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德荣使尽了最?后的余力,抬腿扫踢齐风的下盘,齐风动作迅疾地躲了过去,但敌军毕竟是人多势众,几位高手合力围攻齐风,齐风的左臂被一把锋利的长?剑刺中了。
齐风的伤口血流如注,姚德荣的愤恨仍未平息。
姚德荣张大了嘴,踉跄一步,向后摔倒在?地上。他指着齐风,愤恨地留下遗言:“杀!杀……”
齐风本就是万中无一的剑客。姚德荣的武功比齐风还略高一筹。
不过,华瑶曾经把皇族密不外传的心法教给?了齐风,让齐风学会了如何收敛自?己作为高手的声?息。当齐风接近姚德荣的时候,姚德荣就以为齐风的本领只是稀松平常,并未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防备齐风。
姚德荣再后悔也没用了。他颈侧的两条大脉都?被齐风切得粉碎,齐风的刀功极强,刀锋极猛,把他的伤口割得深可见骨。他的脑袋也是七零八碎的,浑身都?因为极度的疼痛而扭曲了。最?终,他瞪着眼?睛,抻着脖子,分外悲苦地死了。他死前见到的最?后一幕,是齐风冲出树林的背影。
姚德荣的众多亲兵顿时暴怒。
那一群亲兵之中,不乏道行?高深的剑客和刀客,甚至有一位修炼毒功的高手——此人印堂暗黑,臂膀宽厚,骑射的功夫更是绝妙至极。他怒吼一声?,振臂一呼,便集结了四千多个士兵,骑马飞奔,拼命地追赶齐风。他在?马背上张弓扣箭,弓弦拉得像是一轮满月,飞箭急射而出,正?中齐风的左肩。
齐风先前已经受了伤,身手比不上平日里敏捷,又突然中了一支毒箭,自?身的轻功更慢了一些。
毒功高手连忙抓住机会,竭尽全力,连发十箭,共有三箭插到了齐风的肩背。
那箭头沾着剧毒,毒性极快地发散,齐风的后背已是皮开肉绽,殷红的鲜血中渗出一缕一缕的乌黑血丝,不住地流淌着,渗满了齐风的衣衫。
齐风听见追兵大笑道:“你中了剧毒!马上便要死了!贱人!你后背的烂肉会一块一块地掉下地去!你今晚就给?姚将军陪葬!!”
“陪葬!”
“陪葬!”
“陪葬!”
无数的喊杀声?重合在?一起,齐风的神智变得混乱不清。
他头昏脑热,双腿软弱无力,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绿树青山都?像是沉重的石块,接连不断地往他身上砸来,使他痛苦难忍,五脏六腑胀痛不已,快要爆裂了似的。
他知道现在?还是大白天?,却仿佛置身于黑夜,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艰难地喘息了几声?,依稀察觉到自?己还走在?陡峭的山路上,他距离官兵还有多远?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不禁怨恨起自?己的无能。
他还没把叛军带到官兵的集结之处,竟然就要断气了。
他还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
那般荒诞不经的愿望,原本是想也不能想的,但他既然快要死了,应该可以随心所欲一回——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素纱手帕,帕子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是沾染了浅淡的玫瑰香味。
他将这块手帕塞进了衣襟里,紧贴着自?己的心口,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
他生前杀过许多人,死后大抵是会下地狱,这块手帕是他唯一的陪葬品,会陪他一起堕入阴曹地府……他正?在?思索之际,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怒号声?、战鼓声?,他的手腕也被一个人紧紧地握住了。
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也听到了他最?熟悉的声?音:“齐风,你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他难以分辨真假虚实,还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华瑶突然出现在?他的梦中,他很想和华瑶说一句话,却只吐出了一口黑血。
华瑶震惊至极,连忙喊来自?己的亲兵:“快点,你们快把齐风送到汤大夫那里,刻不容缓!快!”
齐风死死地拽着华瑶的袖摆,她轻轻地攥住他的指尖:“别怕,已经没事了,我来救你了,你会好?起来的。”
她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脆悦耳,像是山涧里的一汪泉水,缓解了他的干渴焦痛之苦。倘若他能死在?此时,死也不是一件坏事。
华瑶还说:“我在?山上看见你的身影,我立刻就带兵冲下来了。我接到你了,你不会死的。”
华瑶和齐风自?幼形影不离,这是华瑶第?一次见他伤势如此严重,她的气息也起伏不定,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战局还等着她去指挥,她只能和他再多说一句话,或许也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她知道他最?是忠心耿耿,他经常对她说“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但她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一步——他孤身一人直闯敌营,手刃了敌军第?一大将,浑身被毒箭扎得像个刺猬,还冒死把叛军引入了官兵的埋伏圈。
华瑶其实是有点想哭的。
她的心底淤堵了一股悲怆的怒气。
从她年少时起,千般愁绪,万般怨恨,就像蛛丝一样?盘根错节,爬满了她的心胸。但她从未宣泄过一分一毫。她连牢骚都?很少发,也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沉闷之感。在?这样?的压抑之中,她无泪可流,也无处可诉,只把掌心搭在?齐风冰冷的手背上,极低声?地对他说:“你一定要活下来,我等着你活下来……”
言罢,她便把齐风交给?了亲兵,甩衣挥剑,头也不回地直奔战场了。
华瑶率领八千精兵,把叛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她占据了险地优势,埋伏在?山谷的高处,朝着叛军放箭投石。
这一时之间,流箭如星,碎石如雨,弩弓齐发,火炮齐响,擂鼓之声?震耳欲聋,狭窄的山道上堆满了叛军兵马的尸体,沉积的血水汇成一条汹涌的血河,淋淋漓漓地涌溢着,染红了荒僻的山地。
华瑶麾下的大将纷纷率兵追击。
谢云潇最?先斩杀了那位危害最?大的毒攻高手。他的两个亲兵因此负伤,而他自?己反应极快,并未受创。他解决了毒攻高手,没有片刻的停顿,便又开始剿杀剩余的叛军,凡是他所过之处,滚下了一片又一片的人头。
秦三虽然右肩负伤,但她依旧是勇猛过人的悍将。她把长?缨枪一挥,四周如有疾风摧动。她身先士卒,整个人仿佛毫无痛觉一般,声?势威武地冲杀叛军高手,以一敌十不在?话下,以一敌百也不显惧色。没过多久,她的脚下就铺满了一层尸体,她的杀招让叛军进退无门,唯有一条死路而已。
那些叛军早就没了将领,打仗更没了章法。随着太阳升得更高,山间的血气也更浓了,残兵败将四散奔逃,四千多骑兵只剩下不到两百人。
华瑶大声?宣告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姚德荣被我杀了,范田巾也死透了!官兵带着数万人马来反攻了!!”
官兵的士气空前高涨,华瑶乘胜追击,率兵继续向前进发,她放出豪言壮语:“今晚,我们一定会进驻彭台县!!”
祝怀宁一听此言,激动得满面通红,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他主动请缨,率领四百骑兵在?前方开道,天?兵神将都?挡不住他前进的步伐。他们一行?人疾速行?军,转眼?便来到了先前姚德荣驻守的树林。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王”是贼兵的士气之核心,也是贼兵的斗志之基石。
由于姚德荣已经死了,他的亲兵也被华瑶剿除殆尽,这一支叛军的军心大乱,姚德荣的一万兵马只剩五千残部,这五千人之中,还有一千多人惊慌失措地逃走了,只剩下四千名武功高手,依旧停留在?原地。
这四千名高手的将领,是一位名叫许敬安的女将军。
许敬安今年也才?二十七岁。她双目炯炯有神,体格高大强壮,身穿一套铜盔铜甲,腰佩一把银鞘宝剑,面色肃然地站在?一片林荫之下。
许敬安听见华瑶的军队由远及近,并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仓皇之色。
她跳到了一块巨石上,手搭着腰间的剑柄,正?要与华瑶决一死战,却听华瑶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边:“许将军!我是高阳华瑶,当朝四公主!你本就是秦州的官兵,朝廷也能体谅你的难处和苦衷!姚德荣和范田巾已死,大局已定!官兵大获全胜,屡战屡胜,此乃人心所向,天?命所归,你我不必兵戎相对!”
第111章 越岭攀山 公主的左膀右臂
辰时已过,天边旭日高照,树林里微风摇曳,姚德荣的尸体横卧在斑驳的树影中。他脑浆迸裂,血肉模糊,杂乱的头发沾染了污血,像是?湿泥巴一样黏在他破碎的头骨上,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
姚德荣的死状是?如此的凄惨,却?没人帮他收尸,也没人往他身上盖一块毯子——单凭这?一点,华瑶便能猜出来,姚德荣与许敬安的关系并不融洽。
姚德荣死于?刺杀,这?是?十分紧急的军情,许敬安却?不让士兵回营报信。她牢牢地控制了这?一支叛军。
许敬安是?武举出身的女?将军,原本任职于?秦州宛城的军营,后来宛城爆发了内乱,军营也被搅得四分五裂,许敬安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投奔了叛军。
华瑶不管许敬安当初是?怎么想的,现在,她打定?主意要收服许敬安。
她跳下马背,径直走向许敬安,边走边说:“你是?我大梁的官兵,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可以对我直说。我是?征讨叛军的主将,只要你愿意归顺我,我不会伤你一根毫毛,许将军,你意下如何?”
谢云潇寸步不离地跟在华瑶背后,防止许敬安偷袭华瑶。因为他的武学境界极为高深,远非常人所能想象,许敬安也发现了他是?个旷世奇才,不自觉地多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他并未表露一丝杀气,但他的剑上沾满了鲜红的血,他的衣袖上反倒没有多少血痕,可见他是?何等的功高盖世。
许敬安不禁笑了。她看向华瑶:“殿下,请问……”又?看向谢云潇:“他是?您的副将吗?”
华瑶坦然道:“他是?我的驸马。”
许敬安道:“谢……公子?”
华瑶道:“没错。”
言罢,华瑶抬起手?,示意谢云潇静立不动,她独自一人慢慢地接近许敬安:“既然你听说过谢云潇的名号,那你应该也对我有所了解……”
华瑶没有一点敌意,许敬安却?忽然把长剑拔出鞘一寸,锃亮的剑光照到了华瑶的身上,这?无疑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
华瑶不怒反笑:“恰好,我也知道,你是?昭宁二十一年的武举进士。你的身家籍贯都?在虞州,你的父母和姐姐都?是?虞州的米脂县人。我来秦州之前,特意派人去过虞州的米脂县……”
许敬安脸色大变:“你要杀我全家?”
华瑶还没开?口,秦三就插了一句话:“许将军,你不要瞎讲,更不要瞎想。公主心直口快,胸怀坦荡,从来不会违背仁义之道,也从来没做过你说的那种?杀人全家的恶事。”
秦三往前走了一步:“我是?虞州游兵营的游击将军,我叫秦三。你可能也认识我吧,我在虞州和水贼打过几场仗,担了一个‘虞州大将’的虚名。”
秦三是?赫赫有名的“虞州第一武将”。她为人耿介正直,讲究信义和仁德,骁勇的名声传遍了虞州、秦州两?地。
许敬安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虞州人,当然知道秦三的名头。她朝着秦三抱拳作礼,脑海中的思绪又?如潮水乱涌。
秦三说华瑶从不违背仁义之道,也没做过杀人全家的恶事,那华瑶或许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相比之下,叛军中的一部分士兵伤天害理?,作恶多端,只能算是?一群该死的畜牲了。
许敬安双手?抱臂,不发一语。
秦三对许敬安回了个礼,又?说:“虞州的山海县有个土匪寨,土匪从秦州、虞州各地掳掠了不少平头百姓。就在上个月,公主率兵打败了土匪,解救了人质,还帮他们养好了伤,给他们发了一笔盘缠,派人护送他们回到了老家。”
许敬安露出诧异的神色。
秦三高声道:“许将军,你老家在虞州的米脂县,公主也救过你老家的人,你别误会了公主的好意!你的部下大多是?官兵,咱们官兵见了官兵,就没有内外之分了,咱们应该
亲如一家才对!”
树林里的鸟雀扑翅,飞过梢头,惊起一阵细微的枝颤叶动,许敬安仍是?一声不响地站在一块岩石上。她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目光中透露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哀怒。
过了片刻,许敬安才开?口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马?”
华瑶朝她招了招手?:“你先过来吧,离我更近点,我和你详细说说。”
许敬安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躁动。她长叹一口气,双脚如同枯木生根一般,牢牢地扎在那一块岩石上。她距离华瑶还有两丈远,但她一动不动,只说:“秦州叛军造反大半年,朝廷一直对秦州不闻不问,何以拖到今日才派兵出征?秦州的卫所屡战屡败,宛城乱得一塌糊涂,朝廷的支援又在哪里?公主,不是?我许敬安不信你,实在是?朝廷言而无信,把我们这?些秦州官兵玩弄于股掌之中!偌大的一个秦州,不过是?朝廷的棋盘,我们秦州官民都?是?棋子,是?生是?死,由天不由人!!”
华瑶知道,许敬安口中所说的“天”,指的是?皇帝,是?阁臣,也是?大梁朝的豪强权贵——他们端居于?京城,秦州的战火烧不到他们的宅邸,他们不太在乎秦州数百万民众的祸福安危。无论秦州死了多少人,沦陷了多少城,他们也不会亲眼目睹秦州的惨况,只会把战争的胜败当作一副弄权作威的筹码。
华瑶连忙道:“许将军,你稍安勿躁,且听我说,你是?大梁的将军,我是?大梁的公主,单凭你我二人的意志,不能化解过去的苦难,却?能消除未来的祸患。”
华瑶的时间不多了。她杀了范田巾和姚德荣两?位大将,手?里能用的士兵也只剩不到七千人,驻守彭台县的敌军还有两?万多人,双方的兵力差距是如此悬殊,她再冒险而行,必定?凶多吉少。
因此,华瑶必须尽快收服许敬安。
华瑶紧盯着许敬安的双眼,极诚恳地说:“叛军屠城一个月,杀了十几万百姓,染红了芝江的江水。这?等恶行,把人间?变成了炼狱。许将军,正如你方才所说,叛军在秦州犯下了数不清的罪孽……”
华瑶还没说完一句话,许敬安竟然朝着华瑶走了过来。她和华瑶交谈了不过短短数句,她的双眼就生满了条条道道的血丝。她离华瑶越近,心跳就越快,眼角也渐渐地淌下泪来。
华瑶恍然生出一种?错觉,就仿佛许敬安这?个人,和华瑶纠缠已久,对华瑶又?爱又?恨、又?念又?憎,既要向她靠拢,又?要离她远去。
这?是?为什么呢?
华瑶略一思索,突然明白?了,许敬安嘴上痛骂着朝廷,心里却?对朝廷仍有期待。
许敬安加入叛军,恐怕是?走投无路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她愿意为朝廷卧底,可惜朝廷连个军队都?没派出来,更没人前来接应她。那她这?个底,卧得还有什么意思?真是?白?牺牲了。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华瑶趁热打铁,当着众人的面,把叛军大大地痛骂了一番。
华瑶还说:“叛军造反之后,短短数月之内,便纠结了上万个同党,想来还是?因为叛军妖言惑众,蒙蔽了不少人的耳目。不过,叛军屠城的恶行,早已传遍了天下,叛军必将众叛亲离,而我们官兵才是?人心所向,天命所归!”
整座树林里鸦雀无声,华瑶与许敬安的距离只有不到一尺,如果此时的许敬安想要刺杀华瑶,华瑶恐怕是?躲不过去的。
华瑶泰然自若,从许敬安的面前走过,直接站到了许敬安的前方。不知不觉中,许敬安就与秦三并排而立了,仿佛已经融入了华瑶的阵营。
华瑶也默认了许敬安作为官兵将领的身份。
许敬安愣了一愣,秦三便拍了拍许敬安的肩膀,与她搭讪道:“许将军,我这?人说话直,你要是?不乐意听,跟我提一声就行,我马上改。”
许敬安还没反应过来,秦三又?道:“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公主的左膀右臂了。”
许敬安没搭理?她。
秦三并不擅长用热脸去贴冷屁股。但她一心想和许敬安攀交情、套近乎,便也不顾惜自己的脸面了。
秦三喃喃地说道:“我们都?是?虞州人,老乡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不分彼此了吧。你老家在米脂县,我老家在柴桑县,咱们两?家就隔着一条河,或许你还是?我的亲戚,我得叫你一声,许……妹还是?姐?”
秦三话中一顿:“你的年纪应该比我小。”
许敬安反手?转了一下剑鞘,低声道:“你别跟我东拉西扯的,我没时间?跟你耗,你再说一句废话,我带兵回去打彭台了!”
许敬安说话的腔调之中,隐含着一点虞州乡音,这?让秦三感到格外的亲切。秦三还想问一问战况,却?听华瑶双手?一拍,全军上下一片肃静,秦三自然也闭口不言了。
华瑶站在高处,俯视着众多官兵。她的目光似乎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声音也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诸位,你们都?是?大梁的官兵,从前你们迫于?形势,做出了无奈之举,我可以既往不咎!无论你们有何罪过,我一概赦免!你们都?是?清清白?白?、端端正正的人!现在,我要你们指天立誓!讨伐叛贼,平定?叛乱,保家卫国?,敬天爱民,誓当竭力,永无二心!待到来日大功告成,你我皆是?大有功德之人!!”
华瑶话音落罢,她自己的七千兵马纷纷响应。众人齐心一致,振臂高呼。他们愿意为华瑶冲锋陷阵,华瑶也为他们争功夺利。华瑶的剑之所指,便是?他们的意气之所向。
许敬安目不转睛地望着华瑶的那一批人马。
许敬安听出来了,华瑶的这?些部下,差不多都?是?虞州人,也都?说着虞州的乡音。
许敬安的胸口仍是?窒闷的,心里充满了绝望之感,因为她深知叛军还有庞大的势力。华瑶手?里的官兵人数不足八千,再加上她的四千士兵,勉勉强强凑出一万两?千人,如何与叛军的数十万大军抗争?她明知眼前有一条死路,可她再也不愿屈服了,追随姚德荣的这?三个月,她的日子过得比死还不如,想到此处,她含泪笑了出来。
她高声呐喊,用一种?几近于?撕裂般的破音道:“许敬安今日在此立誓!讨伐叛贼,平定?叛乱,保家卫国?,敬天爱民,誓当竭力,永无二心!!”
第112章 乘云破雾 “你给我多亲几口。”……
许敬安当众立誓,情辞真挚,她的?部下?都被她感动,也?都举手指天,高呼道:“讨伐叛贼,平定叛乱,保家?卫国?,敬天爱民,誓当竭力,永无二?心!”
许敬安放声呐喊:“若有违背誓言者,天人共诛!”
官兵的?旗帜在风中飘动,发出猎猎的?响声,使人心生一股慷慨激昂之志,官兵的?士气也?为之一振。
华瑶的?声调比许敬安更洪亮:“皇天在上,厚土为证,高阳华瑶与诸位齐心协力,同?生共死!若有违背誓言者,天人共诛!”
日光渐热,众人身上渐有暖意。华瑶忽然拔剑出鞘,剑尖直指苍穹。她的?衣袖沾满了鲜血,她的?长剑闪动着光芒,与明亮的?太阳交相?辉映。
众人这才想起,“高阳”是皇族的?姓氏,寓意为“至高无上的?太阳”。
华瑶的?语气铿锵有力:“诸位,范田巾死了,姚德荣也?死了,攻打我们的?叛军,已经死光了!我们要?齐心协力,夺回秦州的?土地,让叛军不?敢再欺辱我们,不?敢把我们当作卑贱的?丧家?之犬,不?敢抢走本?该属于我们的?粮草和财富!家?国?之兴衰,社稷之安危,系于一战之胜负!!”
华瑶一声怒吼,引来八方呼应。
华瑶迅速地扫视了四周。她从士兵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振奋的?、肃穆的?神色。他们热血未凉,功名未成,这生灵涂炭的?秦州大地,还等着他们去解救。
华瑶没有继续煽动人心。她已经说完了自己该讲的?话,许敬安也?如?她所?愿,恭敬地跪在她的?面前,无比恳切地向她宣誓效忠。
许敬安打从心底里厌恶叛军的?
所?作所?为。她的?忍耐也?到了极限。时至今日,无论是哪一批官军路过彭台县,只要?官兵不?对许敬安赶尽杀绝,许敬安都会立刻投诚。
正因如?此?,华瑶觉得自己捡了一个大便宜。
趁着叛军的?援兵还没攻过来,华瑶连忙率领部众,走入一条名为“螣蛇沟”的?峡谷。不?久之前,华瑶在这里伏击了六千叛军。
峡谷之中,遍布叛军的?尸骸。
华瑶视野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断肢残体。
她踩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脚下?是半软半硬的?淤泥和沙砾。她的?衣摆拂过了岩石缝隙里的?杂草和荆棘,也?沾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不?少死者都被扎破了肚腹。他们的?大肠、小肠、心肺、脾肾等等各种脏器都零乱地散落到了各处。每一具尸体都有独特的?死状,若不?是他们身穿着不?同?的?军装,华瑶也?分不?清究竟谁是叛军,谁是官兵。
华瑶心有所?叹。她慢慢地抬起头?,又见一群秃鹫盘踞在半空中,时不?时地发出凄厉的?嘶鸣声。
苍郁的?山峦环抱着天与地,巍峨的?山崖高耸入云,从云端往下?看,这人世间的?种种纠纷都是渺小而渺远的?。你死我活的?党争、城破人亡的?战乱、尸山血海的?斗杀,或许就像蚂蚁盘窝一样无关紧要?。但是,那些灾祸一旦牵扯到一个人的?身上,却又可能带来一种深沉的?悲怆。
华瑶并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她的?心还没有变得足够冷硬。她默哀了片刻,便收敛了情绪,命令所?有士兵都换上叛军的?装束。
华瑶事先准备了一万多条红布。这场战役开始之前,红布已经被华瑶分发给了众人。如?今的?时机成熟,众人都遵从了华瑶的?指示,从衣兜里拿出红布,并把红布系在自己的?脖颈上。
华瑶举起了叛军的?军旗。她翻身上马,率兵行军,向着彭台县一路狂奔。
成千上万的?官兵紧随华瑶。骑兵与步兵共同?摆出了一个鹤翼阵,步兵位于军阵的?中间,骑兵位于左右两翼的?延伸处。这一万多人组成的?军阵好似一只盘旋欲飞的?黑鹤,每一次振翅都伴随着金戈铁马的?澎湃之声,结成了气吞山河之势。
他们走出了螣蛇沟,越过了杂草丛生的?荒原,远远望见了彭台县的?巍峨城墙。那城墙高约六丈,外形十分宏伟壮观,好似一座方方正正的?铜山铁岭,屹立在丘陵之外的?一大块平地上。
华瑶的?心情有些激动。
谢云潇正与华瑶并驾齐驱,华瑶转头?对他说了一句:“今日的?最后一战,我一定会克敌制胜!”
谢云潇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他目视前方,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落到华瑶的?身上。他低声道:“叛军也?明白何为‘擒贼先擒王’,你的?威望最高,处境也?最危险……”
华瑶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不?必多说了,我自有把握。”
谢云潇微皱了一下?眉头?。他隐约听见了远方传来的?号角声。他对华瑶说明了情况,华瑶就把许敬安喊了过来。
许敬安听从华瑶的?命令,率领一批人马在前方开道。
没过多久,许敬安便遇见了叛军的先锋部队。
叛军还不?知道许敬安已经投敌了,连忙问她:“范将军和姚将军的这场仗,打得怎么样了?”
许敬安勒住缰绳,佯装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好消息,兄弟们打了个大胜仗,整整六千官兵被咱们杀得片甲不?留!大部队都跟在我后头?,兄弟们凯旋了!”
叛军眺望了一会儿,果然瞧见了一大队人马。
叛军也?不?敢耽搁军情,立即把捷报投送到了大本?营。
叛军的?主帅听闻了好消息,自是不?胜欣喜,便准备在今天中午设宴,好好地犒赏一回将士。他才刚把命令传下?去,大本?营里忽然战鼓雷鸣,喊杀声惊天动地,似有千军万马往来驰骋,从四面八方包抄了整个军营。
主帅心中大惊,强作镇定,提刀冲出了军帐,只见军营中尘土飞扬,沙石漫天,强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他再定睛一看,还是没有找到官兵的?踪迹,全是一群装束相?似的?骑兵到处乱砍乱杀,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残肢碎体浸泡在血泊之中,腥热的?气味随风飘散开去,丝丝缕缕地渗入了整个军营里。
箭羽擦着军帐飞过,硝烟弹雨在一片平地上迸落开来,辎重营中又有一阵火光腾空而起,地雷火炮都被引燃了,惊雷般的?爆炸声响个不?停,士兵脚下?的?土地似乎都要?往外喷出火来。
主帅大吼道:“停战!快停战!违者斩立决!”
主帅话音未落,便有一名士兵朝他哭喊道:“姚德荣、范田巾和许敬安的?部下?都叛变了!他们叛变了!”
“杀!”主帅的?双眼通红,怒声道,“杀叛徒!杀杀杀!!”
隔着十几丈远的?距离,华瑶听见了主帅夹杂着滔天怒火的?嚎叫声。
华瑶的?部下?把叛军打了个猝不?及防。不?少叛军临死前都没来得及亮出武器。
华瑶环顾四周,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官兵造成了至少一万多名叛军士兵的?伤亡,驻守此?地的?叛军数量只剩不?到九千人。叛军与官兵的?兵力不?相?上下?,而且,叛军还不?知道如?何辨别官兵——他们竟然不?分敌我,开始自相?残杀,这无疑又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华瑶趁乱斩杀了许多叛军。她已经奋战了将近一个上午,多少也?有点累了。眼看着胜利在望,她凭空生出极大的?力气,接连砍死了十几个敌兵,忽然听见主帅咆哮道:“叛徒的?脖子上都有一条红布!杀他们!杀他们!杀了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