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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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瑶蹲下来,面朝着岳扶疏:“你不仅保不住你的?主子,也保不住你主子的?母亲。”
岳扶疏道:“你盼着我?与你联手陷害皇后?”
他干裂的?嘴唇一咧,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做梦……做梦!我?只想?活活打杀你!”
华瑶依然平静:“你知?道自己败在哪里吗?皇后也很讨厌我?,但是呢,为了诬陷晋明,皇后可以和我?联手。”
岳扶疏头昏脑闷,费力地挤出一句:“你扳不倒皇后。”
华瑶笑了一声?:“单凭我?一人之力,当然扳不倒皇后,只不过想?给她点颜色看看,谁叫她的?属下杀了我?的?侍卫,我?咽不下这口气!”
岳扶疏冷眼看着她,她还说:“更何况,现如今,皇帝和萧贵妃正要处置我?,我?替萧贵妃抹黑了皇后,对萧贵妃而言,真是一桩天大?的?好事,难道你想?不明白吗?”
华瑶真想?把岳扶疏气死,只要能气死他,她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岳扶疏不知?道华瑶的?意图,但他早已洞悉她的?性?情,他揭露道:“你城府深厚,手段诡诈,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华瑶吹灭了烛火,在黑暗中同他对视:“那又如何?如果你看穿了我?,还能利用我?,那就是你的?本事。”
岳扶疏没来由地冒出一句:“你杀不了何近朱。”
华瑶信心十足:“我?手下也有几个厉害的?武将。”
岳扶疏摇了摇头。
他的?身?子疲惫至极,疮口巨痛不止,痛得他耳鸣目眩,听不清华瑶的?话,看不见华瑶的?脸,只说:“你的?武将杀不了他,他得到了上一任镇抚司指挥使的?真传……”
“真的?吗?”华瑶质疑道,“上一任镇抚司指挥使,为什么会把何近朱收为衣钵后人?”
窗扇开着一条缝,华瑶的?嗓音又轻又柔,顺着寒冷的?冬风,吹进岳扶疏的?耳孔。
岳扶疏半梦半醒之间,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如实?说道:“何近朱在虞州搜罗美人,献给京城官员……”
话没说完,岳扶疏浑浑噩噩地昏迷过去,无论华瑶如何激将他,他也没再睁开眼睛。
真想?杀了他,华瑶心里暗想?。
夜幕黑沉,万籁俱寂,四周静悄悄的?,华瑶听不见一丝半点的?人声?。她右手搭在腰间,极轻、极缓地拔出长?剑。但她无法克制自己的?杀气。
宏悟禅师是当世第一的?武功高手。他住在岳扶疏的?隔壁,与岳扶疏距离极近,最轻微的?杀气也难逃他的?法眼。
华瑶心中没有丝毫把握,手上仍然暗暗运劲。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观逸的?声?音:“施主,请回?吧。”
华瑶被他吓了一跳,立刻质问道:“你跟踪我??”
观逸道:“小僧奉师父之
命,在此守夜。”
华瑶道:“刚才我?为什么没看见你?”
观逸道:“小僧在屋顶打坐。”
华瑶后知?后觉:“你会闭气?我?听不见你的?呼吸声?。”
观逸举起双手,合十作礼:“师父自创一门龟息功,以便观心打坐,打坐之时,呼吸无声?,还请施主莫要见怪。”
华瑶冲出房门,跳到他的?面前:“所以呢,我?和别人讲话的?时候,你故意坐在屋顶上偷听。你触犯了佛门的?清规戒律,又凭什么教训我?? ”
观逸面不改色道:“施主不要乱想?,小僧在屋顶打坐,心中默诵佛经,未曾听闻施主谈话。”
“我?不信,”华瑶一把拽住他的?衣带,“你跟我?过来,我?要好好地审问你。”
观逸静立不动:“出家人不打诳语。”
华瑶却?道:“你打不打诳语,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从?不冤枉好人,倘若你躲着我?,便是你心中有鬼。”
观逸年方二十岁,只比华瑶年长?两岁,仍是少年人的?心性?,阅历尚浅,此生从?未见过华瑶这般厚颜无耻又伶牙俐齿的?姑娘。无论他讲了什么话,她都能轻易地反驳他。
他的?僧衣是麻布所制,粗糙无比,远不及华瑶的?裙摆飘逸,但他的?衣带正被她紧紧地扯在手里,与她的?锦纱衣袖交叠,他直说道:“施主,男女有别,请您放开小僧……”
华瑶道:“我?扯过许多衣带,就你废话最多。”
观逸一时无语,更不知?怎样才能劝诫华瑶。他想?制止华瑶的?恶行,嘴里只挤出两个字:“万恶、万恶……”
华瑶替他补全:“万恶淫为首?”
观逸一张白皙的?面容涨得通红。
他转身?便走,华瑶却?像是地痞流氓一般,剑鞘一挥,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轻笑一声?,绕到他的?眼前。
幽静的?月色之下,他敛眉垂目,容貌更显俊秀,颇有逸世离尘之姿容。
华瑶忍不住调侃道:“我?原以为您是一位救苦救难的?高僧,可是呢,您的?这颗心,好像十分凉薄。您明明知?道我?是深陷红尘的?可怜人,不仅不愿意渡我?,话没说两句,转身?就走,为什么呢?您倒是说清楚点,好让我?断绝不该有的?念头。”
不该有的?念头……是什么?
观逸第一次碰上这等事,不知?如何应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顿时心乱如麻。
他原地打坐,捏着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反反复复地默念佛经,直到一把铁禅杖轻敲他的?头顶。
他睁开双眼,见到自己的?师父,再往前看,华瑶站在一棵菩提树下,双手背后,要多老实?有多老实?。她的?侍卫共有十人,整整齐齐地环绕着她。
观逸的?师父抬起禅杖,敲了敲地面。
华瑶轻咳一声?,指天发誓道:“我?,华小瑶,在此郑重?立誓,我?再也不敢在寺庙里暗杀别人了!”
观逸这才反应过来——今夜,华瑶之所以缠着观逸,是为了让她的?侍卫找到下手的?机会。
千钧一发之际,厢房内杀意陡现,观逸的?师父适时现身?,又救了岳扶疏一命。师父从?不杀生,从?不动怒,只因华瑶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杀岳扶疏,师父才会要求华瑶立誓,华瑶也果然是欺软怕硬的?人,没脸没皮地当众发下誓言。
观逸不禁劝告道:“华小瑶施主,您何苦这样烦扰自己,烦扰他人。您若放下仇恨,宽恕他一次,饶他一条生路,于您自身?也是一件功德。”
“华小瑶是我?的?大?名,”华瑶胡扯道,“在我?老家,谁叫了我?的?大?名,就是要跟我?打架。”
观逸道:“出家人不可争斗。”
华瑶道:“我?明白,所以我?宽恕了你的?冒犯,可见我?是一个仁义的?人,但我?不能宽恕岳扶疏杀了我?的?亲人,我?和他的?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话刚说完,她一溜烟就跑远了,生怕观逸又啰啰嗦嗦地,说些废话来烦她。
华瑶回?到厢房,谢云潇仍未就寝。
床前点了一盏明灯,谢云潇坐在床沿,随意地翻看一沓信件,灼灼跳动的?火光照耀着他的?眉眼。他解开了外衣,仅穿着一件轻透的?薄衫,衣领也是将敞未敞。这场景之美,犹如梦里春闺,纵是寒舍也蓬荜生辉。
华瑶脚底生风,飞扑到他的?身?上,却?被他轻轻地推开:“请殿下坐正。”
华瑶道:“不,我?偏要斜着坐。”
谢云潇道:“你挡住了烛光。”
华瑶强词夺理:“不是我?挡住了烛光,是你坐得离蜡烛太远。”
她才不管谢云潇还会找什么借口,她攥着他的?衣袖,细瞧他手中的?信纸:“谁给你写信了?”
“这是岳扶疏的?信,”谢云潇如实?道,“我?潜入他的?房间,搜查他的?包袱,拿走了他的?随身?物品。”
华瑶十分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我?一点也没察觉你的?踪迹。”
谢云潇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华瑶大?感不妙,只听他道:“我?不知?道你对观逸做了什么,我?走到岳扶疏的?门前,只见观逸面颊通红,闭目垂首,盘膝打坐,而你站在不远处……”
华瑶严肃道:“你误会了,我?想?和他讨论佛经,但他视我?如洪水猛兽,待我?十分冷淡。我?向来是知?趣之人,自然也不便多说,站得离他远远的?。”
“是吗?”谢云潇一语道破她的?秉性?,“以我?之见,你颇为欣赏之人,多半不食人间烟火,待你越冷淡越好。”
华瑶也不等他讲完,咬定道:“那不就是你自己吗?”

华瑶点了点头:“确实,你待我热情似火。”
她?就像胆大包天的登徒子,把谢云潇推倒在床上。今夜的经历太过离奇,她?的思绪还有些混乱,她?趴在谢云潇的怀里,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他忽然念了一声:“卿卿?”
华瑶道:“怎么了?”
谢云潇反压住她?,提醒道:“别?忘了你的正事。”
华瑶心念转得极快:“我确实很忙,明日寅时,你叫我起床。”
她?抓起那一沓信件,一目十行地飞速浏览,边看边说:“奇怪,岳扶疏重伤卧床,讲几句话都费劲,肯定看不了这么长的一封信。既然他猜到了我会追杀他,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密信?难道是为了坑我?”
她?感慨道:“好?他个岳扶疏,一肚子坏水。”
谢云潇道:“岳扶疏与?何近朱一文一武、一明一暗,欲置你于死地,也许何近朱接到了皇帝的密令,正如你奉命暗杀晋明。”
“比起我自己,我更担心你,”华瑶的指尖探入他衣襟内画圈,“你和我一起杀了晋明,皇帝对你的恨意更深了一层。皇帝杀我之前,肯定要先杀了你,你心里害怕吗?”
谢云潇道:“我并不怕死。”
华瑶道:“嗯。”
他极轻声道:“但我舍不得你。”
华瑶歪头想了想,认定道:“你偷学我的甜言蜜语。”
他笑了:“就当我是在学你吧。”
奇怪,华瑶从前也不是没?见他笑过,只这一次,她?心跳猛地加快,心底蓦地涌现诸多?杂绪。
华瑶坐起身来,又被?谢云潇按倒在床上,抱得更紧。她?甚觉惬意,仿佛被?一阵暖风环绕,四?肢百骸都运化开了。这一夜她?没?有小鹦鹉枕,也在他的怀抱中睡得很舒服。
但她?的梦里全是岳扶疏、何近朱、皇帝、皇后这一群心狠手辣的人。她?在梦中大开杀戒,杀得满目通红,宫道上鲜血淋漓,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她?从中窥见了凌泉、戚归禾、左良沛的死状,神思恍惚起来,忽听一人喊她?:“卿卿,卿卿?”
华瑶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微弱的一抹烛光,把谢云潇的身影投在了床榻上。
华瑶盯着他的影子,问?他:“刚才你叫我了吗?”
“寅时了,”他道,“你要起床么?”
瑶一下子爬起来,只留了两个暗卫看守岳扶疏,便带领剩余一众侍卫离开了寺庙。
天还没?亮,日光朦朦胧胧,如烟似雾地笼罩着山头。
山海县连绵的屋舍农田,交织一片,从山谷间延长,向着青天之外铺展。这群山环抱的景象,在朝日初升的时候,最为壮阔。
华瑶眺望多?时,还没?等到天色破晓,便觉一股浓烈的杀气渐渐逼近。她?瞬间拔剑,疾速后退,边跑边喊:“众人听令,随我撤退!即刻返回寺庙!”
“出了什么事?”燕雨紧跟着华瑶,“三虎寨的劫匪来了吗?”
燕雨举目四?望,没?见着劫匪,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窄袖短襟的衣裳,以黑巾蒙面,手握一把镶环银刀,刀上血痕尚未干透。不知为何,燕雨直觉那把长刀沾过凌泉的血。
“何近朱?”燕雨惊讶道,“他来了?!”
“是他!”华瑶大声咒骂道:“何近朱!你三番四?次偷袭我,下贱至极!”
何近朱毫不理?会华瑶的怒火。他大手一挥,长刀上的银环叮叮当当地作响,另外七个黑衣人突然从乱石堆中跳出来,从四?面八方包抄华瑶的退路。
华瑶仗着自己轻功高强,就在半空中飘来飞去,匆忙地躲避何近朱的杀招。她?看清了何近朱一共带来了四?十四?位镇抚司高手,其?中七位的身手与?何近朱如出一辙,他们八人一同进攻华瑶,就好?像同一个人分?出了八道残影,让她?目不暇接,慌不择路。这一帮人显然比羌羯的高手更难对付。
华瑶在皇宫长大。她?自幼所学的武功,皆由朝廷的武官传授,何近朱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招式,专攻她?的破绽之处。
华瑶不跟何近朱交手,只顾逃命。谢云潇挥剑为她?断后,须臾间斩杀了两名?镇抚司高手,何近朱那一行人就不再?追击华瑶,转而合力围攻谢云潇。
何近朱站在一块山石之上。他看谢云潇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何近朱握刀在手,一跃而下。
刀光剑光纵横交错,何近朱震响刀背银环,率领众人夹攻谢云潇,奈何谢云潇的影子闪得太快,纵使何近朱有八双眼睛,也追不上谢云潇的真身。
何近朱大笑一声,下令道:“好功夫!兄弟们,给他设阵!”
何近朱的声音雄浑有力,华瑶远远听见只言片语,跑得更急了。她?一路狂奔到一座山丘上,此处埋藏着许多炸药。
依照华瑶原本?的计划,她?与?谢云潇应该一起把何近朱引过来,炸他个稀巴烂,但谢云潇已经被?何近朱的阵法拖住。他们正在缠斗之中,谢云潇以一敌八,无暇兼顾。
正当华瑶苦思冥想之际,她?瞧见谢云潇的肩膀被?何近朱的刀锋划出一条血痕。
华瑶心神俱震。
这怎么可能?
她?定睛一看,更是眼花缭乱。
原来何近朱及其?属下的“八人刀法”,融会贯通了太极之术,可谓“二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以二人为一组,刀法无穷无尽、险象环生,极难破解。此外,何近朱似乎很熟悉谢云潇的招式,防备十分?严密。
倘若华瑶坐视不管,或许谢云潇也撑不了太久。
“何近朱!”华瑶情急之下,大喊出声,“我知道你和皇后的一切阴私!我把你们二人犯下的勾当,写成了一道檄文,印制了四?万多?张,马上就会贴满京城的大街小巷!”
这当然是华瑶的胡言乱语。她?哪里知道何近朱与?皇后干过什么事?她?只是想吓一吓何近朱,把他引到这座山丘上来,她?还怕他不中计,谁知她?歪打?正着,他犹如疯狗一般直冲过来,气势凶猛无比,就像要活活咬死她?一样。
刹那之间,华瑶心生恶意。她?暗暗地猜测,为何她?一提到皇后,何近朱就神情大变,难道皇后与?何近朱真的私通了吗?这也难怪,何近朱对罗绮始乱终弃,可见何近朱原本?就是淫贼荡夫,耐不住寂寞,守不住清白?,皇后对他勾一勾手指,他必定会急不可耐地侍寝。
万恶淫为首,何近朱罪孽太深。华瑶愈发大胆道:“八皇子是不是你和皇后……”
何近朱一刀横斩华瑶的脖颈,华瑶向后纵跳,又躲开了另一个高手的杀招,那位高手恰好?踩中了炸药,火光霎时爆燃,烧着何近朱的麻布衣摆,露出他穿在里头的红底黑纹的镇抚司官服。
何近朱反转刀柄,以刀刃挥风,瞬间拍灭了火苗。
华瑶仍在挑衅他:“你好?厉害呀,何大人,活脱脱一个土皇帝,你与?皇后同床共枕,生下了八皇子……”
话没?说完,何近朱形如鬼魅般闪现,距离华瑶近在咫尺之间。
华瑶避无可避,来不及引爆炸药,反手倒转剑鞘,跳到半空中,放出信号烟,高喊道:“救驾!来人救驾!”她?自觉这一番景象乃是晋明之死的重现。晋明临死之前,也曾高呼“救驾”,他的侍卫从四?面八方涌来,挡住了凶手锐利的剑锋。
而今,风水轮流转,华瑶危在旦夕。她?侧过头,堪堪避过何近朱刺向要害的急攻,双腿还是被?另一位高手的刀锋扫过,留下两条鲜血淋淋的伤口?。她?一点也不觉痛,反手倒刺,割伤了那人的小拇指,何近朱嘲笑道:“殿下的武功不过尔尔。”
华瑶输人不输阵:“我又不是你,天天练着阴损功夫。”
何近朱真想割了华瑶的头。
华瑶轻功卓绝,远非常人可比,必须用阵法牵制。
何近朱震响银环,还没?摆开阵型,便有一把沉重的铁禅杖挡住了他的刀尖。
他双眼发赤,抽刀狠劈,直到转身的那一瞬,他才看清禅杖的主人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头,这老头的武功深不可测,其?功法之精湛,更胜于谢云潇。
这老头要保护华瑶,便是非死不可!何近朱拼尽全力,摆出了玄襄之阵,镇抚司的众多?高手们随他一同冲向老头,厮杀声大响,天色也变得通亮。
猩红的霞光照耀之下,刀锋乱飞,血肉横溅,华瑶以为宏悟禅师即将当场惨死,刀剑碰撞之声却逐渐停止了。
何近朱及其?属下纷纷倒在地上,各自负伤,有轻有重,唯独宏悟禅师双手合十,笔直地立在烟云霞光之中,破烂袈裟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他唇形微动,仍在诵经。
宏悟禅师手下留情,没?杀一个人,只把他们打?得倒地不起。他还派出了自己的徒弟,把伤者抬进寺庙,亲自为伤者敷药,毫不介意伤者的哀嚎怒骂。
华瑶旁观宏悟禅师的所作所为,略有些茫然。其?实她?的本?性也不爱杀生。
她?迟疑了半天,仍未打?消心中怒意。今日她?不杀何近朱,来日何近朱必会杀她?!她?没?有宏悟禅师的盖世武功,也没?有高阳东无的深厚势力,若不趁早下手,便是害人害己!不止她?自己活不下去,杜兰泽、白?其?姝、金玉遐、汤沃雪……都会被?何近朱一网打?尽。
时值傍晚,夕阳普照,寺庙门前来了一位淡妆素钗的女子。她?自称是远道而来的香客,还捐了不少香火钱,她?的妹妹在不久前去世了,她?拜托庙里的和尚为她?妹妹诵经超度。
观逸对她?心生怜悯,便问?:“请问?阁下的妹妹贵姓?”
这女子跪在蒲团上,身形柔柔弱弱的,长久不愿起身,垂头答道:“我名?叫罗绮,妹妹名?叫锦茵。妹妹年幼,死之前,才刚满十八岁。她?很心善的,常做好?事,愿意把自己的馒头分?给路边的乞丐,实在是很懂事的一位小姑娘。”
观逸耐心劝说道:“施主的妹妹是心善之人,脱离尘世之煎熬,今已往生,去了极乐之境,还请施主莫要忧虑。”
罗绮心有所感,朝他跪拜作礼。
他受不起这般大礼,便与?罗绮对拜。
站在一旁的小沙弥却问?:“师兄,你和施主姐姐……夫妻交拜?书里是这么说的。”
观逸面如土色。
罗绮抬袖掩唇,笑不露齿。她?的一举一动都很文雅,像是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的小姐,观逸不敢多?看她?一眼,而她?施施然地走远了。
她?去了后院的厢房。
在一棵菩提树下,华瑶挡住罗绮的路,嗓音极轻道:“既然你要为妹妹报仇,我给你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别?再?让我失望了。这些年来,我掏心掏肺地对你,总盼着你能报答我几分?。”
罗绮笑意盎然:“您放心,殿
下,奴婢一定会报答您和淑妃的大恩大德。”
“好?,”华瑶牵起她?的腰间缎带,亲亲热热道,“你快去吧,淑妃也在等你。”
华瑶松开手,缎带随风飘扬。
罗绮屈膝,向华瑶行礼。在华瑶的目送中,罗绮走进了何近朱所在的厢房。
罗绮从未学过武功,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笑起来也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即便是宏悟禅师也察觉不到罗绮的来意。
华瑶静坐于菩提树下,眼见宏悟禅师从厢房门口?路过。她?勾唇一笑,仰头望向暮色四?合的天空,寒鸦送尽落晖,古木斜映黄昏……只要过了今晚,何近朱必死无疑。
此时此刻,何近朱仍在屋内养伤。
宏悟禅师勘破了何近朱的刀法,打?断了他握刀的右手,他必须休养一天一夜,才有把握杀了华瑶和谢云潇。
何近朱借住于这间寺庙,还派人去请教了岳扶疏。岳扶疏告诉他们,宏悟禅师不准众人杀生,只要他们留在寺庙里静养,就能防止华瑶偷袭。

第78章 残灯回照 我恨你恨得想死!
傍晚时分,窗外吹进一阵冷风,吹淡了屋内的血味、药味和檀香味。
桌上烛光闪烁,忽明忽灭,这一支蜡烛长约半寸,快要烧到尽头了,何近朱却?没注意 。他坐在灯下,提笔写?信,才刚写?了两行字,便有一位白裳素裙的女子走到他的面前,柔声唤他:“相公。”
何近朱把毛笔搁在桌上,抬起头,看着罗绮。
他皱紧一双剑眉,不言不语,深黑色的眼眸就像幽暗石窟,黑洞洞的,直直地盯着她,仿佛要让她坠落深渊。
罗绮闭目垂头,只听?见烛火哔剥的响。
她唇角上微含笑意,摆出一副绮态柔情:“我想给你添一盏灯。烛光太暗,你别?熬坏了眼睛。从前你舍不得点?灯,舍不得用油,如?今你当上了大官,挣到了好前程,可不能再亏待自己了。”
她慢慢地关上窗,扣紧闩锁,温柔地望着他,宛若一位贤妻:“入冬了,天多冷啊,虞州的寒冬总是最难熬的。”
何近朱只问:“你主子派你过来,有何贵干?”
他拿出一把长刀:“若不是宏悟禅师在此,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便会杀了你。”
罗绮欲语还休,压不下的愁绪从她的眼神里淌出来。
她几欲垂泪,声调都有些颤抖:“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实?实?在在告诉我,相别?十?载,我在你心里,当真一点?位置也没了吗?”
何近朱猜不透她的来意。
他仔细端详她的面貌,只见她花容失色,泪水盈满眼睫,哭也不哭一声,恰如?昔日一般倔强不屈。
何近朱纹丝不动?,淡漠道:“人活一世,不蒸馒头争口气。权势、富贵、功业、钱财,哪样都比男女私情的分量更重?。你服侍你的公主,我效忠我的皇帝,咱们两个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罗绮无声地抽泣,何近朱又说:“你找我叙旧,算是白费口舌,我早已看穿你的把戏。”
罗绮忽然伸出一只手,抚上何近朱的面颊。
何近朱负伤在身,双腿才刚涂过药,站都站不起来,自然躲不开罗绮的触碰。
他立即警觉起来,右手紧握刀柄,只怕她突然袭击,暗害他的性命,又想到她连一点?武功都没学?过,他何必忌惮她?他的长刀出鞘两寸,显露威胁之意。
罗绮从袖中取出一张丝帕,缓慢擦拭自己的泪水:“我的主子是皇后,我的心上人是你,从来不曾改变过的。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
何近朱笑着说道:“可是公主派你来找我求情?”
罗绮的脸上露出难堪之色:“当年皇后娘娘赐给我一包毒药,命我在淑妃的药膳里投毒。我照做不误,一天天地看着淑妃的身子衰败下去,不到一年,淑妃就过世了。”
罗绮渐渐跪了下去,泪水像雨珠似的滚落:“我连淑妃的性命都能舍去,又岂会在乎公主的死活?我心里真正在乎的,从始至终,也就只有你一个人。我晓得公主的密事,你想听?什?么,尽管问我……皇后当我是弃子,可我对你还是有用的。”
她侧着头,攥着何近朱的衣袍,喃喃自语:“公主叫我来求情,叫我来拉拢你,她以为你对我余情未了。可我晓得,你的心是冷的,比你的刀还冷。”
何近朱摩挲着他的刀鞘:“宫里出来的人,能有几个热心肠?”
罗绮把头伏在他的膝盖上,分外柔和温顺:“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这一路走来,心里什?么也不想求,只求你再抱我一次,就像十?多年前那样……”
何近朱弯下腰,伸出手,理?了理?她的发鬓:“你伺候华瑶好几年,果然学?到了她睁眼说瞎话?的好本事。”
他掐住她的下巴,慢悠悠地往上抬:“我太了解你了,你眼里瞧着一块地,心里想着一片天,这也叫‘小姐身子丫鬟命’。十?多年前,你不肯跟我过穷日子,现在你装的是哪门?子的余情未了?!泪水就先忍着,别?急着流,等你主子被?我杀了,你去地底下给她吊丧!”
“吊丧”二字,被?他沉声说出来,华瑶站在屋外,也听?得清清楚楚。
华瑶抱剑而立,想笑却?没有笑。
好他个何近朱!明明是他抛妻弃子在先,事到如?今,他还能反咬罗绮一口。
夜色深沉如?浓墨,华瑶打了一个手势,树荫下窜出一条修长的人影,正是齐风。
齐风身穿黑衣,手提油壶,纵起一跃,跳到了一棵菩提树上。
树叶摆荡,遮掩了齐风的身形。他屏住呼吸,静静坐在一根枝桠上,慢慢地往下浇油。
齐风的内功十?分精湛,指尖又蕴含了十?成功力。他轻轻巧巧地操纵油壶,那桐油一点?一点?地渗透竹屋顶棚的茅草,好似春雨润泽万物,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竹屋之内,罗绮声泪俱下,嗓音越发的悲切,也越发的情真意浓,何近朱与她对视良久,并未留意周围的动静。
何近朱一共带来了四十?四位镇抚司高手,其中十?四人死在华瑶的手里,另有二十?八人被?宏悟禅师打伤,暂时无法行走,只能卧床静养。剩下的两个人都被?何近朱派去监视谢云潇,谨防谢云潇暗做手脚,此乃岳扶疏献出的计策。
岳扶疏再三警告何近朱,要想杀了华瑶,必须盯紧谢云潇。虽然宏悟禅师不许众人杀生,但谢云潇出剑之快,堪称天下奇绝。谢云潇杀人之前,宏悟禅师不一定能及时出现。倘若谢云潇潜伏在夜色里,谋害了何近朱的属下,废除了他的“八人刀法”,那何近朱必将沦为谢云潇的剑下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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