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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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雨脸上挂不住,又恼又怒:“他比我大了好几岁,多练了几年功夫,肯定比我强……”
齐风自言自语道:“谢云潇的武功比你强,年龄比你还小。他也不像你这般,几天不赌钱,双手都发痒。”
燕雨一脚踹开一堆雪:“呵,我算是明白了,你拿我跟人?比,就是想跟我吵架吧。”
齐风没再接话。他和他的兄长都把汤沃雪的状况抛到?了脑后。
次日一早,齐风和燕雨天没亮就起床了。
公主接受了凉州商号的邀约,要去探访郊外的农庄,侍卫们不敢怠慢,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厨师也精心制作了糕点和零食,这些美食都被装进了攒盒,妥善地放置于马车之内。
华瑶和谢云潇、戚应律同?坐一辆马车。
马车里铺了一层浮光锦,坐垫是塞着鹅绒的软纱绫,窗栏镶嵌着翡翠,车帘悬挂着珍珠坠,车壁还有一处精巧的暗格,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攒盒。
这一路上,最初的一个时辰里,无人?品尝攒盒内的美食,戚应律的嘴却没停过。他滔滔不绝地讲述凉州的风土人?情,华瑶听得津津有味,谢云潇置若罔闻。
谢云潇坐在?窗边,沉默地眺望远景。
官道上冰雪未化,马车只能?缓行?,车队慢悠悠地走了一天,戚应律时不时地打开一个攒盒,吃了不少东西,华瑶和谢云潇仍然没怎么动?口。习武之人?的耐力极佳,忍饥挨饿的本事也比戚应律强得多。
当夜,他们就在?马车上浅眠,次日一早,方才抵达延丘城外的一座农庄。
前?几日风雪弥漫,今日天空放晴,那农庄的田野连成?一片,化作白茫茫的雪景。积雪覆盖了道旁的树木,压低了枝条,马车从铺着稻草的路面走过,落雪簌簌乱堕,洒在?车顶。
马车停稳之后,戚应律第?一个走下来?。他向华瑶伸出?手,作势要扶她?的衣袖。
戚应律一向怜香惜花,无论哪家的小姐从马车出?来?,他都会温柔地搭一把手。
这一回?,戚应律并未碰到?华瑶。
华瑶还没下车,谢云潇在?她?之前?出?来?了。他用剑鞘把二哥拨开,以公事公办的态度道:“君臣有别,二哥,请你遵守礼法。”
戚应律摊开双手:“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以兄弟之礼来?待我?”
谢云潇望着远处村庄,诡辩道:“正所谓‘天地君亲师’,君臣在?前?,兄弟在?后。我铭记君臣之礼,轻慢了兄弟之礼,还望二哥多担待些。”
戚应律哑口无言。
来?自凉州商号的几个商人?原本坐在?后一辆马车上。现在?,他们全都走了过来?,聚在?一处,领头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女人?,上身一件绦边镶滚的皮背心,下身一条紫貂毛绒的长裤,双手戴一对金缕镯子,腰胯一
把银环长刀。
这妇人?姓赖,旁人?都唤她?“赖夫人?”。
赖夫人?做了二十多年的粮米生意,也在?凉州、岱州的农庄置办了些田产,多次为凉州军营选送粮食。她?与将军府来?往密切,算是戚应律和谢云潇的熟识。
华瑶问她?:“黍、稷、麦、菽、稻这几样作物,哪一样在?凉州产得最多?”
赖夫人?拱手行?礼,才道:“回?禀殿下,岱州多稻,凉州多黍。去年是凉州的灾年,饥民流民聚集于凉州南部,稻和黍都吃不上了。”
谢云潇和戚应律都是镇国将军府上的贵公子,凉州官员见了他们二位都要恭敬有加,赖夫人?却在?他们面前?直言不讳,如实阐述了去年的凉州灾情。
华瑶与她?同?行?,感?叹道:“不瞒你说,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羯人?迟早会攻打月门关和雁台关,军粮尚且能?从水路调配,百姓的口粮又从哪里来?呢?每逢战乱,必有饥荒,贫者既尽,富者亦贫。”
戚应律插话道:“咱们大梁的官兵不能?扰民,他们羯人?却能?以战养战,以战养民,倒是不用担心百姓能?否填得饱肚子。”
谢云潇看了一眼戚应律,才说:“羯人?的军粮是马乳、马血、干奶酪、干肉条。部队行?军,不开灶、不生火,方圆十里,毫无炊烟。”
华瑶凑近谢云潇,好奇地问道:“是吗,他们的军粮味道怎么样?”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与她?对视:“难以下咽。”
“你也吃过吗?”华瑶大为震惊。
谢云潇如实陈述:“去年冬天,我随父兄上战场,险胜羯国的骑兵。父亲截获了他们的粮草,我和大哥都尝了奶酪和肉干。”
戚应律突然走进华瑶和谢云潇之间,悄声问:“哦,什么做的肉干?羯人?经?常吃人?,人?是他们的两脚羊。云潇,不是二哥说你,你和大哥,该不会都尝过人?肉了吧?我在?家的时候,怎么没听你和大哥提过这件事?”
羯国分为几个部落,其中一个部落以人?肉为食,经?常把活人?做成?肉干。大梁的官民痛恨此风,称其为:“灭绝天理,罔顾人?伦。”
谢云潇还没应声,华瑶咬字极轻道:“戚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两位兄弟为国为民,出?生入死,奋勇抗敌,以身试粮。而?你呢,这会儿?还能?拐弯抹角地讽刺他们,真当自己?伶牙俐齿吗?”
“怎敢,”戚应律后退一步,“在?下口不择言,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华瑶高?傲道:“下不为例。”
言罢,华瑶拍了拍手,赖夫人?得令,走在?前?头,将他们一行?人?带去了农庄内的一处新田。
时下正值秋末冬初,新雪刚落,那田垄上铺着一片稻草,隔去冰雪,稻草与土壤之间又以竹竿撑出?一层空隙,掩护着一排又一排的幼嫩绿苗。
赖夫人?弯下腰来?,挪开一小块稻草:“殿下明鉴,这农田里种着土芋的幼苗。土芋产自羌国,一个月出?苗,两个月开花,三个月结果。每年寒季,羌国就靠它度过灾荒。”
华瑶卷起自己?的丝绸裙摆,缓缓地蹲到?了田埂上。
她?盯着绿苗,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一脚踹开一块泥土,那绿苗在?土中倒翻,竟然没有根茎。
赖夫人?脸色一变。
华瑶还没开口,已有一群人?跪地请罪:“殿下息怒!”
华瑶起身看着他们,怒火沸腾:“本宫原本以为,你们诚心经?商,诚意十足,你们却是胆大包天,竟敢在?本宫面前?胡言乱语,不怕本宫怪罪吗?”
大冷的天,寒风削面,燕雨昨夜睡眠不足,心情本来?就很不好。他听见华瑶的话,立马板起一张脸,嗓音低沉道:“不敬皇族是死罪。”

第23章 心思幽意诉情衷 焚心以火
赖夫人笔直地站在华瑶面前:“公主息怒,等小人问个明白,您要杀要剐,小人绝无怨言。”
华瑶听她说得这?般镇定,也不?发?一语,静候下文。
赖夫人取下腰侧的银环大刀,看向众人:“赖某在商言商,不?认亲,只?认理,做了二?十?余年生意,敢说一句,顶天立地,从没贪过一分货,昧过一文钱。”
她绕着众人,转了一圈:“农田里的绿芽,只?有顶芽和叶片,没有根,没有茎,想来是哪位朋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移栽了一批植物。如?果这?位朋友愿意认罪,尚能留存一分颜面,否则……”
赖夫人话音未落,忽有一名男子下跪认错。
那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赖夫人的亲生儿?子。
赖夫人对她的儿?子也没有好脸。她厉声斥问,终于把这?一件事的来龙去脉弄了个清楚。
原来,一个多?月前,农庄的土芋种子刚发?了芽,却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中冻死了。这?片农庄的主人乃是赖夫人的儿?子,但他不?敢对母亲说出实情。土芋的种子极其珍贵,他害怕母亲责怪自己,总以“土芋长势良好”来搪塞,只?想敷衍过去,不?惹怒母亲就作罢了。谁知华瑶给凉州商号写了信,信中表明她要了解凉州的土产,尤其是农产。
赖夫人想将土芋献给华瑶,她的儿?子走投无路,就从暖室里拔了一些花苗,移栽进了农田,铺上一层稻草遮挡,只?求蒙混过关。
华瑶捡起一片翠绿的花叶:“这?是不?是牡丹花苗?”
赖夫人的儿?子连连称是。
华瑶冷声道:“你拿牡丹来骗我,真是下下策,我在皇宫里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牡丹花。”
赖夫人躬身行礼,赔罪道:“小人管教?无方,欺瞒了殿下,万死也难辞其咎。小人斗胆,请殿下移驾农舍,那里预备了今秋收成的几袋土芋。幼苗是假,土芋是真,如?果没有入冬的这?场大雪,农田里的土芋下月就能开花结果。”
华瑶并未回?话。
赖夫人的脊背弯得更低:“小人世世代代在凉州经商,眼见羯人羌人接连起兵,凉州、沧州由盛转衰,小人的心里只?剩害怕,最?害怕敌军攻破国门,百姓受苦受难,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另一名商人连忙道:“大胆!你怎敢……”
华瑶抬起左手,止住了商人的话,只?对赖夫人说:“从京城到凉州这?一路上,敢对我讲实话、讲真话的人,寥寥无几。我恕你无罪,你但说无妨。”
赖夫人听闻此言,心有触动,愈发?恭敬道:“土芋的种子是小人重金求来的。小人一介微贱商户,买卖所得田产有限,种不?出足量的土芋,迄今未能在凉州发?卖种子。”
随行的侍女?为华瑶递上锦帕。
华瑶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不?紧不?慢地回?应道:“你盼着我能多?买几亩田,多?种些土芋,收容凉州的流民和灾民,是这?个意思吗?难怪你刚收到我的信,就立即动身前往将军府。原是因为你身为商户,不?敢得罪凉州的达官显贵,便想借由我的势力,购置田地,储藏种子,积攒粮食,安置流民。”
赖夫人默不?作声,她的儿?子却喊道:“殿下,请不?要误会我们!”
“误会什么?”华瑶轻声说,“镇国将军不?能占田,因为他占的田是军田,军田需要上报兵部和户部,所以镇国将军占的军田多?了,圣意就难测了。而我初来凉州,人生地不?熟,做了名义上的凉州监军,又是高人一等的皇族,你们得到了我的口谕,再以农田买卖为业,远比你们自己张罗着方便。”
赖夫人的儿?子脸色惨白。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要如?何辩驳华瑶,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的母亲突然承认道:“诚如?殿下所言。”
赖夫人双手朝上,正要跪倒,华瑶制止道:“免了你的跪礼,有话直说吧。对了,农舍在哪儿??带我过去看看。”
华瑶才刚迈出一步,戚应律忽然开口道:“
这?帮商人竟然敢蒙骗殿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们犯下的罪行,岂能轻轻揭过?殿下当真不?再追究了?”
华瑶义正辞严道:“姑且记罪,以功抵罪。”
戚应律察觉华瑶其实根本没生气,不?由得有些诧异。他听说三公主方谨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平民百姓要是冒犯了方谨,就会遭受严厉的惩罚。华瑶虽然是方谨的妹妹,却与方谨的性格相?差很远。
田埂上的积雪厚重,寒气森然,戚应律没有武功护身,脸颊被冻得微微发?红。他拉紧身上的雪貂披风,往华瑶的身侧挨近了些。
华瑶偏过头,看着他:“你很怕冷吗?”
戚应律的面色更红:“我自小畏寒,让您见笑了。”
华瑶打了个手势。她的侍女们立即送来一件虎皮大袄,小心翼翼地帮助戚应律把那件大袄穿上。侍女?们温柔又体贴,戚应律却笑不?出来。他像个傻子一样裹着厚实的虎皮袄子,再看他弟弟那般出色的仙姿神貌,他心头更是堵了一口气。
谢云潇竟然笑了一下,提醒他:“二?哥,快谢恩吧。”
华瑶豪爽道:“无须多?礼,戚公子,这?件虎皮大袄就赏给你了,和你挺般配的,衬得你更俊秀了,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谢云潇道:“我代二?哥谢恩,多?谢殿下美意。”
华瑶道:“云潇不?必与我客气。”
赖夫人仍在前头带路,少顷,他们来到了田边的一座老宅。
那座宅子的院子里也开辟了一片土地,种着不?知名的粮食作物。宅内住着两户农民,全是赖家的佃户。其中有一位年纪尚轻的农家姑娘,她与戚应律打了个照面,羞得粉面通红,扭身躲进屋子里去了。
戚应律还挺高兴:“我穿着这?一身虎皮袄子,风采不?减,姑娘都不?敢看我,就怕被我迷住了。”
华瑶随口说:“这?件虎皮袄子,非常厚重,把你裹得像个蚕蛹,那位姑娘可能没见过虎皮蚕蛹,被你吓了一跳,立刻逃回?了屋子里。”
戚应律有些惊讶:“你刚刚不?是还夸我俊秀?”
华瑶比他更惊讶:“场面话而已?,你还真信了?”
几步之外?的地方,赖夫人清咳一声,对农户说明来意,屋内的姑娘听闻此言,拎出来整整两袋土芋。
赖夫人道:“你们吃了几个月的土芋,肠胃可有不?适?”
“无,”姑娘笑道,“都好着呢。”
赖夫人点了点头,华瑶又凑了过去:“我也想尝尝土芋,它看起来就像我吃过的蓬莱贡品。”
赖夫人微露讶异之色,那姑娘忙说:“尊客稍等,奴家这?就起灶,奴家的相?公也去村头买酒了……”
“有劳这?位夫人,”华瑶客气地询问,“今日叨扰了,可否让我们在贵宅借住一夜?”
这?些农户并不?清楚华瑶的身份,只?见赖夫人对她毕恭毕敬,而她又穿着罗裙鸾带,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豪迈的气度,必定是大富大贵之家的千金小姐,他们自然不?敢怠慢。
午时?未至,农户就忙着杀鸡宰羊。华瑶跟着那位姑娘去了厨院。
姑娘怀中抱着木柴,扭扭捏捏地避入松树的树荫里。她既想同?华瑶搭讪,又不?敢开口,唯恐惊扰了远道而来的贵人。
华瑶没有一点贵人的架子,自然而然地与她攀谈,没过一会儿?,就把她逗得娇笑连连。她抬袖掩唇,欣然道:“您真有趣,简直是妙语连珠。”
华瑶道:“不?过是看到了妙人,想到了妙话。”
姑娘的脸上泛起红霞:“我可没见过您这?样爱哄人的大小姐。”
木柴沉重,她快要抱不?动了,华瑶从她怀中接过木柴,动作轻轻松松的,毫不?费力。
姑娘这?才知道,华瑶武功高强。
华瑶仍在夸赞她:“你的谈吐也很不?错。”
姑娘如?实说:“我的爹爹在村里的学堂教?书。”
华瑶点头:“原来是书香人家。”
姑娘含羞带怯道:“您又在取笑我了。”
华瑶十?分真诚道:“我说几句实话而已?。”接着又与姑娘调笑,厨房里的笑声几乎没停过。
三言两语之间,华瑶就从姑娘口中问到了村庄的状况、村官的作为、以及赖夫人如?何对待佃户。
华瑶向来擅长探听消息。但她曾经在谢云潇的手里栽过跟头。
两年前,谢云潇暂住京城的时?候,华瑶每天找借口同?他见面,死活撬不?开他的嘴。
如?今想来,谢云潇那时?也才十?五岁,就出落得那般冷情冷性。
厨房的灶火越烧越旺,大铁锅里煮着米粥,暖烘烘的香气飘满了院子,谢云潇也没闲着。他拿出一把匕首,准备亲自宰羊。
那匕首长约七寸,刀刃是凉州精铁锻造,异常锋利,可以斩金截玉。刀身冷光流动,曾经沾过血腥气,暗藏着一层腾腾杀气。
农庄人家哪里瞧过这?等架势,忙把一只?肥羊交到谢云潇的跟前。
谢云潇左手托着羊头,右手瞬间拧断了羊脖,在场众人没有一个看清他何时?出手,待到他们回?神之时?,那只?肥羊已?经毫无痛苦地断气了,连一声咩咩都没来得及发?出。
戚应律有感而发?:“贤弟,你若做了屠夫,牛羊死在你的手里,应当是一桩幸事。”
谢云潇并未理睬二?哥。他右手转动匕首的把柄,剔毛、切皮、去骨、分肉都做得游刃有余。
这?座宅子里大半的人都赶来院中专门看他杀羊,华瑶也坐到他的附近,专心致志地观望他的精湛刀法。他果然是武学奇才,刀剑的造诣堪称化境,寻常武者哪怕苦练几十?年,也追不?上他的高深境界。
谢云潇把切好的羊肉放入干净的陶盆,打来一盆清澈的井水冲洗。他的衣袖未曾沾染一滴污血,从头到脚洁净出尘,又因为他正在低头干活,显得很有贤良德行。况且他原本就有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般的俊美相?貌,他的外?表如?此出色,能力又如?此出众,华瑶一时?都看呆了。
华瑶拖着板凳,坐得离谢云潇更近。
谢云潇架起一堆木柴,认真地烹制一只?烤全羊。他才烤了一会儿?,华瑶闻到香味,就忍不?住问:“能吃了吗?”
谢云潇道:“再等等。”
借着宽大衣袖的掩护,华瑶偷偷扯住他的衣带:“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谢云潇把他的衣带拽了回?去:“请您耐心些。”
谢云潇越是不?让她碰,她就越想碰。本以为上次亲过了就完了,没想到她又来劲了。
她看着谢云潇,兴致勃勃道:“请问,羊腿能给我吗?”
“自然,”谢云潇答道,“凡是您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华瑶极轻地问:“也包括你吗?”
谢云潇时?不?时?地往火堆里添柴,火焰被他掌控得恰到好处。他目不?斜视,只?说:“您是凉州监军,我听候您的差遣。”
华瑶没心没肺地笑了。她调侃道:“真的吗?无论?什么差遣,你都愿意听吗?”
华瑶做了个手势,命令众人全部散去,院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直到这?时?,华瑶才小声说:“你上次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喊我卿卿,喊了两声,还亲了我的耳朵,我也亲了你的脸。我和你算是两情相?悦吧。”
谢云潇终于侧过脸来看着她:“你入住将军府十?天,我写给你的私信,无人接收,公信还得交给齐风燕雨。我上门拜访,你推脱不?见。我早就应该明白,你我不?过泛泛之交,别说有情,相?悦也谈不?上。”
华瑶存心诱哄他,连忙胡扯道:“抱歉,我太忙了,我与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日不?见,我独自过了十?年。”
谢云潇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下雪那日,你不?是一个人出门赏景了吗?”
华瑶轻轻搭住他的手:“不?是的,我出门赏景,其实也是为了你。”
谢云潇甚是冷淡:“此话怎讲?”
他这?一副漠然不?动的模样,牢牢地勾住了华瑶的心,她诚恳地诓骗他:“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出门赏景,只?是为了给你写诗作词。”
她当场瞎编了一首词:“自在逍遥天外?,向云试挽雕弓,山川契阔更青葱,韶茂何人与共?日暮暗闻雪至,凭栏采露华浓……心思幽意诉情衷,痴念何足轻重。”
这?首词,遵循《西江月》的格律,词中又暗藏“云逍”、“华遥”二?字,实在是很明显的暗示。
华瑶念到“诉情衷”时?,还偷偷摸了一下谢云潇的手背。
谢云潇仿佛毫无知觉一般,客气而疏离地说:“你填的这?首词,别有寄意,大抵是寄情于山水间,慷慨明志。”
“不?,”华瑶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我用来传情达意的词,只?送给你一个人。”
谢云潇反扣华瑶的手腕,她忽然想起他能瞬间扭断一头羊的脖子,她的手指蓦地一僵,他就慢慢地放开了她。
木柴被火烧得噼啪作响,香浓的羊油滴入火堆,炸开一片亮光,火苗差点窜到华瑶身上。
谢云潇剑鞘一转,轻而易举地挡住了火花。他握着剑柄,看向别处:“你最?好是什么也不?懂。”
华瑶十?分自信:“胡说八道,我什么都懂。”
谢云潇又笑了。火光照得他眼中有晨星。但他一言不?发?,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情景。
谢云潇的手艺很不?错。他烤得那只?肥羊特别香嫩,特别好吃。
华瑶一个人吃了两条羊腿,当然也没人敢在饭桌上和她抢食。土芋也是个好东西,绵软易食。华瑶对今天的这?顿饭相?当满意,按规矩给了农户一些赏钱。
入夜时?分,华瑶住进了农宅的一间客房。
她今生第一次亲手摸到了棉被棉褥。此前,她只?碰过裹着鹅绒的锦缎、或是蚕丝织成的丝棉。
她不?由得抱住自己的小鹦鹉枕,跳进了隔壁房间的窗户——谢云潇就住在她的隔壁。
灯火昏黄,华瑶的影子落到了斑驳的墙上。她看到谢云潇正坐在床上。她丝毫不?见外?,顺手就帮他熄灭蜡烛,熟门熟路地躺到他的身边,与他共用一个枕头。
谢云潇的心里并不?安稳。他受制于华瑶的忽冷忽热,只?能以退为攻:“你的侍卫正在院中值夜,你来我的房里过夜,他们可能会看见。”
“没事的,”华瑶搂着她的小鹦鹉枕,直往谢云潇的怀里钻,“他们不?会往外?说的,你放心吧。”
她的指尖悄悄地探入他的衣领。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别解开我的衣服。”
华瑶耐着性子说:“晚上天冷风大,这?里没有炭炉,只?有你最?暖和了。”
谢云潇沉默片刻,又找到一个理由:“你武功很好,不?至于怕冷。”
华瑶却说:“我睡着以后,也会冷的,你也懂武功,你明白的。”
谢云潇正低头闻着她颈间的玫瑰香气,她小声倾诉道:“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我去找自己的侍卫。那些侍卫的武功虽然比不?上你,但也是少年有成,个个身强体壮,热的像火炉一样……”
这?句话忽然顿住,因为谢云潇轻吻她的脖颈,极浅地吮吸了几下,当她说到“火炉”二?字,谢云潇竟然吻出了一点声响。
漫无边际的黑夜中,她的耳力比平时?更好,能听见一切细微动静,配合着颈部的酥痒难忍,她已?是头眩耳热,仿佛陷入焚心以火的炼狱,只?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舒适。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无法掌控现状而滋生的惊惧。
她摸索着谢云潇的脖子,只?要她用力掐他,就能让他负伤。
可他停了下来:“不?舒服吗?”
华瑶贴近他的胸膛,却不?讲话。
谢云潇又说:“我……唐突了殿下。”
“没事,算了,”华瑶大度道,“没关系,我也偷亲过你。”
谢云潇暗暗地平复自己的呼吸,装出淡定自若的语气:“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华瑶点头,谢云潇悄声问:“还觉得冷吗?这?样抱着你。”
华瑶懒洋洋地答道:“好暖和,我有点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絮絮叨叨地讲她夜探村庄的所见所闻。
她说,她一共探访了二?十?多?户人家,蹲在他们的屋顶观望他们的一举一动,偷看他们的厨房有多?少余粮,还没讲完,她实在疲乏,也就睡着了。
其实华瑶并不?是没受过冻。
生母刚死的那几日,父皇不?愿见她,她被遗忘在行宫的角落,思及父母,便会手脚发?凉,通体生寒,从此落下了梦中惊厥的毛病。幸好她的毛病只?是偶尔发?作,最?多?几个月一次。
比如?今夜,华瑶又梦见一座昏暗得不?辨形状的宫殿,一条狰狞而冰冷的白绫,这?一梦如?堕冰窟,她迷迷糊糊地说:“好冷,要冻死了。”
冥冥之中,有人回?应她的苦楚:“你扔开枕头,我能抱你更紧。”
对了,她幼时?养成一个习惯,睡觉要搂着小枕头。她的小枕头上绣着一只?羽尾翠绿的小鹦鹉。她懵懂地割舍了那只?鹦鹉,果真被人拥得更密切,浑然从冰窟落入温泉。
那人又问:“现在暖和了吗?”
梦境如?在眼前,华瑶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含糊不?清地说:“嗯。”又说:“我不?想被杀。”
那人轻抚她的后背,低叹道:“原来你在讲梦话。”
她没回?答。
“睡吧,别害怕,做个好梦,”谢云潇安抚道,“放心,没人敢杀你。”
她信了他的话,因为他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又可靠。
夜色昏沉,空中洒下霏霏细雪,吹在身上化开了一半。
齐风抱剑立在屋檐下,仰头望向天边的月亮。
二?三更天的光景,他的脚下是枯枝残叶,眼前是浓影薄月。他记起了皇宫中的故人旧事,心里渐渐涌现一片茫然。
不?久之前,他亲眼看见华瑶摸黑窜进了谢云潇的房间,也依稀听见他们二?人的窃窃私语,轻微的动静之中,竟然有十?分暧昧的亲昵。
夜更深时?,熟睡的华瑶说了一句梦话。谢云潇被她吵醒,还以极好的耐性低声哄她。谢云潇就像是她的驸马,对她的关心和照顾细致入微。
主人的私事,本与齐风无关。
不?知为何,齐风的心口空了一块,思潮起伏,杂念丛生。
齐风和华瑶私下相?处时?,华瑶曾说,她与她的兄弟姐妹不?同?,断不?会越过雷池,亵渎了他。她还说,她对男女?之事没有一点兴趣。果真如?此吗?齐风半信半疑。
齐风认识的人很少。他在皇宫当差时?,与他交换过名字的侍卫也没几个。这?世上除了燕雨和华瑶,再没其他人能牵动他的心绪。他时?刻牢记着自己作为侍卫的职责,即便他早已?远离京城,他的身心依然戴着枷锁。
正当出神之际,燕雨忽然探身过来:“你在打盹?”
齐风道:“你怎么来了?”
燕雨伸了个懒腰:“我睡不?着。”
齐风走远了些,燕雨还跟着他四?处巡逻。
燕雨小声说:“那屋子里,真不?舒服,墙壁太薄了,隔音太差了,床太硬了,也太冷了,我从没住过这?么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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