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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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岳扶疏修书一封。他用暗语联络秦州的官员,指示他们向圣上奏明华瑶和?谢云潇的煊赫战功,雍城官民对他们二人无不臣服。雅木湖畔的百姓,甚至修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公主祠。凉州和沧州的富商都以结交华瑶为荣。华瑶屡立奇功,用兵如神,广交天下英豪,真不愧为凉州监军。
岳扶疏深谙“明褒实贬,虚实变幻”之道。
当今圣上的年岁渐长,疑心更重?,他看?完那些奏折,必将忌惮他的女儿高阳华瑶。
这一个月以来,华瑶忙于处理雍城每年一度的“清账监办”。
在白其姝的指点下,华瑶从雍城税务司抽调了十名清正廉洁的官员。杜兰泽负责教导他们如何辨别各项假账,再把他们分作两组,专责审查雍城的税银,互不干扰,互不知情。他们查账的结果一并交由杜兰泽核对。
杜兰泽通晓算术。她?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但她?毕竟精力有限,身子骨也很孱弱,手下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免不了整日劳累。
再者?,杜兰泽和?华瑶致力于清查雍城的假账,此事?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偏偏华瑶在朝堂上无人?可
?用,无舌可?言,长此以往,恐有灾祸。
杜兰泽思前想后,亲笔写了一封信,寄给她?远在岱州的恩师。她?言辞恳切,字字珠玑,读来颇有叩心泣血、伏乞怜才之感。
杜兰泽的恩师才高八斗,慧眼识珠。
杜兰泽盼着恩师能?为华瑶引荐几位贤士,辅佐华瑶料理诸项事?务。她?送出急信,迟迟没等到回音,便又接连写了一批书?信,连日发?派,如此数天之后,她?收到了师弟的拜帖。
杜兰泽把拜帖转交给了华瑶。
华瑶打开一看?,只见那位师弟的大名是金玉遐。
华瑶称赞道:“金玉遐,这名字倒是好听。”
杜兰泽解释道:“师弟也是才德兼备之人?。”
华瑶忍不住问:“金玉遐的才学,与兰泽相比,孰高孰低呢?”
杜兰泽微微一笑,答案尽在不言中。她?是恩师最得意的弟子,无人?的才学在她?之上。不过金玉遐大有来头,与众不同,他不仅是杜兰泽的师弟,也是恩师的长子。
杜兰泽的恩师名为金曼苓。
金曼苓乃是前任内阁首辅之独女,二十六岁考中进士,官拜国子监司业,主管国子监的算学。
昭宁元年,当今圣上即位。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圣上推行新政,致使?朝野动荡多变。前任首辅离世以后,金曼苓主动请辞,辗转远居康州,随后又定居岱州,以教书?授业为生。
金曼苓的膝下有一子一女。她?的长子金玉遐,年方?二十二岁,博闻强识,通晓文理,且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隔天一早,金玉遐抵达雍城的驿馆。
华瑶特意带上杜兰泽和?谢云潇前去接见。
那是一个乌云遮日的阴天,四处都是灰蒙蒙的不见光亮,清晨的水露悄然弥散,寒湿的雾雨在朦胧的天地间化?开,游园的碎石小径上远远地走来一个撑伞的人?。
此人?的身量清瘦高挺,穿着一件素淡的青袍,伞沿向上挪移时?,华瑶看?清了他的脸,他目如朗星,面如冠玉,形貌俊雅,风度翩翩。
他收伞慢行,走到华瑶近前,躬身向她?行礼:“草民金玉遐,拜见殿下,恭请殿下圣安。”
华瑶猜测,金玉遐的名字大概出自《诗经》“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巧合的是,他的声音也很好听,不愧是以“毋金玉尔音”为名的人?。
华瑶道:“金公子请起。”
金玉遐道:“久闻殿下英名,今幸得见,果然名下无虚。承蒙殿下出门相迎……”
杜兰泽笑着打断他的话:“师弟,好久不见。殿下待人?宽厚,你不必拘于虚礼。”
华瑶也不想听那些花里胡哨的恭维。她?就盼着金玉遐能?立刻给她?干活,最好每天废寝忘食、不分昼夜地狠狠干活,如此一来,杜兰泽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日子过得更轻松些。
华瑶心里是这么想的,她?对待金玉遐就更亲切:“金公子远道而来,我特意为你备下宴席,全是凉州的好酒好菜,不知是否合你胃口。倘若招待不周,还请你多包涵。”
金玉遐早已读过杜兰泽的信。
他知道华瑶礼贤下士,不分贵贱,但他没料到华瑶能?把礼数做到这一步。
华瑶忽然又说:“金公子,你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又是兰泽的师弟,我知道你必定是饱学之士,才高八斗,自然要隆重?地款待你。”
金玉遐恭谨道:“殿下谬赞,师姐的才学,远在我之上。师姐同我相比,胜在策论、制图、绘卷、算经、议法……”
华瑶心下十分惊骇。
这么一比,金玉遐岂不是处处都不如杜兰泽?
那他还有什么长处吗?
华瑶默不作声,谢云潇倒是笑了:“幸会,金公子请进。”

金玉遐又向谢云潇行礼:“久仰将军威名?,如雷贯耳。”
谢云潇回礼道:“不敢当?,金公?子过誉。”
谢云潇原本也打?算称赞金玉遐,不过金玉遐久居岱州,名?不见经传,从未有过任何建树。谢云潇不知从何谈起,就?和金玉遐闲聊了?几句。
金玉遐的态度十分谦逊。他拱手作揖之后,方?才进屋落座。他的衣着打?扮干净整洁,以玉冠束发,以绸带束腰,端的是一副世家公?子的风范。
众人围坐桌边,桌上备有花茶和糕点。
茶香弥漫四周,金玉遐坐得端端正?正?。他左手捧起瓷杯,右手抬袖掩唇,微微仰首,饮下两口茶水,一举一动无不风雅。
金玉遐的祖父曾是内阁首辅。今时今日,金首辅的几位学生仍在京城做官。金玉遐不愧是出身于簪缨之族的公?子,他的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他未语先?笑,温文?有礼,待人处事都很圆滑,似乎比杜兰泽更?适应官场上的人情?往来。
华瑶思考片刻,直说道:“金公?子,你能来雍城,我心里很高兴。兰泽是我的至交知己,既然你是兰泽的师弟,那我们一家人也不必说两家话。我听闻令堂曾任国子监司业,主管国子监的算学,家学渊源如此之深,实在令我钦佩不已。你在雍城查账的时候,若是发现了?问题,我还要请你多指教。”
金玉遐依旧客气:“草民碌碌庸才,承蒙殿下款待……”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谦虚,你是兰泽的师弟,也是我的师弟。”
金玉遐由衷地笑了?:“草民比殿下虚长了?四岁。”
华瑶随口说:“那我们各叫各的,我称你为师弟,你称我为师妹,倒也未尝不可。”
金玉遐笑得十分欢畅。
未见华瑶之前?,他还有些担忧,如今,他与华瑶闲谈两句,完全放下了?戒心。
他笑完了?才说:“岂敢,岂敢,殿下这一番话,很是风趣。虽说家母暂时无法面?见殿下,但?家母早就?知道殿下是英明之主,臣民敬而顺之,忠而爱之。现如今,我奉家母之命,前?来侍奉殿下,还望殿下准许我追随左右,以尽绵薄之力?。”
华瑶郑重地问:“你能否告诉我,你和令堂,究竟是如何考虑的?”
金玉遐点了?点头。
华瑶与他对视。
金玉遐与华瑶初见时,惊叹于她的谦恭有礼。
而今,金玉遐已经习惯了?华瑶的谦辞和礼遇。他对她很有几分好感,平静道:“虽说家母早已辞官,但?我的舅父仍然在朝堂任职。京城的党争之祸愈演愈烈,树欲静而风不止……”
华瑶猜到了?他的意图:“你想借我的手,保全金氏一族?”
金玉遐却道:“家母眼里,最要紧的是师姐。师姐是您的知己,亦是家母的爱徒。”
金玉遐讲话只讲一半,不会和盘托出,但?他的意思很清楚——他的母亲惦念杜兰泽的安危,认同华瑶的才略,又要为金氏一族做长远打?算,因此委派了?金玉遐辅佐华瑶。金玉遐与杜兰泽志同道合,他们都会尽忠竭力?,辅佐华瑶成就?一番大业。
华瑶心花怒放。
太好了?!
金玉遐似乎很会干活。
华瑶越发真诚地把金玉遐夸赞了?一顿,直把他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简直成了?举世无双的贤才。
金玉遐有些不好意思。华瑶立刻将他带到了?税务司,目送他跨入一间密室。
室内的账本堆积成山,比金玉遐的身量更?高。
金玉遐格外惊讶。他仰着头,望着高不见顶的账本,迷茫地站在原地,像是初出茅庐的无名?之辈,生平第一次见识到世间险恶。
金玉遐总算明白了?,为何华瑶对他以礼相待。
倘若华瑶对待属下的方?式,就?像方?谨和东无那般严苛,金玉遐在看到账本的那一瞬,便会想办法逃回老家,绝不愿意留下来,为华瑶当?牛做马。
而今,金玉遐已决定追随华瑶。
华瑶还在一旁观察他,生怕他没有干活的本事。
华瑶试探道:“金公?子?”
金玉遐捡起纸笔:“殿下,可否再为我指派三五个人?您信得过的人。”
“你对他们有什么要求吗?”华瑶问道,“除了?识字以外。”
金玉遐站在光影交界之处,认真地说:“人
勤奋些,会用算盘。”
金玉遐只要三五个人,华瑶却给他派来了?八位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杜兰泽也很好心地过来搭了?一把手。
杜兰泽把众人分作两组,亲自教导金玉遐如何审查账簿。
这一夜,众人忙到了戍时,疲惫不堪,各自散去。
彼时夜色如墨,月浓星淡,杜兰泽竟然邀请金玉遐去她的房间一聚。
杜兰泽的语气很是秉公?持正?,仿佛她与金玉遐没有任何私交。直到他们一同踏过门槛,杜兰泽才说:“师弟,我有一事不解。”
金玉遐跟在她的背后,道:“何事?”
杜兰泽转过身,面?朝着他:“为何是你来辅佐殿下?”
金玉遐对她没有丝毫隐瞒:“师姐有所不知,京城的局面?十分错综复杂,不久之前?,我的舅父投靠了?大皇子。”
金玉遐关?紧房门,倚着门框。室内并未点灯,他在月光下打?量她的神色:“谁都能登基称帝,唯独大皇子不能,母亲命我来辅佐公?主,一是为了?你,二是为了?自保。在公?主面?前?,我并无一事隐瞒,师姐大可放心。”
杜兰泽上前?一步,仔细审视他的面?容:“今日早晨,你与公?主议论时政,为何没提到你舅父一家和大皇子的关?系?”
金玉遐略微弯下腰来,同她窃窃私语:“只因小谢将军在场,我对于他,知之甚少,总不能交浅言深。”
杜兰泽又问:“倘若只有公?主在场,你是否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然,”金玉遐正?色道,“为人臣者,自珍自重,绝不可隐瞒主公?。”
杜兰泽道:“确实。”
金玉遐的唇边微露一丝笑意:“今日我和殿下闲谈 ,殿下常说‘确实’二字,师姐今晚也说了?这两个字。依我之见,师姐与殿下私交甚密。”
杜兰泽拧开火折子,点亮一盏油灯。火光跳跃之时,她说:“师弟心细如尘,也懂得看人识相,理当?多为公?主分忧,切莫谦虚过甚,免得公?主以为你一无所长、资质平庸。”
金玉遐朝她行了?个抱拳礼:“师姐的教诲,我当?谨记,时候不早了?,若无要事……”
“请回吧。”杜兰泽比他还先?开口。
金玉遐怔了?一怔,却也不曾停留。他离开杜兰泽的房间,连一盏灯笼都没拿,全凭自己的记忆,在夜色中摸黑走回了?他的住处。
长夜漫漫,空凉如水,侍卫们居住的屋舍中弥漫着一股草药味。那味道经久不散,聚集在房内,既甘又苦,使得齐风倍感沉闷。
齐风的伤势未愈,手臂仍在渗血,每天?早中晚都要换药。他从来不怕痛,但?他最怕卧床养病。
燕雨来看过他三四回,每次都说:“弟弟啊,我的好弟弟,我这个做哥哥的,可真羡慕你。我的伤好了?,要去巡逻了?,你还能躺在床上,每天?睡到自然醒,传唤大夫伺候你。你在这儿?养伤,真比在皇宫里养伤舒服多了?……”
齐风就?说:“兄长,干脆我砍你一刀,你也能陪我躺下。”
燕雨一溜烟跑没了?影。
窗外日影西斜,逐渐沉落,弯月挂上树梢,夏夜的蝉鸣越发聒噪。
屋子里沉静无人声,这世上仿佛只剩下齐风一个人。
齐风把他的剑放在枕边,倒也不觉得孤寂。他无父无母,除了?燕雨再无亲属,除了?华瑶再无牵系,他把自己的剑当?做了?唯一的朋友。
齐风的父母死得早。那一年村里大旱,随处可见饿死的人。齐风还记得忍饥挨饿是何等煎熬。那时候,他头晕目眩,腹痛心慌,走一步路,喘三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了?下来。
总之,齐风和燕雨一起埋葬了?父母,跟着村里的老弱病残一路向东乞讨。恰逢官府开仓赈粮,他们兄弟二人混在一群流民之中近乎疯狂地争抢馒头。官兵看中了?他们,将他们举荐到州府学武,州府又把他们送进皇宫,再然后,齐风遇见了?华瑶。
华瑶挑选侍卫的那一日,齐风才刚满十二岁。他和燕雨都被带到了?皇宫的校场上。他从始至终都没抬过头,也不知怎的,他莫名?其妙地被华瑶选中了?。
彼时的华瑶年仅九岁。她比齐风矮了?很多。但?她的气势丝毫不弱。她高高兴兴地把他领回了?宫,边走边说:“我也有侍卫了?!我也有侍卫了?!”
从那以后,齐风就?在淑妃的宫里当?差。
淑妃和华瑶都是很好的主子。她们不会滥用酷刑,也不会克扣奴才的份例,其他宫里的侍卫都很羡慕齐风和燕雨。
或许齐风前?半辈子的运气都在皇宫里耗尽了?。因此,他如今的痴心妄念所结成的幻想,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实现的。
他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上,手背掩住了?双目。他忽然听见华瑶的声音:“你还好吗?”
齐风以为自己正?在做梦。他如实说:“不好。”
华瑶坐到了?他的床边:“你说什么,很不好吗?我去给你找大夫 。”
齐风一时情?急,左手拽住了?她的衣袖:“殿下。”
他的左手尚未复原,不能使力?,如此一拉一拽之间,伤口立即崩裂,鲜血直流,浸湿了?白色纱布。
他低吟出声,几乎要从床上摔落。
华瑶连忙扶住他。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似乎从她骨头里透出来,又慢慢地飘进他的眼里和心里。他不由得握住她的手腕,隔着单薄的锦缎布料,似乎能感受到她温热的肌肤,他的呼吸越发急促:“求您,别找大夫。”
华瑶疑惑道:“为什么?”
天?色还是那么黑,窗户开了?一条缝,吹进一股清凉的夜风,蝉鸣不再聒噪,华瑶近在咫尺之间。她的眼里只有他的倒影,他心甘情?愿死在这一夜。荒诞的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伤处流血不止,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痛苦,他只说:“我……”
华瑶低头:“你什么?快说。”
齐风道:“殿下为何会来看我?”
华瑶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守卫!马上去叫大夫。”
她吩咐完毕,又转头看他:“我听说你久病不愈,来瞧瞧你怎么样了?,气死我了?!都怪高阳晋明那个王八蛋!他的剑刃刻着花纹,会把人的骨头割烂,害得你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齐风的上半身未着寸缕。他平日里的衣裳总是扣得严严实实,就?连一点锁骨也不会露出来。但?他此时浑身发烧,躁扰不宁,便也不像从前?那般知礼守礼。他的掌心出了?一层薄汗,耳根早已红透了?,还抓着华瑶的手腕不放。
齐风不通文?墨,不懂调情?,只会不停地喊她:“殿下,殿下……”
华瑶随手给他盖上被子,又道:“你这是干什么,好像快不行了?,没那么严重吧。”
她看向窗外:“大夫怎么还不来呢?”
齐风神志不清,恍然如同置身梦境。趁着华瑶还在床边,他深吸一口浅淡的香气,低声问她:“为何,殿下,每夜都要……召他侍寝?”
“什么侍寝?”华瑶随口道,“我看你真是烧糊涂了?。”
齐风松开她的手腕。他半张脸埋进枕头,发丝缭乱,鼻梁高挺,眉眼英俊如画,唇色苍白如纸,额间冷汗一滴又一滴地往下落。
他的喘息声若有似无、断断续续,仿佛在向华瑶求救。华瑶连忙探查他的脉搏,还好,他并无性命之忧。
但?他确实病得不轻。
这也难怪,人一生病,就?会胡言乱语。
齐风舍身烧敌营的那一夜,本已身受重伤。他暂未痊愈,又被二皇子砍了?一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华瑶之所以前?来探望齐风,一方?面?是为了?查看他的伤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笼络人心。她没料到他的伤口会突然崩裂。她苦等了?好半晌,大夫终于姗姗来迟。
华瑶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等到大夫为齐风上过药、施过针、重新包扎过伤口,华瑶就?发怒道:“我的侍卫危在旦夕,你怎么拖了?半天?才来?人命关?天?,你竟然敢延误!你好大的狗胆!”
大夫慌忙下跪:“殿下息怒,实乃医馆暂缺人
近日以来,高阳晋明及其侍卫都被软禁在雍城公?馆,他们经常怀疑饭菜有毒,隔三差五便要传召大夫。幸好汤沃雪不在雍城。她陪着戚归禾的尸身回到了?延丘,但?她留下了?自己的两个学生。
华瑶知道迁怒无用。她吩咐守卫:“传我命令,医馆派遣两名?大夫,驻守公?馆,其余所有大夫都过来照顾我的伤员。”
守卫领命离去。
华瑶坐在床边,静悄悄地观望齐风。
齐风忽然睁开双眼,对上她探究的目光。
他的喉结轻微地滚动,神智似乎恢复了?不少。但?他不敢再靠近她,只敢与她无声地对视。
“我要走了?,”华瑶叮嘱道,“你好好休息。”
齐风隐忍片刻,忽然问出一句:“殿下能否原谅我?”
华瑶不解其意:“原谅什么?”
齐风道:“我说的那些话……”
华瑶豪爽一笑:“发烧后的胡话而已,我怎么会在乎呢。”
“多谢……”齐风自言自语道,“多谢殿下谅解。”
华瑶轻声安慰他:“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你一连受了?两次重伤,必须好好休养了?。侍卫的命也是命,你要懂得珍惜自己。你受了?苦,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就?像这一次,你身体不舒服,就?应该叫守卫、叫大夫啊。你的伤势最要紧,片刻都不能耽误的。”
她关?切的话语像是一条甘甜的溪水流过他枯涸的心间。
齐风含笑道:“谨遵殿下口谕……”
这句话还没说完,床边又多了?一道颀长人影。齐风缓缓地侧目,竟然见到了?谢云潇。
这间屋子的烛火昏暗不明,谢云潇的神色也不甚清晰。他对华瑶说:“你的侍卫重伤在身,应该静养一段时日,且留他一人在此养病,我会指派大夫照顾他。”
华瑶点了?点头:“嗯,好的!那我先?走了?。”
齐风遵循礼法:“恭送殿下。”
华瑶径直走出了?房门,甚至没有回头:“你躺着吧,安心休养,等你病好了?,再来见我。”
院子里的蝉鸣停了?,风静止了?,烛光依然在晃动,仿佛刚刚结束一场花月无痕的幻梦。四周残存着清甜的香气,为了?加深嗅觉的感触,齐风再次翻过手背,蒙住他自己的双目。
谢云潇看了?齐风一眼,齐风喃喃自语道:“您什么都有。”
谢云潇却道:“你身上有伤,我没有。”
齐风无言以对,又听谢云潇说:“与其胡思乱想,不如静心养伤,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他一句话尚未结束,门外传来华瑶的声音:“小谢将军,你还不走吗?”
谢云潇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地。他不想与一个发了?高烧的病人计较太多。
这一夜,谢云潇回房之后,他还在等华瑶提及此事。他等到了?夜半时分,华瑶熄灯上床,如往常一般扑进他的怀里,搂着他一连亲了?几口。
谢云潇侧耳细听,只听见她的气息越发平和。
夜深人静,卧房里没有一丝光亮,谢云潇轻轻拉开华瑶的手。他在床上静坐了?一会儿?,又缓缓地躺平,低声道:“算了?,总归你无心也无意。”
华瑶附和道:“嗯嗯。”
谢云潇揽过她的腰肢:“快睡着了?吗?”
华瑶嗓音极轻:“京城传来消息,父皇打?算宣召我们和晋明回宫,他要亲自审理雍城的案子。我正?在考虑……如果我们回了?京城,要怎么做,才能重返凉州。”
谢云潇早已料到华瑶会回京。
京城暗潮涌动,风云诡谲,华瑶走错一步便是死路。华瑶在朝堂上并无助力?,晋明的党羽倒是几次三番地上奏,要为华瑶请功,这是一招“明褒实贬”的毒计。
思及此,谢云潇将她抱得更?紧。而她安安稳稳地入睡,从头到尾都没提过“齐风”二字。

第44章 去来逾远 进京面圣
天色破晓,旭日初上,华瑶一觉睡醒,神清气爽。她高高兴兴地跑去浴房沐浴更?衣。
她浸泡在雾气蒸腾的?浴桶之中,双手掬起一捧温水,低头观察自己的?倒影,只窥见?一片朦胧意态。何时才能登上皇位呢?她每天都要把这个问题深思千百遍。
父皇绝不可能传位于她。
她要登基,只能造反。
倘若华瑶在凉州起兵,那谢云潇作为镇国将军之子,统率兵将的?本领远胜过她。
先前,谢云潇曾对?华瑶说过,他有谋反之意,但他并不在乎权位。华瑶相信他所言属实,奈何人心易变,她不得不处处设防。
现如今,羌羯之乱平定?,月门关、雁台关相继大捷,三虎寨气势大衰,镇国将军比皇族更?得民心。更?何况镇国将军满门忠烈,他的?名声?一贯是“忠孝仁义,德厚清正”,他府上甚至没有年轻美貌的?婢女,朝廷的?言官根本挑不出他的?错处。
包括华瑶在内的?所有皇族都很忌惮凉州的?兵力,不过华瑶从?未想过要杀害忠臣良将。她始终认为晋明杀了戚归禾是一招烂棋,可见?晋明没有容人之量,也没有御人之术。
然而?晋明不仅知道雍城的?战况,也能调遣朝廷的?细作,由此可见?父皇对?晋明的?宠信,远非华瑶所能比拟。
华瑶打算向父皇一表忠心,挑拨父皇和晋明的?关系,顺便请求太后赐婚,尽快把谢云潇娶进家门,以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想到此处,华瑶轻轻叹息。
她应该用什么来讨取父皇的?垂怜?
唯有钱与权。
数日之后,暑气渐浓,晌午的?烈阳炎炎灼灼,华瑶在水榭亭阁大摆筵席,款待雍城的?富商与豪强。
亭阁之外有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河畔架着两座水车。河流自西向东而?去,水车不停地翻转,送出一阵阵冷风。薄纱帐幔挡住了薄雾,筛出一股股凉气,足以消解酷暑。
宾客们?尚未出声?,华瑶开口道:“本宫经常收到诸位的?拜帖,却不能一一接待,实乃莫大憾事?。今日本宫在此设宴,专为酬答诸位的?一番雅意。你们?不必拘于礼节,吃喝随意,就当是一场家常宴席。”
在座宾客纷纷谢恩。他们?都是雍城的?富商,家财万贯,见?多识广,也为华瑶备上了厚礼。
那些厚礼包括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奇花异兽之类的?珍品,华瑶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她轻轻地敲了敲桌子,金玉遐立即起身离座,亲手给?每一位宾客发了一本账簿。
众位富商打开账簿,心下大骇。
账簿记录了他们?去年缴纳的?商税,但他们?的?各项收入和支出都被?仔细查验了一遍。税务司为他们?每个人做了一本条理清晰的?新账,相互比较他们?的?款项,归纳成?类,总结成?型。所有账簿的?明细都被?精简成?数字,结成?一行?一列的?举要与数表,又引入了总量之比、同类之比、同型之比等等诸多篇幅,估算出了每一位富商去年漏税的?总额。
举座皆惊,寂无人声?。
金玉遐的?唇边浮起淡淡的?笑。
自从?金玉遐来了雍城,他没睡过一天好觉,每天鸡鸣而?起,月落而?息,起早摸黑地算账查账。他少时爱读《三国演义》,憧憬“桃园三结义”,更?崇敬诸葛亮的?高风亮节。但是,直到他踏入雍城,他才明白何为世道艰险,何为“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金玉遐仰起头,饮下一口烈酒。
那一厢的?白其姝见?状,忽然开口道:“殿下息怒!”
沧州白家,乃是沧州第一富商。
但凡沧州、凉州做生意的?人家,没有谁不晓得白其姝的?大名。
今日的?筵席上,白其姝和她的?叔父一同出席。她的?叔父还没发话,白其姝就离开筵席,垂首跪在地上:“白家漏税一万枚银币,小人惶恐难安,只求殿下息怒,从?轻发落!”
杜兰泽感慨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白小姐果真聪慧。”
白其姝的?面容埋进了衣袖,无人能看?清她此时的?神色。
她蹙紧一双柳眉,心头暗骂一声?“杜兰泽自命清高”,嘴上却是恭恭敬敬道:“殿下明鉴,去年三月,小人的?叔父在雍城缴税。叔父原是老老实实的?良民,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欺瞒朝廷,欺瞒圣上,犯下那等逃税漏税的?大罪?白家
缺失的?这一万两税银,必定?是我家的?刁仆作祟……至于其他情况,小人一概不知。恳请殿下大发慈悲,准许小人补齐税银,自证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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