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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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岳儿?记事起,父亲便在秦州砂县的砂矿做石工。砂矿的矿洞深达数十丈,洞内的坑道纵横交错,乳白色的石旗密如?鱼鳞,父亲常说,鱼鳞有多少片,矿坑就死过多少人。
砂县的砂矿共有四百多座,每年都要塌陷几十次,采矿石工的薪水却很微薄。石工的孩子经常被?人看不起,岳儿?的境况尤其糟糕,他的父亲说,他的母亲是暗娼。他出生后不久,母亲去世?,父亲捡到他了,就把他抱回家了。
父亲喜好喝酒。酒醉后,他就拎起儿?子,拿木棍往死里抽打,边打边骂:“讨债鬼!讨你爹!捡来的儿?子!你想不想死?想不想死?”
他被?打得浑身鲜血淋漓,他只想反问父亲,他的母亲究竟是不是暗娼?他的父亲从哪里找来了他?他的身世?,全凭父亲一口断定。父亲对他非打即骂,把他当畜生养,他经常幻想,如?果母亲还在世?,他能不能活得像个人?
但他不敢问,他说得越多,父亲打得越狠。
骂到最后,父亲会一直重复“想不想死”,这?话是在问儿?子,也?是在问他自己。
石工不是贱民,胜似贱民。终此一生,离不开矿坑,走不出砂县,若要卸职,必须找人来替,矿洞里多的是孩子替老子。“孝道”二字压在身上?,极沉重,生不如?死,岳儿?不愿认命。
岳儿?是石工之子,生就一副肮脏粗鄙之躯,但也?有一股“光脚不怕穿鞋”的倔劲。
他幼时聪慧,记性极好。某一年冬天?的寒食节,他跟着父亲去赶庙会,就站在卖字书?生的摊位前,无师自通地认了不少字。书?生见他稚弱懵懂,送了他一本《千家诗》,教他念一遍,他倒背如?流,书?生立即对他父亲说:“令郎不但聪慧伶俐,还有贵人之相!我敢担保,令郎将来大有出息!”
父亲道:“我儿?子能不能……考个秀才?”
书?生道:“哎,何止!方圆百里的秀才,没一人的悟性比得上?令郎!您啊,往远了看,谁料皇榜中状元,封侯拜相未可知!”
父亲又惊又喜,掌心渗出涔涔汗意,黏黏腻腻的,沾到儿?子的手背上?。
“我供你读书?!”父亲下定了天?大的决心,“给爹搞出点?名堂来,要不明天?你就下矿,爹白白养你九年,你不报恩,死去吧。”
他“啪啪”扇了儿?子两个耳光:“小?贱人,争口气!长?大了卖字卖画去!”
“爹送我上?学,”岳儿?连忙巴结父亲,“我考状元,做官老爷……你是老爷的爹,出门八抬大轿,进?门十几房姨娘,好吃的吃不完,好穿的穿不完,我挣的钱都给爹花。”
父亲笑骂道:“好岳儿?!这?就出息了!”
没过几日,父亲卖光了家当,求爷爷告奶奶,东拼西凑的,凑够了四枚银元,真把儿?子送进?了私塾。
岳儿?不分昼夜地勤学苦读,未及十二岁,两鬓就生出了白发,俗称“少年白头”。同窗诸友从未嘲笑过他,只称赞他是高才之辈,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
他倍受鼓舞,给自己改名叫“岳扶疏”,取自汉代?祢衡《鹦鹉赋》的名句,“想昆山之高岳,思邓林之扶疏”,此句意为“怀想昆仑的高山,思念密林的树影”,意境十分深远。
岳扶疏自认是笼中鸟、池中鱼,他要往高处飞,往深处游,做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大展抱负!
童试前的一个月,岳扶疏还在私塾里读书?写字,忽而听见同窗的窃窃私语:“哎,你们听说了没?砂矿又塌了,砸死一百多号人,尸首砸得稀巴烂!前天?出的事,今儿?个县衙派了高手,清理断肢残骸……”
岳扶疏这?才想起来,父亲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回家了。
岳扶疏拔腿跑向父亲做工的那一座砂矿,他跑跑停停,走走歇歇,傍晚才抵达矿洞。他又想看,又不敢看,眼皮直跳直跳,心也?发慌。
县衙派来了一群身手了得的武者,全都穿着棉绸面料的好衣裳,脚尖轻轻点?地,便能飞檐走壁。他们潜进?矿坑,拖出一些?残碎的肢体,岳扶疏伸脖一望,瞧见了父亲的右胳膊。父亲经常用右手打他,他最熟悉那只手,连掌纹都记得清清楚楚。
父亲本来是不上?夜工的,为了供儿?子上?学,才会铤而走险,死成?一摊烂肉。岳扶疏并不敬爱自己的父亲,但他也不憎恨父亲,若不是父亲,岳扶疏读不了书?,换不了名,改不了贱命。
父亲死了,岳扶疏的悲伤持续了半个时辰。等到他再去讨说法?时,看守砂矿的监工偏说他父亲没死,轮不到他收一分一毫的恤银。
岳扶疏据理力争,监工重重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他的右脸上:“暗娼养的小?倌,搁我这?儿?来耍泼?!”
岳扶疏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脸,要挟道:“我娘不是暗娼,你们污蔑她!我要告你们!我不是一介白身,我马上就要考秀才!你们私吞恤银,我会去县衙递上?一纸状书?!”
县衙的官老爷私吞了恤银的大头,监工哪里分得到一点?油水?他们一听岳扶疏的话,怒意更盛,恼他满身沾着一股迂腐文人的酸臭之气,抬腿“啪”地一脚踹断了他的膝盖,把他踩到地上?,扯碎了外衣,狠命下死手痛打。
治不了官老爷,还治不了他吗?!
监工把他的骨头一根一根打断,断得嘎吱嘎吱响:“打死你!打死你个贱人!!”
岳扶疏双臂抱头,忍着巨痛,尖叫道:“啊——啊!别打我的手!别打我的手!我还要写字!写字啊!诸位爷爷,爷爷……你们行行好,行行好啊!!我要死了,我要被?活活打死了!!”
监工们七言八语地骂道:“写你爹的字!臭不要脸的,你爹死哪儿?了?!还不滚过来下矿!你老子不下,你自个儿?下!”
“认识两个破字,还把自个儿?当人物了!”
“咱们几个一瞧你这?贱样?就犯恶心!”
岳扶疏满嘴血腥,执意道:“我是写字的……”
他忽然想起同窗的身份:“我同窗的好友,他父亲就是这?座砂矿的监理大人!”
岳扶疏一句话没讲完,监工幸灾乐祸道:“嘿,上?个月矿洞豁开了几条缝,你同窗好友的父亲,特意调了你父亲过来,人家就
没把石工的命当命,还指望人家给你撑腰啊?!撒泡尿照照自个儿?!贱人贱命贱畜牲,死了都是一摊烂泥!!”
彼时岳扶疏才豁然开朗。他的同窗好友,表面敬佩他的学识,实则早就恨上?他了,不仅想杀了他,还想杀了他的父亲。
岳扶疏张开嘴,含着一口血,叹声道:“妒忌之祸大也?!”
监工一脚踩碎了岳扶疏的右肩。
鲜血流了满地,岳扶疏疼昏过去,神智都模糊了。
这?是十八年前的旧事,岳扶疏历历在目。他记得巨大的疼痛,切入肌骨,恰如?这?一刻,他的半张脸焦烂,恨意深入骨髓,至死方休。
他这?条命,算是晋明给的。
十年前,年仅十六岁的晋明初到秦州。岳扶疏写下一封长?信,讲清了砂县的底细,阐明了肃清吏治的方法?,并把信寄给了晋明。
晋明读完那封信,立刻派人来接岳扶疏。
那是昭宁十五年的春天?,万物复苏,冰雪消融,正是春光烂漫的好时节。
岳扶疏走进?了晋明的宅邸,听见了泠泠的水流声。他的面前是一片连绵不绝的亭台楼阁,参差的倒影落入了一条清河,河水引自东江,清澈如?镜,澄碧如?玉,岸边载种着奇花异草,散发着一股清冽的芳香。
岳扶疏连口大气都不敢喘。他忐忑不安,亦步亦趋,跟紧了带路的人。
晋明的宅邸富丽堂皇,尽显豪奢气象。宫殿前的台阶皆是玉石雕成?,岳扶疏穿着一双破洞的草鞋,鞋底还沾着烂泥巴。他所过之处,尽是一串肮脏鞋印。
岳扶疏一言不发,恭敬地跪在晋明的面前。垂头时,他瞥见晋明黑缎绣金的衣摆。而他身上?仅有一件粗麻织成?的破衣裳。他深刻地认识到,他是低贱的匹夫,晋明是金装玉裹的皇族。
侍卫屡次暗示晋明,岳扶疏的出身极不清白,晋明满不在乎道:“豪杰莫问出处。”
晋明还笑着说:“岳扶疏,你的父亲是石工吧?那石工债台高筑,只为送儿?子读书?,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岳扶疏眼含热泪,又行了叩拜之礼。
晋明与岳扶疏谈论家事国事天?下事,岳扶疏言之有物,深得晋明欢心。
从这?一天?起,岳扶疏就成?了晋明的近臣,为晋明出谋划策。他们一步一步地侵占了整个秦州,就连秦州的监察御史都被?他们换成?了自己人。
晋明调派了医术卓绝的太医,专门为岳扶疏治理旧伤,还为岳扶疏的父亲修建了一座石墓,甚至把欺辱岳扶疏的监工抓进?了地牢。
晋明给了岳扶疏天?大的恩典。但他就像岳扶疏的父亲一般,死得不明不白。他堂堂一位高贵的皇族,生前是天?上?明月,死后是地下烂泥,没有任何丧葬的仪节,只剩一副七零八碎的残躯。
思及此,岳扶疏闭上?眼睛,长?叹一声道:“赵大人,我是寒门小?户出身的卑贱之人,见识得少,不敢乱说话,唯有一事,我不得不禀告清楚…… ”
赵惟成?道:“什么事?”
岳扶疏道:“风雨楼一案的凶手,绝不是三虎寨的贼寇。”
赵惟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是贼寇,那是谁?”
岳扶疏道:“恐怕是……”
他的眼泪一霎流出,混着血水,沾湿了枕巾:“我不敢说啊,赵大人。您是山海县的父母官,清廉正直,还救了我一命,我不能拖累您。”
赵惟成?急忙道:“你别卖关子,快说啊,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保你平安。”
岳扶疏这?才开了口。他略讲了一遍事情的起因经过,隐去了自己的身份,恳求赵惟成?派人帮他送信回京城。
天?色向晚,华瑶在县衙附近的酒楼包下了一间厢房。她召来店小?二,打听了一些?事,也?点?了几道虞州名菜。
丰盛的菜品摆在桌上?,华瑶才刚尝了一筷子,就说:“或许是因为时节不对,虞州的鱼肉,竟然没有凉州的好吃。”
谢云潇问:“你想回凉州吗?”
“想啊,明年就回凉州吧,”华瑶随口道,“明年我一定带你回家。”
谢云潇侧目,看向窗外。他还在等凌泉的消息。凌泉的轻功与齐风不相上?下,放眼整个山海县,除了华瑶之外,无人能胜过凌泉。
山海县的县衙并非龙潭虎穴,赵惟成?的武功比燕雨还差一点?,凌泉的行踪不可能被?赵惟成?发现。既然如?此,凌泉为何迟迟不归?

第74章 势豪兵火 好狠啊!好狠!
华瑶顺着谢云潇的目光望向远方?,轻易地窥破了他的心?事。她说:“凌泉还没回来,或许是遇到了什么岔子。我已经派了另一批暗卫去一探究竟……”
“殿下,”白其姝忽然开口说,“我想起一件事。”
华瑶转头看她:“何事?”
白其姝坐在?圆桌的一侧。她把?玩着茶杯,轻声道:“殿下还记得锦茵吗?她是罗绮的妹妹。她曾经提到过晋明的一位近臣,名叫岳扶疏。”
“我记得,”华瑶亲手拎起茶壶,往白其姝的杯子里?倒茶,“怎么了,这个?岳扶疏,很了不起吗?我只知道岳扶疏深得晋明的欢心?,晋明府上的管事对岳扶疏也挺佩服。”
华瑶把?茶壶搁在?桌沿,话里?话外不无嘲讽:“倘若岳扶疏真有那么厉害,晋明也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晋明犯过的错误,比嘉元长公?主?更多,他在?秦州一手遮天、不知收敛,到了凉州也目无法纪,几乎什么事都敢做,大皇子和三公?主?都恨死他了,更何况皇帝和太后呢。”
杜兰泽插了一句:“晋明是主?,岳扶疏是臣,主?以?臣为使,臣以?主?为尊……”
杜兰泽还没说完,白其姝故意抢话道:“对呀,即便岳扶疏再聪慧,他也是晋明的臣子,必须听从晋明的吩咐。晋明非要夺占凉州,岳扶疏除了顺从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杜兰泽与白其姝对视片刻,白其姝双眼微微含笑,手也慢慢搭上了杜兰泽的肩膀:“你是这个?意思吗,杜小姐?”
杜兰泽微抬起头,默不作?声。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华瑶拉开白其姝的手腕,堂而皇之?地坐到了她们二人之?间。
近三个?月以?来,杜兰泽和白其姝共同致力于经营盛安票号的买卖。盛安票号依托于白其姝先前创立的商号,现已在?京城、沧州、虞州等地颇具规模。白其姝很想让盛安票号通行?全国,杜兰泽却一再劝诫华瑶小心?谨慎。杜、白二人因此?分歧,总在?暗中较劲。
杜兰泽和白其姝相当于华瑶的左膀右臂。华瑶面对她们二人时,得把?一碗水端平。她先和白其姝耳语几句,又和杜兰泽窃窃私语。
就在?此?时,金玉遐猛然推门而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金玉遐的身上。金玉遐面无血色,一句一顿地通报道:“殿下!暗卫传来消息!他们发现了……”
华瑶好奇地问:“发现了什么?”
金玉遐垂首下跪,如实禀报道:“凌泉的尸体?,头首分离,死状可怖。”
华瑶心?下大骇,金玉遐仍在?说:“他死在?一两个?时辰之?前,杀他之?人……武功胜过齐风燕雨。凶手抛尸之?地,位于县衙东侧十里?开外的密林。”
“谁找到的尸体??”华瑶冷静地问,“是我的暗卫吗?”
金玉遐道:“是驸马的暗卫辛夷,他放飞猎鹰,找见了凌泉。”
辛夷与凌泉均是戚归禾的心?腹。他们对戚归禾忠心?耿耿,也愿意为了谢云潇抛头颅、洒热血。凌泉还曾在?战场上救过辛夷的命——凌泉征战沙场十余年,没在?塞外殒命,却在?山海县丧生?,又是身首异处的死法,何其可悲!
金玉遐满心?哀叹,只见谢云潇身形一闪,从金
玉遐的眼前转瞬即过。
金玉遐反应极快,立刻大声道:“殿下,殿下!请勿急怒,请勿伤怀,还望您三思而后行?!”
“事已至此?,三思无用,”华瑶捏紧了拳头,话却说得镇定,“无论谁是凶手,我都会把?他揪出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金玉遐依然跪地不起。他仰头望着华瑶,问她:“山海县的葛知县是个?难缠的人,倘若她把?凌泉之?死,归咎于三虎寨,我们该当如何?”
夕阳色泽如血,寒鸦正在?远处啼叫。
华瑶稍一走神,杜兰泽就开口说:“倘若葛知县和赵大人要用这一招……”
久候一旁的燕雨忍不住插话道:“啧,我听不明白,这怎么就算是一招了?万一他们真以?为三虎寨的贼寇跑进了山海县,悄悄地暗杀了凌泉,咱们也不能因此?就去祸害他们吧,那岂不是和强盗一样。再说了,他们一直待在?山海县,谁也不知道风雨楼究竟发生?了什么。”
杜兰泽耐心?为他答疑解惑:“截至目前,风雨楼一案并未牵涉王公?贵族。三虎寨的贼寇残杀平民,在?凉州、沧州已是司空见惯的事,虽在?虞州罕见,却也未及震动朝廷的地步。但凌泉是皇族的侍卫,他的武功胜过大多数的宫廷高手,又因为镇抚司的副指挥使大人前不久也惨遭斩首,这两大高手意外身亡的悬案,若与风雨楼一案联系在?一起……”
燕雨终于回过神来:“老天,这帮龟孙子,好狠啊!好狠!按照他们的意思,风雨楼的人,还有那个?镇抚司的副指挥使……全是咱们杀的,凌泉也是咱们自己处理掉的,是吗?那皇帝会赐死咱们吗?”
“赐死?”杜兰泽笑道,“应是凌迟才对,欺压百姓,蒙骗官员,谋害皇帝的近臣,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杜兰泽从燕雨的面前径直走过,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落到他的身上。她总是穿着青色、黛色或者浅竹色的绸缎衣裳,衬得她形销骨立,像是一株屹立在悬崖峭壁上的兰竹。
燕雨的心跳没来由地慢了一拍。
他忽然把?双手背到身后,轻轻地捏住了自己的袖摆,心?里?的杂绪犹如乱飞的柳絮,一会儿飘到了这头,一会儿飘到了那头,乱七八糟的,怎么理也理不清楚。
他一时想着凌泉的惨死,念及自己的武功远不及凌泉,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活到何年何月;一时又想着羌羯之?乱的那一个?月里?,杜兰泽以?一己之?力献出了炸坝之?计,算无遗漏,反败为胜,比大皇子、二皇子的幕僚要强得多了,只要有杜兰泽在?,敌军的诡诈之?处,总会被她勘破吧。
天色漆黑如墨,华瑶安排好了几队人马,方?才带着一批亲兵,奔赴县衙东侧十里?开外的密林。
这一路上,燕雨还在?胡思乱想,齐风的瞳仁忽地一缩,似是受了大惊一般,冷冷地盯着燕雨。
燕雨心?里?还奇怪,他这常年严肃端正的弟弟,怎的越发冰冷无情了?面色就像被冻住了似的。
齐风低声提醒道:“兄长,你切勿逾越。”
燕雨勾唇一笑,满不在?乎道:“我逾越什么?你给我说清楚,别跟我打?哑谜。”
齐风隐晦地提醒他:“我是你的双生?兄弟,约莫能猜到你心?里?的感受。”
说完这句话,齐风就一语不发,燕雨也不再细问。
偶尔有这么几回,燕雨会厌烦双生?兄弟之?间的通感,更厌烦齐风猜到了其中关窍,却不肯坦白地说出来。
距离县衙十里?远的一座密林里?,数十位官兵高举火把?,在?一片赤色的火光中,满地都是倒垂的树影。那些影子黑压压地、静静地盖在?一具冰冷的尸体?上。
汤沃雪单膝跪地,眼泪刹不住地涌出眼眶。她和凌泉相识十余年,经常为凌泉疗伤治病,在?她看来,凌泉就是戚归禾的亲人,也是她的亲人。
现如今,凌泉也走了……他的脖颈被一把?长剑割断,那剑锋锐利,斩落了他的头颅。他胸膛向天,面容向地,不知他能否找到回家的路?凉州远在?虞州的北方?,叶落归根的路上,他会不会迷失方?向?
华瑶给汤沃雪递了一张手帕。略微低头时,华瑶瞥见凌泉的左手死死地攥着一缕黑发。
燕雨站得离华瑶最近,当然也瞧见了这一幕,燕雨立马指认道:“喂,你们快看!凶手的头发被凌泉扯下来了!”
“不是,”汤沃雪平静地说,“那是他妻子的遗物。他的妻子死于非命,下葬之?前,他剪下她的头发,随身佩戴多年,聊作?慰藉罢了。”
燕雨怔然片刻,脱口而出道:“真惨啊,他全家都好惨……他自己也好惨。”
谢云潇瞥了他一眼:“你不会讲话,可以?闭嘴。”
燕雨赶忙说:“请、请您息怒,属下罪该万死。”
谢云潇看着凌泉的头颅,却道:“我并未动怒,但你应当管好自己的嘴。”
话音未落,谢云潇手中的剑鞘已然翻转,吓得燕雨连退三步,慌张地躲到了华瑶的背后,还怕华瑶也生?他的气。
他双手抱剑,探出一个?头,偷瞄华瑶和谢云潇的神色。
谢云潇的剑鞘所对准之?人,并非燕雨,而是渐行?渐近的赵惟成及其一众属下。
四周杀气腾腾,火光与人影重叠,争战似乎一触即发,唯独华瑶出声道:“赵大人,听说你昨天还想宰了我的侍卫燕雨,怎么,难道你今天就动手杀害了凌泉吗?”
她气势磅礴,怒骂道:“这山海县也不是你只手遮天的地方?,你应该被凌迟处死!”

第75章 连烧平野 杀多杀少,又有什么区别呢……
赵惟成双膝跪地,高声道:“殿下息怒,风雨楼之案,至今仍是一桩悬案,凶手逍遥法外,卑职找不到?一点线索!凌泉大人突然遭遇暗算,只怕是……是三虎寨的贼寇下了毒手,还?请殿下明察!”
他?转过头,看着燕雨:“昨天清晨,卑职偶然遇见了燕雨大人,卑职是真的不知道,燕雨大人身份尊贵!卑职冒犯了大人,惹怒了公主殿下,还?请殿下饶恕卑职的过失!”
华瑶冷声道:“你曾经是御前带刀侍卫,也明白?皇宫里的规矩。燕雨的名字就刻在他?的剑柄上,你怎么可?能看不见?”
赵惟成一口咬定:“卑职瞎了一只眼,什么也看不清,卑职有眼不识泰山,请殿下息怒!”
华瑶的心里没有一丝怒火。她只是觉得,赵惟成这个人很奇怪,他?究竟想做什么?他?前言不搭后语,说话也是颠三倒四,他?是不是想隐瞒真相?
华瑶环顾四周,树林里静悄悄的,霜冷风寒,月黑风高,真是一副凄凉的景象。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她说话的声调十分平稳:“说来也巧,本?宫才?刚来这里不久,赵惟成突然出现了,难道赵惟成也收到?了暗探的消息吗?”
赵惟成道:“今夜亥时过后,卑职在县衙巡逻,捕快慌慌张张地跑来报案,卑职才?知道凌泉大人遇难了……”
华瑶追问道:“那个捕快叫什么名字?他?什么时候发现了凌泉的遗体?”
赵惟成道:“那个捕快叫张强,亥时三刻,捕快路过了树林,闻到?了血腥气,张强走?过来一看,就看见了凌泉的遗体!他?吓得屁滚尿流,跑回了县衙……”
华瑶道:“你再说一遍,那个捕快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发现了凌泉的遗体?”
赵惟成道:“那个捕快叫张强,今夜亥时三刻,张强发现了凌泉的遗体。”
华瑶已经猜出来了,赵惟成一定撒谎了。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谎言,因此他?不断地重复华瑶的问题,想用这种方式说服华瑶。
华瑶道:“凌泉惨遭杀害,凶手斩断了他?的脖颈,他?正面朝下,背面朝上,张强怎么能看出来他?的身份?你刚才?说,张强吓得屁滚尿流,没有勘察现场,直接跑回了县衙,那张强怎么知道凌泉遇害了?”
赵惟成哑口无言。
华瑶沉声道:“赵惟成,你堂堂一个八品官员,认不出燕雨的身份,张强的官职比你更低,见识比你更少,为什么张强可?以认出凌泉?今夜月黑风高,张强也看不清凌泉的面目,究竟是你撒谎了,还?是张强撒谎了?!”
赵惟成急忙道:“是,是张强!他?撒谎了!”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她原本?以为,赵惟成稍微有些骨气,没想到?赵惟成诬陷了别人,把他?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华瑶怒声道:“不管是你,还?是张强,你们敢在本?宫的面前胡言乱语,本?宫就不会饶了你们。”
赵惟成道:“您还?没有审案,怎能认定我胡言乱语?”
华瑶道:“不敬皇族是死罪,来人,把赵惟成拿下,听候发落!”
此话一出,燕雨立刻跳了出来。他?跳到?了赵惟成的身旁,又拿出一条绳索,绑住了赵惟成的双手双脚。
赵惟成不由得怒火攻心,额头暴起青筋,他?恶狠狠地盯着燕雨,燕雨感慨道:“哎呀,你啊,我说你什么好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赵惟成一声不吭。
燕雨低声问:“不是我说,你这个人,真的没什么本?事,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们公主过不去?”
赵惟成道:“卑职不敢。”
燕雨悄悄地说:“你敢和公主叫板,不就是因为公主脾气好吗?如果东无站在你的面前,你还?敢胡言乱语吗?东无会扒了你的皮,把你千刀万剐……”
赵惟成道:“你是东无的人?”
燕雨道:“你放屁,你才?是东无的人,你全家?都?是东无的人!”
赵惟成道:“卑鄙无耻。”
燕雨道:“你才?是卑鄙无耻,你杀了凌泉!凌泉不仅是公主的侍卫,还?是保家?卫国的功臣,羯人没杀他?,你杀了他?!你究竟是不是人?!你比太监还?歹毒,我真看不起你!”
赵惟成的双眼泛起杀气,拳头被捏得嘎吱作响。
燕雨嘲笑道:“哇,哇,哇,不会吧,我才?说了几句话,就把你气成这个样子?你也知道自己不如太监?”
赵惟成道:“我对天发誓,我没杀凌泉!如果我杀了凌泉,就让我……”
燕雨道:“死无葬身之地!”
赵惟成道:“如果我没杀凌泉,你说的这句话,就是你自己的下场!”
燕雨道:“关我屁事,你自己造的孽,你自己还?债,血债血偿,听过没?”
燕雨使劲一扯,绳索收得更紧,缠住了赵惟成的手腕。
赵惟成闷哼一声,心里的恨意更浓烈了,恨不得立刻杀了燕雨,杀了华瑶,杀了谢云潇,杀了汤沃雪,把他们全部杀光。
华瑶也察觉到?了,赵惟成的杀气更重了。她举起一支火把,向前走?了几步,距离赵惟成更近了。
赵惟成忽然抬起头,面对着火光,大喊道:“我没杀凌泉!我没杀凌泉!你们屈打成招,没王法了,没天理了!我要把你们告到?京城,你草菅人命,陛下会严惩你!”
华瑶根本?没有打过他?,他?在喊什么?
华瑶冷声道:“把他?押送到?县衙,上报给朝廷,本?宫怀疑他?勾结歹徒,颠倒是非,丝毫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燕雨立刻撕开?了赵惟成的衣袖,揉成一块布团,塞进了赵惟成的嘴里。赵惟成说不出话来,树林里安静了不少,血腥气还?没消散,华瑶握住了自己腰间佩剑的剑柄,随时可?以拔剑出鞘。
方圆十里之内,没有一丝人声,华瑶沉默不语,她的心里充满了疑虑。
凌泉武功高强,经验丰富,可?以隐藏在树林之中,趁着敌人不注意?,使出致命一击。哪怕是武功已入化境的顶尖高手,刺杀凌泉的时候,也会闹出响动,如此一来,附近的暗探也会察觉到?危险,及时给华瑶报信,或许凌泉就不会死了。
华瑶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凌泉会死得安安静静?方圆十里的暗探都?没有察觉到?一点踪迹?难道凶手的武功境界,已经超过了华瑶的认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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