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关灯
护眼

距离风雨楼最?近的一座县城,名叫“山海县”,此处地势险要,依山傍水,四周峰峦环绕,迂回?起伏,当地民风淳朴简素,商肆街道?屹立在高低不平的山坳里。
前朝曾经有一位禅师在山海县创立宗门,修建道?场,坐化后留下了?舍利子,声?名远播。因而山海县也有几处香火鼎盛的庵观寺庙,常有外乡人慕名而来,烧香点烛,求神拜佛。山海县本地人也多?半崇信佛法?,不仅在家里供奉着观音小像,也在家外劝人行善积德,造福社稷。
数年以?来,山海县未曾出过一桩命案,官民都?过惯了?太平日子。风雨楼惨案传到山海县之时,全县上?下大为震动。知县为表决心,特意挑选了?二十名精壮捕快,将他们派遣到公馆,保护华瑶的周全。
华瑶假装惊讶,先悲后怒:“三虎寨的种种恶行,简直罄竹难书。他们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害得多?少无辜百姓家破人亡。现在他们竟然又跑到了?虞州作乱,真?是一群大逆不道?的恶贼。”
山海县的知县是一名女子,名叫葛巾,年方三十六岁,正当壮龄。她的谈吐非常圆滑,姿态也非常温和谦恭。
葛巾面朝华瑶,目不斜视,轻声?道?:“
殿下您是千金贵体,三虎寨的恶贼不值得您劳心费神。下官斗胆进言,请您莫要担忧此案,虞州府衙已调拨了?一批人手,赶在两日之内前往风雨楼查案。请您在本县略作停留,等到府衙查清了?贼寇的去向,您再介入此案,也更方便些。”
华瑶叹了?口气,才说:“我盼着你们早日把凶手缉拿归案。行了?,你也别站着了?,坐下吧。”
皇族赐座,葛巾不敢不从。
华瑶话音刚落,葛巾躬身道?谢,坐到了?一把扶手椅上?。
葛巾半低着头,眼角余光瞄到了?谢云潇。
谢云潇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他的性情显然是很沉静的,就像冰冻三尺的寒潭,风姿冷冽,意气高洁,使人见之忘俗。他手里还端着一盏茶,茶香雾色缭绕,颇有几分朦胧意韵。
葛巾不自觉地多?看了?他一眼。他注意到了?她的凝视,却没?有丝毫回?应。她不觉得奇怪,反倒对他起了?敬重之意。
“葛知县,”华瑶轻飘飘一句话,就让葛巾收回?了?神,“你是昭宁二十一年的进士,你的老师是翰林院学士,你出身于书香门第,在朝为官多?年,还把山海县治理得井井有条,必定?是十分聪慧之人。”
葛巾抱拳作礼:“下官何德何能,怎敢受殿下如此盛赞?”
华瑶依旧从容:“秦州和京城的瘟疫接连发作,山海县之内,却无一人患病。我派人出去打听了?一圈,这才知道?原来你早有先见之明,你坚守城门,亲自率兵巡逻,严禁酒楼招待秦州、康州、京城来的客人……”
华瑶的近臣杜兰泽接话道?:“葛知县一心为民,教?化有方,实在令人钦佩不已。”
葛巾并不知道?华瑶和杜兰泽为何突然给她戴高帽。她心里不免警觉起来:“殿下您太客气了?,下官心里时时记挂着四个字,‘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这是下官的本分。下官治理山海县以?来,事事按照朝廷的规矩,这才取得了?一些政绩,那也是沾了?朝廷的光,托了?圣上?的鸿福,与下官本人倒是没?有太大关系。”
华瑶不禁笑了?一声?。很好?,她已经明白?了?葛巾的意思,葛巾身为山海县的官员,更愿意效忠皇帝。
天色渐晚,夕阳西斜,华瑶抬袖遮面,打了?一个哈欠。
葛巾连忙起身行礼,要把华瑶送回?厢房。
华瑶答应了?,转身就走。
葛巾要进不进,要退不退,再三犹豫之后,终归跟上了华瑶的脚步,但见华瑶脚步轻快,轻功高强,分明是个境界超然的武功高手。
华瑶和葛巾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廊上。葛巾一路小跑,勉强追上?了?华瑶的脚步。当她们走近厢房,天已经黑透了?,两位少年一左一右地提灯出来迎接。他们是白?其姝身边的侍从,相貌俊秀,体格健壮,千般意趣藏在一身软绸衣袍之下。
葛巾不知他们的身份,正要恭恭敬敬地行礼,华瑶便打断道?:“葛知县免礼。”
话音刚落,那两位少年略抬起头,眼角微微上?翘,有意无意瞥向葛巾,像是暗送秋波,同?她说话似的。
葛巾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华瑶有些惊讶,她没?料到葛巾会?与那二人的目光对上?。刚才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甚至没?注意此二人站在门外,也就没?看清他们的神色。
或许是白?其姝派遣他们前来会?一会?葛巾,华瑶当然明白?这是怎样一种情形。华瑶曾经见过她的皇兄把侍从当作礼物送给别人,她心里觉得奇怪,却也学起了?皇兄的做派。
华瑶试探道?:“我听说你身边没?有伺候的人,不如我把他们送给你,怎么样?”
葛巾不紧不慢地拒绝道?:“下官恳请殿下三思,这二人是您宫里的人,下官怎敢收下他们?”
华瑶道?:“他们不是我宫里的人。”
葛巾道?:“下官斗胆问一句,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华瑶简略回?答:“沧州。”
葛巾追问:“您认识沧州的商人吗?”
华瑶反问道?:“你还想打探什么消息?”
葛巾连忙说:“不敢,不敢。”
她们二人止步在厢房的正门之前。
华瑶再次开口:“实不相瞒,葛大人,我这一趟来虞州,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奉了?父皇的密令来办事,至于我要办什么事,为你着想,我不能透露只言片语。”
葛巾的额头隐现冷汗。她对京城的党争早有耳闻,也明白?皇族一向擅长威逼利诱。
烛火闪烁,华瑶的声?调更低沉:“虽说我大梁朝男女皆可为官,但习武之人毕竟是少数,女官也是少数。内阁重臣无一女子,我当然明白?女官的难处,先前我听闻你的政绩,心里难免有了?爱才惜才之意,你应该也能感知一二吧?”
葛巾差点跪下磕个响头,杜兰泽一把扶住了?她。
葛巾稳住身形,诚惶诚恐道?:“殿下之仁德义气,下官没?齿难忘。”
葛巾的言行如此谨慎,态度如今恭敬。华瑶暂时放下了?心,就让葛巾离开了?。
卧室之内,侍女点亮了?两盏白?纱琉璃灯,灯火影影绰绰,纱帘缥缥缈缈,床榻上?铺好?了?干净柔软的枕头和棉被,虽然比不上?京城的宫殿,倒也是个休整歇息的好?地方。
华瑶伸了?一个懒腰,又和杜兰泽耳语几句,杜兰泽便先告退了?,这卧室里只剩下华瑶和谢云潇两个人。
华瑶熄灭了?一盏蟠花烛台,走到谢云潇身边,毫不避讳道?:“我担不起弑兄的罪名,晋明却是非死不可。只要皇帝以?为晋明仍然活着,我们就能留在虞州或秦州,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回?凉州。”
谢云潇提醒道?:“我们必须妥善处理晋明的遗物,绝不能让葛巾察觉到蛛丝马迹。”
华瑶杀害晋明的那一夜,顺便抢走了?晋明随身携带的金银财宝。
她尤其喜欢晋明的一枚翡翠扳指。那扳指原本是番邦小国的贡品,成色极佳,碧翠欲滴,当属十分精巧的宝物。晋明成年的那一日,太后把扳指赏赐给了?晋明,真?是天大的浪费。
华瑶把扳指从口袋里掏出来,对着夜明珠一照,她忽然注意到,扳指的内环刻着一行复杂的暗纹,纵然她在皇宫见多?识广,她也猜不到这样的纹路究竟有什么用处?
“你在看什么?”谢云潇问道?。
华瑶收好?扳指:“我什么也没?看。”
她坐到了?谢云潇的腿上?:“你别担心,葛巾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们在风雨楼做了?什么。”

第69章 少经久 今晚就较量个输赢
谢云潇沉默地静坐片刻,既没有推开华瑶,也没有伸手抱住她。
他有意疏远她一般,身体略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端的是一副冷淡自持的姿态,犹如天?上寒月,碧落云边。那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清高之状,勾起了华瑶的兴致。她双手牵住了他的衣带。
谢云潇却问:“你?惯常如此,不觉得无趣吗?”
华瑶歪了一下头:“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她双眼?亮晶晶的闪耀着流光,神情三分茫然七分认真,实在是可?爱动人?。她在外人?面前?,从未显露过此种神态,唯独和谢云潇私下相处时,才会偶尔流露出一两分本性……或许这也不是她的本性,她只是清楚地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他确实很想看到,她对他毫不设防的样子。
谢云潇喉结微动,似是不堪忍受她长久的凝视,他抬起手,轻轻地挡住了她的双目。
华瑶立即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掌心贴到她自己的脸颊上,还要问他:“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我亲近你?吗?你?要是不喜欢,我就走?了。”
谢云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奇怪,谢云潇明明
已经是华瑶的驸马,华瑶却觉得,她还没有完完全全地掌控他。他和她的姐夫顾川柏不一样,顾川柏还知道伏低做小,谢云潇真是从头到脚一身的铮铮傲骨。
华瑶担心谢云潇听信了晋明临死?前?留下的挑拨离间之语。她根基未稳,羽翼未丰,她还没有自己的军队,暂时离不开世家贵族的支持,却也无法用利益来捆绑谢云潇。
谢云潇并?不在乎功名利禄。他生性喜静,淡泊处世,对他而言,权位反倒是累赘。
思及此,华瑶低声道:“我好?不容易才帮你?报了仇,你?又和我闹起来了。”
谢云潇道:“刚才我问你?在看什么,你?只说你?什么也没看。”
华瑶改口道:“不过就是一个戒指而已,我以为你?对首饰没兴趣。”
华瑶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枚白玉戒指,套到了谢云潇的左手食指上,谢云潇又把戒指取了下来:“我不习惯佩戴戒指。”
谢云潇停顿片刻,华瑶依然坐在他的腿上,他始终坐怀不乱:“今天?傍晚,你?门?外为什么会有两个提灯的陌生人??你?的正事尚未办完,我想劝你?多留点神,别耽搁了正事,误了你?的大?业。”
那一对提灯少年不通武艺,不精文墨,生平最大?的本领就是勾引女人?。华瑶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哪管谢云潇心里怎么想?
华瑶有些不耐烦:“我对他们毫无兴趣,甚至不想看到他们,你?连我的心思都猜不到,又凭什么教训我?”
谢云潇的声线依旧清冷:“你?是大?梁的公主,高不可?及,贵不可?言,我岂敢教训你?。”
华瑶双手按住谢云潇的肩膀,倚靠着他的胸膛,确认他的心跳比平日里更快一些,她仰起头,故意贴近他的唇角,似乎很想亲近他。当他垂首之时,她又扭过头去,严肃道:“你?总是顶撞我,我大?好?的兴致都被?你?搅没了。”
谢云潇道:“华小瑶。”
华瑶不解其意:“干什么?”
谢云潇扔开了一颗夜明珠。他把华瑶揽入怀中,越抱越紧,周围一片昏不见光的黑暗,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明白他为何待她忽冷忽热。
华瑶毫无头绪,随口说:“难道你?对我还有什么芥蒂吗?你?我已是结发夫妻,在这世上,我也没有别的亲人?,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怎么办呢,你?不懂我有多爱惜你?,我总不能剖心自证吧。”
谢云潇的语气加快了许多:“我从来不想让你?剖心自证,你?一直对我很好?,我不过是太……太贪心了……”
他自嘲一笑?,缓声说:“算了,你?就当我是无理?取闹吧。“
华瑶一点也不明白谢云潇的意思。她满心茫然,过了片刻,她牵起谢云潇的手,格外郑重道:“我的姓氏是高阳,但我与皇族势不两立,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你?信了晋明的谗言。”
谢云潇轻轻握住她的手指:“殿下多虑了,晋明临死?前?说的那些话,荒谬至极,我初时听了,也只想尽快杀了他。”
华瑶点头:“那就好?,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就没有闯不过的难关。”
她顿了一下,又问:“方才,你?说到了那一对提灯少年,除了提醒我不能耽误正事,是不是还有别的用意?”
谢云潇不再拐弯抹角,直说道:“你?真想把他们送给葛巾?”
华瑶斜倚着他,仿佛闲不下来似的,毫无顾忌地玩起了他的衣带。他的武功早已臻入至高境界,身体极为洁净,清冽的香韵透骨侵肌,袖袍都是携香盈芳的,确实比一般人?更有意思。
华瑶拿他的衣带绕住自己的腕骨:“嗯,你?别看葛知县一副清廉好?官的模样,她的师长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贪官。他们这一党交际广泛,在刑部和大?理?寺都有些人?脉。她的家族是朱原大?户,她的兄长曾在灵安、端化、石曲三省绞杀海寇,立下大?功。朱、灵、端、石四省都是南方大?省,我并?不了解南方官场,所以我也想从她身上打探消息,借机认识南方各省的官吏。”
谢云潇只说:“你贿赂官吏,也得有个分寸。”
“没事的,”华瑶猜到了他的意图,“我都明白。”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娘亲就是贱籍,兰泽也受过贱籍的折磨,我最心疼她们两个人?,当然明白她们的痛苦。等到我登基之后,地位稳固,我一定会废除贱籍,改善各州各府的法治,从此以后,无论贫民还是贱民,在这世上都能堂堂正正地做人?。”
谢云潇道:“大?梁的贱籍制度已经延续了上百年,废除贱籍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你?想劝我谨慎行事?”
谢云潇道:“倒也不是,我只想说,你?忧国爱民,将?来会是一位明君,臣民拥戴,将?士归顺,你?的平生抱负总会施展出来。”
华瑶轻轻地笑?了一声。她听出了谢云潇的言外之意,自古以来,改革旧制都是极难的。她登基之后,还要收服民心,以民生为本,等到时机成熟了,“废除贱籍”的计划才能一举成功。
华瑶的思绪飘到了远方,她喃喃自语:“我还会下令减轻凉州的赋税,施行仁政,以安民生。”
谢云潇半低着头,被?她身上的香气所惑,沉迷不悟似的,亲了亲她的脸颊,她轻声道:“一来是因为凉州战乱频繁,应当休养几年,二来是因为……你?是凉州人?,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再明白不过了。”
谢云潇心不在焉地听着她的这句话。
他的衣带被?她扯散了,衣襟微微地敞开了。
无论她是公主或是帝王,应该明白“善始善终”的道理?,谢云潇心底这般想着,便?将?她打横抱起,向着床榻走?去。
华瑶兴致勃勃地调侃道:“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不会主动落入凡尘呢。”
谢云潇仍不回答,华瑶就说:“今晚我在上,你?在下,我看你?什么时候向我求饶。”
华瑶被?谢云潇放到了床上。他扯断了系着床帐的丝绦,顺势便?压了上来:“可?以,今晚就较量个输赢。”
次日黎明,天?色朦胧,华瑶还在睡觉,谢云潇已经醒了。
谢云潇向来睡在床榻的外侧,把里侧的位置留给华瑶。他起身时的动静极其轻微,丝毫没打搅她的美?梦。
天?光照不进床帐,纱幔垂落,掩映着昏沉睡梦,华瑶抱着小鹦鹉枕,睡得正熟。
谢云潇细看她片刻,她竟然有所察觉,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打了个哈欠:“什么时辰了?”
“尚早,天?还没亮,接着睡吧,”谢云潇道,“辰时我再来叫你?。”
华瑶侧躺在床上,小声问:“你?为什么起来了?我有点累,你?昨晚也很辛苦吧。”
谢云潇无声地笑?了一下。他故意避开了她的话题,只说:“前?天?你?派人?探查山海县,暗探回报,山海县的百姓每日要做晨礼,我去看看他们如何诵经礼佛。”
华瑶放下心来,嘱咐道:“好?的,那你?快去快回,我等你?回来。”
谢云潇原本就打算在辰时之前?归来。他先给华瑶盖好?了被?子,等到她再度入睡,他的身影一晃而过,刹那间消失在雾色里。
拂晓时分,霞光万丈,谢云潇戴着面具,领着七八个侍卫们走?上了一座名为“妙高”的山峰。
距离谢云潇最近的一个侍卫名叫凌泉,年方二十四岁,与戚归禾同龄,原先也是戚归禾的心腹。
凌泉的家乡是凉州北境的一座村庄,他的父母都被?羯人?杀了。他不到十岁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凉州士兵救了他,他投靠了凉州军营,每日刻苦练武,终于在军营脱颖而出,打从十二岁起,他就是戚归禾的侍卫。
十八岁那年,凌泉追随戚归禾,驻守月门?关。他在月门?关结识了不少牧民,还与一位姑娘情投意合,他们二人?喜结连理?。那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过得最快活的一年,他有了自己的妻子,也有了自己的家。
婚后不久,凌泉的妻子怀了身孕。凌泉没来得及把妻子送回延丘,羯人?突然发兵,在边境挑起战火,他的妻子慌乱中走?错了路,落进羯人?的手里,死?无全尸。那是一个晴朗的冬日清晨,他亲眼?见到她残缺的尸体,他恨死?了羯人?,也恨死?了自己。
若不是戚归禾阻拦,凌泉早已拔剑自刎。他很想追随妻子离去。他经常感到烦闷、疲惫、痛苦,厌恶世间的一
切,他忘不了妻子的死?状,她死?得那么惨,他还有什么脸面独自活在世上?
戚归禾劝他,好?死?不如赖活着,他活下去,才能为妻子报仇雪恨。
凌泉活下来了,但他性情大?变,他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人?,他是被?仇恨支配的怪物。
戚归禾去世之后,凌泉内心的苦闷更甚从前?。他为镇国将?军效劳,镇国将?军又派他去做谢云潇的侍卫。
谢云潇曾经在雍城立下赫赫战功,凌泉对他十分尊敬。不过谢云潇一贯沉默寡言,总是一个人?独处,凌泉和他说过的话还不到十句,并?不了解他的心性。
如今,凌泉默默地跟随谢云潇上山,心里却想着晋明临死?前?留下的遗言。
凌泉越想越烦闷,晋明罪该万死?,不过晋明的遗言也有几分道理?。凌泉打算找个机会,劝说谢云潇离开华瑶,返回凉州,继承镇国将?军的爵位。
脚下忽然滚过一颗石子,凌泉差点摔了个跟头。他急忙运转轻功,稳住了身形,再抬头时,他恰好?和燕雨四目相对。
“老兄啊,不是我说你?,”燕雨和他套近乎,“你?武功这么强,走?路还走?不稳吗?”
凌泉答非所问:“山路崎岖,燕大?人?也要小心留意。”
燕雨道:“我没事,你?小心点。”
凌泉道:“好?,多谢。”
燕雨耸了耸肩,还想调侃凌泉几句,走?在前?方的谢云潇略一侧目,燕雨就不敢讲话了。
燕雨一向不守规矩,又经常在值夜时偷懒打盹,谢云潇似乎有意惩戒他。今天?早晨,天?还没亮,谢云潇竟然带他一同出门?,他敢怒不敢言,唯一庆幸的就是他弟弟齐风和华瑶的关系清清白白,从未越过雷池一步。否则就凭谢云潇这毒辣的手段,肯定会给他苦命的弟弟穿小鞋,他想说理?都没地方说。

幽静而深密的树林里,谢云潇悄无声?息地走在?最前方。
谢云潇的轻功堪称举世无双,脚力也?远胜随行的一众侍卫,转瞬之间就踏过了怪石嶙峋的山岩,站到一座陡峭的危崖之上。
风中摇颤的凉荫遮挡了他的身形,他默然?眺望着远方的峰顶,遥见那一处人烟稠密、香火鼎盛,男女老少约有二三百,极尽虔诚地跪在?寺庙内祷拜。
年逾古稀的老禅师正在?蒲团上结跏趺坐,显出安详的神态。不多时,众人齐口诵经,老禅师敲动木鱼,金钟法鼓“咚咚”地响了起来,那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燕雨的耳朵里,燕雨便问:“这一大群人叨叨的念什么经呢?我瞧他们都没?武功,上山得多累,三更天?就起床了吧,大晚上的不睡觉,非得爬山上来唧唧哝哝的。”
谢云潇的侍卫随了主子,一个个都高?贵冷傲的很?,无人理睬燕雨,唯独凌泉开口道:“虞州和京城、秦州离得近,瘟疫害死了数万人,那一位禅师道行不浅,或许是在?诵经超度亡魂。”
“没?必要吧,”燕雨嘀咕道,“人一死了,就算一了百了,生前没?个好命,死后哪里做得成好鬼?有这个闲工夫念经,还不如回家种地。”
凌泉攥紧袖摆,拳峰处骨节突兀,但他说话依然?和气:“燕大人,你的亲人都还在?世吧。”
燕雨压低嗓音:“我亲爹亲娘啊,死了都有十多年了。那一年闹了旱灾,爹娘饿死了,我和我弟弟亲手把爹娘埋了。”
他言辞间无悲无喜:“后来我发了高?烧,烧了许多天?,头脑犯浑,记不清爹娘的事,不过我弟弟还记着。”
凌泉沉吟片刻,没?来由地冒出一句:“公主一定待你很?好。”
“是还不错,”燕雨爽快地承认道,“公主对待下人恩高?义?重,宫里的侍卫做梦都想伺候她。我弟弟在?校场练武的时候,多的是一群侍卫求他帮忙,千求万求,就想见公主一面?,不过我弟弟谁也?不理。”
凌泉对他明?褒实贬:“燕大人心直口快,真是个率性人。”
燕雨还以为凌泉在?恭维自己。他嗤笑一声?,感慨道:“说实在?话,我天?生一张巧嘴,走遍天?下都不怕,走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我要是出门闯荡江湖,定会……”
谢云潇忽然?接话:“捉襟见肘,沦落街头。”话中暗含淡淡的揶揄:“旁人同?你说上三言两?语,便能打探到你的全部家底。”
燕雨怔了一怔,先?是结巴了片刻:“殿、殿下。”然?后才辩解道:“我在?皇宫当差的那些年,嘴巴严的就像没?开缝的鸡蛋。”
谢云潇和燕雨相距足有一丈远。
谢云潇仍在?俯瞰远景。他背对着燕雨,低声?道:“蛋壳薄而易碎,经不起风雨。你是公主的近身侍卫,理当稳如磐石,磨砺心志,绝不能三心二意,摇摆不定。你先?前遵守的规矩,更该沿袭至今,每日自觉、自省、自察,不得有缺。”
苍穹中鹰鸟高?飞,燕雨双手揣袖,仰头望天?,嘴里嘟囔道:“您并非我的主子,我可没?在?凉州参军。”
谢云潇半真半假地威胁他:“凉州逃兵,杀无赦,斩立决。”
燕雨环顾四周,只?见谢云潇的侍卫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他被他们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又扶住一株槐树,胸腔中的一颗心脏越跳越快,他失笑道:“您说的是,小人明?白,定会遵命。”
四天?前,华瑶亲手处决了晋明?,并把晋明?及其属下大卸八块、焚尸灭迹,这一切都被燕雨看在?眼里。
晋明?的属下也?曾在?皇宫当过差,只?因他们跟错了主子,便被猛火烧得魂飞魄散、尸骨荡然?无存。或许他们的今日,就是燕雨的明?日。
燕雨不敢对别人说,其实他有些怜悯晋明?的属下。因为他自己也?不是什么贵族,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卫,天?生一把懒骨头,怕疼怕苦又怕累。
他不想建功立业,只?想做一个寻常的武夫,此生不再跟着华瑶打打杀杀、担惊受怕。
他偷偷地置办了些茶食干粮,既想一走了之,又惦念着华瑶和齐风,心中犹豫不决,至今还没?打定主意。
他要是真跑了,谢云潇必然?会杀了他。
燕雨神思?飘荡之时,谢云潇从他身旁走过,众多侍卫跟紧了谢云潇,顺着险峻的山道一路下行。
这山道悬吊在?峭壁上,路面?极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侧边的扶栏年久失修,散发着一股霉烂气味。谢云潇却不甚在?意,行走间如履平地。淡薄的晨雾笼罩着他,映着当空斜照的曦光,翩然?清逸,缥缈出尘,竟似腾云驾雾一般。
燕雨快步追赶谢云潇,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心情又恼又急又愁,脚底一个没?留神就踏空了。
他顺手搭住扶栏,怎料那栏杆陡然倾颓,他立足不稳,歪着头跌落了山崖,来不及发动轻功,便喊出一声?鬼叫:“啊!老子倒了大霉!!”
山林间树枝乱摆,鸦雀惊飞,谢云潇低头向下看,燕雨扯着一条枝杈掉进了繁茂的草丛里。
谢云潇纹丝未动,他的侍卫凌泉道:“公子,有几个官兵闻声?过来了。山海县的官兵昼夜巡逻,反应十分迅速。”
燕雨恰好摔在?一条平坦大道的附近。他扭伤了脚,懒得动弹,就在?地上躺了约莫半刻钟。
此时将近辰时,方圆几十里的平民百姓都挑担背货地前来赶集,道旁渐渐地喧闹起来,赶车的拖着牲口,牲口还摇着铃铛,四处都是吵吵嚷嚷的,除了人声?,兼有鸡鸭鹅鸽、牛马猪犬的嘶叫,那些杂乱的声?响吵得燕雨头昏脑胀。
燕雨倚剑撑地,才刚站稳,便有几个巡逻的官兵过来问话:“阁下留步!阁下是哪里人?会武功吗,你几时到的山海县,你为何一大清早躺在?路边?”
燕雨挠了挠脖子。他被尖利的枝杈划出了几道细小的伤口,引发一阵轻微的刺痛。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随手拔断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吊儿郎当地说:“我会些三脚猫功夫,几位官爷见笑了。”
燕雨的相貌英俊非凡,身形颀长挺拔,又穿着一件布料极好的嵌丝窄袖黑衣,腰
挂一把熠熠生辉的银纹长剑,真像是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他一副浪荡不羁的模样站在?路边,人来人往之间,便惹得无数芳心暗系。而他一点?也?不在?乎众人审视的目光,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抱臂,遥望山崖,似乎正在?等待他的同?伙。
官兵瞧他形迹可疑,迟迟不肯交待籍贯和来历,便怀疑他是三虎寨派来的奸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