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风沉默不语。
燕雨自问自答:“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明摆着的吧。”
“什么意?思?”华瑶突然插话?道,“只能选一个人吗?”
船上风大,华瑶的长发被吹得纷乱,玄黑色的锦缎裙摆迎风飘荡。她满不在乎,懒散地倚着栏杆,谢云潇忽然走到了?她的背后,低声问她:“你想选几个人?”
华瑶还没回答,谢云潇岔开话?题:“船队驶进了?延河的河道,延河是凉州的运河。”
第18章 向云试挽雕弓 美人多羞颜,情怯见风姿……
延河是岱江的支流,也是一条至关重?要的水路,每年都有数百万石的货物通过延河被送到凉州境内。如今正值秋末冬初的渔猎之季,河上遍布商船、渔船,白帆茫茫,犹如雪练,舱顶的桅杆交织成林。
延河的河面极为?宽阔,往来的水鸟掠过沧浪,渔民迎着浪涛撒网,这一网下去?,捕到几条鳜鱼,鳜鱼翻滚腾跃,激起一片水花飞溅。
延河的鳜鱼皮薄肉厚,无?比鲜嫩,鱼尾的形状就像胭脂瓣,因而得名“胭脂鳜鱼”。凉州人常用“梅花胭脂宴”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席间必有胭脂鳜鱼和梅花酒。
华瑶心里想的都是胭脂鳜鱼,嘴上却说:“你要是愿意让我选,我肯定只选你一个人。”
谢云潇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远方,果?不?其?然,见到了一艘满载的渔船。他唤来自己的侍卫,低声嘱咐几句,侍卫就跳下船头,踏浪而去?,横跨十?几丈的水路,跃到了渔船上,以高价买下了两竹篓的胭脂鳜鱼。
侍卫拎着两只沉甸甸的竹篓返回官船,亲手将竹篓交给了膳房的厨师,这些厨师都是华瑶从京城带来的人,擅长各类精细入微的烹调之法。
少?顷,风起了,伙房飘出来一股鱼汤的味道,鲜香清美,还带着淡淡的甜味,勾起了船上每一个人的食欲。
华瑶坐在船舱的厢房里,也闻到了鱼汤的香气。她欢欣雀跃:“晚上就吃梅花胭脂宴吧,云潇不?愧是凉州人,待客如此细致周全。梅花酒,鳜鱼肉,再配上一碗白米饭,要多好吃有多好吃,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这间厢房里只有华瑶和谢云潇两个人,他们正在研究一张凉州地图。谢云潇不?得不?提醒她:“你尚未痊愈,不?能饮酒。”
华瑶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就是说说罢了。”
谢云潇意有所指:“也是,你惯会开玩笑,讲戏语,我不?该信以为?真。”
这间厢房不?仅明?亮宽敞,还有诸多器物陈设,桌椅、柜架、屏风一应俱全。谢云潇静坐于一方软榻上,华瑶离他仅有一尺距离。她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直到他们的衣袖紧挨在一起。
她忽然说:“上次我中毒,在马车里,你是不?是答应了我……”
谢云潇侧过脸,避开她的凝视:“你那时发了烧,昏头昏脑的话,当不?得真。何况你向来如此,对谁都是同?一套说辞。不?管我答应你什么,你转头叫别人去?做,对你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华瑶双手抱住他的右臂:“什么意思?”
“请你放手,”谢云潇冷淡而客气道,“你和我开玩笑,也该有些分寸。”
华瑶不?仅没放手,甚至转了一下身,直接坐到了谢云潇的腿上,双手搭住他的肩膀。
她刚刚铲除了岱州匪帮,结交了好些岱州武将,又要品尝凉州的胭脂鳜鱼,因此她很有一种?赏花弄月的好心情,就想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亲他一下,好比小时候在宫里瞒着嬷嬷偷偷吃糖一样。
她觉得他也是愿意的。他先前早就答应她了,这会儿之所以和她闹别扭,大概是因为?害羞吧。她二?哥的府上全是娇妻美妾,二?哥就经常说:“美人多羞颜,情怯见风姿。”
华瑶一时兴起,又用甜言蜜语哄他:“你什么都好,就是不?懂我的真心,我哪里是开玩笑呢,不?过是想同?你亲热些,免得你生分了我。”
她双眼清澈如秋水,顾盼生辉,盈盈间动人心魄,且因她起了兴致,话就说得更动听了:“你我本是旧相识,我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在凉亭里看书,我便按捺不?住,想将你引为?知己。前不?久,我们在战场上同?生共死?,已经有了过命的交情。你还是我的同?道中人,你帮助我铲除岱州贼寇,配合我清算巡检司的贪官,我待你自然非常亲近,这些都是旁人远远比不?上的。”
谢云潇将信将疑:“杜兰泽也比不?上?”
华瑶执起他的手,诚心诚意道:“杜兰泽是我的挚友,你是我的……”她顿了一下,随便讲了个词:“心肝宝贝。”
这一回,谢云潇没再冷言冷语地反驳她。
不?过,他还是把自己的手收回了袖中。
华瑶正在思索时,谢云潇拿出一支白玉镶银的牡丹钗。
发钗的做工甚是精巧瑰丽。即便华瑶在皇宫里见惯了各种?首饰,那钗子也让她眼前一亮。她没说话,谢云潇道:“上次你在我房里落下一根琥珀钗。”
华瑶捧场道:“所以呢,你要还我一个新的吗?”
谢云潇言简意赅:“诚如殿下所言,请您收下。”
华瑶接过发钗,对光细细一照,玉质当属上乘,虽然不?及御用贡品,但也是千里挑一的好东西。她不?禁问道:“多少?钱呢?我不?好意思让你破费。”
谢云潇答非所问:“将就着用吧,比不?上你从宫里带来的簪钗。先前你送了我一盒玉山雪蕊,这钗子就当是我的还礼。”
华瑶豪爽大方道:“嗯!那你帮我戴上吧。”
谢云潇从未与除了华瑶以外的任何人
如此亲密。他听说过一些约定俗成的惯例,比如,亲手为?她簪钗,就算是情侣之间的嬉戏。他忽然笑了,抬起左手,揽着华瑶的后背,掌心透过轻薄的锦缎,依稀摸到她的骨形。她迟疑着伏进他的怀里,手指拉扯他的衣带把玩。
谢云潇的另一只手握着那支玉钗,在她发间稍微比划了两下,这才慢慢地把玉钗插了进去?。
华瑶依然坐在他的腿上,被他的手臂环抱着。他的衣袖沾尽了她的香气,怀中是温香软玉,指间是青丝缭绕,这般缠绵的情致对他来说却是难耐的折磨。高阳家的公?主惯会玩弄人心,他既想放开她,又想把她搂得更紧。
华瑶的神?情自然流露,原来是在观察他的喉结。
谢云潇抬起头:“喉骨有什么好看的。”
华瑶脱口而出:“因为?男女有别,所以我想知道什么是我有的,而你没有,或者你有的,我没有,我都要清清楚楚地看明?白。”
谢云潇从容不?迫道:“依你之言,你我私下相处时,倒也不?必藏私……”
谢云潇还没说完,华瑶就像是被诱饵吸引的一尾鱼,离他更近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能听见河浪击船的水声,她清浅的呼吸声,以及,接下来,她的指尖在他的脖颈处轻缓抚摸的几近于无?的声息。
他一把按住她的手:“行了,殿下,到此为?止。”
华瑶的嗓音很轻:“你怕什么?我根本没怎么碰你。”
说完,她起身离开,似乎连一丝留恋也无?。
掌灯时分,船上开宴,华瑶和谢云潇的属下们把酒言欢,闹作?一团。他们聚在一起玩起了牌局。依照京城的俗规,大家赌了一点小钱,每个人都是有输有赢。
燕雨输了两百枚铜币,心疼不?已,含恨道:“见鬼了!岂有此理,凉州人赌钱的本事还真不?小 !”
齐风道:“不?是他们太强,是你太弱。”
燕雨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啊,我比你这种?从头到尾都没上过牌桌的人,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齐风冷冰冰道:“你要是输光了,别找我借钱。”
燕雨怒气更盛:“你也没多少?钱啊,你摆什么阔?”
夜间行船并未减慢,白帆高高地悬挂于桅杆之间,船头的风浪更大了。宽广的河道上浮起一重?又一重?的薄雾,船舱的灯火错落不?齐,全被遮掩在夜色与雾色的深浅不?一处。
幸好船工都是凉州本地人。他们在水上漂泊多年,无?须罗盘也认得路,船队又往前行了几里,齐风忽然说:“不?对。”
燕雨问:“哪里不?对?”
他们站在船尾,齐风举目远眺,眉头越皱越深:“有两艘船,跟了我们一整天。”
燕雨马上清醒过来:“我立刻去?禀报公?主。”
话音未落,远处飞射一道白色的信号烟,燕雨高声喊道:“急报!急报!全船备战!”
喊完这一嗓子,燕雨又喃喃自语:“完了,我不?会游泳。”
燕雨转过身,正好望见杜兰泽迎风而立。她的衣袖全被乱流吹开,露出纤弱瘦削的腕骨,他忙说:“你快跳船,乘小舟先跑,不?然真没救了,待会儿我们可?顾不?上你。”
杜兰泽却说:“等等。”
燕雨急忙道:“等什么!河上有水贼!”
二?人谈话间,那两艘贼船破开雾色,越来越近,从不?擅长水战的皇宫侍卫如临大敌。
贼船上黑压压一大片人,船头竖着两门?大炮,炮口粗约三尺。那水贼对官船势在必得,疾速追击,还有一名身穿银色盔甲的首领立在船头。
那水贼的首领年约二?十?来岁,身材颀长笔挺,容貌异常俊美,眉目暗含一股肃杀般的刚毅,兼有一身的豪迈英气。他腰间挂着一把沉重?的长刀,刀鞘在灯光照耀下闪着凛凛寒光。他大喊道:“请你们把谢云潇叫出来!”
燕雨万分惊恐道:“这贼人,竟然认识谢云潇!怕不?是来寻仇的。”
齐风没作?声,杜兰泽声嘶力竭地回话:“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个水贼二?话不?说,直接跳下了船,踩着水面、顺着风浪奔向杜兰泽所在的官船。
燕雨立即拔剑出鞘,杜兰泽把他挡住,厉声道:“切莫草率行事!他若有敌意,早已开炮!”
浪头渐高,华瑶和谢云潇终于从船舱出来了,燕雨便告状道:“殿下,十?万火急!杜小姐非要拦着我!水贼快上船了……”
燕雨的话没说完,那水贼跳上了甲板,冲着谢云潇喊道:“我叫了你好几声!你装没听见吗,耳朵被人打聋了?谢云潇?!”
不?知怎么回事,今晚的谢云潇脾气很好,他被水贼蹬鼻子上脸地吼了一句,不?仅没有拔剑相对,反而与水贼攀起了交情:“听烦了你的声音,我难得清净。”
那水贼便说:“你真是越发的没大没小!”
燕雨指着水贼问道:“你究竟是哪位?”
那水贼爽朗一笑:“我姓戚,名归禾,是谢云潇的大哥。”
燕雨欲言又止。
夜色浓重?如墨,戚归禾身上的铠甲依然雪亮。他坦诚道:“我带着凉州水军在河上演习,白天一直在船上操练,太忙了,赶不?及前来拜见公?主,只好远远地跟着你们。后来天黑了,我忙完了,就立刻来找你们了!”
华瑶客气道:“原来是谢云潇的大哥啊!久仰久仰!”
“云潇他……”戚归禾问,“可?曾与诸位提过我?”
谢云潇从未提过他的家里人。
不?过,华瑶伶牙俐齿,总有办法圆场:“你是镇国将军的长子,戚归禾的大名如雷贯耳。”
华瑶知道,戚归禾是谢云潇同?父异母的兄长。她从戚归禾的只言片语中察觉,他不?像谢云潇那般博览群书,于是,她随口对戚归禾说:“戚将军,吃过晚饭了吗?跟我走吧!我们的船上有酒有肉!”
戚归禾大步流星地跟上华瑶:“好,多谢姑娘!请你先带我去?面见公?主!我得先跟公?主行个礼,讲点规矩!”
华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我就是公?主。我姓高阳,名华瑶,在家中排行第四,你也可?以叫我四公?主。”
戚归禾以为?皇族一贯高高在上,却不?曾想,他眼前的少?女就是公?主本人。他虽然吃惊,却也单膝跪地,有礼有节道:“卑职不?知殿下驾到,多有冒犯,请殿下恕罪。”
第19章 山川契阔更青葱 公主的本性
华瑶道:“快快请起,无须多礼。我在京城的这些年,不止一次听过你的名?号,你战功卓越,忠勇双全,我才刚见到你,就觉得和你十分投缘。”
戚归禾随她同行:“殿下平易近人,待人亲切随和,卑职多谢殿下抬举,今夜一定?要为殿下敬上一杯酒。”
“她不能喝酒,”谢云潇忽然插话道,“她身上有伤。”
华瑶随机应变:“对了,我身上有伤,云潇不提,我都忘了,没办法,只好小酌一杯,戚将军见谅。”
华瑶真不知?道,谢云潇在发什么疯,总之,谢云潇当场拆了她的台:“殿下向来不胜酒力,我担心殿下今晚喝醉了,耽误了明天的正事。”
华瑶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胜酒力?”
谢云潇道:“你的酒量不超过一杯米酒。”
华瑶不怀好意地嘲笑道:“可是你自己的酒量也很差啊,你信不信,你和我一起上酒桌,你会比我先?倒下?”
谢云潇道:“那大概是你喝醉后的幻想。”
河上雾气?潮湿,水烟漫漫,缭绕着大船的栏杆,谢云潇脚步匆匆,锦缎衣袍的袍角漂浮起来,沾到了一丝雾气?。
谢云潇从华瑶的面前路过,华瑶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他?竟然停下了脚步。但他?没有转头?看一眼华瑶。
华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又为什么做出这样一副冷淡的样子?
华瑶决定?耍他?一回。她踮起脚尖,悄悄和他?耳语:“你说的不错,我对你确实有很多幻想。”
谢云潇的站姿挺拔而笔直,只是耳根通红:“你又曲解我的意思。”
华瑶道:“我还以为那是你的本意。”
谢云潇和华瑶说话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戚归禾不知
?道他?们?说了什么,但他?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他?比谢云潇年长七岁,也算是看着谢云潇长大的。他?很了解谢云潇的性格。
谢云潇真是天纵奇才,根骨和资质都是极好、极优秀的。父亲对谢云潇寄予厚望,极其严厉地管教他?的一言一行,大概影响了他?的性格。他?从小就很孤僻,很清高,从不主动接近任何人,戚归禾也没见过他?与哪位姑娘这般拉拉扯扯。
戚归禾忍不住问:“谢云潇,你和殿下,你们?两个?人……”
谢云潇道:“我与殿下,从始至终,恪守君臣之间?的礼节。”
戚归禾噗嗤一笑:“好小子,你这是睁眼说瞎话了。”
谢云潇也笑了:“大哥这一句话,我听得不太明白。”
戚归禾双手背后,岔开?话题:“走,云潇,咱们?兄弟俩去喝几杯!你在岱州的英勇事迹,我和爹都听说了,好小子!我们?全家人都为你骄傲!”
谢云潇一句话扫了他?的兴:“我尚未成?年,父亲不许我饮酒。”
“没关系,”华瑶欢快道,“你和我一起以茶代酒!”
戚归禾哈哈大笑:“那便如殿下所言!你们?小……”
他?差点说出“小两口”,还好他?及时打住,换了一个?词:“你们?小酌怡情,茶水也不用多喝,哈哈哈哈。”
船舱内的厢房十分敞亮,华瑶、谢云潇、戚归禾围着一张圆桌坐了下来。
侍女为他?们?端上了酒菜,点上了烛灯。这些侍女伺候公主真有十二万分的殷勤,这一顿宴席更?是酒肉皆备,各式各样的菜肴一个?不少,简直丰盛到了极点。
灯火通明,照亮了满桌的美味佳肴,戚归禾解下自己的铠甲,露出一身的青布长袍。他?的举止自在随意,像是在和自己的家人喝酒吃饭。
戚归禾一连喝了两杯烈酒,大声赞叹道:“好酒,好酒!多谢殿下款待,这酒喝起来真够劲,回味无穷!”
“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酒,”华瑶介绍道,“名?叫‘芳樽花酎’,名?字好听,味道也很不错,来,我们?对饮一杯!”
这个?“酎”字,指的是“多次重复酿造的美酒”,“芳樽花酎”更?是高阳家的御用贡品,从原料到工艺都是极其珍贵的,除了皇族之外的名?门贵族也享用不起。
戚归禾觉得自己沾到了谢云潇的光。他?开?怀畅饮,举杯向华瑶致意。
华瑶和谢云潇喝的都是玉山雪蕊泡出来的花茶,香气?与雾气?交错缭绕,这一场宴席,还真像是天上的仙宴。
戚归禾依然是个俗人。他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好不痛快。
华瑶笑着问他:“最近几日,镇国将军是在府上,还是去了凉州边境?”
“家父前日去了边境,率兵在月门沟附近巡视了一圈,”戚归禾放下酒杯,抬起头?来,“咱们?坐着的这艘船,走的是延河的河道。延河的尽头,有一座大城,叫做延丘,镇国将军府就在延丘的北城。”
他?介绍起凉州的风土人情:“延丘是凉州的首府,也是凉州最?繁华的城市,什么茶坊酒馆、钱庄商铺,应有尽有。十几年前,凉州与邻国往来通商,延丘这边的生意很是兴旺,虽然远远比不上京城,却也是个?热闹的好地方。”
他?还说:“今年八月,延丘下了一场暴雨,延河发了洪水,冲毁了河边的皇家行宫。凉州的州府太穷了,实在拨不出钱,行宫只能一点一点地修缮,也不知?会拖到何年何月,等您去了延丘,恐怕得忍受一时的不方便,与我们一同住在将军府……”
“无妨,”华瑶高高兴兴道,“只要你们?不觉得麻烦,我愿意一直住在将军府。”
戚归禾又敬了华瑶一杯酒:“岂敢岂敢!殿下大驾光临,我们?恭迎您还来不及,怎么称得上麻烦!你说呢,云潇?”
戚归禾特意喊了弟弟的名?字,就是想让弟弟接上公主的话。
怎料,谢云潇竟然说:“延丘还有一座公馆,距离将军府不远,殿下可以暂时住在公馆。等到行宫修缮结束了,您再从公馆搬去行宫。”
“是吗?”华瑶顺口说,“可我去了公馆,就不能天天见到你了。”
戚归禾被酒水呛到嗓子,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谢云潇早已习惯了华瑶的花言巧语。他?分外平静地回答:“殿下去了延丘以后,自然会以公事为重,见或不见我,无关紧要,您不必和我客套,我也不会把?您的玩笑话当真。”
侍女们?早已退下了,厢房里?只有华瑶和她的两位客人。她仔细地品尝了一口清蒸鱼,心情变得更?好了,更?想戏弄谢云潇。而且,她怀疑戚归禾误解了她与谢云潇的亲密往来,她将错就错,含笑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殿下!”戚归禾出声道,“您与舍弟……”
谢云潇竟然回答:“我与殿下,从始至终,谨守君臣上下之体统。”
戚归禾晃了晃酒壶,酒气?熏天:“这种假话,也就骗骗你自己。”
言罢,他?又转头?对华瑶说:“您身为凉州监军,就是凉州军营的一份子,从今往后,我承蒙您的关照。”
华瑶诚恳道:“戚将军客气?了,云潇经常对我说,将军和士兵应该同心协力,我深以为然。因此,我早已立志,要与凉州军队通力合作?,共抗外敌,把?那些侵犯边境的敌人全部?赶走,我们?大梁的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戚归禾仰起头?来,喝光了壶中酒水,这才说了一声:“好,好!”
谢云潇道:“你……已经喝了三壶酒。”
戚归禾道:“没事,你瞧瞧,这还不到三斤!”
谢云潇颇有先?见之明:“你的酒量也就三斤,等你耍起酒疯,我会立刻去找汤沃雪。”
戚归禾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他?体格健硕,身量极高,臂膀比华瑶的大腿还粗。此时华瑶坐在主位,仰头?看他?,却听他?告饶道:“别、别找汤沃雪。”
“为什么?”华瑶疑惑道,“阿雪谨慎又细心,她的医术那么好,她一定?能妥善地为你解酒。”
戚归禾像是听见了什么揶揄的话,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去年,我带了一班新兵,练武的时候,他?们?也没个?轻重,有几人弄折了自己的手脚。我把?他?们?拎到医馆,交给?汤沃雪,结果倒好,那一帮人都被她训哭了。好端端的新兵送进去,哭啼啼的几个?泪人提出来。”
他?说:“我最?见不得人掉眼泪!那天可把?我折腾得够呛。”
华瑶轻轻笑了一声,附和道:“原来汤大夫这么有本事。我早就发现了,她反应很快,她的口才也很好。”
戚归禾有点站不稳了。花酎酒的后劲很大,酒气?反复上头?,他?晃荡了几步,还没走出厢房,隐约望见了汤沃雪的影子,他?不由得往后退了退。但是谢云潇察觉到了他?的瑟缩,谢云潇暗地里?推了一把?他?的后背,他?不得不直面汤沃雪。
戚归禾心里?暗想,谢云潇真的长大了,他?的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
厢房门口,灯火朦胧,河上水雾渐渐消散,汤沃雪一袭青衫白裙,看起来十分温和秀丽。但她叹了口气?,对他?恶语相向:“真烦啊,你又喝多了,我就不该跟你废话,任由你倒在这里?算了。”
戚归禾解释道:“芳樽花酎,你听过吗?我这辈子没尝过这么好的酒,多喝两口,不妨事的。”
汤沃雪双手抱臂:“你爱喝什么都不关我的事,但你嗜酒如命,喝醉了就倒头?昏睡两三天,哪一次不是我为你费心?!”
戚归禾捡起自己的铠甲。他?把?坚硬的铠甲挂在臂膀上,手握着重达几十斤的长刀,喃喃道:“汤大夫的恩情,我记在心里?,从来不敢忘记。”
汤沃雪道:“不敢当,您可是人人称颂的大将军。”
戚归禾的长刀仿佛化作?了一条软骨,斜搭着栏杆,立不起来。他?站在汤沃雪的面前,气?势减弱,想笑都不敢笑,只能低
声道:“今晚又要麻烦您了。”
“也不差这一回了,”汤沃雪朝他?伸手,“你过来啊,我还在等你。”
戚归禾反倒立在原地不动:“我回屋睡一觉吧,不劳你大晚上煮醒酒汤了。”
汤沃雪昂首阔步地走向他?:“你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汤大夫何出此言?”戚归禾百口莫辩,“你刚从岱州回来,忙了这么多天,很辛苦吧。”
汤沃雪搀着他?的手臂:“我越辛苦,医术就越高明,这和你练武是一个?道理。你浑身一股酒气?,还是跟我走吧。”
华瑶站在一旁,悄悄地笑了笑。她亲眼看见汤沃雪拉着戚归禾走远了。
厢房里?还是一派幽雅沉静,谢云潇独坐窗边,遥望水上帆影横斜,星月满河。
水面倒映着层层叠叠的光影,华瑶的眼底也荡起异样的明辉。她双手捧着一盏花茶,仰头?把?茶水闷干,谢云潇低头?看她时,她一鼓作?气?,踮起脚尖,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看上去像是不容亵渎的月神?云仙,尝起来竟也有美玉般的温润。这一亲芳泽的滋味极妙,隐隐然有股勾魂的冷香,沁心扑鼻,销魂蚀骨。
华瑶来不及回味,也不敢细瞧他?,毕竟他?的武功极高,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她转身一溜烟跑出了厢房。
不错,华瑶心想,吃到了这块糖,以后就不会再想念了。这般举动虽然轻率,总好过她时不时地惦念他?。
公主的本性便是如此,得不到就会一直惦记,得到了就会放在一边。不止她高阳华瑶是这幅脾气?,她的姐姐妹妹也有一模一样的品行。
自古以来,高阳家从没出过一个?痴情种。比起华瑶的兄弟姐妹,华瑶已是极其难得的洁身自爱。
三更?半夜,华瑶和杜兰泽议事完毕,回到自己的房中,躺到了铺着一层纱缎的床上。华瑶抱着枕头?,沉沉入睡,早已把?她偷亲谢云潇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第20章 韶茂何人与共 以她一举一动,叫他乍惊……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华瑶还没睡醒,恍然听见屋内有极轻的脚步声。她吓得立刻坐起来,转头一看,正?好与?谢云潇四目相对。
谢云潇衣袍整齐,沉默地站在床帐之后。他左手的指尖紧扣袖摆,上好的锦缎衣料都快被他掐烂了。
华瑶惊奇不已:“你绕过了我的侍卫?”
谢云潇撩起床帐,低声道:“燕雨值夜,他正?在打瞌睡。我翻窗进来,无人察觉。”
华瑶很大方地挪出?一块空地,双手拍了拍柔软的床铺:“你困吗?干脆和我一起躺下来睡觉吧。”
她以为?谢云潇会?冷言拒绝,但他不仅上了她的床,还悄无声息地拨开她的被子,直接躺到了她的身?边,简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讨债鬼。
华瑶记起昨夜偷亲他的事,因此原谅了他的僭越和失礼。但她的语气仍然居高临下:“大清早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如果不是?要紧事,你就先告退吧。”
“高阳华瑶,”他念出?她的名字,“你究竟有没有心?”
华瑶懒洋洋地躺倒:“我们高阳家的人都没有心。”
华瑶睡觉的时候,总要抱着一只枕头。那枕头的内部填满了鹅绒,外面?罩着一层轻软的纱绸,绣着一只翠羽碧尾的小鹦鹉,熏染着名贵而珍奇的香料。显然,她很喜欢那只小鹦鹉。
谢云潇忽然把枕头从华瑶的怀里抢过来,华瑶立即变了脸色:“你干什么!放肆!我命令你把枕头还给我,否则我要……”
“要如何?”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治我的大不敬之罪?”
他的衣领被华瑶扯松了,形状完美的锁骨将露未露,华瑶扫了一眼他的领口,又盯着他的面?容细瞧,只见他眼底隐有淡淡乌青,很可能一夜未眠。
那么,谢云潇为?何一夜未眠?
答案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