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曾经派人试探过谢云潇的武功,记下了谢云潇的招数。镇抚司日夜钻研,终于琢磨出了几条破解之道。
今日,何近朱与谢云潇交手时,特意用到了巧技,果然大占上风。
谢云潇的剑法神乎其神,千变万化,其剑风凌厉如?雷火,迅疾如?电光,叫人防不胜防。而何近朱此时伤势未愈,无法使用巧技,很是忌惮谢云潇。岳扶疏的那一番劝告,恰好说进了何近朱的心坎里。
何近朱派人监视谢云潇,他自己的住处却?无一人守卫。在华瑶看来,这正是天赐良机。
华瑶偷偷盗取了寺庙贮存的桐油,又让齐风把桐油浇在竹屋的房顶。
齐风不敢浇得太多,只怕何近朱察觉端倪。浇完桐油之后,他还把火药洒
在了竹屋周围。
齐风没有显露一丝一毫的杀气。只因他做事的时候,心里所思所想,皆是华瑶。他想着她的笑容,她飘荡在风中的发丝,她双手捧脸、坐在树下发呆的样子,他的情绪平静下来,动?作也更加慎重?。
待到大功告成,齐风拿出一块小石头,砸中一条细长树枝,繁茂枝叶晃荡不休,而石头尚未落地,便被?华瑶一手接住,树影抖颤,映在一面窗纸上,刚好落入罗绮的眼底。
罗绮唇角微翘。
她眼含热泪,仰起头,自下而上,凝望着何近朱,诚恳求问:“我到底要如?何做,你才能相信我呢?比起公主,我更想跟着你,一辈子都跟着你,相公,这些话?,我在外头不能说,在这间寺庙里,当着观世音菩萨的面,我终于能说出口了。菩萨的见证在这里,我的的确确不敢撒谎。”
她牵着他握刀的右手:“当年的皇后还不是皇后,她许给你高官厚禄,你也动?心了,我自然是明白的。男人都要建功立业,我这个做女人的,情愿留在家里相夫教子。我不是不能吃苦,只是不愿在宫里做奴才,不愿做伺候主子的奴才……”
“你伺候华瑶这么多年,”何近朱忽然打断罗绮的话?,“知道她什?么秘密?”
罗绮站起身来,面朝着他:“华瑶在凉州招兵买马,意图造反。”
何近朱道:“圣上也有此猜测,所以华瑶必须死。”
罗绮皮笑肉不笑:“圣上英明。”
何近朱故意讥讽:“你知道的这些事,皇帝和皇后早已听?说了,你对我没有用了。”
“相公可是想杀了我?”罗绮微微弯腰,浑身香风扑他满面,“我听?皇后娘娘讲过的,古时候有个将军,名叫吴起,他要做鲁国的将军,可他的妻子是齐国人,齐国是鲁国的敌国……”
何近朱拔刀出鞘,杀气横溢:“鲁国人猜忌吴将军,吴将军是个人物,亲手杀了他自己的妻子。”
罗绮忽然端起桌上的一盏烛台:“人物?哈哈。”
这句话?尚未说完,她把烛台往后一抛,火光沾到了浸满火药和桐油的竹木墙壁,霎时爆燃,溅开的炽热火球犹如?惊雷暴雨,从四面八方摔落,发出轰隆巨响。
何近朱心头剧震,短短一瞬之间,他的四肢都被?烈火灼伤,疼痛深深地侵入骨髓。但他乃是万中无一的武功高手,死前必然会迸发极大的气力,他拼着这一股劲,挥刀就要斩开竹屋,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屋外必定有人!
他宁死也要拖几个人陪葬!他强忍巨痛,发狂般地出招,罗绮却?扑到他的面前,嗤嗤发笑:“我恨你,你这个畜生,你就应该被?活活烧死,死得越痛苦越好,哈哈。”
她在火光中的秀丽面孔极尽扭曲:“我恨你恨得想死!你早该死了!早该死了!!”
何近朱的刀尖刺入她的心口,她急忙抓着刀刃,他反而捅得更深。
罗绮痛极了:“你和当年一模一样,我求你别?插这么深,你偏要插那么深……”
猛火四起,何近朱痛骂道:“贱人!!”
罗绮怒吼道:“我就是天生的下贱胚子!淑妃待我恩重?如?山,我偏要和你私奔,我不下贱谁下贱?!我要是一心跟着淑妃,怎会沦落到今日地步!我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再把你的人皮活撕下来!!”
第79章 水深云浅 真有云泥之别
赤色烈火熊熊燃烧,烧红了?两丈见方?的天?空,浓烟直冲云霄,整个竹屋陷入一片火海。
何近朱头晕心悸,几近窒息。
他什?么也看?不清。
他满腔怨恨,无处化解,皮肉都被烧得焦烂。
自从?他记事以?来,他从?未感受过如此深切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但他极不甘心。这条命竟然断在一个破庙里?! 他握着?长刀,用力狠提,愤恨地捅穿了?罗绮的心窝。而她仿佛没有知觉一般,迎面抱住了?他。
他们?少年相识,曾是?一对情浓意洽的眷侣。互许终身的那一日,双方?都交出了?一颗真心,直到今时今日,何近朱还记得当年的光景。他们?在虞州一座小城里?安家落户。她纺纱织布,他在衙门谋了?一份差事,夫妻二人勤俭度日。
现如今,她双臂紧扣他的腰身,死不放手,尖锐的指骨就像匕首,深深扎入他的筋肉。而他衣衫褴褛,后背已被大?火灼伤,焦黑的皮肤不堪一击,就在她的指间一霎绽裂。
“死啊!死啊!!”罗绮大?仇得报,彻底疯了?,满脸爆出青筋,高喊道,“你杀了?我妹妹!杀了?我孩子!你该死!该死!!贱人!!你去死!!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阿啊阿!!!”
何近朱道:“贱人!”
罗绮怒声大?骂:“你害我害得好惨,你别想活了?,我要你死!!你的财富地位,全是?狗屁!你死了?!!”
罗绮的内衣浸过一层芳香脂油。火苗窜到她的身上?,爆裂开来,炸得何近朱一瞬失聪。
何近朱挥刀劈砍罗绮,但他们?二人的皮肉已被火烧得粘黏在一起。他劈开她双腿的一刹那,他自己的筋骨也应声而断。
罗绮大?张开嘴,撕咬他的脖颈,硬生生咬下一块焦肉。
她不会武功又怎样?世间万物皆可为剑。她对他的恨就是?一把最锋利的剑。这把剑早就刺穿了?她的心,多年来不曾间断地折磨着?她,只有他死了?,她才?能彻底解脱。只要能弄死他,她可以?不择手段。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要你死……死!!”
何近朱痛得遍身麻木,轰然倒地,竹屋也跟着?倾塌下沉,携着?爆燃的火焰,吞没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躯壳已是?焦黑如炭,出气?多,进气?少,鼻息越来越微弱,脑海中白茫茫一片,想不起平生的诸多经历,只隐约记得八皇子的影子。
八皇子自幼勤奋刻苦,经常在灯下埋头苦读,厚厚一本经书,他要翻来覆去地看?上?无数回。太傅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道理在八皇子身上?却是?行不通的。
八皇子读不懂文史词翰,写不出锦绣文章,皇帝痛骂他是?“最不争气?的孩子”。
八皇子不敢告诉皇后,便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讲给何近朱听。
八皇子说:“皇兄皇姐天?资聪慧,记忆超群,他们?都比我厉害、比我聪明许多。三姐三岁读诗书,四姐四岁写诗词,我现年十岁,只会在后院刨土。”
“不要紧,”何近朱安抚他,“殿下是?人中龙凤,大?器晚成。杨树苗三年成材,紫檀树百年成材,那紫檀比起杨树,真有云泥之?别了?。”
八皇子闻言,心中一喜,抿唇笑起来:“对啊,皇兄皇姐年纪都比我大?,年纪最长的大?皇兄比我大?了?十九岁……我脑袋不笨,就是?成材慢了?点,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父皇的儿子,龙生龙、凤生凤,我是?大?器晚成的人中龙凤。”
何近朱听完八皇子的话,反倒有些不自在。他张了?张嘴,却又顿住了?口,最终只说出一句:“您的母亲是?六宫之?首,您的父亲是?九五至尊,您的尊贵是?旁人这辈子都赶不上?的。陛下苛责您,太傅苛责您,原是?因为他们?太看?重您。爱之?深,责之?切,他们?对您的这一份器重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深密的树荫里?,凉风满袖,八皇子的胸襟一阵畅快,便从?衣兜里?拿出一枚玉佩,赐予何近朱。
这些年来,何近朱走南闯北,总是?把玉佩随身携带。
今时今日,何近朱缓缓地挪动指骨,触及腰间玉佩,便又记起他杀凌泉的那一日,凌泉气?绝身亡,手心紧攥着?亡妻的一缕断发。原来人这一生,总有牵挂,至死方?知世间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从?生到死一无所获,他也不过是?白白地走了?一趟。
何近朱奄奄一息,滔天?的恨意却是?汹涌不灭。
他惦念着?八皇子的安危,还记着?华瑶怀疑过八皇子的血统。他便把长刀横立,反手使出最后一斩,抛掷一道迅猛刀光,冲破火势,砸向竹屋之外的重叠人影。
寺庙里?起了?大?火,僧人们?纷纷赶来救火,燕雨也在一旁凑热闹。
燕雨听说何近朱被活活烧死,大?呼痛快,只差拍手称赞,又听人说:“公主的侍女,也没了?。”
燕雨道:“哪个侍女?”
旁人道:“罗绮。”
燕雨和罗绮相识多年。在他看?来,罗绮一向胆怯,一向惜命,他
没料到罗绮竟然会慷慨赴死,死在一间烈火熊熊的竹屋里?。
燕雨怔了?片刻,冷不防一道白光从?他身旁划过。
他“嗷”的大?叫一声,原地起跳,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脚尖倒挂一根树枝,匆匆忙忙地躲过杀招,忽然发觉自己的左臂血流不止。
燕雨立即大?喊道:“何近朱还没死!他伤到我了?!”
“你下来,”华瑶仰头看?他,“别挂在树上?。”
燕雨有些委屈:“我流了?好多血。”
华瑶打断他的话:“我看?见了?,你受伤了?,快点下来,马上?去找汤沃雪!片刻都别耽误。”
燕雨飞身下落:“殿下,那个何近朱……”
“别说废话,快走!”华瑶极不耐烦,“那个何近朱回光返照,使出了?最后一招,算你倒霉,被他误伤了?。”
燕雨听令离开,华瑶仍然站在原地。
今夜的月亮很圆,明光遍地,华瑶在月光下打量一身僧袍的宏悟禅师,只见他手握禅杖,目色一片沉静,仿佛是?一尊无悲无喜的石像。
几丈开外之?处,僧人们?提桶送水,忙得跑来跑去。华瑶的侍卫们?也搭了?一把手,帮忙扑灭火势。众人围作一团,站在坍塌的废墟周围,举着?长棍,挑开灰烬,找出两具烧得焦烂的尸身,这二位死者正是?罗绮与何近朱。
“好可怜啊,”华瑶叹了?口气?,感慨道,“秋冬季节,天?干物燥,这场大?火,说来就来了?。”
约莫一刻钟之?前,宏悟禅师赶到此地,只见大?火冲天?,罗绮与何近朱紧密相连。任凭他武功如何高强,也无法从?烈焰中拖出两个濒死之?人,他便立在屋外,默诵经文。
自始至终,他未看?华瑶一眼。
他的徒弟观逸开口道:“师父?”
华瑶转过剑柄,上?前一步,距离观逸更近:“别打扰你师父了?。你师父慈悲为怀,见了?这般惨状,肯定要念诵经文,超度亡魂……”
观逸没等她说完,便道:“华小瑶施主,请恕小僧冒犯,今夜这场大?火,来得蹊跷,而您一直站在这间院子里?,眼看?着?火势越来越旺,您却没有及时呼救。”
“你不要血口喷人,”华瑶理直气?壮道,“我也只是?恰好路过!”
观逸一时语塞。
华瑶道:“你们?寺院里?也有不少和尚,他们?都没看?见竹屋着?火了?,你又怎能责怪我这个外人?”
观逸道:“华小瑶施主……”
华瑶振振有词:“与其怀疑我,不如怀疑死者的险恶用心。他追杀我多日,恨不得扒我的皮、喝我的血,就连我的亲人都被他虐杀了?。若不是?宏悟禅师仗义相助,我早就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观逸明知她满嘴花言巧语,还是?忍不住相信她的自述。
华瑶的嗓音变得更轻,仿佛在和观逸说悄悄话:“像他这种恶棍,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坏事都敢做,死了?活该啊。如果他没死,将来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害。”
“蝼蚁尚且贪生,好死不如赖活,”观逸劝告道,“华小瑶施主,你若放下仇恨,便能远离人世间一切是?是?非非,纷纷扰扰,归于一片宁静自在之?中。”
华瑶双目定定地注视他片刻,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破绽。
观逸双掌合十,又念了?一声:“华小瑶施主?”
华瑶极淡地笑了?一下:“看?来你真不知道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也是?,你从?小在寺庙里?长大?,你的师父是?宏悟禅师,谁敢给你找罪受?谁敢肆意地欺辱你呢?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好命。”
第80章 料千秋大业 水龙玉佩
观逸低眉垂眼,温声道?:“人?立身于天地?之间,若是摈弃了?财色、名利、贪念、私欲,时时返观自省,便也能少?受煎熬。”
华瑶才不想?听他讲经论道?。她一口咬定:“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她扭过头?,径直往前?走,声音越飘越远:“你久居寺庙,不知人?世险恶。我只问你一句话,倘若旁人?要置你于死地?,你会不会坐以待毙?有时候,你饱受煎熬,不是因为你贪心,而是因为旁人?太狠心。”
观逸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她走向那?一片破败不堪的废墟,扫眼看过两具焦烂尸体,眼底没什么情绪。
她的众多?侍卫站在她背后,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
她又偏过脸,遥遥望向何近朱的几位属下?——这几人?聚在一处,头?顶着树荫,手提着灯笼,在幽暗的灯影下?戒备地?盯着她。
“殿下?,”齐风低语道?,“他们士气低落,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华瑶却说:“不,何近朱已?经死了?,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暂且饶他们一命,我自有计较。”
何近朱死后,他的属下?怒火郁结,对华瑶恨之入骨。但华瑶的身边高手如云,何近朱这一方的人?也不敢贸然行事?。他们拜见了?宏悟禅师,又请来观逸作见证。在观逸的陪同下?,他们合力抬走何近朱的尸首,要把何近朱带回京城复命。
深冬的寒风分?外凛冽。华瑶轻叹一口气,脚踩着一块焦土,细瞧罗绮的骸骨。
自从华瑶知道?罗绮给淑妃下?过毒,她对罗绮的怨恨就压过了?一切情绪。
但,此时此刻,华瑶心里竟有一丝怅惘之意,无论罗绮亦或者何近朱,都是皇后手里一枚棋子?。罗绮给淑妃下?毒,必是受到了?皇后的指使。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华瑶发誓一定要扳倒皇后。
夜风托起华瑶轻薄的衣裙,飘荡的袖摆恰好拂过齐风的左手。
齐风把左手背到身后,华瑶便说:“好了?,走吧,跟我一起去看看燕雨怎么样了?。”
此时的燕雨处境堪忧。
他双腿挺直,双臂横展,静静地?躺在一张竹床上。
汤沃雪二话不说就脱光了?燕雨的上衣,更令燕雨难堪的是,杜兰泽、白其姝、辛夷、谢云潇等人?也都站在这一间阴暗狭窄的破屋子?里。
辛夷是谢云潇的侍卫。今天一早,辛夷被何近朱砍了?几刀,血流如注,伤已?见骨,情况远比燕雨严重的多?。但他实在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汤沃雪给他上药时,他一声不吭,面色不改,堪比关羽刮骨疗毒。
谢云潇问汤沃雪:“辛夷应当休养几日?”
汤沃雪还没回话,辛夷竟然抢答道?:“两日!”
燕雨盯着他血窟窿般的伤口,不由?愣住,辛夷还说:“公子?!请容我歇息两日!后天一早!我定能照常当值!!”
华瑶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你们先把伤养好,磨刀不误砍柴工。”
她推门而入,直言不讳:“何近朱已?经死了?,消息传回京城,皇帝必定震怒。皇帝的心性,你们也都明白,多?疑善变,恨不得杀尽全天下?的叛徒。”
“事?到如今,”白其姝的唇边浮起一抹笑容,“殿下?,您不得不造反了?。”
白其姝倚靠着一张木桌,手里把玩着一盏烛台。
杜兰泽从她面前?走过,顺手端走了?烛台,白其姝便追问道?:“杜小姐,你这是何意,怕我也突然失手,烧了?这间屋子?吗?”
白其姝穿着一件宽大的棉袍,腰间系着一条细长的丝带。她手指拨弄着自己的丝带,双眼格外的明亮,流转的眼波似是一把钩子?,随着烛光泛动,尽数勾缠在杜兰泽身上。
杜兰泽视而不见,只说:“此时造反,便是死路一条。”
谢云潇早有造反之意。他道?:“山海县与凉州相距不过百里,明早启程,快马上路,三日即可抵达凉州。”
“万万不可!”杜兰泽紧握烛台,语调陡然沉了?下?
去,“倘若公主离开虞州、直奔凉州,等同于公然叛逃,大逆不道?,必将声名扫地?。晋明乃是前?车之鉴,公主断不能重蹈覆辙。”
微弱的烛光掩映着杜兰泽的侧影,她背对着燕雨,身形单薄如纸,腰肢纤不盈握,似她这般文弱的女子?,立在谢云潇的面前?,竟敢与谢云潇针锋相对——燕雨都不敢顶撞谢云潇一个字,生怕谢云潇一剑砍了?他的脖子?。
燕雨不禁暗暗地?佩服杜兰泽,连疼痛都忘记了?,只是盯着她出神。她被烛光照得朦朦胧胧,就像月宫仙子?一样清雅秀丽。
“喂,”汤沃雪一针扎入燕雨的穴位,“你发什么呆?”
燕雨难忍巨痛,低叹一声:“你扎死我了?。”
汤沃雪道?:“滚你爹的,好赖分?不清,我不扎你,你才会死。”
燕雨道:“不是吧,我这伤也不严重,死不了?人?。”
“真有那?么痛吗?”华瑶忽然插话道?,“你的脸色,怎么又红又白的?”
燕雨抬手盖住自己的脸:“我、我没事?,有劳殿下?挂念。”
近半个月以来,华瑶经常瞧见燕雨发呆的模样。她并未多?想?,只当燕雨又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燕雨是齐风的兄长,齐风又是华瑶手底下?最耐用、最忠心的侍卫,看在齐风的面子?上,华瑶不会故意为难燕雨。
华瑶转过头?,面朝杜兰泽,继续商讨大事?:“所以呢,兰泽,你有何计策?”
杜兰泽隐晦道?:“事?关您的千秋大业,我们不可不谨慎。”
华瑶环顾四周。她带走了?杜兰泽、白其姝、谢云潇、齐风,与他们四人?一同步入另一间屋舍。这四人?皆是她的心腹,也被她视作亲属,在他们的面前?,她直说道?:“我现在没有造反的理?由?,绝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我师出无名,天下?人?都会骂我是乱臣贼子?。”
“您暂无兵权,”杜兰泽把烛灯搁置在案前?,“若您去了?凉州,皇帝举兵讨伐,镇国将军为保百姓周全,也会将您送到京城,听候发落。”
白其姝蹙眉,喃喃道?:“如此一来,恐怕会死得很惨。”
华瑶一点也没动怒,频频点头?:“确实,我一定会被凌迟处死。”
虽然谢云潇是镇国将军的儿子?,但华瑶并不相信镇国将军会一心一意地?为儿子?考虑。
华瑶在凉州的时候,曾经和镇国将军打过交道?,只觉将军的城府极深、耐性极佳,真不愧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大将。
去年冬天,镇国将军把华瑶、谢云潇、戚归禾都派到了?雍城,最终戚归禾战死,谢云潇与华瑶双双重伤,那?镇国将军也没有流露出一丝哀伤之状。
华瑶听说,即便是在戚归禾的葬礼上,镇国将军的言谈举止也和平常一样。
又因为华瑶从未亲眼见过所谓的“父子?之情”,她想?当然地?认为,镇国将军和她父皇相差不远,正如古往今来一切成?大事?者,他们可以为了?大局,痛快地?割舍自己的子?女。
因此,杜兰泽和白其姝的那?一番话,正好讲到了?华瑶的心坎里。
华瑶略一思索,将齐风的衣袖轻轻一扯:“现在,把你今天找到的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屋内昏暗,门窗关得很紧,极安静的环境里,华瑶收手回袖,指尖稍稍擦过齐风的衣袖,就像一片轻柔的羽毛,悄无声息地?拨动他的心潮。
齐风知道?华瑶并不是故意的。自从华瑶进门以来,她的目光未曾落到他的身上。她总要为了?千秋大业做打算,而他克制不住的情思绮念无疑是亵渎了?她,是大不敬的罪孽,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再也不敢多?想?,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枚通透的玉佩,摆在灯下?,方便众人?审视。
“水龙玉佩,”谢云潇扫眼一看,便道?,“应是八皇子?的贴身之物。”
华瑶轻轻为他鼓掌:“不错,云潇不愧是世家公子?,见多?识广。”话中一顿,她才说:“八皇子?五行缺水。凡是八皇子?所用之物,全都刻着水龙的纹理?。”
谢云潇又看了?一眼齐风,才问:“你们从哪里找到了?这枚玉佩?”
华瑶代替齐风回答:“这是何近朱的遗物。何近朱断气之后,手里仍然攥着玉佩,齐风趁着周围无人?注意,偷偷把玉佩拿了?过来。”
她表扬道?:“不错,齐风,你眼疾手快,做得很好。”
齐风不敢直视她。他双目向着地?板望去,脸上丝毫不露异色:“多?谢……殿下?赞赏。”
他看到华瑶笑了?一下?,他的语气也不自觉地?更温和了?几分?。
谢云潇旁观这一幕,未发一语。他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盖在那?枚玉佩上,隔着一层手帕把玉佩捡起来,稍微打量了?一番,华瑶果然凑到他的跟前?。她半低着头?,认真地?看着他的手,好像把全部的注意力倾注到他身上。
谢云潇心念一动。
华瑶却在想?,谢云潇真的很爱干净,八皇子?的贴身物品,他都嫌脏不愿意碰。不错,侍奉公主的驸马,就应该像谢云潇一样干净整洁。
谢云潇忽然开口道?:“以我之见,这枚玉佩应该是御赐的珍品。”
第81章 行成功满 七窍玲珑心
华瑶定睛一看,那枚玉佩外刻一条细鳞水龙,龙首朝东,龙尾朝西,盘作一只圆环,环中镌写“高阳”二字,雕镂得十分?精美。而且玉佩的质地?光滑温润,品相绝佳,诚如谢云潇所言,必是御用的稀世珍宝。
华瑶心生一计,低声道?:“八皇子的贴身之物,出?现在了何近朱手中,可见八皇子与何近朱关系匪浅。我的七个兄弟姐妹里?,唯独八皇子一人不?擅读书,不?喜练武,皇帝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白其姝忽而勾唇一笑,更显得轻廉寡义:“您怀疑八皇子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
华瑶眼中满是笑意,还打了个响指:“何近朱武功之高,世所罕见,倘若他以十分?之十的诚心,去侍奉皇帝,必能稳固自身的根基。可他除了皇帝以外,还有皇后?这个主子。我骂皇后?一句,他恨不?得杀我全家,他死前还紧紧地?攥着八皇子的玉佩,这其中的缘故,昭然若揭,八皇子恐怕是他的亲儿子。”
白其姝的长发浓密如鸦羽,其中一缕被她?缠在指间,绕了好几圈。她?身子微斜,轻扶华瑶的肩头,发尾扫过华瑶的脖颈,送来阵阵酥筋软骨的幽淡香气。
华瑶向来喜欢她?的亲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顺势牵起她?的衣带,听她?对自己耳语道?:“何近朱之所以牵挂八皇子,恐怕也是因为,皇后?权倾朝野,八皇子有望登基。男人嘛,总是离不?开权势的,在何近朱眼里?,八皇子就是太子,也是他未来的倚仗。男人不?一定会爱惜自己的孩子,比起孩子,大多数男人更爱自己的面子……”
烛火黯淡,闪烁不?止,谢云潇忽然把烛台推到另一边,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
白其姝在心底嗤笑一声,挑衅般地?抱起华瑶的手臂,又说:“只要您把水龙玉佩交给皇帝,皇帝肯定会怀疑八皇子的出?身。您之所以杀了何近朱,无非是为了保全皇族的脸面。”
华瑶点了一下头:“确实。”
“殿下,”杜兰泽插话道?,“庙里?的僧人告诉我,赵惟成亲自把岳扶疏送到了宏悟禅师的面前。”
华瑶没听懂她?的意思,不?由问道?:“所以呢?”
杜兰泽微微抿唇,似是下定了决心:“您可以密报皇帝,您遇到了一个局中局。晋明假死,金蝉脱壳,现已逃往秦州,正在密谋造反——这并非空穴来风,康州和秦州近来都有农民举旗起义,晋明就是秦州起义的主使?。而他的谋士岳扶疏、他的母亲萧贵妃串通一气,只为嫁祸于您,掩护他的反叛。”
“原来你也能这么阴毒啊,”白其姝感叹道?,“我先前还以为,杜小姐只会用阳谋呢。”
杜兰泽仿佛没听见白其姝的戏谑,自顾自地?讲述道?:“虞州提刑按察使?司知事,乃是赵惟成现在的官职……”
其实杜兰泽只见过赵惟成一面。
但看赵惟成的神态、举止、言辞,杜兰泽猜测,赵惟成与岳扶疏并无私交。
因此,杜兰泽略有一丝不?忍,犹豫了一瞬。
白其姝见缝插针:“赵惟成,赵大人,原本?是风光无限的御前带刀侍卫,但他命薄福薄,瞎了一只眼,对皇族多有怨恨,甘愿投靠岳扶疏,陷害四
公主清白。”
杜兰泽与白其姝四目相对,白其姝又说:“虞州是何近朱的老家,皇后?是何近朱的主子。何近朱在虞州搜罗美人,贿赂京城的各路官员。四公主的侍女罗绮,二皇子的侍妾锦茵,原也是何近朱掳来的一对姐妹,姐妹二人均为皇后?所用,成了皇后?的眼线。”
白其姝讲完这一段话,稍作停顿,杜兰泽又继续道?:“在山海县境内,公主察觉罗绮形迹可疑,将她?收押拷问,她?供出?了何近朱的罪行?,起初公主并不?相信她?的供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