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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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县果然是卧虎藏龙。
谁能杀了凌泉?谁想杀了凌泉?这两个问题,就像两个咒语,盘旋在华瑶的脑海里,她忽然有了一种猜想。
难道是她的父皇?
自从华瑶离开?京城,父皇派遣的追兵一直在跟踪华瑶。追兵都?是武功高强的高手,华瑶的兵力?不如他?们,她从未与他?们交战过,他?们已经出手了。
华瑶心头一惊。她忽然明白?了敌人的计策,她立刻下令:“传我的命令,从县衙抽调两百名捕快,勘察此地的地形,调查方圆二十里之内的人事往来,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每隔三个时辰,向我报告调查结果。”
华瑶的侍卫回话道:“卑职遵命!”
华瑶又命令几个侍卫带走?了凌泉的遗体,寒风呼啸,她的心情也冷得像冰。父皇已经杀了凌泉,接下来,父皇又会杀谁?
谢云潇跟上华瑶的脚步:“殿下,现在就要回去了吗?”
华瑶道:“是的,此地不宜久留。”
谢云潇道:“我想留在树林里,勘察现场的蛛丝马迹。”
华瑶道:“不行。”
华瑶的声音极低:“你留在这里,必定会遇到?危险,你明白?吗?这是一个陷阱。”
谢云潇道:“你已经猜到?了凶手的身份?”
华瑶道:“现在,我们的身边还?有四百多?个侍卫,你的武功境界已入化境,凶手对你出招,必定会闹出响动,暴露自己的行踪。如果你留在这里,等到?侍卫分散到?各个地方,凶手就会找准时机,从背后偷袭你……”
谢云潇道:“我杀了他?们,就能给凌泉报仇雪恨。”
华瑶喃喃自语:“你杀不了他?们。”
谢云潇道:“为什么?”
华瑶道:“第一,他?们的武功十分高强;第二,他?们在暗,你在明;第三,你在京城的时候,曾经遭遇过伏击,他?们已经看清了你的武功招数;第四,开?创宗门?的武林宗师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是你呢?武林宗师的年纪都?在四十以上,你今年才?刚满十八岁。”
谢云潇低声道:“殿下,你也只有十八岁,我更担心你的安危,难道你我只能做缩头乌龟,放任歹徒烧杀抢掠?”
华瑶严肃道:“当然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会让你等十年,只要你等三天,你能答应我吗?”
谢云潇沉默片刻,终归答应道:“好。”
华瑶道:“走?吧,大敌当前,千万不能急躁。”
天色漆黑,月光暗淡,华瑶的心情也很沉重。她和谢云潇返回了住处,她反复推敲着细节,又与众人商量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中,午夜已过,她回到?自己的卧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次日上午,汤沃雪找到?华瑶,说出了验尸的结果:“凌泉他?……他?的伤势很严重,他?的胸膛、手臂、腰腹、后背、大腿内侧都?有许多?刀伤,他?和凶手至少缠斗了一个时辰……”
华瑶断定道:“不对,凶手一定是速战速决,快攻快退。”
汤沃雪道:“依照您的意?思,凶手不只有一个人?可?是,我亲眼看见了,凌泉的伤口至少有上千条,伤口的形状、深浅都?是相同?的。”
华瑶叹了一口气,如同?华瑶猜测的那样,杀害凌泉的凶手,就是镇抚司的武功高手,镇抚司听命于父皇,父皇已经杀了凌泉,还?想杀了华瑶和谢云潇。
华瑶轻声道:“你听说过镇抚司吗?镇抚司的高手,以八人为一组,合力?练成一套刀法,他?们的招式都?是相同?的,在死者身上留下的伤口,几乎是完全一样的……”
汤沃雪惊讶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到?了山海县?”
华瑶坦诚道:“他?们是父皇派来的人,跟着我们离开?京城,跑来了山海县。我在京城的根基太浅了,离京的时间又太长?了,父皇怀疑我,猜忌我,憎恨我……我必须想办法调用虞州精兵,否则,我和谢云潇的性命都?会断送在父皇的手里。”
汤沃雪也感到?焦急,她连忙说:“殿下,你别回京城了,你回凉州吧,凉州和京城相距三千里,这么远的距离,皇帝拿你也没办法,镇国将军会保护你和谢云潇。”
华瑶道:“我不想给凉州惹麻烦。”
汤沃雪沉默了,她也不知道华瑶应该怎么办。
当天傍晚,华瑶亲自操办了凌泉的后事。她打定主意?,她会为凌泉报仇,她会登基称帝,父皇也无法阻止她的宏图大志。
三天之后,华瑶收到?了暗探传来的消息。
案发当夜,树林附近出现了一位和尚。距离树林东侧二十里
处,有一座高山,山上有一座寺庙,庙里的和尚练过武功,都?是武僧。他?们在山上耕田种菜,经常把粮食送给贫苦百姓。
华瑶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亲自探访寺庙。她率领两百名侍卫,赶到?了寺庙所在的那座山。
华瑶轻功高强,脚步飞快,不少侍卫追不上她,她偶尔也会停下来,等一等掉队的人。
谢云潇跟在她的背后,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只说出来一句:“殿下,万事小心。”
华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谢云潇道:“前几天,你对我说,大敌当前,千万不能急躁。”
华瑶道:“嗯,是啊……”
华瑶转过身,看着谢云潇,忽然又说:“我正想告诉你,何近朱已经来到?了山海县。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他?是镇抚司的副指挥使,精通‘八人刀法’的绝学,千万不要小看他?。”
谢云潇猜测道:“何近朱就是杀害凌泉的凶手?”
华瑶轻声道:“皇帝派我暗杀晋明,原本?是一箭双雕的计策,必须要留一个后手,何近朱就是皇帝的后手。你放心,我一定会为凌泉报仇。”
谢云潇反握她的手腕:“报仇不是当务之急,你应该先保全你自己,你的处境很危险。”
华瑶明白?了谢云潇的意?思。既然凌泉不是何近朱的对手,那华瑶遇上何近朱,恐怕也没有一点胜算。
华瑶感叹道:“我好歹是个公主,何近朱真敢杀了我吗?难道他?不怕父皇动怒吗?他?杀了我,父皇再杀了他?,他?比我死得更冤、更惨。”
谢云潇道:“他?杀不了你,你不会死。”
华瑶道:“嗯,我会杀了他?,他?死定了。”
华瑶脚步轻快,身手敏捷。山路上怪石嶙峋,她踩着石头,一跃向前,跳到?了山峰上。此处果然有一座寺庙,大门?紧闭,门?缝里飘出一股檀香的气味。
华瑶没有敲门?。她原地一跳,翻过了围墙,闯进了寺庙。
寺庙里香火旺盛,年轻的僧人站在禅院里,拿着一把扫帚,默默地清扫落叶。
华瑶走?到?僧人的身旁,僧人只问:“施主,为什么不走?正门??”
华瑶毫不客气地审视他?,他?容貌清俊,举止端庄,大概是一个知礼守礼的人。
华瑶反问道:“你为什么不开?门??”
僧人道:“施主招呼一声,小僧就会开?门?了。”
华瑶道:“真的吗?”
僧人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华瑶道:“我不是出家?人,我不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矩,还?请你多?担待些……”
话音未落,华瑶身影一闪,消失在僧人的眼前。
华瑶闯进了寺庙的竹林,她听见了粗重的呼吸声。她握住自己的剑柄,走?向了一间厢房。
窗户是纸糊的,薄薄一层,透光又透风,华瑶戳破窗纸,清楚地看见,房间里摆着一张竹床,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此人的半张脸都?被烧焦了,另一半脸也因为痛苦而抽搐着。他?闭着眼,皱着眉头,黑色的发丝之中,掺杂着不少白?发,他?是晋明的近臣,岳扶疏!
华瑶踹开?了房门?,拔剑出鞘,这一瞬间,刚才?的僧人挡在了门?前。
僧人道:“我佛慈悲,渡化有缘人,有缘生缘,无缘生孽,施主,请不要再造杀孽。”
华瑶道:“你知不知道,竹床上的那个男人,害了多?少人,造了多?少杀孽?”
僧人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若是真心悔改,上天也会放他?一条生路。这世间的凡人,不能戒除七情六欲,人生中的每一天只能受尽熬煎……”
华瑶打断他?的话:“山下出了一桩命案,死者是我的亲人,昨天我还?没想明白?,好端端的,他?为什么会死在这片树林里?现在我知道了,方圆二十里之内,只有你们这座寺庙有人烟,死者与你们脱不开?干系。”
此话一出,白?其姝也走?到?了华瑶的背后。
白?其姝道:“和尚不知道什么是人间疾苦,我们也不用和他?们废话了。”
华瑶道:“确实。”
白?其姝笑了一声:“今日,和尚挡住了这扇门?,我就血洗这间寺庙,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一群也是杀!杀多?杀少,又有什么区别?!”

第76章 万民嗟怨 你这一招,耍得相当漂亮
风吹叶动,白其?姝转头看去,碧绿的?竹林里钻出一个七八岁的?小童,他朝着白其?姝喊道:“造孽!造孽!”
白其?姝微微一笑:“我?本来就是罪孽深重?之人,小和尚,要渡我?吗?”她的?软剑即刻出鞘。
电光石火之间,众人只听“砰咚”一声?巨响,白其?姝挥袖斩断一片翠竹,竹子整齐地倒在地上,小和尚吓了一跳,裆部湿了一大?块。
白其?姝慢慢地收剑回?鞘。她眉梢一挑,低声?骂道:“废物,废物。”
在小和尚看来,白其?姝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女鬼。
小和尚“哇”地一下,哭出了声?,把华瑶吵得心烦。华瑶对燕雨使了个眼色,燕雨却?有些犹豫,好像很不愿意在寺庙里动手。
华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用剑鞘推开僧人,再旋身?扫腿,粗暴地踹开了厢房的?木门。
修行之人多半清贫,这间厢房也十分简陋,房中陈设仅有一张竹床、一把凉椅、一盏烛台。
微弱的?烛光里,岳扶疏的?眼皮半睁半阖,似梦似醒。他的?火灼伤不止在脸上,肩头还有一块两寸见方的?烂肉,疮口往外流着脓水,黄色的?脓、红色的?血,混杂不清,触目惊心。
活该!华瑶心想?。
常言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华瑶立即拔剑,剑刃直劈岳扶疏的?脖颈,只差半寸就能切下去,但她还没碰到岳扶疏的?一根汗毛,便有一把沉重?的?铁禅杖挑起了她的?剑锋,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的?招式。
华瑶心下大?惊,连退两步,转头一看,幽暗灯影中站着一个白眉白须的?老禅师。他穿着一件麻布僧衣,披着一件破烂袈裟,光着两只脚,脚底不沾尘埃。他长?得慈眉善目,俨然有世外高人的?气韵,能在一招之内制服华瑶,对她却?没有半分恶意。
华瑶的?心底冒出一股冷气。
谢云潇一直守在门外。这老头子不声?不响地绕过了谢云潇,那他的?武功肯定比谢云潇更厉害!当然这也不怪谢云潇,毕竟谢云潇才十八岁,风华正茂,而老头子少说也有八十多岁。
华瑶顿时变了脸色,客客气气地说道:“山下出了一桩命案,死者是我?亲属,我?一时情急,来此查案追凶。佛门本是清净之地,我?也无意杀生害命,只是,实?不相瞒,躺在榻上的?这个人,乃是十恶不赦的?歹徒。”
老禅师双掌合十,闭口不言。
他的?徒弟代?为劝说道:“施主,佛法弘深,众生可渡,纵使他是大?奸大?恶之人,他重?伤在身?,已受惩戒。冤冤相报何时了,往复循环无尽处,施主不如饶他一命,从?善行事,人生万事皆空,唯有善言、善行、善念可助你超脱苦海,免堕轮回?……”
华瑶嫌他唠叨,再次打断他的?话:“敢问阁下的?法号?”
他双眼灼灼有神,含笑道:“小僧法号观逸,小僧的?师父,法号宏悟……”
原来老头子名叫宏悟!
“宏悟”二字一出,华瑶就知?道她今晚无论如何也杀不了岳扶疏了。
宏悟禅师天生聋哑,却?是古今罕见的?练武奇才。
早在五十年前,华瑶的?娘亲还没出生的?时候,宏悟禅师就号称“中原第一高手”,成为天下武林中人一致推崇的?一代?宗师。
宏悟禅师的?行踪缥缈不定。他惯用的?兵器
是一把重?达百斤的?铁禅杖,杖身?刻有一行小字“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真正的?武学?宗师,应当常怀怜悯之意、慈悲之心,达到至高至圣的?境界,俗称“超凡入圣”。此间修为之高深,距离华瑶甚远。
华瑶无话可说,只能随便胡扯:“今日有幸,得见宏悟禅师、观逸禅师二位智者,想?来也是佛祖慈悲,以善言善念度化我?心中的?凄苦……”
华瑶一句话还没扯完,方才那个小和尚跑进屋里,抱紧宏悟禅师的?大?腿,告状道:“她们要血洗寺庙!”
“哪有啊,姐姐和你说笑呢,”华瑶看着小和尚,随口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心最软了,很害怕见血的?。方才你师兄不是也说了吗?冤冤相报何时了,你瞧,我?早就收剑回?鞘了。”
小和尚抬起头来,望见华瑶光彩照人、笑容满面,犹如天上仙女,绝非地狱恶鬼。小和尚就不再指认她,转而躲到了另一位年轻僧人的?背后。
华瑶报以微笑。她双掌合十,对宏悟禅师行了个礼,仿佛在这一刹那间放下了所有仇恨,再也不管岳扶疏的?死活。
华瑶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脚步依旧轻快。她路过佛堂之前的?一座功德箱,从?兜里摸出一把银币,足有二十两之多。这些银币都被她塞进了功德箱,附近的?一群僧人听见了银币击撞的?清脆声?响,便有一人对她说:“多谢施主慷慨解囊。”
此人正是观逸禅师。
华瑶初见他时,他正在扫地,而今,她准备走了,他还在扫地。
她突发奇想?,跳到他的?身?旁,问他:“观逸禅师,打扰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只能拜托你通融一二。”
观逸道:“施主请说。”
华瑶道:“天色已晚,我?不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可否在贵寺借住一夜?待到明日早晨,天亮之后,我再动身离开……”
约莫半个时辰之前,华瑶刚刚闯进寺庙之时,一言一行是何等的?骄狂粗鲁?再看她现在,礼数周全,态度从?容,又随手捐了二十两银子的?香火钱,观逸也不好拒绝她。
观逸与华瑶谈话之时,不自觉地注意到华瑶身?侧一位绝美的?公子,真有飘然出尘之气度。那公子与他四目相对,他微微躬身?,以示谦逊:“请问公子贵姓?”
公子开口道:“免贵姓谢。”
“是我?夫君。”华瑶忽然插话道。
观逸道:“谢公子,谢夫人,请随我?来。”
华瑶很不喜欢别人叫她“谢夫人”。但她并?未多言,跟着观逸去了厢房,借宿于一间破旧的?竹舍。
恰如岳扶疏的?住处一般,这间竹舍也相当简陋。华瑶没有一句抱怨,仰躺在竹床上,心绪纷乱如麻。宏悟禅师明知?华瑶来意不善,却?没有伤她一分一毫,也没有赶她出门,反而准许她夜宿寺庙,距离岳扶疏仅有十丈之远。她思来想?去,只觉宏悟的?武功太高,当世再无匹敌之人,他无惧无畏、无愁无恨,心境至上,堪比圣者,正如佛祖俯视蝼蚁,自然不在乎蝼蚁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华瑶从?床上坐起来,极轻地叹了一口气:“谢云潇。”
谢云潇正坐在床沿。
华瑶从?他背后搂住他的?腰身?,听他问道:“你真要在此留宿一夜?”
华瑶在他耳边说:“我?必须杀了岳扶疏。先前白其?姝提醒过我?,岳扶疏并?不简单,他一日不死,我?心一日难安。既然他是晋明最宠信的?谋士,那你大?哥的?死,必定与他有关,我?之所以非杀他不可,当然也是为了给你大?哥报仇。”
谢云潇道:“佛门清净之地,最忌杀生,你我?并?非宏悟的?对手。”
华瑶道:“据说宏悟出生于兴平十四年,照这么算,他今年九十八岁了,老人家武功再高,夜里不可能不睡觉吧。趁他熟睡,我?就……”
谢云潇侧目,华瑶唯恐窗外有人,改口道:“我?就立刻背诵佛经,度化自己。”
谢云潇却?道:“别怕,外面没人,你直说无妨。”
华瑶再次躺倒。她拽起谢云潇的?衣带,边搓边玩:“我?什么话都敢说。”
谢云潇躺在她身?侧,揽过她的?肩膀,让她枕在他的?怀里,还想?提醒她多注意措词:“你……”
华瑶倚靠着他,懒洋洋道:“你什么你,我?说的?话,就是王法。”
谢云潇从?她手里扯回?他的?衣带。她顺势仰起头,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偏过脸,她又亲了他一口。他被她亲得无话可说,她才命令道:“今夜我?留在寺庙里,你下山去忙你的?事。明天一早,我?们在山脚下的?凉亭里接头。”
谢云潇握紧她的?手腕:“山海县藏龙卧虎,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人留宿。”
华瑶道:“我?还有侍卫。”
谢云潇道:“他们的?武功不足以护你周全。”
华瑶抬起手,指了指屋子外面:“那还有宏悟禅师,他保护了岳扶疏,也会保护别人……”
话说一半,她忽然反应过来:“岳扶疏原本住在县衙里,应该是山海县的?人救了他,把他送到了县衙。他伤势严重?,若非他自己要求,没人会把他搬进这间破庙。那他早就料到了我?不会放过他……纵观整个山海县,只有宏悟禅师能救他一命。”
谢云潇无意中捏紧了华瑶的?指骨。
华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好他个岳扶疏,满肚子阴招。”
她跳下床榻,飞快地穿好一双鞋,犹如一阵疾风般消失在深凉的?夜色里。
华瑶再次来到岳扶疏的?房门之外。
她环顾四周,未见一人放哨。
她推门而入,闻见一股药香,正想?趁机杀了岳扶疏,却?听岳扶疏说:“宏悟禅师住在隔壁,你若对我?起了杀心,禅师有所察觉,便会赶来制止。”
华瑶笑道:“不愧是你,岳扶疏,算计得如此周密。”
岳扶疏道:“殿下谬赞了。”
岳扶疏房中的?灯烛早已熄灭。
凄冷的?月光之下,岳扶疏瞪大?一只眼,仍旧看不清华瑶的?面貌。他昏睡已久,才刚醒过来,饱受病痛的?折磨,神志还有些恍惚。此时他见到华瑶,心中警铃大?作,兼有恨意滔天,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抓来华瑶一刀处决。
“怎么了?”华瑶明知?故问,“你憎恨我?,厌恶我?,不想?见到我?吗?”
岳扶疏闭目养神,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她却?知?道他的?死穴在哪里。
她肆意侮辱高阳晋明:“你和你主子的?恶行如出一辙。你主子在秦州作威作福还不够,要来凉州搜刮民脂民膏。为了争夺雍城的?兵权,你主子不惜在水井里投毒,只为残害雍城百姓,败坏我?的?名声?,何等下贱。”
岳扶疏与她针锋相对:“你所谓的?治国之术,也不过是妇人之仁!”
华瑶轻轻一笑,放肆地辱骂道:“正因为我?有妇人之仁,你这贱人才能苟活至今。”
岳扶疏双手发颤,脓水淋溃,沾湿了敷在疮口的?草药。他哑声?道:“你心毒、手毒、口毒……”
华瑶不甚在意:“总比你满身?烂疮好多了吧,要不要我?拿一面镜子,帮你照照,你从?头到脚一片毒疮,又臭又脏,你自己说,究竟是我?毒,还是你毒呢?”
岳扶疏不再作声?。华瑶笑他又臭又脏,却?不知?道他身?为暗娼之子,出身?微贱,自幼听惯了侮辱谩骂,“脏臭”二字,时时刻刻与他相伴,他怎会在乎华瑶的?冷嘲热讽?
三言两语之间,华瑶瞧出端倪,便试探道:“晋明早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暗害我?在前,我?报复他在后。我?不妨告诉你,从?今往后,晋明这一辈子的?名声?都会毁在我?的?手里。我?要把他写进史书,让他遗臭万年,遭受万民唾弃……”
“你登不上皇位,”岳扶疏嗓音嘶哑道,“皇帝已经知?道了,你杀了晋明。”
华瑶握手成拳。
她心跳加急,蓦地失语。虽然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但她的?脑子还是空白了一瞬,屋
子里一霎安静了许多。
月光冷冷地洒在床前,岳扶疏费力地转过头,面朝华瑶,欣赏她苍白的?神色。
他越发坦然道:“我?报的?信。”
华瑶道:“你何时报的?信?”
岳扶疏道:“前日,我?委托赵惟成,八百里加急,传信京城……二皇子死了,萧贵妃还活着。”
“就算父皇知?道晋明死了,”华瑶压低了语调道,“那又如何?晋明的?尸骨荡然无存,任凭虞州官员掘地三尺,他们也注定一无所获。”
岳扶疏却?笑了:“你败于妇人之仁,终究难成大?事!你没杀风雨楼的?掌柜的?、跑堂的?、算账的?……只要他们活着,就算有了人证,待到物证凑齐,你和谢云潇插翅难飞!”
华瑶的?头皮一阵发麻。
她伏低做小多年,皇帝却?察觉了她的?狼子野心。
她亲手把晋明大?卸八块,此乃残害手足的?重?罪,倘若她坐实?了这一桩罪孽,永无翻身?之日,包括方谨在内的?皇族都会诛杀她。
她佯装镇定,笑意不减:“未知?鹿死谁手,你还敢大?放厥词?要我?说呢,晋明在世的?时候,你这位谋士,肯定经常为他出谋划策,总是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他相信你、器重?你、敬佩你,而你呢,一次又一次地献计献策,献的?都是烂计烂策,害得他一步错、步步错,他就像一头蠢猪,被我?一刀又一刀地狠狠宰了。”
她走近两步,嗓音压得极轻,犹如乱耳的?魔音,飘进岳扶疏的?心里:“对了,你知?道吗?晋明死前,腿骨被我?砍断了。他尚有知?觉,拖着两条断腿,趴在地上爬行,慢慢的?,血越流越多,好像一条红色的?蛆。你见过蛆吗,岳扶疏?”
岳扶疏明知?他不该听华瑶讲话。但他忍不住想?知?道晋明的?死状,他才听完两句,心底便开始发慌发颤,接连咳嗽几声?,才道:“凌泉、凌泉死得比他更惨……”
话刚出口,岳扶疏自知?失言。
岳扶疏被疼痛与悔恨折磨,不自觉地讲出了心底话,而华瑶已经猜到了他的?秘密——此乃岳扶疏的?计中计。
三日之前,岳扶疏借由赵惟成之手,传信京城,把信件交给了萧贵妃,萧贵妃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悲痛之余,定是恨死了华瑶。
萧贵妃动用手头一切差使,把晋明的?死讯告诉了皇帝。
皇帝一向多疑。他忌惮华瑶,更忌惮谢云潇,乍一听闻晋明的?死讯,却?没收到华瑶的?奏报,便能猜到华瑶居心叵测。他授意镇抚司高手,让他们杀害了凌泉,神不知?鬼不觉,既是一次隐晦的?警告,也是在暗暗地剪除华瑶的?羽翼。
华瑶几乎可以断定,皇帝真正要杀之人,并?非华瑶的?侍卫,而是谢云潇本人。
谢云潇和顾川柏不一样,从?不会在皇帝面前虚与委蛇。既然谢云潇的?主子不是皇帝,皇帝不得不防、也不得不杀他。哪怕谢云潇是身?份显贵之人,牵扯了镇国将军与世家贵族,皇帝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原来如此,”华瑶拍手称赞道,“不错嘛,岳大?人,你这一招,耍得相当漂亮。”
岳扶疏的?眼神淬了毒,牢牢地凝视着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华瑶笑道:“嗯,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她端起烛台,点亮烛火:“我?还有一件事,正想?告诉你,你还记得锦茵吗?”
岳扶疏给她扣了个大?帽子:“你杀了她!”
“胡说八道!”华瑶怒骂道,“何近朱杀了锦茵,关我?什么事!”
岳扶疏一点也不信她的?话。
她轻声?道:“真的?,我?骗你干什么。虽然你在我?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但我?也佩服你的?才学?,对你尚有几分尊重?。锦茵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教坊司出身?的?女孩子,和我?母亲一样,我?可怜她的?身?世,关照她还来不及,怎会对她痛下杀手?”
明明灭灭的?烛火照亮了华瑶的?整张脸,她静静地立在床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曾几何时,他也这样看过锦茵。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岳扶疏理不清杂绪,脑海里乱糟糟的?,隐约听见锦茵喊他:“岳大?人,您是端方君子,您对妾身?再好不过了,妾身?能有今日,仰仗您的?关怀……”
岳扶疏略微阖眼,流下一滴清泪。
华瑶满怀恶意道:“锦茵和我?有缘,我?真想?把她带走,像她这般纯良的?少女,来伺候我?,不比伺候晋明强的?多?”
岳扶疏一语不发,华瑶自顾自地说:“可惜呢,那一天傍晚,何近朱的?马车停在嘉元宫外,锦茵被何近朱强行掳走了。何近朱一剑把她捅穿,她该有多疼啊,或许还没死透,何近朱就用一张被子把她卷起来,埋在了京城郊外。”
岳扶疏道:“你从?何得知??”
华瑶道:“何近朱的?马车招摇过市,我?的?暗卫一直跟着他。他动手太快,无人拦得住他,就连凌泉也拦不住,你是知?道的?。”
她轻叹一口气,烛火随之摇摆。
岳扶疏眉头紧锁:“相比于何近朱,我?对你的?仇恨更深。”
华瑶露出浅浅的?笑意:“我?明白,但我?必须告诉你,何近朱是皇后的?人。”
岳扶疏侍奉晋明多年,当然知?道何近朱就是皇后的?走狗。他张了张嘴,正要讲话,华瑶倾斜烛台,鲜红的?烛泪滴在他的?床榻上。
他一恍神,又听她说:“皇后与萧贵妃向来水火不容。晋明已经死了,萧贵妃在宫里的?处境何其?艰难?你猜,皇后会不会痛打落水狗,暗算萧贵妃,让皇帝厌弃她,将她打入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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