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了侄子身上。她经常宣召侄子进?宫,命令侄子担任公主的伴读。
华瑶和?朴月梭岁数相仿,兴趣相投。他们一起抚琴下棋、吟诗作画、煮茶调香,整日形影不?离。
华瑶为了让淑妃高兴,也曾对朴月梭讲过“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娶你进?门”之类的话。
那一年,华瑶十二?岁,朴月梭十六岁。
华瑶没皮没脸,从不?害臊,朴月梭已晓得男女大防,言谈举止都?很谨慎小?心?。他听到华瑶的告白,仍然谨遵礼法,并未给她任何答复,但他和?她互换了信物。他送了她一枚玉佩,她还给他一支玉钗。
现?如今,朴月梭正当?二?十二?岁,尚未成家,身边也无奴婢伺候,仅有几个跟了他许多年的小?厮。他终于等到了华瑶成年,也等到了她和?别人?结婚的消息。
朴月梭从袖中取出一支发钗,又说:“此处人?多口?杂,殿下请随我来。”
礼官颂唱,鼓乐停歇,筵席已散,华瑶盯着朴月梭,忽然又有了新的顾虑。
虽然她和?谢云潇成亲了,但是,皇族并不?希望她和?谢云潇过于恩爱。她首先是父皇的一枚棋子,其次是高阳家的公主,最后才能有自己?的私情。
朴月梭是送上门来的契机。
华瑶可以趁势坐实这桩奸情,好让父皇知道?,她无意与谢家结党营私,更不?可能对?谢云潇一往情深。她见色忘义,难成大器。
思及此,华瑶爽快答应道?:“我们去潭边假山吧。”
她为了走个过场,脚步极快,朴月梭与她一路无话。
夏夜万籁俱寂,清潭深约丈许,波光粼粼。华瑶静立在假山之侧,看也不?看朴月梭,自顾自地说:“表哥,自从我们上次见面……”
她记不?清他们多久没见,随便说道?:“此去经年,难慰相思。”
她听见朴月梭清浅的笑声在夜色中荡开:“表妹,我与你自幼相识,我自然知道?,你无心?于我,为何要对?我讲这些酸话?相思之苦,你不?尝也罢。”
他坐在潭边的一块石头?上:“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谢公子才貌双全,门第高贵,兼有文韬武略……”
“哎,”华瑶打断他的话,“你又何苦,对?我讲这些酸话?”
他握着那支发钗:“因为我尝过了相思之苦,表妹。”
他背对?着她,似在赏月:“你今天很美。”
华瑶客气地敷衍道?:“哈哈,多谢夸赞,你也挺美的。”
“谢公子还在等您,请您先回去吧,”朴月梭把发钗收入袖中,“诸多叨扰,惟愿殿下海涵。”
华瑶点头?,随意地挥了挥手,但他又喊了一声:“殿下。”
朴月梭与华瑶共处的那段日子里,淑妃圣宠不?衰,朴家蒸蒸日上,华瑶活泼率真又可近可爱,朴月梭颇受内阁次辅的器重。
然而造化弄人?,淑妃已死,朴家衰败,内阁次辅一手兴起了昭宁十九年的朴家文字狱一案。朴月梭的诸多幻梦,逐一破灭,直至今夜,华瑶与谢云潇喜结良缘,朴月梭还想与华瑶叙旧,又怕耽搁了华瑶的佳期良辰。
朴月梭自嘲道?:“过去休思,未来莫想,见前一念俱忘。”
华瑶诚恳道?:“表哥,你现?在任职于翰林院,大好年纪,前程似锦,朴家上下都?靠你振兴,我祝你诸事?顺利。”
“我心?里头?,总好像是缺了一块,”朴月梭指着他的胸口?,“表妹,你不?知道?,你越是温文有礼,我越是枯寂无喜。”
华瑶不?无感慨道?:“哎,我明白,你有心?病,要不?你去看看大夫?吃点药,泡泡脚,试试针灸,或许能化解胸中郁结……这样吧,改天我给你传几个太医,让他们为你仔细诊治一番。”
朴月梭哑然失笑。
灯火阑珊,流萤斜飞,朴月梭记起多年前的某个夏夜,华瑶和?他在御花园里捉了两三只流萤,放入晶莹剔透的琉璃瓶里。他在瓶身上刻写他们二?人?的名字,未曾考虑过“流萤转瞬即逝”的寓意。
他缓缓站起身,与华瑶告别。
华瑶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戌时已过,华瑶不?紧不?慢地走回寝殿,远远望见殿内花烛通明,亮如白昼。
路旁的花草繁盛,绿影幽微,华瑶随手折下一支茉莉,飞快地跑进?殿门。
谢云潇早已摘下了红巾。他正在灯下细品一杯花茶,此花名为“玉山雪蕊”,价值千金,华瑶送过他好几盒。茶水已凉,他还在等她。
“久等了!”华瑶欢快地喊道?,“我回来了!”
殿内诸般光影浮动,华瑶递给谢云潇一支茉莉:“今夜你我大婚,我仔细挑选了茉莉花……送给你,茉莉的谐音,就是
‘莫离’,从今往后,我只盼着自己?能与你长长久久在一起,相依相偎,莫弃莫离。”
谢云潇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华瑶拉起他的手,与他一同去往床榻。
谢云潇不?急不?缓地放下纱帐,华瑶在枕边摆了两颗夜明珠。他们二?人?都?是第一次经历情爱之事?,难免生疏,华瑶不?愿受制于人?。她把谢云潇推倒在床上,嘱咐道?:“你不?许动。”
谢云潇平静地问:“我不?动,你要怎么做?”
夜明珠的浅辉映入他的双眼,愈显得流光溢彩。他等不?到她的回答,就笑了一声,牵着她的手,按在他的衣襟上。
喜服的色泽经由玫瑰染成,丹红如砂,炽烈如火,衬得他无可比拟,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又将她抱进?怀里,似是一种?隐晦的鼓励,此时的缱绻之情,不?言而喻。
华瑶沉默片刻,莫名地口?干舌燥。她跑下床去,猛灌自己?一杯水,飞快地回到床上,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肩膀宽阔,胸膛强健,腰身似有无穷的劲力?,双腿又长又直又结实,简直完美无缺。
华瑶不?太确定应该从哪里开始。她略一思索,谨慎地问:“我想轻轻地摸一下你,可以吗?”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他说,“不?用问我,我是你的。”
华瑶心?念一动。她低下头?,拉开他的袖摆,轻抚他的手腕,正准备和?他十指相扣,他低声道?:“力?气再大点,越放肆越好。”
华瑶却说:“你已经是我的驸马了,我舍不?得弄疼你。”
谢云潇自言自语道?:“洞房花烛夜,一生仅有一次,何必这般折磨我。”
华瑶听他这么说,更不?知道?怎么哄他,但她转念一想,她是公主,他是驸马,方才他也亲口?承认了,无论她对?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她干脆一鼓作气,胡乱地亲吻他的脖颈。他呼吸渐急,她更是使劲,忽听一阵裂帛声响,原来是他一把扯坏了鸳鸯丝绣的锦被。
华瑶震惊道?:“你怎么突然……”
她还没说完,谢云潇坐起身来,猛然将她一抱入怀。她起初还想推拒,可是她也太热了,姑且容忍谢云潇以下犯上。
这一回轮到谢云潇从她的嘴唇往下吻。他在她的颈部停留了很长一段时辰,大约是在报复她先前对?他的种?种?亵玩。她攥住他的左手食指,命令道?:“你停下来,不?许碰我了。”
“等一等,”谢云潇轻吻她的耳尖,“先解馋,再解痒。”
华瑶质问他:“什么意思,难道?你什么都?懂吗?”
谢云潇诚实地回答:“只看了几本书。”
他往她的掌心?塞了一颗夜明珠。她双手捧着这一颗珠子,照亮枕席间的无限风光。
第48章 赴云雨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谢云潇果然?是人间绝色,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绝妙。华瑶根本?不应该用玉石来比喻他?,最上等的美玉也不及他?的千万分之一。
华瑶兴致甚好,立即上前抱住他?,不断地轻轻吻他?的唇。她一边亲他?,一边赞不绝口:“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昏君爱江山更爱美人。”
谢云潇揽住她的脊背,渐渐将她按倒。他?掌握着她的左腕,指端还在摩挲她的腕部。
她抱怨道:“算了,心痒难熬,到此为止吧,我不玩了。”
夜明珠散落于床榻,微弱的暗光恰如?水波般荡漾。谢云潇俯身在她耳边说:“我为你解痒。你若感到不适,可?以掐我,我会停下来。”
“你先告诉我,”华瑶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书上说,这是人间第一的快活事?”
谢云潇的喉结涩然?滚动了一下。他?如?实说:“我不知道。我从未试过。”
华瑶就说:“那?还是我来做主吧,我想用绳子把你绑起来……”
“殿下,”他?轻咬她的耳尖,“新婚之夜,请您怜惜我。”
听到谢云潇的声音,她混沌的心绪忽然?变得无比清醒,这才算是真正地懂得了为何“洞房花烛夜”是人生一大喜事。又因为谢云潇身上冷香幽幽,此时?室内闷热无风,唯有一阵一阵的冷香沁人心脾,勾得她神魂颠倒,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清晨时?分,天?色早已?破晓,谢云潇搂紧华瑶的腰肢,意犹未尽地亲吻她的唇瓣。他?对她的情?致极是缠绵,不由?得低声问道:“卿卿,卿卿舒服吗?”
华瑶十分惬意快活,却说:“不许你再问我舒不舒服。”
谢云潇的笑声近在咫尺:“华小瑶。”
华瑶看着他?:“怎么了?”
谢云潇的手指停在她的耳侧:“你我已?是夫妻,行过周公之礼,从此亲密无间,日日相伴,夜夜同眠。你不必事事提防,有什?么心里话,尽可?对我说,我尚能为你分忧解闷。”
华瑶的脸颊贴近他?的手掌,往他?的掌心蹭了蹭。他?轻抚她一会儿,又唤道:“卿卿。”
“好吧,我实话实说,”华瑶坦诚道,“我现在明白了,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她依偎着谢云潇,安安稳稳地靠在他?的怀里。
谢云潇挑起她的一缕长发,绕在指间,轻轻慢慢地搓磨。乌黑柔顺的青丝犹如?锦缎,缠紧他?的手指。华瑶这才突然?想到:“对了,新婚的第一天?早晨,夫妻要行结发之礼。”
天?光大亮,华瑶披上一件纱衣,跳下了床,找见一把锋利的剪刀。
在华瑶看来,“结发之礼”仅是一种通俗的礼节。她随便裁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再把剪刀递给谢云潇。
谢云潇珍重其事,剪取了与她同量的一段墨发。她亲手把他?们的发丝绾在一起,结成一束,系上鸾丝,装进红缎锦袋,高高兴兴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清晨的凉风吹拂着寝殿内的重重纱幔,朝阳抛出万丈霞光,床上的锦被软枕也沾染了几分霞彩。华瑶目不转睛地凝视谢云潇。她一直把他?的瞳色比喻为琥珀,但是,她心想,这世间恐怕没有那?么漂亮的琥珀,成色竟然?比朝霞更有光华。
谢云潇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含笑道:“诚如?你所言,你我做了夫妻,就应该亲密无间。今天?早晨,你和我一起沐浴吧。”
她倚着他?的胸膛,侧耳细听他?的心跳,又听他?说:“走吧,我抱你去浴室。”
华瑶拒绝道:“算了,我又不是不能走。”
谢云潇用被子盖住她:“你累吗?”
“我和你厮混了一整夜,”华瑶懒洋洋道,“方才还不觉得,如?今确实又困又累……等我们沐浴完,你再陪我好好睡一觉吧。”
言罢,华瑶起身下床,唤来侍女布置浴室。
那?浴室设在寝殿东侧的一间房里,四面铺着一层白琉璃瓷砖,另有两道羊脂白玉屏风分隔在门?后。
浴池呈现方形,长宽皆为两丈,以素淡的翡翠作为侧壁,以清透的玉髓作为基底。热水盈满池中,雾气缭绕之间,玉光澄澈,水波清艳,显得既风雅又豪奢。
华瑶泡在池内,舒服得双眼?微眯。
她在丰汤县、巩城、延丘、雍城都住过一段时?日,没有一个地方的浴室比得上京城。
她甚至还屈尊降贵地用过木桶洗澡。她的哥哥姐姐肯定受不了那?种穷日子,只有她高阳华瑶是个能屈能伸的豪杰,吃苦耐劳,不畏艰险。她一边在心里夸赞自己,一边抱住谢云潇的手臂,命令他?服侍她洗澡。
谢云潇此生从未服侍过任何人,更不知道华瑶沐浴期间也要人伺候。
谢云潇笑了一下,捡起一块玫瑰香膏。
这块香膏是用椰油、凝脂、盐碱、茶花、月见草,以及大量玫瑰花瓣碾制而成,状若圆球,芳香灵透,触感光滑细腻。
谢云潇把玫瑰香膏紧贴于华瑶的脖颈,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抵,带动这颗圆球打圈旋转。她
仰起头?,与他对视:“你干什么?”
谢云潇道:“服侍你沐浴。”
华瑶倚着浴池的石壁,颇觉心荡神怡,谢云潇还低声问她:“我做得不好么?”
“不好,一点?都不好!”华瑶硬气道,“凡事都要讲究积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才能学到一些皮毛。今天?是你第一次陪我洗澡,刚开了个头?而已?,往后你一定要勤加练习才行。”
谢云潇被她逗得笑了笑:“是么?此刻听了殿下的一番话,如?同悟道一般,发人深省。”
华瑶灵机一动,立即演了起来:“道长,您仙风道骨,德高望重,为什?么突然?闯进我的浴室呢?要是让别人发现了,肯定会觉得你和我有奸情?。”
华瑶一边讲话,一边扑溅水花,开开心心和他?嬉笑玩闹,他?却将她抵向?浴池的一处拐角。
她无路可?退,而他?反守为攻:“你说话半真半假,行事不合常理,我也怀疑你是花妖月魅。”
他?慢慢地牵起她的手:“修道之人,不在乎世间虚名,宁愿被人诬告奸情?……”
他?低头?轻吻她的手腕内侧:“也不能被妖魅所惑。”
他?声称自己“不能被妖魅所惑”,可?他?与华瑶的距离越来越近。
影影绰绰的水光之中,他?的声音仿佛沾了雾气,润泽了她的神思,也浸透了她的心田。
华瑶勾起唇角,浅浅地笑了起来:“什?么嘛,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妖精,还要来亲我摸我,你可?真是道貌岸然?啊。”她不怀好意地往他?身上泼水。
谢云潇的目光淡淡地,似是不经意般扫过她的全身。她还底气十足地说:“我是清清白白的良民。”
“那?你昨晚去了哪里,”谢云潇客气地问,“见了何人,做了何事?”
华瑶十分诚实:“昨晚是我的洞房花烛夜,我当然?是和我的……心肝宝贝在一起了。”
谢云潇话中带笑:“你的心肝宝贝,同你做了什?么?”
华瑶一向?能言善辩,此刻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谢云潇就道:“你附耳过来,我和你细说。”
无论戚家还是谢家的规矩都十分森严,像谢云潇这般出身名门?的贵公子,脸皮那?么薄,他?又能细说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呢?
华瑶满心好奇,双手搂着谢云潇的脖子,细听他?的窃窃私语。他?的言辞相当风雅,却是含情?夹意,隐讳又含蓄,短短三言两句之后,她就忍不住调侃道:“要不是我现在没劲了,我一定要和你重温旧梦。”
或许谢云潇才是花妖月魅,华瑶只是一个被美色蒙蔽的老实人。
华瑶和谢云潇在浴室里待了半个多时?辰,谢云潇方才把她抱回寝殿的床上。他?们同床共枕,相拥而眠,也都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一早,按照礼法,华瑶与谢云潇应当一同去往谢家府邸,拜访谢家的诸多亲友。
谢家是大梁朝第一世家,陪送的嫁妆十分丰厚。
华瑶回赠的聘礼也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不过依照大梁律法,聘礼由?不得华瑶做主,而是礼部和太?后一同拟订,国库出资置办,华瑶自己并没有花费太?多。
华瑶从前还经常为了银子犯难。自从她在雍城混过假账,又娶了谢云潇做驸马,她的手头?宽裕了很?多。
华瑶自然?快乐,欢欣雀跃地去了谢家登门?拜访。
谢家的家主名为谢永玄,乃是谢云潇的祖父,时?任翰林院大学士,职掌朝廷的机要与文翰。
谢永玄深受圣眷,民间称其为“内相”。他?行事素来沉稳干练,从不招摇,数十年如?一日地兢兢业业,对子孙的教导更是十分严苛。
华瑶久闻谢永玄的大名,但她并未见到谢永玄本?人。
这天?清晨,皇帝宣召谢永玄进宫议事,谢永玄至今未归。
华瑶怀疑,父皇仍在提防她,决不允许她和谢永玄攀上交情?。
父皇之所以传召谢永玄,恐怕也是为了提醒谢氏一族——他?们作为世家之首、天?子近臣,绝不能因为区区一桩婚事而与华瑶结盟。
世间纲常人纪,皆以君臣为大,君在前,臣在后,容不得丝毫逾越。
思及此,华瑶在谢家的一言一行都很?谨慎。
不过她伶牙俐齿,总有办法套话。
她给谢家的小辈们发了很?多红包,又与他?们闲聊一阵,终于从他?们口中得知,谢家长辈似乎都不太?看好她和谢云潇的婚事。
谢家的家规是“男不准纳妾,女不准纳侍”,这在高阳家是绝无可?能的。
谢家当然?无法约束皇族,只好顺应天?命。谢云潇出嫁当天?,他?的祖父老泪纵横,他?的舅父舅母借酒消愁。而他?的母亲早早地回了永州老家,在谢氏的祖宅里为儿子斋戒祈福。
“竟有此事。”华瑶大为震撼。
谢云潇的表弟年仅十岁,不慎把自己的家事说了漏嘴。表弟心中后怕,连忙道:“祖父重视表哥,唯有不舍之意,绝无不尊之心,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华瑶摆了摆手:“没关系,不用对我解释,我都理解,你放心吧。”
她贪图谢云潇的门?第显贵,未曾料想他?全家上下这般看重规矩。这也难怪,她和谢云潇大婚当日,她把谢云潇从花轿里牵出来,谢云潇自称心情?一般。
不过,事已?至此,生米煮成熟饭,谢家上下再后悔也没用。
华瑶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紧紧地牵住了谢云潇,继续拜见谢家长辈,问心无愧地收下了众人送给她的新婚贺礼。
第49章 莫问韶华谁与度 不辞劳,不争功,不夺……
这一日晌午,谢家准备了丰盛的午膳,郑重地款待华瑶和谢云潇。
华瑶吃饱喝足之后,就?在?谢家的园林池馆中散步。
此地的景致清净而幽雅,湖光掩映花木亭树,夹岸杨柳摇曳生姿。每一座楼阁的楹栏之上都有题诗。诗句文采斐然,字迹苍劲有力,告诫世人应当心怀正气,成仁取义。
湖边还有一座亭台,名为“鸳鸯台”。鸳鸯台的石阶之前,卧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碧色翡翠,其上刻着一首骈赋,措辞奇绝,颇具巧思,大意?为悟解人生之道,也隐晦地提起了谢氏祖训。
华瑶立刻想到“男不准纳妾,女不准纳侍”的谢氏祖训。
华瑶随口说道:“你瞧,这一座鸳鸯台,正应了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羡鸳鸯不羡仙’。此情此景,实在?令人感?动。其实我对你也是一心一意?,每时每刻都想和你在?一起。”
谢云潇依然平静:“四下无?人,倒也不必说虚话。”
华瑶纠正他:“什么虚话?明明是甜话。”
湖面一片水光茫茫,他们二人的倒影也落在?水上,恍若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华瑶仍在?观赏景色,谢云潇却?是意?兴阑珊。
今天中午,谢云潇从谢家人的口中听闻,他和华瑶成婚当夜,筵席散后,华瑶与朴月梭在?夜色中单独外出。
众多宾客亲眼看见,朴月梭手握一支“琼枝雪玉”发?钗。“琼枝雪玉”是高阳家的公主专用的玉石,朴月梭的那?支发?钗,大概是华瑶送他的信物。
谢云潇并未在?华瑶面前提及“朴月梭”的名字。以他对华瑶的了解,哪怕朴月梭对她有意?,她也绝无?一根情丝。她只会对朴月梭说几句闲言碎语,朴月梭也会明白?,她从来不懂“情”之一字究竟有何深意?。她之所以与朴月梭幽会,要么是为了探听消息,要么是为了自污名声。
她活泼可爱,招人喜欢,却?是外热内冷,戒心极重,就?连谢云潇这个枕边人也要日夜防范。
她是公主,自幼成长于皇宫。她母亲早逝,父亲昏庸,皇宫里处处弱肉强食、人人明争暗斗,而她只能依靠自己。若是没有戒心和疑心,她不可能保全自己。
谢云潇心乱如麻。他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里把玩。
华瑶侧目一看,只见他把石头捏得?粉碎,犹如一场尘沙,纷纷扬扬地散在?风中。她掏出一张丝帕,大大方方递给他:“擦擦手吧。”
浅红色丝帕轻轻地落在?谢云潇的手上。他攥着丝帕的边角,语调依然平静:“我们该走了,傍晚还有一场宫宴。你劳累了半天,不妨在?马车上稍作歇息。”
华瑶正有此意?。
午时刚过,华瑶和谢云潇就?拜别?了谢家长辈,乘坐马车去往巍峨皇城。途经热闹繁华的京城街市,鼎沸的人声填满了街巷。
夏末初秋的天气正好?,富家子?弟三五成群,骑马游街。他们嬉笑?怒骂,放荡不羁,偶尔也讲几句
肮脏不堪的粗话。
隔着一道马车的侧壁,华瑶听得?清清楚楚。
华瑶坐没坐相,斜倚在?谢云潇身?上:“天呐,他们说得?好?脏啊,不过我全都学会了。”
谢云潇心不在?焉道:“你贵为金枝玉叶,少?学那?些下流东西。”
华瑶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埋首在?他颈肩处,闻着沁凉的浅香,嘀咕道:“我学到了,就?想用在?你身?上。”
她正当青春年少?之时,也才刚满十八岁,初尝爱欲,欢愉之至,领略了销魂荡魄的妙趣,只把床笫之欢当作一件舒服的事情,就?像吃饭一样惬意?且寻常。或许是皇族的本性作怪,她心中从未有过一丝半点的羞耻。
谢云潇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不动声色:“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京城各路人马混杂,党羽不少?,政局不明。大皇子?虎视眈眈,你和二皇子?又成了死敌,更需小心注意?。你虽是新婚,也要静心养神?,切勿……”
他话中一顿,讲出一个词:“慕色贪欢。”
华瑶轻轻地笑?了一声。她可不会在?口舌之争上输给谢云潇,她故意?提醒他:“你既然是我的驸马,就?应该陪我及时行乐。”
华瑶像是在?和他开玩笑?,又像是要引动他的情兴。
他依然克制着自己想要亲近她的念头,只对她说:“我是你的驸马,亦是你的近臣。我会辅佐你的大业,不辞劳,不争功,不夺利,不贪权,当然也不求名。纵使皇族无?情,你不妨多信任我几分。”
华瑶随口答应:“好?,我和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坐起身?来,紧贴着谢云潇的耳侧,悄悄耳语道:“今晚的宫宴,是高阳家的家宴。你会见到太后、皇帝、皇后、萧贵妃、丽妃、珍妃,包括我在内的四位公主、四位皇子?……我的哥哥姐姐都成家了,大皇妃久病不愈,无?法参加宫宴。二皇妃是精通策论的才女,三驸马是三元及第的文魁,四驸马呢,就?是你,文武双全,实在?是很显眼……假如有人为难你,我一定会帮你圆场。”
谢云潇微微偏过脸,华瑶一不留神?就?亲到了他。
他唇边的笑意若有似无。
华瑶怔了一怔,继续说:“五公主尚未成婚,但她已经定婚了。她的驸马是卫国公的侄子?,名叫卢腾。说起卫国公,你还记得?吗?三年前,我们在?京城河道上,见过卫国公的儿子,卢彻。”
三年前,华瑶和谢云潇在?京城逛灯赏景,划船游河,偶遇了卫国公的儿子?卢彻。
卫国公对卢彻宠溺太过,卢彻不学无?术,实乃纨绔子?弟。他胆大妄为,无?法无?天,还把华瑶当作船妓,满口胡言乱语。幸好?华瑶武功高强,再?机警不过,借由姐姐的手,把卢彻打了个半残。
卢彻得?罪了两位公主,卫国公自知理亏,万万不敢再让儿子招摇过市。
然而卢彻屡教?不改。
前两年,卢彻在?一场筵席上喝多了酒,酒后神?志不清,他竟然含恨抱怨,又说起了公主的坏话。他爹当场打断了他的一条腿,把他打得?口吐鲜血,镇抚司这才没有收押他,否则他真是难逃死罪。
直至今日,卢彻仍在?家中养伤。他已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但他的堂弟卢腾却?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卢腾没有文才,也没有武功。他少?时得?了一本《鲁班书》,立志做一名木匠,经常在?家里做些木工,自己打造了几套桌椅板凳。
京城的王公贵族将他视作怪人,他的爹娘整日为他发?愁。他自嘲世上无?人理解他,直到他遇到了五公主高阳若缘。
若缘和卢腾相识于一场宫廷筵席。他们二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没过多久,太后便为他们赐婚了。
“卢腾的母族是平民,”华瑶解释道,“按理说,他是做不成驸马的,不过,若缘的出身?也有些复杂,她的母亲是宫女。”
谢云潇记得?,华瑶曾经对他说过,她的父亲偶尔会宠幸宫女,去母留子?。
谢云潇不由得?问道:“五公主的生母还在?世吗?”
华瑶实话实说:“她的母亲好?多年前就?死了,她只比我小一个月。我娘怀孕后不久,有一天夜里,我父皇坐马车从宫外回来,路过宫道,看见几个宫女跪在?路边,他抓了一个宫女上车……第二天就?不认账了。那?宫女被打入冷宫,九个月后,她生下了五公主,又过了六七年,太后生了一场重病。太后想做些善事,就?把五公主从冷宫接了出来。”
讲到此处,华瑶低下头:“那?时候,嘉元长公主还在?宫里。她自己有一个女儿,她对公主都很好?,对我也很和蔼……”
坊间关于四公主华瑶的传闻颇多,只因她的母亲是舞姬,又有倾国倾城的美貌,长居于京城郊外的昆山行宫,引得?无?数才子?才女遐思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