千丝万缕,深入骨髓,几?乎能勾走一个?人的三魂七魄。
华瑶的呼吸稍显急促,仿佛刚从一场梦中醒来似的,她定了?定神,又?推了?推谢云潇:“好了?,到此为止。你不用陪我泡澡了?,你身上好烫啊,这种药浴不适合你。”
谢云潇与她隔开半尺距离:“对我也无害,只是燥热而已。”
华瑶暗暗心想,她方才只是和谢云潇亲了?个?嘴,远远没到尽兴的地步。她不禁问道:“等?我伤好了?以后,我一定要?把你绑起来,你是想在床上,还是想在浴室里呢?”
谢云潇刚刚才说?过,他从她口中学?到了?不少脏话,她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
大概是因为她和他过于亲密,又?有很多独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这般紧密相连的关?系,催发出了?微妙的氛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现在,她又?问起谢云潇愿不愿意被她捆绑,她的情绪变化又?增强了?一点点。她稍微转过身去,故意不看谢云潇的神色,谢云潇依旧专注地凝视着她。
谢云潇捡起一条缎带,缓缓地扎住了?华瑶缭乱的长发。
他目光复杂地打量她的后背,暗沉的血痂尚未脱落,那一处伤口长约七寸、宽约半寸,难怪她的武功至今仍未复原。
她才刚刚踏上征途,未来的道路只会更加艰险,且不说?叛军何其凶残,东无和方谨的手段远非常人所能抵御,而她势单力薄,更没有立足之地。
谢云潇漫不经心:“随时随地,随你安排。”
话音未落,谢云潇察觉自己答非所问,正要?改口,华瑶已经抱住了?他的手臂:“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便依你的意思吧,随时随地,随我安排。 ”
她还特意提醒他:“你不能反悔。”
谢云潇的目色幽深,雾气中难辨分明。他的语气倒是一如往常:“方才我想说?,你恢复得不错,再过几?日?,便能运功调息。我会助你一臂之力,时间和地方随你安排。”
华瑶才不相信他的借口。他肯定是在欲擒故纵。
清冷的香气萦绕着她,温暖的池水滋润着她。她的心情还算不错,愿意继续与他玩闹。
她的指尖抵在他的颈侧,慢慢地画了?一个?圈:“你是我的驸马,也是我唯一的心上人,我想看就?看,想摸就?摸,想亲就?亲,你不可以拒绝。”
谢云潇搂紧她的腰,似要?一探究竟:“你现在是想看,想摸,还是想亲?”
这问题就?像一个?陷阱,颇有勾魂摄魄之意。
华瑶可不会掉入陷阱,更不会在口舌之争上输给他。
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带着强烈的侵略意味:“我告诉你,我满脑子都是龌龊的,污秽的,下流的,荒淫无耻的念头,比你想的那些还要?厉害一百倍……”
谢云潇打断了?她的话:“华小?瑶。”
华瑶道:“怎么了??”
谢云潇靠近她耳侧:“你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
华瑶犹豫片刻,谢云潇竟然含住了她的耳垂。
她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嗓音有些?飘忽不定:“你和我……嗯……应该想的是同一件事吧。”
谢云潇从她的耳根慢慢地吻到她的颈侧,仿佛在回应她似的。她不自觉地仰起了头,眼前的景象如同烟霞一般朦胧而混沌。她听见了缠绵不尽的吮吻声?,还有她自己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声?声?交叠,时时欢悦,纵是圣贤也克制不住了。
她立刻说:“快停下?,我不玩了。”
谢云潇在她唇上急促地一吻,彼此?的气息牵扯不清。她余兴未尽,忍不住探出一点舌尖,稍微舔了舔他的唇角。那触感温润如玉、清冽如雪,连带着浅淡的香气,交融于?唇齿之间,这?其中的乐趣,果真是极美极妙。
华瑶改口?道:“我反悔了,我还想再亲亲你。”
谢云潇的语声?中隐含一丝沙哑:“等你痊愈之后,我会奉陪到底。今日……到此?为止,我先告退了。”
华瑶飞快地拦住了谢云潇的去路。
晶莹的水花一霎溅开?,沾湿了华瑶的长发,她就像雨夜的水妖一样邪气十足:“不行,我让你留下?来,你就必须留下?来,我是君,你是臣,我在上,你在下?,你绝对不能违抗我的命令。”
谢云潇不慌不忙道:“以强制弱,以上欺下?,岂非昏君所为?”
华瑶反应极快:“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我不是昏君,你倒是奸臣。”
谢云潇心领神会。他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才?说:“我是奸臣,你是昏君,你想玩这?个吗,卿卿?”
华瑶的指尖沿着他的锁骨,轻佻地一划而过:“什么样的昏君和奸臣,才?会一起泡澡?要我说呢,这?奸臣的奸邪之处,正是勾引君主。他把君主的一切欲念都?挑起来,他还敢一走了之,简直是胆大包天。”
谢云潇捉住她的手腕:“我目无纲常,心无法纪,整日想着犯上作乱,我若是不走,只怕会唐突了你。”
华瑶评价道:“不对吧,奸臣不是你这?样的,你更像是……”
她迎上谢云潇的目光:“你像是一位将军,密谋造反,在你发兵之前,你辞别了公主,然后,公主就娶了别人做驸马。”
谢云潇听到“别人”二字,也不知?为何,他记起了华瑶和朴月梭的婚约。
他漫不经心道:“有情人未成眷属,你我只能做一对野鸳鸯。”
华瑶闻言一笑:“你真好玩。”
她正想和他玩一玩偷情的勾当,他似乎窥破了她的意图。他将她堵到了浴池的一处角落里。
池水恰好淹没了华瑶的胸口?,华瑶踮起脚尖,谢云潇就转开?了视线。她瞧见他的耳尖隐隐泛红。
她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悄声?说着情话,倒真像是与他私通了,竟有一种隐秘而热烈的欢愉。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华瑶和谢云潇走出了浴室。
晌午已过,窗纸上映着一轮红日。华瑶轻敲了一下?窗台,细微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尽头传来。
华瑶循声?望去,门外的侍卫通报
道:“启禀殿下?,金公子?、沈知?县已经到了。”
华瑶推开?一扇红漆木门,天光洒到了她的脚下?,迎面吹来一阵芳馥之气,她颇觉心旷神怡,语气很是随和:“请他们进来。”
沈希仪和金玉遐一前一后地走在廊道上。沈希仪行色匆匆,裙摆被风刮得乱卷。她比金玉遐先一步跨过门槛,躬身施礼道:“微臣参见殿下?。”
“免礼,”华瑶转过身,走向内室,“时间紧迫,今日我们就在此?处议事。”
金玉遐急忙跑进屋内,谢云潇顺手关门。
周遭安静得出奇,谢云潇悄无声?息地站在门边。他穿着一件软缎宽袖的白色长袍,衣袖间染尽了清冽干净的香气,分明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他的姓氏是“谢”,谢家又是大梁朝第一世家,他的言谈举止一向清贵矜持,极有名士的风度。
金玉遐对谢云潇固然是钦佩之至,但他刚刚听闻了一个噩耗,还没缓过那一口?气。他正怀着兔死狐悲的幽怨之感,心里暗想着,在皇权的倾轧之下?,所谓的世家贵族又算得了什么?煊赫一时的名士又能风光几日?
谢云潇察觉了金玉遐的异状:“我看你神色不定,气力不支,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金玉遐欲言又止。他跟在谢云潇的背后,随着谢云潇一同走向华瑶。
内室的门口?挂着一道半卷的湘妃竹帘,谢云潇将竹帘掀得更高,那帘子?从金玉遐的头顶拂过,金玉遐满目皆是竹青色。
金玉遐魂不守舍地向前走,脚下?踉跄了一步。竹帘底端的横杠一晃,快要打?到他的脸上,他依旧是不躲不闪的。他的耳力和目力都变得迟钝了。
金玉遐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谢云潇忽然把竹帘推开了。金玉遐并?未看清谢云潇的动作,只见谢云潇的衣袖起落飘浮,像是刚被一阵凉风吹过。
直到这?时,金玉遐才?想起来,谢云潇的武功已入化境。谢云潇反应之快,远远胜过寻常人。
金玉遐微微一笑:“多谢殿下?。”
谢云潇道:“你有些?心不在焉。”
金玉遐道:“承蒙殿下?关照,我不胜感激。我自觉精神恍惚,也让殿下?见笑了。”
谢云潇转入一扇屏风之后,此?处放置着一张软榻和两把藤椅。
华瑶和沈希仪并?肩坐在软榻上,华瑶身边没有多余的空位留给谢云潇。
谢云潇坐到了藤椅上。华瑶递给他一沓薄纸,那纸上写着“昭宁二十六年三月甲戍”——这?是今年三月刚出的一份邸报。
“邸报”又名“朝报”,或者“京报”,乃是朝廷传达朝政消息的文书。
邸报主要有四个部分构成,其一,是皇帝的御旨,其二,是朝臣的奏议,其三,是官员的任免撤换,其四,则是全国各地的祥瑞与灾祸。
邸报每月发行一次,京城的书馆会用?“活字印刷术”制作印本,驿吏会将邸报送到全国各省的省府。省府的官员也会张贴邸报,以作公告。
上到公卿王侯,下?到平民?百姓,只要是识字的人,皆能阅读邸报。
不过,自从皇帝重?病不起,这?邸报也被搁置了。京城上一次派发邸报还是四个月之前。如今皇帝的病情仍未转好,邸报倒是恢复如常了。
华瑶不免感慨道:“完了,我爹真的完了。”
沈希仪含笑道:“您何出此?言?”
华瑶解释道:“邸报是朝廷的脸面,每月的邸报发行之前,皇帝都?会亲自过目,但凡出了一丁点差错,那负责撰写邸报的邸吏就要倒大霉。皇帝卧床四个月,邸报也停了四个月……”
华瑶指了指谢云潇手中的纸张:“这?一份邸报的背后,必定是一位独揽大权的皇子?或公主。”
谢云潇合上邸报:“皇帝的权力已被朋党瓜分,诚如公主所言,皇帝命不久矣。朝堂形势复杂,各方势力相互倾轧,京城的官员苦于?党争,秦州、康州的流民?已过半数,这?是天下?大乱的预兆。”
“真难啊,”华瑶自言自语,“这?个世道,平民?百姓能活着就是造化。”
华瑶、谢云潇、沈希仪早已落座,金玉遐仍然站在一旁。
华瑶转头一瞧,抬手招呼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不必拘谨,快坐下?吧。”
金玉遐双手揣进袖中,如实禀报道:“今天早晨,我收到了一封家书,京城金家的金连思遇害身亡……她是我的表姐。我幼时和她一同读书,她教我写字作画……她是闻名京城的才?女,才?学远在我之上。我听闻她的死讯,半天回不过神来,请殿下?原谅我的失职。”
华瑶好像很理解他似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金小姐不幸辞世,可?怜可?叹,你身为她的亲属,自是痛心刻骨,我只愿你早日从痛苦中解脱,又怎会责怪你呢?”
金玉遐还没答话,沈希仪便恭维道:“殿下?如此?宽待近臣,真是旷古未有的浩荡之恩,百年不遇的君臣之义,可?仰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