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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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应升忽然开口:“您去看看书房、刑房、地下?室,说不定能找到东无的?手稿。”
若缘道:“正合我意。”
若缘没有一丝胆怯,她?跟随霍应升的?脚步,走出了宋婵娟的?闺房。夜色深沉,夜风寒凉,霍应升给她?披上?了一件披风,又把她?送入一间地下?室。
那是一间十丈见方的密室,砖石堆砌的?墙壁上?血迹斑斑,密室的?正中央有一座水池,池壁上?雕刻着细密的纹理,似字非字,似画非画,形状十?分?诡异。
霍应升提着一盏灯笼,灯光一照,投出一团模糊的?光圈,池水波光粼粼,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药粉,散发着一股呛鼻的?气味。
霍应升道:“这是洗髓炼骨的?水池。”
若缘道:“东无的?手稿在哪里?”
霍应升道:“手稿在书房。”
若缘道:“你先带我去?书房……”
话音未落,霍应升忽然抓住若缘的?肩膀,若缘瞬间拔出短剑,剑尖直刺他的?咽喉。他在永州战场上?受了重伤,伤势未愈,此时他的?武功和若缘不相上?下?,若缘趁机偷袭他,他连退三步,胸膛被划出一条伤口,汩汩地流出鲜血,若不是他躲得?快,她?的?剑尖已经?刺穿他的?咽喉。
密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地砖上?蒙着一层水雾,阴冷湿滑,方才他顺手扶住若缘,若缘竟然要杀了他,若缘真是疯了。
霍应升拔剑出鞘,剑光细如银丝,快如闪电,“嘶”的?一声,迅速散开,向?着若缘的?命门刺过来。
若缘无处躲藏,只能跳入水池里。水花飞溅,她?沉入水面,像是溺毙了。
霍应升跑到了密室的?石门之外。他没说一句话,反手关上?了石门,光线也随着门缝合拢而消失了。
密室里一片黑暗,若缘打了一个寒颤。她?泡在冰冷的?水池里,手往前伸,摸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不,这不是石头,是死人的?骨头。
如果她?不能领悟洗髓炼骨的?诀窍,她?也会死在这里。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的?内心爆发一声咆哮,她?要出去?,她?要杀了霍应升,杀了那个贱人!把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她?不能再受欺负了,绝不,绝不!她?的?内心充满了怨恨和愤怒,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恐惧。
她?沿着水池四?周绕了一圈,又潜到水底,摸清了池底的?浮雕。池水如同浆糊一般粘稠,紧紧地吸附着她?的?身体,双腿变得?十?分?沉重,她?无法浮出水面。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硬憋着一口气,开始修炼石壁上?记录的?口诀,如她?预料的?那般,口诀不是完全正确的?。
她?按照口诀修炼,体内产生了一股真气和一股浊气,两股气息交缠在一起,凝结成冰,她?全身的?筋脉都阻塞了,五脏六腑一阵剧痛,痛得?她?几乎失去?了知觉。
高阳若缘!她?默念自己的?名字,忍下?去?,再痛再苦也要忍下?去?。
若缘闭上?双眼,她?记起了宏悟禅师和观逸禅师传授的?功法,佛门功法的?秘诀,可以归纳为四?个字,“起”、“灭”、“轮”、“回”,随起随灭,因果轮回。
“随起随灭”这个词,原是出自《列子》:“随起随灭,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生与死、阴与阳、形与状、真与假都是幻化?之象。
若缘苦思冥想,终于想通了关窍。她?修改了洗髓炼骨的?口诀,幻化?的?假象已被她?看穿,她?领悟了真正的?奥秘,她?不再运转真气,体内的?浊气果然也消失了。她?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继续修炼口诀,这一次,她?只动用了一分?真气,等到一分?浊气溢出丹田,她?尝试着融合真气与浊气,炼成了一股非虚非实、似真似假的?内息。她?的?皮肤像是火烧般滚烫,池水里水雾蒸腾,白烟弥漫,烟雾渗入了她?的?皮肉,又过了两个时辰,剧痛再一次袭来。她?的?身体里好像长出了一个怪物,吞吃着她?的?内力,她?清楚地听见?了“嘎嘣嘎嘣”的?脆响,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她?又惊又怒,差点叫出声来。
叫什么?怕什么?她?质问自己。她?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东西能吓到她??!
她?轻轻地笑了,她?睁开双眼,视力比从前更好了,她?清楚地看见?石门上?的?浮雕。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后悔。如果不走这条路,她?身为东无的?同党,华瑶怎么会放过她??就算华瑶愿意放过她?,她?也不愿跪在华瑶的?脚边,俯首称臣。
东无毕竟是华瑶的?兄长,华瑶冒天?下?之大不韪,当众弑兄,这一桩罪孽如何洗清?若缘早就料到了,华瑶夺权篡位之后,必定会重新审判江南贪污案,再给东无定罪,到时候,若缘也是东无的?同谋。
若缘不会任人宰割。她?闭上?眼睛,又想起了街上?的?流民,他们缺衣少食,赤脚在冰雪上?行走,浑身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疥疮。那些疮疤是可以保命的?,细皮嫩肉的?人,早已被分?食了,只有肮脏、污秽的?流民才能活下?去?。
若缘再次沉入水底。
波纹一层一层地荡漾,烛光在水面上?融化?了,又像是被风吹散了似的?,闪闪烁烁,飘飘荡荡。
宋婵娟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盏烛灯,她?双手捧着茶杯,怔怔地出神。她?想起了沧州的?夏夜,萤火虫的?光亮一闪一灭,沾到她?的?衣袖上?,她?拿起一把团扇,把萤火虫扇飞了,她?翻转扇柄,又有一只萤火虫趴在扇面上?。
她?喃喃道:“我想回家。”
垂挂的?珠帘微微晃动,露出一道人影。那人浑身湿透了,像个水鬼,散发着一股潮湿气味,那人开口道:“你回得?去?吗?”
宋婵娟道:“你是谁?”
若缘卷起珠帘,宋婵娟看见?了她?的?面容,她?面色惨白,唇色泛黑,额头上?青筋缠结,像是一条条细小的?青蛇盘卷起来,做成了一个蛇窝。她?的?呼吸也沉重了许多,眉宇间带着几分?杀气,宋婵娟怀疑她?刚刚杀过人。
宋婵娟惊恐道:“你……你是人是鬼?!”
若缘嗤嗤地笑道:“我是人,我没死,姐姐别怕。”
宋婵娟崩溃了:“别喊我姐姐!”
若缘道:“那我喊你嫂嫂,嫂嫂?”
若缘坐到了宋婵娟的?身边,宋婵娟这才反应过来,若缘消失了三天?三夜,此时归来,她?的?武功已是深不可测。
若缘语气
平缓道:“我练成了神功大法,从此以后,没人能欺负我们,霍应升也不能,他的?悟性不如我强,功力不如我深,他要是供我驱使,我就留他一条命……”
宋婵娟一声不吭,若缘抓住了她?的?手腕。
幽暗的?烛光之中,她?们的?掌心慢慢地贴合,若缘附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你跟着我,不比跟着东无好多了吗?你听我的?话,认真听,少不了你的?好处。等到我登基之后,我会与你同享全天?下?的?荣华富贵……”
宋婵娟被她?刺激得?麻木了,烛火快要燃尽了,昏黄的?光影里,宋婵娟的?魂魄不知飘到何处去?了,她?没有把自己的?手从若缘的?掌中抽出来。
永州正是严冬天?气,今日?又下?了一场大雪,白雪皑皑,冷风飒飒,那冷风吹得?太快,撞在琉璃窗的?窗扇上?,“咚咚”几声,像是拳头捶过来似的?。
华瑶的?心神恍惚一瞬,风雪漫天?,永州的?陆路和水路又要封冻了,粮食还是不够吃,永州的?饥民人数至少在十?万以上?。前日?,永州北境广通山附近的?一个乡镇之中,数千饥民暴动,饥民砸毁了粥厂,抢夺三百多斤粟米,军队镇压了这一场暴乱,造成上?百人伤亡。
华瑶叹了一口气。
华瑶正坐在一张软榻上?,谢云潇坐在她?的?身旁,他道:“稍等,我把你的?手炉拿过来,再加几块木炭就能用了。”
华瑶道:“不用了,我一点也不冷。”
谢云潇摸到她?的?指尖是温热的?,他还是握住了她?的?手腕,探查她?的?脉搏。她?反手一把攥住他的?手指,却没有一点玩闹的?意思。
华瑶自言自语:“大雪封路,物资短缺,敌军还没撤退,临德镇损失惨重。”
谢云潇道:“临德镇告急了吗?”
华瑶道:“那倒没有……”
永州的?困境已是事?实,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华瑶思考片刻,如实说:“秦三偷袭金莲府的?那天?晚上?,启明军从金莲府运来七万石粮食,这七万石粮食都是东无的?军粮。我原本以为,只要抢到了军粮,永州的?饥民必定有救了,可我没想到,东无还留了一手,那七万石粮食之中……至少三分?之一掺入了毒药。这种毒粮,人不能吃,畜牲也不能吃,只能销毁。”
谢云潇道:“还剩三分?之二,四?万石粮食,若是合理分?配,应该能渡过难关。”
华瑶道:“永州南境的?饥民也逃到北境来了,饥民的?人数日?增三千以上?,各地乱成了一锅粥,偏偏又遇上?了大风大雪,消息传送得?不及时,局势却是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北境与南境交界处的?几个乡镇已经?脱离了控制……”
话未说完,华瑶咳嗽了一声。她?伤势未愈,暂时不能思虑过度。她?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轻声道:“还有一些事?,不是急事?,却很重要……”
谢云潇道:“殿下?,你的?身体最重要。”
华瑶道:“我很强壮。”
谢云潇道:“你静心休养一个月,大概能恢复强壮的?体格。”
华瑶沉声道:“我想听你说,我威武强壮,所有人都会拜倒在我的?脚下?。”
华瑶不自觉地流露出威严的?气势,谢云潇忽然躺倒了,华瑶有些惊讶,谢云潇怎么了?他躺在软榻上?,扯开一张薄被,像是支起了一顶帐篷,挡住了她?看向?他的?目光。
华瑶钻进被窝里,问他:“你做什么?”
谢云潇道:“我拜倒在你的?脚下?。”
华瑶差点笑出声来,她?明知故问:“真的?吗?”
谢云潇道:“只有昏君才会听信谗言。”
华瑶道:“我不是昏君,我看出来了,你就是进献谗言的?奸臣……”
华瑶说到“奸臣”二字,谢云潇抬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她?装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丝毫没有靠近他,他趁她?不注意,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华瑶小声问:“你为什么突然亲我?”
谢云潇小声回答:“我总是很想……”
谢云潇停顿一瞬,华瑶追问道:“想什么?”
谢云潇道:“卿卿。”
谢云潇的?声音太轻了,华瑶不知道他说的?是“卿卿”,还是“亲亲”。她?依偎到他的?怀里,他衣襟上?的?香气浅淡而清雅,令人心生一种奇妙的?感觉,沉静,舒适,似梦似醒。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华瑶连忙掀开被子,迅速整理自己的?衣裳。纵然她?心里也有一丝留恋,万万不能耽误正事?。她?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忙忙跑出卧房,跑到厅堂里,站直身子,双手背后,俨然是一位正人君子。
华瑶下?令道:“都进来吧,不必拘礼。”
雕花木门敞开了,周谦、秦三、白其姝、汤沃雪先后跨过门槛。
华瑶看了一眼天?色,天?刚亮,此时正是辰时,她?们来得?正是时候,华瑶道:“你们的?伤势怎么样了?”
秦三双手抱拳,恭敬道:“多谢殿下?关怀,您看我的?气色好多了,肯定能上?阵打仗了。”
周谦插话道:“秦将军的?元气尚未恢复,老臣愿为殿下?效力……”
秦三道:“老前辈,您打过多少仗?”
周谦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秦三道:“冒昧问一句,您打胜了多少次?”
周谦道:“这个啊,真是记不清了,老臣很少打败仗。”
秦三道:“晚辈也想看看您的?真本事?。”
秦三感激周谦的?救命之恩,却也不想把机会让给周谦。永州的?局势仍不明朗,华瑶打算速战速决,华瑶要在十?天?之内,使尽一切手段,收服金莲府的?御林军,剿灭剩余的?贼兵,如此艰巨的?任务,天?兵天?将也不一定能完成,更何况是她?们这些凡人。

第211章 赴敌击所恨 必须练武,必须读书
周谦道:“率兵出战,事关重大,老臣自己做不了主,还?得请示殿下,殿下能不能派遣老臣出征?”
华瑶只说了一句:“近日事务繁多,我想和?你们?商量商量,别?站着了,坐下来谈吧。”
众人围绕着一张圆桌落座,秦三和?白?其姝坐在华瑶的左右两侧,周谦和?汤沃雪的座位稍远一些。
汤沃雪忽然开?口:“我没当过军政官,也不太明白?军机政事……”
周谦插话道:“汤小?姐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呢?”
汤沃雪道:“一是为殿下诊脉,二是向殿下禀报重要人员的病情,三是东无死后留下了烂摊子,上万个武功高手正在寻找解药,我精通药理,我坐在这儿,也能说上几句有用的话。”
周谦道:“说得好,老臣明白?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殿下的伤势,汤小?姐,你能不能看出来殿下的脉象如?何?”
汤沃雪道:“脉象不是看出来的,殿下的武功已入化境,气息吐纳与常人不同,我亲手为殿下把脉,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汤沃雪和?周谦之间的寥寥数语,营造了一种微
妙的气氛。
华瑶道:“周将军不必担忧,我的病症一向是汤大夫负责诊治的,汤大夫医术高超,我对她很放心。”
周谦直言不讳:“汤小?姐不会武功,能用什么?办法?根治您的顽疾?您的武功升到了化境,内功还?是差了一些,容易走火入魔……”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
周谦道:“您先把公事放一放,静养十天半个月,除去了病根,再做一番事业,岂不更有把握?”
华瑶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你应该也知道,如?今的局势何等危急,我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周谦自顾自地说:“人毕竟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重伤之后,还?得仔细保养身?体,睡眠第一,饮食第二,运动第三,一定要把精神调养起来,少忧虑,少烦恼,切记不要动怒,怒火攻心,诱发心绞痛,心脉气血逆行,终归是会落得一个筋脉尽断的下场,那可就是回天乏术了……”
白?其姝噗嗤一笑:“今日的晨会,讨论的是养生?之道吗?殿下还?没发话,前辈您倒是打开?了话匣子,您似乎很有见地呢。”
周谦微微偏过头,听见了白?其姝的气息。
周谦嘱咐道:“白?小?姐,你的内功,可是你自创的功法?练出来的?你的丹田里真气混杂,不清不楚,不顺不畅,腹部的筋脉偶尔会有些阻塞,你也会有小?腹疼痛的症状,发病之时?,你依次按揉关元穴、合谷穴、气海穴,疼痛就会消退了。这也是汤沃雪诊断不出来的病症,你以后要多注意保养。”
白?其姝沉默片刻,轻声回答道:“多谢前辈不吝赐教。”
周谦道:“不谢,不谢。”
华瑶默默地笑了一声。她从周谦身?上看出来一种饱经世事的沉稳,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古以来,幼主与老臣的矛盾不可化解?幼主权势显赫,老臣阅历丰富,在幼主与老臣之间,群臣也会有自己的偏向。幼主不能容忍老臣的威望超过自己,幼主贵为尊主,老臣若是比幼主更尊贵,那老臣岂不是尊上之尊、天下至尊?
华瑶心念一转,缓声道:“医药局招收了不少学徒,汤大夫,你从医药局挑几个年轻聪明的姑娘,最好是有基础的,让她们?跟着周将军学医。”
汤沃雪道:“遵命。”
华瑶又看向了周谦:“周将军,还?请你不吝赐教,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多一个好大夫,多一分胜算。”
周谦道:“老臣遵旨。”
华瑶道:“医学也是一门精妙的学问,学问学问,学过才能问,不问怎么?学?你们?二人都是神医,各有各的本事,各有各的见解,适当地切磋技艺,对大家?都有好处。”
华瑶停顿了片刻,又说:“你们?应该也知道,我登基之后,必定会改革科举制度,增设七门学科,农学、工学、医学、政经、军法?、文理、数术,这其中的医学至关重要,由此流传下去,不仅能改善民生?,还?能造福后世。”
秦三道:“殿下英明!”
秦三这句话说得太快,牵动了胸腹内伤,她感到钻心的疼痛。她忍不住握紧了双拳,她的指甲没有一丝血色,手背上的筋脉微微鼓起,脉搏也是十分混乱。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失礼了,请殿下恕罪。”
华瑶道:“你不能上战场,再多休养一段时?间吧。”
秦三道:“殿下……”
华瑶打断了她的话:“扶风堡养济院又收容了上千名孤儿,我决定派遣你去养济院慰问孤儿。你武功高,眼光也好,你要是看出了哪些孤儿根骨非凡,就把他们?送去军营,着重栽培。”
秦三立刻答应道:“好,末将遵命。”
秦三出身?贫寒,参军之前,她在乡下卖苦力,那时?她还?年幼,家?里砸锅卖铁也买不起一头牛,她被?当成了老黄牛。她拖着木犁,在田里耕地,耕完了自己家?的田,还?要去邻居家?耕田,邻居租用她,租金很便?宜,农活很繁重。她从早忙到晚,又渴又饿,又苦又累,身?上的汗水如?雨水般流淌着,汗水浸透了皮肤,浸得发酸、发疼,被?风一吹,就像晒干的稻谷壳,微微地裂开?了,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她浑身?疼得火辣辣的,仍要继续干活。她挑动粪瓢,把粪水浇到田地里,飞虫四处飞动,蚊虻、蚤虱、蚂蝗、蜈蚣就像钉子一样钉住她的双脚,她被?钉在了田野上。从她记事时?起,她就习惯了臭气、秽气、血腥气。
秦三家?里没有药材,更没有换洗的衣裳。她上不了药,洗不了澡,穿不了干净的衣裳,经年累月,她浑身?长满了老茧,力气越来越大,饭量也越来越大,她爹经常骂她:“贱丫头,吃的比牛多!吃牛屎,你只配吃屎!”
她爹想把她卖给村里的富人做奴婢,富人嫌弃她相貌丑陋,在她家?门口笑道:“她是牛,还?是人?宰了吧,宰了割肉吃。”
她连夜跑了四十多里山路,跑去了县城,恰好,县城官衙正在举办“比武大会”。她没练过武功,只是凭借一身?蛮力,拔得头筹。
后来,秦三顺利地进?入军营,步步高升,她知道,贫民贱民生?来低人一等,若要改变命运,必须练武,必须读书。她发奋图强,终于得到了“虞州第一武将”的封号。
养济院的孤儿,让她想起了年幼时?的自己,缺衣少食,无依无靠。她百感交集,又多说了一句:“小?时?候挨饿受冻,真难熬啊,吃了上顿没下顿,穷得叮当响。”
华瑶道:“你放心,养济院暂时?不缺粮食。”
秦三道:“殿下调度有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华瑶看了她一眼,她的头发盘起来了,露出一只残缺的左耳。
华瑶静默片刻,严肃道:“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你们?手头的事务,可以划分成四种类型,第一类,紧急又重要,第二类,重要不紧急,第三类,紧急不重要,第四类,不重要又不紧急。你们?要仔细斟酌,优先处理第一类事务,然后是第二类、第三类、第四类……”
华瑶也有些疲惫。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继续说:“我举个例子,攻占金莲府是第一类,重要又紧急的事务,我会在十天之内,收复金莲府。至于我的身?体状况,很重要,但不紧急,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忧,我自己心里有数。”
周谦很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华瑶仿佛没看见周谦的动作,她低声道:“七天前,我军与敌军交战,这一战打胜了,胜得惨烈,伤亡人数已经统计出来了,共有三万四千七百二十五人,临德镇的死亡人数比扶风堡更多,兵力不坚,民心不固,当务之急,既要安抚军队,也要安抚民众。”
周谦道:“那位,孔将军……”
华瑶道:“我正要说孔将军,孔元青壮烈牺牲,孔家?满门忠烈,孔家?全家?九百三十四人,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我派出暗探,日夜搜寻,只搜到了他们?的遗体……他们?救了我的命,也救了你们?的命。”
秦三和?孔元青的关系最好。此时?,秦三回忆起来,孔元青死状凄惨,她的尸体零落不全,被?敌军砍成了几块,扔在地上,涌泉般的血水染红了泥土。
秦三的精神有些恍惚:“孔元青的葬礼怎么?办?”
华瑶道:“我会追封孔元青为安平侯,谥号忠肃,修建安平祠堂,供奉孔家?烈士的牌位。”
秦三道:“好……好,孔元青生?前吃穿节俭,死后也不能铺张浪费。我记得,她……她爱吃白?面馒头,她说白?面馒头有甜味儿,松软,好嚼,能填饱肚子,咱们?给她准备几个吧……”
华瑶道:“好,葬礼一切从简,由我亲自操办。”
众人纷纷称是。
周谦道:“逝者已矣,徒悲无益。”
秦三道:“我也无可奈何。”
周谦道:“不要哭了,秦将军,你内伤严重,哭得越多,越伤身?啊。”
秦三用衣袖抹去泪水。
白?其姝插话道:“前辈说得对,逝者已矣,徒悲无益,安葬了孔将军之后,请殿下按照惯例,奖赏功臣,责罚罪臣。”
华瑶道:“好,就这么?办吧,人死不能复生?,你们?都要保重身?
体……”
华瑶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头晕目眩,她精力不济,不能再主持会议了。她偷偷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又命令道:“周将军,我给你增派七百精兵,你能否在七天之内,把他们?训练成你的亲兵?”
周谦道:“老臣定能做到,请您放心。”
华瑶道:“好,我对你放心,不过,你还?是要隐瞒身?份,不要透露你是金甲将军,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周谦道:“遵旨,老臣化名?沈通。”
华瑶点了一下头,周谦伸出手来,搭住了华瑶的脉搏。
华瑶怔了一怔,周谦又给她开?了一个药方,包括苦参、黄连、龙胆草、松苓花,不用想也知道,这药熬出来就是苦上加苦。
汤沃雪把药方检查了一遍,又亲手给华瑶诊脉,竟然没有丝毫异议。
华瑶惊讶道:“你不给我开?药了吗?”
汤沃雪道:“周前辈的药方是极好的,我不用再开?了。”
华瑶道:“会不会很苦?”
汤沃雪道:“良药苦口。”
华瑶沉默不语。
汤沃雪道:“您很怕苦吗?”
华瑶不愿在汤沃雪的面前示弱。她随口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汤沃雪道:“民间传闻说,您是救世神,我们?心里都清楚,您不怕累、不怕苦,众人的命运如?何,全系在您一个人身?上。刚才您说,您的身?体状况很重要,却不紧急,我其实是不同意的,您的身?体又重要,又紧急,请您务必量力而行。”
华瑶答应道:“嗯嗯,一定一定。”
华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她与众人交谈了几句。晨会结束之后,众人告退,她还?留在议事厅,来回踱步,思考了一会儿,这才返回了自己的卧房。
华瑶的脑海里思绪纷乱,她清楚地意识到,她不是神,她是人,纵然她位高权重,她也不过是行走在人世间的行者罢了。从生?到死的那一段路,她的母亲已经走过了,戚归禾已经走过了,孔元青已经走过了,终有一天,她也会从这条路上走过。
凡人一生?,皆有生?死,或早或晚,或是轻于鸿毛,或是重于泰山,她并不觉得悲伤,只觉得那是她的必经之路。杀敌、平叛、登基、改革,她的路还?很长,她会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完,尽她所能,做出一番事业。

第212章 撼碎泥沙 血洗金莲府
华瑶才?刚跨过门槛,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她走到木桌旁边,桌上摆着一碗鸡蛋羹、一碟凉拌笋丝、两碗清汤馄饨,色香味俱全,勾动?了她的食欲。今天早晨,她没什么胃口,吃得不多,现在快到午时了,她还真有点饿了。
华瑶看着谢云潇,轻声问:“这顿饭是你做的吗?”
谢云潇道:“今天是正月十四,灯花节,我准备了一些家常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华瑶道:“你亲手?做的饭菜,肯定是很好吃的,不过你的身体还没复原,怎么能下厨呢?”
谢云潇道:“养伤期间,不能动?用内力,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太多顾忌,适当地?活动?筋骨,对身体也有好处。”
华瑶道:“真的吗?我要给你把脉。”
华瑶抓住谢云潇的手?腕,指尖搭上了他的脉搏。片刻之后,她诊断道:“嗯,你的脉象充实平稳,只是瘀血尚未化开,略有凝滞,你暂时没有大碍,还是要谨慎些,多注意?保养。你早日痊愈,我才?能放下心来……”
谢云潇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指:“殿下不必担忧,再过半个月,我的外伤和内伤都会痊愈。”
华瑶高高兴兴道:“好,我们?一起吃饭吧。”
华瑶坐到了木椅上,谢云潇坐在她的身旁。她看着自己的饭碗,碗里?的馄饨热气腾腾。她用勺子捞起一只馄饨,咬了一小口,鱼肉白菜馅的馄饨,好吃极了,她连吃两个,称赞道:“你的手?艺真好。”
谢云潇道:“能不能尽量多吃一些?这几天你的食欲不是很好,我也担心你的伤势。今天我出门之前,恰好听见周前辈对你说,睡眠第?一,饮食第?二,运动?第?三,要把精神调养起来,才?能尽快康复。”
华瑶反问道:“那你自己好好休息了吗?今天这顿饭,你做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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