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点点头,认真道?:“直到我亲眼瞧见何近朱随身佩戴八皇子的水龙玉佩。”
杜兰泽总结道?:“事关皇族血脉,不?可不?慎重。”
华瑶幸灾乐祸,极小声道?:“哈哈,如果皇后?真给我父皇戴了绿帽子,父皇肯定会勃然大怒,气都气死了。”
天?色更深,烛光更淡,谢云潇拿出?火折子,又点燃了一盏油灯。他为华瑶备好了纸笔,提醒道?:“事不?宜迟,你立即动笔,写完密信,八百里?加急传回?京城。”
“好!”华瑶挽起袖子,边写边说,“事关重大,不?止我要写信,云潇也得写一封信,寄给京城谢家。”
杜兰泽落座在华瑶的身侧,柔声道?:“殿下,请您允许我为金玉遐代笔,以金玉遐的名义,传信给……高阳东无。”
“高阳东无”四字一出?,毛笔的笔尖悬停在纸上?,华瑶低声问:“找他做什么呢?他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巴不?得我明日暴毙,死无葬身之地?。”
杜兰泽的目光极柔和、又极明亮地望着她?,语调缓缓地?道?:“正因为他是疯癫之辈,儒生都对他又敬又怕,金玉遐的表舅一家,便是他的近臣。我们大可利用金玉遐的表舅,向东无传报消息,暗指晋明已在秦州造反,皇后?与何近朱私通多年,以至于八皇子血统存疑,叛军动摇国体。”
华瑶拉住她?的手:“可是,这样?一来,东无也可以说,金玉遐诬告皇后?,用心险恶。那金玉遐岂不?是死定了?”
杜兰泽如实说:“金家的密信,有多种解法。”
“我明白了,”华瑶称赞道?,“不?愧是兰泽,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杜兰泽微笑道?:“承蒙殿下抬爱,我只想为您多做打算,若能帮到您一分?,便是我十分?的荣幸。”
华瑶也笑了笑:“我何其有幸,竟能得到你这样?的知己。”
灼灼闪烁的烛火忽地?一晃,谢云潇再次推动了烛台,捡起一支毛笔,催促道?:“殿下,时不?待人,请您尽快动笔。”
华瑶伸手一抓,从他指间夺过毛笔,顺便也轻轻地?挠了一下他的掌心。他浑似没有一点知觉,不?再说一个字,也不?看华瑶一眼,就一门心思地?给他的祖父写信。
华瑶见他的神情?是少有的严肃,忍不?住调侃道?:“如果我爹真要杀我,你们也别管我了,自己先逃命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到十八年后?,我又成了一位好姑娘,我们再续前缘也不?迟。”
齐风语惊四座:“我愿为您陪葬。”
齐风原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但他既不?认字,也没读过书,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委婉又含蓄地?流露真情?实意。他说完自己的心里?话,就把头低了下去,徒劳地?掩饰他纷乱的思绪。
华瑶心中十分?诧异。殉葬制度早已被废除了,这一时之间,她?不?知道?如何接话,又听谢云潇低语道?:“若真有前世今生,也许这一生,你我续的正是前世的缘分?。”
当他讲到“前世的缘分?”,他的笔尖停顿了一瞬,但他丝毫没提及他愿不?愿意殉葬,甚至目光也没落在华瑶的身上?。自始至终,他都在灯下写信。
华瑶一手托腮,仔细看他片刻,颇觉赏心悦目,也没细究他的措词,扭头就去做她?自己的事了。
第82章 也倾银汉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华瑶认认真真地写完信,又?细细地检查一番,校对无误之后,她在信封上盖了自己的私章,以火漆封口?,再把信封装入一只牛皮袋。
她扯着牛皮袋的绳结,低着头,嘀咕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皇后的势力大得?很,高阳东无也是狡猾奸诈的人,如果皇帝不信我的鬼话,皇后和东无都会趁机害死我。”
杜兰泽撩起衣裙,忽然?跪了下去,华瑶连忙伸手扶她:“地上凉,你身子弱,快起来?吧。你和我是知己之交,有?话但说无妨。”
“请您允许我去一趟京城,”杜兰泽长跪不起,“您的顾虑,正是我的顾虑。单凭这几封密信,恐怕难以撼动皇后和八皇子的地位。”
华瑶一甩袖子,盘腿坐到了地上,与杜兰泽面对面地讲话:“你和大皇子有?仇,皇后早就猜到了你的身份,你此时去了京城,无异于羊入虎口?。兰泽,并非我危言耸听,你也知道,落到大皇子手里的人,非死即残。”
杜兰泽面不改色,依旧平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与您是知己之交,亦是生死之交,眼下您身陷死局,我必须尽力为您打算。”
华瑶默不作声?,只是牵着她的手。
她盈盈含笑,又?说:“京城的明争暗斗,永无止息,倘若我死在京城,便是我命该如此,请您不要为我伤怀。”
“还没到这一步,”华瑶紧紧地抓着她纤细的腕骨,“你不要急着送死。”
忽有?一道轻盈的倩影落在华瑶身边,白其姝竟然?也跪在了一旁,帮着杜兰泽劝说道:“杜兰泽言之有?理,京城的明争暗斗,永无止息。今天您用来?捅人的一把刀,明天就有?可能反扎在您自己身上。”
白其姝的指尖搭住了华瑶的手背。她指腹微凉,嗓音渐沉:“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华瑶当然?知道,皇后的心计之深、城府之重?,远非常人能比。她入宫不到十年,就从才人变成了皇后。她与三虎寨紧密相连,也牢牢地把持了后宫,若要剪除她的党羽、革新朝廷的吏治,单靠华瑶一方的势力,绝无可能。
华瑶轻吸一口?气,嘱咐道:“兰泽,你到了京城以后,立刻投奔三公主。我会为你写一封举荐信,把你举荐到三公主府上。”
“殿下,”杜兰泽神情凝重?地扯着她的衣袖,“忠臣不事二主。”
白其姝嫣然?一笑,调侃道:“杜小姐呢,总是忠心耿耿的,宁死也不肯叛变投敌呢。”
华瑶拍了拍白其姝的肩膀。
白其姝轻咬红唇,不再出声?。少顷,便留下一小点?明显的齿痕,恰好?被杜兰泽看进眼里。
“你无须担心,”杜兰泽从容淡定道,“待我走后,请你连带着我这一份忠心,勉力侍奉公主。”
白其姝言不由衷:“你瞎讲什么,我不可能担心你,我……”她一向伶牙俐齿,此时竟然?无话可说,便又?狠狠地咬了咬唇,垂头沉默。
昏黄的灯影洒在桌前?,华瑶已?开始奋笔疾书?。她边写边说:“京城是卧虎藏龙之地,兰泽,唯有?三公主能保你平安无恙。你永远是我的近臣,我要你投靠三公主,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即便何近朱、皇后、八皇子都该死,皇帝也不一定会放我一条生路……我能不能破局,全靠你在京城周旋了。”
“微臣领命,”杜兰泽轻声?道,“愿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杜兰泽慢慢地站起身,还想为华瑶磨墨。她伸手向前?,华瑶再次握住她的腕骨,隐约有?一滴水落在她的掌心,竟然?是华瑶的眼泪。这位公主哭得?隐蔽又?悄无声?息,白其姝都没有?到察觉蛛丝马迹,公主的声?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坦然?自若:“兰泽,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好?,”杜兰泽道,“多谢殿下厚爱。”
她们二人双手紧握,约莫几个瞬息之后,华瑶松开了杜兰泽的手。
桌上的一盏灯油快要燃尽了,映在谢云潇眼底的幽光昏暗难辨。他看着华瑶,提议道:“不妨抽调一批武功高强的侍卫,护送杜小姐去京城。”
这抽调的人选,当然
?也大有?讲究,比如齐风,是万万不能抽的。因为齐风的武功奇高无比,又?是华瑶最亲近的侍卫,如果他跟着杜兰泽去了三公主府,难免会让三公主心下生疑。
华瑶左思右想,精挑细选一批人马,命令他们小心谨慎地照顾杜兰泽,务必把杜兰泽平平安安地送到京城。
燕雨从齐风口?中听闻这一桩消息,好?半天都没有?回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近几个月以来?,他时常惦念杜兰泽的安危,心头仿佛裂开了一条缝,狭窄的缝隙里,似有?千万只蚂蚁在默默地啃噬,害得?他茶饭不思。
万般无奈之下,燕雨跑到华瑶的面前?,毛遂自荐:“我想送杜小姐去京城。”
华瑶蹙眉,质问道:“你想趁机逃跑吗?”
“您放心,我指天发誓,”燕雨义正辞严道,“我若逃跑,就罚我做太监!”
晌午的阳光明媚,华瑶正坐在院子里磨剑。
今日一早,华瑶把罗绮葬在了寺庙外?的树林里,还请了几个和尚超度念经?。此时她心里有?些烦闷,对燕雨越发严厉:“你根骨绝佳,也是千里挑一的武功高手,心无城府,不会惹来?三公主猜忌,倒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逃跑了,或者伺候得?不尽心,我一定会往死里折磨你。”
说着,她掌心一使?力,剑刃推在磨刀石上,鸣声?分?外?刺耳。
燕雨连忙跪下,恭敬道:“谨遵殿下口?谕。”
次日清晨,杜兰泽从山海县启程,在燕雨等一众侍卫的护送下,她一路畅行无阻,不出十天,就抵达了京城。
杜兰泽进城不久,消息传到了皇宫。
金碧辉煌的殿宇之内,皇后从容不迫地修剪着盆栽。
这盆栽里种着一株色泽碧秀的兰草,外?罩一层薄薄的纱罩。皇后把纱罩挑开,刀口?托着兰草的枝叶,向上一剪,落了满地的残绿。
“你倒是敢来?,”皇后喃喃自语道,“庸愚之辈,自投罗网。”
皇后的侍女从门外?走进来?,脚步稍一停顿,皇后便问:“又?有?何事?”
侍女如实说:“五公主来?给您请安了。”
皇后从未把五公主放在眼里,随意地敷衍道:“本宫的身子略有?不适,今早不宜见客。你让五公主先回吧,传太医来?觐见。”
侍女领命告退。
时值寒冬腊月,京城正在下雪,巍峨宫阙之内,风雪弥漫,玉石雕成的台阶上结了一层薄冰,五公主高阳若缘站在阶前?,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暖意。她披着一件棉袍,冻得?发抖,还没见到皇后的面,侍女便来?传报:“殿下见谅,今日娘娘凤体欠安,尚在休养……”
若缘一声?不吭,她的驸马卢腾叹了口?气,求情道:“我和阿缘走到半路,这天色就变暗了,突然?间大雪纷飞,冻得?我们不住地哆嗦。姑娘,可否劳烦您通报一声?,让我和阿缘在偏殿里歇歇脚、暖暖手?您瞧这雪,下得?这样大,我们甚至看不清回去的路。”
刺骨的冷风抽打着若缘的脸颊。她头晕目眩,几乎睁不开眼来?,却笑着说:“不用了,不麻烦姑娘了。腊月天寒,请母后保重?凤体,多养养神,若缘先告退了。”
侍女朝她屈膝行礼,并未挽留她。
若缘仍然?摆着一张笑脸:“明日我……”
话未说完,侍女关紧了宫门。
若缘被溅了一身的凛冽寒气,也无需再说“明日我再来?给母后请安”。
苍茫大雪铺在笔直的宫道上,若缘牵着驸马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回她的住处。她比华瑶还不如,每年的例银少得?可怜。自她成年以来?,文才武略都不被赏识,皇帝没有?给她指派官职,她的日子就越发难过了。
今年秋季,京城发过一场瘟疫,朝廷给户部?、工部?、兵部?、吏部?拨派了重?金,用以救灾抗险。
好?不容易捱过了瘟疫,秦州、康州的农民接连起义,朝廷忙于筹措军饷,皇族也要为国库开源节流,做好?天下人的表率——这当然?只是明面上的说法。皇帝、皇后、东无和方谨依旧穷奢极欲,而若缘是真的捉襟见肘,就连打赏宫人的银子,她都拿不出来?了。
“抱歉啊,夫君,”若缘挽着卢腾的胳膊,笑容满面地对他说,“你同我成亲以来?,没享过福,尽吃了苦。”
卢腾脱下外?衣,罩在她的头顶:“阿缘的头发全白了,拿我的衣裳遮一遮。”
若缘一边打颤,一边打趣道:“我和夫君,白头相守了。”
“我这辈子和你在一块儿,”卢腾搂着她的肩膀,“下辈子也早早地等着你。”
若缘的唇角含着笑意,眼眸里却无一丝生气,阴森森的,比隆冬的冰雪更冷。
皇后宫殿前?的这一条路,仅有?龙辇凤舆可以通行。而若缘非龙非凤,不配得?到优待。她反复回想着皇后侍女的神态,心热得?难受,空烧了一把怒火。她虽是公主,却有?名无实,大冷天被皇后扫地出门,徒步行走于宫道上,手脚麻木,宛如贱民。
宫墙之下,忽而传来?一阵窸窣声?,若缘抬头望去,瞧见几位大内高手把一顶轿子送到宫道尽头。那些高手轻功了得?,踏雪无痕,扬手拉开轿门,请出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太医。
皇后的侍女打开一扇侧门,恭恭敬敬地递上手炉,接迎太医入宫。
太医快步走进皇后所在的殿宇。殿内微微地飘着香气,昼夜不休地烧着银炭,温暖如夏,和煦如春。
窗前?的花草盆景纷然?俏丽,皇后抚弄着一朵盛放的牡丹,神色沉静地问:“陛下的病情怎么样了?”
太医举目四望,再三确认周围没人,方才低下头,如实说:“陛下每日服用一丸丹药,药性大发,脉象愈来?愈虚浮,忽断忽续,躁气比从前?更严重?。”
“本宫让你细查丹药,”皇后斜眼瞥他,“可查出些什么了?”
皇后的威势迫人,太医不由得?跪地磕头:“娘娘恕罪,微臣看不到丹药的方子,设法弄来?些药渣,其中含有?不少……水银。”
“市井小儿皆知水银有?毒,”皇后厉声?问道,“陛下的龙体关乎国体,焉能每日服用水银?!”
太医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今年开春,陛下染了恶疮。臣等使?用水银、黄连、粉锡,研匀做药,湿敷疮上。数日之间,陛下痊愈。然?而,然?而,就在前?一个月,陛下病情加重?,慢慢地发作了一身的恶疮。”
皇后的手指骨节僵硬,状若平常地问道:“陛下这病,究竟何时染上?”
“约是三年前?,”太医道,“彼时,陛下的脉象略显沉滞。”
皇后略一思索,又?问:“几位公主、皇子的身体可还康健?”
太医据实禀报道:“大皇子、三公主一向康健。四公主、四驸马大婚之前?,太后宣召微臣为其诊脉,可喜可贺,四公主……”
皇后嘲讽道:“四公主曾经?说过,她在战场上负过伤,落下了病根。”
太医不免有?点?尴尬,仍然?实话实说道:“四公主无病无恙,四驸马健壮如牛,他二人的根骨资质极佳,内功精妙深湛,自有?护体之能。”
皇后听得?心烦,直接问道:“八皇子的体质和资质如何?”
太医斟酌措词:“八皇子的体质……体质完好?无损,资质……资质是大器晚成,八皇子才十三岁,还没成年,暂不可与四公主、四驸马相提并论。”
皇后一字一板地说:“谄媚之语,不必再讲。”
太医磕了一个响头。
皇后抬起手,止住太医的跪礼,又?道:“近几年来?,陛下宠幸了不少嫔妃。每年约有?十几位怀孕的妃子,其中绝大多数肚子还没鼓起来?,就先遭了小产。侥幸出生的孩子或是夭折,或是无法习武……”
皇后并无怜香惜玉之意,抬手间摘下一朵牡丹,怅然?叹息:“八皇子快十三岁了,还没一个弟弟妹妹。”
太医伏拜,隐晦地说:“天资健全者,才有?习武的可能。”
皇后听出了太医的弦外?之音——先天不足、筋骨柔弱的孩子,休想习武。换言之,这十多年间,皇帝的健全
体魄,或许已?被酒色消磨得?大不如前?。
真龙天子一旦衰弱,环伺的豺狼虎豹,便会纠众作乱,造反的逆贼必将?把皇城搅得?翻天覆地。
第83章 市肆纷纭 钓鱼游戏
昭宁二十六年正月初,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而降,遮盖了九重?宫阙的碧瓦朱檐。
天过?黄昏,夕阳已沉,风连着雪,叩击着金椽红墙,在这巍峨的宫殿中,把阴寒之气传到了四面八方。
透骨的凉意侵入杜兰泽的衣袖,她打了一个寒颤,收拢自?己宽大的衣袖,走入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顿觉一阵暖风扑面袭来。
杜兰泽略微抬头,向前望去?,只见垂落的帐幔之间,设有四扇黑檀木雕花屏风,长约四十尺,高约十尺,镌刻着“龙争虎斗”的雕纹,那些纹理做得精妙细致、巧夺天工。透过?屏风的缝隙,向内窥视,依稀可见方谨的赤金色锦缎长裙。
杜兰泽伏跪行礼,恭恭敬敬道:“微臣参见殿下,叩请殿下万福金安。”
方谨一语不发。她斜坐在一张长榻上,默读着华瑶写?给她的举荐信。她的侍从正跪在一旁,披着一件薄的不能再薄的纱衣,双手?端着一只酒杯,稳稳当当地?送到她的面前。
这名侍从的身材颀长而健壮,隐隐从轻纱中透出形色。方谨抬起?手?,轻柔地?抚弄他的脸颊,指端又?缓缓往下,摸着他光滑的锁骨,狠狠一掐,掐出一条瘀红血印,他仍是一声也不敢吭,杯中酒水不曾洒溅一点一滴。
方谨饮下这一杯美酒,也没拿正眼看他,只说:“你们?都退下吧。”
伺候方谨的一众美人躬身行礼,纷纷从侧门离去?。
方谨半倚半靠一个软枕,缓声道:“杜小?姐,你过?来吧,本宫仔细瞧瞧你。”
杜兰泽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一段路。她举止娴雅,仪态优美,行走时衣袂翩然,笼着一身的宫灯清辉,像是天上的凌波仙子。
方谨淡淡地?笑了笑。
杜兰泽交叠双手?,又?行了一个礼,端正地?跪坐在方谨的榻前。这一行一坐之间,她的风姿更?是秀逸,堪称大家风范。
方谨握着一把玉骨檀香折扇,又?用扇面挑起?杜兰泽的下巴:“听说华瑶很是器重?你,待你也不薄,既然如此,你为何投奔本宫?你是读过?书的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一马不备双鞍,忠臣不事二主。”
杜兰泽正要开口,方谨道:“你不必讲究那些虚礼,本宫只要你实话实说。”
杜兰泽微微一笑:“殿下是贤明之主,将来必定会继承大统,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四公主也是您的臣民,也想辅佐您的大业。四公主之所以举荐我侍奉您,只是为了向您献上两?颗忠心。”
方谨玩味道:“你和华瑶的忠心?”
杜兰泽满怀诚意道:“诚如殿下所言。”
早在数月之前,方谨与华瑶合力治理京城瘟疫的时候,方谨就听闻了杜兰泽的美名。
杜兰泽的本领非同一般。她身负经天纬地?之才,通晓算经策论?之术,确实是可遇不可求的贤士。
在杜兰泽的统辖之下,满是疫气的营区内,诸多事务都被管理得井井有条,可见杜兰泽心细如尘,才学极为高妙,能力极为出众。
方谨身边的近臣,没有一个比得上杜兰泽。
方谨收回折扇,扇柄在榻边敲了一敲,流苏玉坠扫到杜兰泽脸上,杜兰泽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仍然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地?上。
杜兰泽的姿态恭顺有礼,方谨的心里微有几分怜意。
方谨轻声发笑,还问:“谁送你来了京城?”
杜兰泽如实禀报:“四公主的侍卫。”
“我会另选几个奴才,好好伺候你,”方谨懒散地?坐起?身,命令道,“我乏了,你先下去?吧。”
满室的珠光宝气交相辉映,杜兰泽的身上却没有一件名贵首饰。她的头上戴着一支木钗,手?腕上系着一条草绳,妆扮得十分朴素。她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亲手?交给方谨,送来一阵浅淡的兰香。
方谨还没拆开信封,杜兰泽躬身行礼:“微臣告退。”
方谨道:“你倒是懂事。”
杜兰泽道:“微臣不胜荣幸之至。”
方谨道:“只要你对我忠心耿耿,凡是你想要的,我都能赏赐给你。”
杜兰泽道:“微臣跪谢殿下,微臣今日在此立誓,必定会忠心侍奉殿下。”
方谨道:“好,你退下吧。”
杜兰泽缓缓起?身,慢慢地?走远了,方谨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沉思良久。
次日傍晚,虞州的山海县也下了一场小?雪。
雪色将暮色衬得发白,寒鸦绕树乱飞,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凄鸣,吵得华瑶心烦气躁。
华瑶坐在一棵松树下,翻看葛知县送来的密信,谢云潇忽然走到她身边,问她:“你在看什么?”
华瑶头也没抬,随意调戏道:“你过来,让我摸一下,我就给你看这封信。”
谢云潇不假思索:“我不看了。”
华瑶道:“真的不想看吗?你不好奇吗?”
谢云潇道:“光天化日,你我的言行举止不能太过?亲密。”
华瑶道:“你放心,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谢云潇道:“只有你我二人,更?应该遵守礼法。”
华瑶笑了一声:“是吗?”
华瑶本来只是想说两?句胡话,随意地?戏弄他一下,他如此严肃地?拒绝她,反倒勾起?了她的兴致。
“那就亲一口,”华瑶往他怀里一钻,“好久没亲嘴了,我们?亲个嘴吧。”
华瑶以为谢云潇一定会再次拒绝她,然而谢云潇拢紧她的衣襟,低声道:“雪才刚停,天气寒冷,你若是有意……进屋再说吧。”
华瑶才不听他废话。她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裳,踮起?脚尖,还没来得及站稳,他一手?搂住她的腰肢,瞬间把她抱进屋内。
谢云潇越是欲拒还迎,华瑶越是来劲,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像是在和谢云潇玩游戏,又?像是在池塘里钓鱼,鱼已经咬钩了,她一定要把鱼拎上来。
此时太阳落山,天色渐渐暗淡,屋子里还没点灯,昏昏沉沉,没有一丝光亮。趁此机会,华瑶扯住谢云潇的衣袖,把他拽到了床上,她贴近他的胸膛,细听他坚实有力的心跳。
谢云潇压抑着渴念,任由华瑶肆意妄为,在悄无?声息的黑暗中,他暗结于心的情,也动得更?深了。他静默片刻,双手?紧握她的腰肢,低头就吻她的唇,这其中的缠绵热切,又?让她大为满意。
华瑶仔细品尝了一会儿温柔乡的滋味,差点被谢云潇勾得神?魂颠倒。好在她一向是个慎重?自?持的人,虽然谢云潇衣衫散乱,她也没有多看一眼,更?没有多亲一口,她还说:“你把我亲得喘不上气。”
谢云潇在她耳边极轻地?喘息:“是么?”
他又?亲了她的耳尖:“我亲这里,可以吗?”
华瑶道:“你……”
谢云潇道:“这里也不可以吗?”
华瑶威胁道:“你再亲一下,我立刻撕烂你的衣裳。”
谢云潇竟然回答:“求之不得。”
华瑶感叹道:“你可真有意思,刚才还对我若即若离,现在又?是这样,好像做什么都可以。”
谢云潇仍在诱导她:“你想做什么?”
华瑶扯住了他的衣襟,他一动不动,她故意说:“我什么都不想做。”
谢云潇道:“从始至终,什么也没想过?吗?”
华瑶认真地?想了想,她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小?声道:“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天,你真的很冷淡,说话也是冷冰冰的,我当时还想,怎么才能和你搭上话呢?”
昏不见光的暗室里,谢云潇热得像是一把烈火,他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脸颊,她随口道:“要我说呢,初次见面,我就应该把你按在树上,撕烂你的衣裳,强吻你的嘴,看你能强硬到几时……”
华瑶一句话还没说完,谢云潇凶猛地?扯开她的裙带,她立刻改口:“你干什么,放开我,我说着玩的,你不许当真。”
谢云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把左手?
垫在她的腰后,埋首在她颈肩处,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肌肤:“卿卿。”
华瑶没有推开谢云潇,谢云潇又?亲了亲她的耳尖,连声念道:“卿卿,卿卿,卿卿。”
他的语调低沉温和,似有说不尽的深情厚意,他的声音又?是极好听的,每一个字都念得深沉缠绵,紧贴着她的耳朵,钓鱼似的勾住了她的魂魄。
华瑶思考片刻,对他说了实话:“你的卿卿又?有麻烦了。”
谢云潇立刻问:“什么麻烦?”
华瑶坐起?身来,把葛知县的密信甩给他:“一言难尽,你自?己看。”
谢云潇点燃一盏油灯,在灯下读完了这一封信。
信中说,风雨楼一案牵涉甚广,虞州官兵四处排查,他们?发现,山海县的附近,确实有一处三虎寨的据点,集结的盗匪多达四千余人。这些盗匪埋伏在官道上,屡次劫走山海县的官粮,山海县深受其害,葛知县又?不会武功、不懂兵法,更?不知如何应对,她乞求华瑶施以援手?,剿灭虞州的乱贼流寇。
谢云潇合上纸页:“事出突然,谨防有诈。”
华瑶点了点头:“嗯,我们?见机行事。”
隆冬清晨,旭日初升。
华瑶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清点?了几十名侍卫,顺着一条崎岖小路下山。料峭寒风吹得她衣裙飘荡,她连跑带走,脚步飞快,不久之后,便抵达了山脚下一座凉亭。
葛巾早已恭候多时?。她穿着一身厚重棉袄,外披一件狐皮大氅,双手收在袖管里,似乎十分畏寒。
见到华瑶,葛巾立即跪地叩首,肃然道:“臣等参见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
葛巾带了几个官员前来?接驾,赵惟成正是其中之一。他谨守本?分,老老实实跪在葛巾的?背后,还把头垂得很低,刻意避开?华瑶的?目光。
华瑶审视他片刻,低声问道:“凌泉之死,调查清楚了吗?”
“启禀殿下,”葛巾仰起头,凝望着华瑶,“前日里,圣旨发了下来?,大理寺卿、都察院御史、刑部尚书、虞州提刑按察使司即将一同?审理风雨楼一案、以及凌大人这桩命案。陛下圣谕,这两件案子,事关大局,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这些天来?,下官没敢合眼,领着侍卫盘查了山海县周围的?水路要?道,恰好?就发现了形迹可疑的?盗匪。下官全然不会?武功,不敢贸然行事,便写了一封折子上奏,上头立刻拨派了一支四千人的?队伍前来?剿匪……殿下,您和驸马曾在岱州扫荡了贼窝,传成一段佳话?!此次虞州剿匪,下官斗胆,还请您率领兵将、再平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