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谦笑道:“殿下真有皇族的风范。”
谢云潇道:“过奖了,比不上前辈光明磊落的侠义风范。”
周谦道:“殿下何必说反话呢?”
谢云潇道:“您又何必来问我?是正是反,只在您一念之?间。”
谢云潇与华瑶不同,谢云潇极少练习《武学七道》的心法,对《武学七道》的作?者并不是十分尊敬。他怀疑周谦的身份来历,也不在乎自己是否失礼,他的伤口?止血了,内力尚能维持,不需要周谦诊断他的伤势。
燕雨看着谢云潇和周谦吵架,连口?
大气都不敢喘,今日的所?见所?闻,太过荒诞,燕雨的脑袋浑浑噩噩的,可?是,周谦毕竟是军医,燕雨不敢得罪她,她还要给?齐风治病呢!
燕雨赶紧出?来打圆场:“殿下息怒,将军息怒,请您二位看在小人的面子上,消消气……”
话虽这么说,燕雨却是知道的,谢云潇没有容人之?量,别看谢云潇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好像神仙下凡,不太会说人话似的,其实谢云潇很会冷嘲热讽,这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毕竟华瑶吵架的本领也是极高超的。
华瑶忽然笑了一声:“就算《武学七道》是你瞎写的,书上有一句话,我还记得,‘吾乃凡人,无奈凡人,为?人为?仁,难舍难分’,当?时读来,我心里颇有感?触。这世上有一些?事,只有我能做成,也有一些?事,我无能为?力。生老病死,天灾人祸,你应该比我见得更?多。”
周谦沉默不语。
华瑶道:“如?今天下大乱,内忧外患一天比一天更?严重,我和你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永州、沧州、凉州、康州、京城,甚至是江南七省,都有上万人死于战乱,死于饥寒交迫。我知道你隐居多年,早已不问世事,但你当?年也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
华瑶故意停顿一瞬,周谦接话道:“忠君之?事?”
华瑶怀疑周谦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她隐约察觉,周谦把她当?成了小孩子,周谦和她说话的时候,就像在逗小孩子玩。
这也没什么,毕竟她的年纪只有周谦的八分之?一,换作?是她,面对一个两岁小孩,她也会胡言乱语,讲不出?一句正经话。
华瑶毫不在意,淡淡道:“我想说,食君之?禄,禄从哪里来?从民间来,法治是江山之?基石,民生是社稷之?根本,治国理政,犹如?栽培树木,只要根基稳固,树木便能枝繁叶茂。”
周谦看着华瑶的双眼,看得出?神,她喃喃道:“这句话是,是……”
华瑶道:“是我的曾祖母,兴平帝的教诲。”
周谦哑然失笑:“殿下,您和您的曾祖母有些?相似。”
华瑶认真道:“如?果曾祖母还在世,她一定?会助我一臂之?力。曾祖母知人善任,任人唯贤,她当?政的那些?年,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她这一生应该没有任何遗憾了。”
周谦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华瑶道:“什么意思??”
周谦这才反应过来,华瑶故意套她的话。要想从一个人的嘴里套话,有一个好办法,故意说错一句话,等那个人来纠正,这在官场上是很常见的,官场里来了一个新人,老人们不会直接问“你从哪里来”,只会说“你是县乡来的吧,某某的同乡”,如?果新人的城府不够深,往往要把自己的家?世、籍贯、亲朋好友、街坊邻居交代得一清二楚。
过去的数十年,周谦不曾与官府打过交道,想起那些?前尘旧事,她头疼不已。她是兴平帝的宠臣,也是大梁朝的罪臣。冥冥之?中,她仿佛听见了兴平帝的声音,兴平帝怒声道:“你再说一遍,公主出?了什么事?朕问你,公主出?了什么事?!”
“啪”的一声,镶金白玉碗摔在地上,尖锐的碎片飞过来,砸在周谦的脑门上,血流不止。
周谦俯身伏跪,颤声道:“请陛下节哀……”
兴平帝道:“朕命令你为?公主陪葬。”
周谦道:“罪臣罪该万死,万死难赎!”
兴平帝突然苍老了许多。她的鬓边白发?杂乱,她站在金銮殿上,她的背后是雕龙鎏金的龙椅。日落西山,黄昏的阴影里,她喃喃道:“你太让朕失望了,公主已死,你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你为?什么不替公主去死?”
过去与现在紧密相连,周谦的双手颤抖起来,她道:“公主,老臣来救驾了。”
华瑶不明白她的状况,又试探道:“你认识宏悟禅师吗?”
周谦道:“认识,认识。”
华瑶道:“宏悟禅师被东无杀了,你知道吗?”
周谦从怀里取出?一小块布包,递给?华瑶,华瑶打开一看,那是一块雕龙金印,约有半个巴掌大,雕工精湛之?极,华瑶道:“这是储君的金印吗?”
周谦答非所?问:“宏悟禅师是公主的侍卫……”
周谦前言不搭后语,华瑶却听懂了,兴平帝有一个女?儿,名叫高阳万真,宏悟禅师就是万真公主的侍卫。
怎会如?此?
万真公主英年早逝,史书上的记载只剩寥寥几笔,如?果宏悟禅师真是她的侍卫,那宏悟禅师为?什么会出?家??为?什么宏悟禅师明明会说话,却要装作?哑巴?
先前的机遇,并不是巧合,这一瞬间,华瑶想通了许多关窍,她问:“你在长回岭隐居多年,长回岭的解毒草药,是你亲手种下的吗?”
周谦惊叹于华瑶的聪慧。周谦原先以为?,华瑶与万真略有相似之?处,如?今看来,华瑶比万真更?聪慧、更?机警、更?善于识人用人。
周谦回忆道:“当?年,五毒派有一种剧毒,叫‘绝杀’,万真公主遭遇刺杀,刺客的剑上是‘绝杀’,半寸长的一个伤口?,断送了公主的性命。我和宏悟禅师一直在寻找绝杀的解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了,我把解毒草药带回来,种在长回岭,宏悟禅师也是知道的。”
还有一些?经历,周谦没说出?口?。
周谦以身试药,在山洞里昏睡多年,当?她醒来时,大梁朝又变天了,昌武帝逝世,昭宁帝登基。她等了又等,等到昭宁帝的第?一个女?儿诞生,名叫方谨,方谨并不是励精图治、勤政爱民的明君。昭宁帝的第?二个女?儿叫华瑶,华瑶就在她的眼前,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观察,她已看清了华瑶的心性,她道:“您应该尽快登基。”
华瑶觉得,周谦的神智似乎不是很清醒。
华瑶正要说话,战鼓声变调了,侍卫紫苏追上了战车,她禀报道:“殿下,追兵约有两万人!”
追兵怎么会有两万人?!
华瑶道:“追兵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紫苏道:“东北方向,追兵距离启明军不过四五里远。追兵首领是绍州军营的武德将军和武义将军,武德将军率领一万精兵从东路来,武义将军率兵一万精兵从北路来,两路军队士气高涨,战鼓敲得震天响。”
谢云潇低声道:“他们不知道东无已经死了吗?”
华瑶猜测道:“武德将军和武义将军都是六品武官,官职不低,俸禄也不少。他们背叛朝廷,投靠东无,擅自从绍州军营调兵两万攻入永州,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东无死了,他们也没有退路了,只有拼死一搏,杀光启明军,再向朝廷讨个赏,或是自立为?王,才能挣出?一番功业。”
谢云潇道:“你要和他们开战吗?”
华瑶略一思?索,轻声道:“我和东无交战的时候,这两万精兵还没赶到战场,他们应该是东无派来的援军。敌军还有三万精兵没有撤退,敌我双方一旦开战,敌军的五万精兵会从四面包抄围拢,启明军又会折损不少人。”
第209章 披挂如麻 “姐姐,你不想做人吗?”……
谢云潇道:“前有伏兵,后有追兵,启明军进退两难。”
华瑶道:“东无?真是阴魂不散。”
燕雨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东无?已经死了,还有几万人愿意为他卖命,他们都没长脑子吗?”
华瑶叹了一口?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其实华瑶也知道,东无?常用的计策包括“车轮战”和“连环计”,东无?这?个人死了,他的计策还是活的。
此前,华瑶还以为,敌军将领一定会内讧,如?今想来,她考虑得?不够周密。东无?在世的时候,各个将领之间的利益纠纷也是持续不断的。东无?死后,局势改变,那些将领可能会达成合作。
正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敌军会因为争权夺利而内乱,也会因为争权夺利而结盟,前者?的“权”和“利”来自内部,也是敌军对内的利益分配;后者?的“权”和“利”来自外部,也是敌军
对外的资源扩张。
华瑶思考了一会儿,启明军已经步入浮玉山的地界。
浮玉山盛产一种坚硬的玉石,硬度极高,名为“顽玉”,浮玉山方圆十里内的土地之下都埋着一层顽玉,如?果敌军在这?里施展“遁地术”,不仅要花费更?多时间,也更?容易被启明军发现。
谢云潇道:“穿过浮玉山,再走?四十里路程,就能抵达临德镇。”
燕雨道:“敌军会追上来吗?”
谢云潇道:“做好准备。”
谢云潇的伤势比燕雨更?严重,他的神色却没有一丝变化。鲜血早已浸透了他的左半边衣袖,他的右手边放着一把长剑。他握着剑柄,随时可以拔剑出鞘。
燕雨紧张得?头皮发麻。这?一辆战车上有六个人,除了周谦之外,人人都是身负重伤,如?果敌军真的追上来了,只靠周谦一个人,能否保全五个人?
华瑶的众多侍卫环绕在战车周围,燕雨还是很不放心,如?果敌军派出了武功极高的化境高手,华瑶的侍卫又能抵抗多久?
燕雨的额头上冷汗淋漓,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他的脉搏一跳一跳的,像是一大群跳蚤,跳满了全身似的。他含糊不清地说:“我身上有跳蚤……”
华瑶道:“什么?”
燕雨道:“有跳蚤……”
华瑶道:“你十岁那年就进宫了,你进宫之后,身上再也没有长过跳蚤,你忘记了吗?而且,你有内功护体,跳蚤不会靠近你。”
燕雨忽然?想起来,宏悟禅师也是公主的侍卫,宏悟禅师的武功天下第一,却没逃过悲惨的下场,燕雨的心里也有些悲伤,这?叫什么?他想了又想,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秦三距离燕雨最近,她听见燕雨的话?,惊讶道:“你会说八个字的成语?”
燕雨道:“十六个字都能说。”
秦三道:“来,你说一句,给大伙儿助助兴。”
燕雨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秦三道:“你也是个文化人。”
燕雨的情绪还是十分低落。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成语,在华瑶、谢云潇、秦三的面前大放光彩,如?此重要的时刻,齐风昏迷不醒,那些成语都白说了。他有气无?力道:“我不认字,哪有什么文化……”
秦三抬起手,摸了一下燕雨的额头,她道:“坏了,你发高烧了。”
燕雨蜷缩起来,从?低烧到高烧,似乎只是短短一瞬间,他断断续续道:“殿下恕罪,我真的想吐了……齐风的肋骨折断了几根,我的肋骨也疼,疼死了,胸疼,心疼,肺疼,哪里都疼……这?个车厢颠来颠去,颠得?我浑身的骨头快要散架了……”
周谦看了一眼?燕雨,立刻拿出三根银针,扎在燕雨的额头上。疼痛减轻了,燕雨昏睡过去了。
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华瑶也有些困倦,她反倒怀念起燕雨的聒噪。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又说:“周前辈,请你顺便看看,驸马的伤势怎么样了?”
周谦的医术十分高超,不需要诊脉,只是听见谢云潇的气息,她就断定道:“驸马暂无?性命之忧,不过,三十天内,驸马千万不能动武。”
华瑶道:“那就好,我放心了。”
周谦道:“殿下,您的病情是最麻烦的。”
华瑶不太相信周谦的诊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好,精神也很振奋。她手里握着一枚雕龙金印,那是周谦交给她的金印,她摸到了金印底部的刻字“皇帝承天,受命之宝”。她顿时明白了,这?不是储君金印,而是皇帝金印。
难道,金銮殿上的金印是仿制的,华瑶手里的这一枚金印才是真品?这?一瞬间,华瑶的思绪百转千回,曾几何时,她崇拜兴平帝和金甲将军,把她们二人当作自己毕生的榜样。今日此时,她听完周谦的一番话?,恍然?醒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做到十全十美。兴平帝一世英名,却也不是时时刻刻保持冷静,方方面面顾虑周全。
周谦的一句话?,又打断了华瑶的思路:“您已经走火入魔了。”
华瑶笑了一声?,淡淡道:“那又如何?走火入魔,究竟是什么意思?人人都说,走?火入魔,筋脉尽断,可我的筋脉不是好端端的吗?无论什么事,只要我不相信,就没人能说服我。”
谢云潇道:“殿下。”
谢云潇话?音刚落,战车底部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破冰碎玉一般。启明军还没走?出浮玉山的地界,敌军的追兵忽然?赶到了。
地面裂开一条又一条缝隙,刀光从?缝隙中涌出来,瞬间击杀了数百人,启明军再一次遭受重创,紫苏急忙道:“启禀殿下,追兵来了!”
追兵的脚程很快,比华瑶预计得?更?快。启明军全速撤退,与追兵又有五里的距离,追兵为什么会在短短一刻钟之内赶过来?
华瑶思索片刻,几乎可以断定,追兵分成了前锋、中锋和后卫三个部队。前锋部队的速度最快,前锋部队追上启明军,趁乱偷袭,如?果启明军停止行进,与前锋部队交战,那就落入了敌军的陷阱。
华瑶下令道:“传令全军,不要和敌军纠缠,全速前进,刻不容缓。另外,让曹标率领七百死士,带上炸药,根据声?音辨别敌军的位置,趁着敌军还没从?地面钻出来,点燃炸药,炸死他们。”
紫苏领命告退。
片刻之后,“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喊杀声?、尖叫声?久久回荡,敌军大喊道:“活捉华瑶!活捉华瑶!!”
为什么要活捉华瑶?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她又有了一个猜测。
东无?通过“洗髓炼骨”的邪术控制武功高手,那些高手每个月都要服用丹药,压制邪功的毒性。东无?死后,丹药从?哪里来?没有丹药,那些高手怎么活下去?他们会活活等死,还是拼死一搏?
原来如?此,华瑶深吸了一口?气,难怪,敌军疯狂地打过来,还要把华瑶活捉。他们认定华瑶的手上有解药,大概有三个原因,第一,华瑶曾经在城墙上放声?大喊,谎称她拿到了解药;第二,汤沃雪调配出来的毒药,确实可以重伤敌军,毒药和解药相生?相克,敌军的心里也生?出了希望;第三,东无?是皇族,华瑶也是皇族,东无?已死,敌军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华瑶身上。
东无?刚死的时候,敌军还没反应过来,启明军撤退,敌军没有立刻追击。此后,敌军大概也暗暗地商量了一番,最终达成了一致。
想通了前因后果,华瑶有些烦躁。她不能动用武功,万一她真的遇险了,难道她只能任人宰割吗?不,绝不会,哪怕拼尽最后一口?气,她也要死战到底。
战车在路上飞驰,血腥气透过车门缝隙,渗进了车厢里,守在门外的紫苏闻到了一股腥臭的气味。
紫苏转过头,鲜血兜头而来,断肢残骸从?她眼?前飞过,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身边的两个侍卫已经断气了!刀光交织,刀尖削向她的脖颈,她大喊道:“迎战!”
华瑶听见了紫苏的声?音,敌军近在咫尺,华瑶的左手紧握成拳,她把自己的骨头捏得?嘎吱作响。
从?浮玉山,到临德镇,只有四十里路程,偏偏在这?一段路上,敌军攻势凶猛。恍惚之间,她好像回到了两个月之前,她在扶风堡遭遇伏兵,伏兵对她穷追不舍,她不仅逃出生?天,还保全了启明军的大部队。
华瑶看着车门,门缝已被染成了血红色。她静静地坐在车厢里,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耐心地等待着,又过了一会儿,战车飞速向前,她的侍卫紫苏道:“启禀殿下,我军击杀敌军两千人……”
华瑶道:“我军折损多少人?”
紫苏道:“至少四千人。”
华瑶又开始思考,启明军和敌军两败俱伤,这?也是方谨和太后盼望的局面,难道敌军的暴动,与方谨、太后有关吗?她们的手段真高明。
华瑶当机立断:“传令全军,分成东北、西?北两路军队,分别向着东北、西?北两个方向行军,东北军直奔临德镇,西?北军直奔扶风
紫苏道:“殿下?”
扶风堡距离浮玉山约有六十里路程,路上还要经过一片深山老林。紫苏以为自己听错了,华瑶重复了一遍命令,紫苏连忙道:“卑职领命。”
华瑶加入了西?北军。她又换了一辆战车,这?一次,车上只有她和谢云潇两个人,周谦、秦三、燕雨和齐风乘坐另一辆战车,跟在他们的后面。
西?北军约有一万人。众人脚步极快,闯入一片深山密林,此处的地形地貌也是华瑶熟知的。华瑶把车门推开一条缝,从?门缝里向外看,茂密的松树林一望无?际,树杈交错纵横,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华瑶道:“这?里有几条山路,我们可以顺路走?。”
谢云潇道:“万一敌军追上来……”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暂时不会,你放心。”
谢云潇又问:“谁会在这?里修建山路?”
华瑶小声?道:“永州盛产煤炭和玉石,官府不准私人开采煤矿和石矿,不过商人总有办法。这?里的山路,几乎都是永州富商修建的,商队把货物运到扶风堡,再从?扶风堡运到港口?,卖往全国?各地,赚了个盆满钵满……”
谢云潇道:“原来如?此,永州确实有不少富商。”
华瑶道:“当然?也有一些富商是做正经生?意起家的。”
谢云潇道:“水至清则无?鱼。”
谢云潇的祖籍在永州,他应该也知道永州的秘闻,华瑶淡淡地笑了一声?,却没接话?。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时刻注意军队的动向。她指挥众人长途跋涉,走?过了五十多里路程,从?始至终,没有折损一兵一将。
启明军走?出了山林,距离扶风堡仅剩五里路程,天光灿烂,照在众人的身上,启明军士气高涨,紫苏也露出了笑容。她的脚步紧随战车,边跑边说:“扶风堡快到了。”
华瑶下令道:“传令全军,全速前进。”
启明军飞速前进了三里路程,前锋部队已经看到了扶风堡的城墙,立刻放出了信号烟,扶风堡守军敲响了战鼓,恭迎华瑶入城。
正当此时,华瑶又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车厢之外,刀剑击撞,爆发一阵巨响,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紫苏大喊道:“敌军来了!”
敌军合力组成一个剑阵,剑光汇聚,“砰”地一声?,重重地砍在车厢上,那车厢从?中间裂开,卷起一片风沙尘土。
华瑶仗剑撑地,飞快地跳出了车厢。谢云潇跟在她的背后,与她一起跑出了十丈远,她回头一看,敌军的人数至少在两千以上,都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又是“遁地术”,天杀的“遁地术”!她真想把火炮的炮筒塞入地洞,点燃火炮,把敌军全部炸死,炸得?灰飞烟灭!
敌军首领怒吼道:“活捉华瑶!活捉!!”
华瑶道:“贱人。”
放在平常,华瑶一定会大声?呐喊,指挥全军迎战,但她现在筋疲力尽,没劲喊叫,也没劲骂人,只能小声?地骂一句“贱人”。
敌军首领似乎听见了华瑶的咒骂,那首领拎着一把长刀,劈向华瑶,华瑶拼尽最后一口?气,又跳出了三丈远,她暗自惊讶,为什么敌军嘴上说着要活捉她,手上还对她动刀子呢?
不过片刻之后,华瑶想明白了,敌军不愧是东无?的部下,与东无?一脉相承。只要华瑶还能喘气、能说话?,敌军把华瑶捉住,就算是“活捉”,至于断手、断臂、断腿之类的伤势,都是无?所谓的。
华瑶怒火滔天:“贱人。”
华瑶已经跑不动了,她的侍卫追了上来,把她团团围住。她站在紫苏的背后,抬头向上看,敌军从?天而降,刀尖向下,正对着她的头顶。
敌军首领的身影极快,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他知道启明军兵力强盛,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活捉华瑶,他想把华瑶杀了,让华瑶给他陪葬。
狂风大作,刮起飞沙走?石,敌军首领的刀尖只差一点就要刺入华瑶的头皮。华瑶头皮发麻,根本来不及躲避。
紫苏急忙挥剑,猛砍那一把大刀,那刀锋却没有移动分毫。
敌军首领又加了一把劲,冷不防一道剑光从?下而上直冲出来,猛地震开了刀锋,敌军首领低头一看,只看见华瑶拔剑出鞘。敌军首领以为自己见鬼了,他猛冲而去,刀刀直击华瑶的要害。
华瑶反手出剑,向前挺刺,在他手底下一连过了十招,刀剑撞出一声?声?的嗡鸣,火花爆燃,火光照在她的脸上,他才看清,她的双眼?是血红色的,像是从?十八层炼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女?鬼。电光石火之间,她突然?出招,迅捷无?比,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退,紫苏的剑尖贯穿了他的胸膛,瞬间把他开膛破肚了。
敌军士气大减,启明军乘胜追击,扶风堡的城门也打开了,守城将领率领三千人出城迎接华瑶。
“咚咚”的战鼓声?响起来,启明军的军旗迎风招展。华瑶想开口?说话?,却说不出一个字,心脏一阵绞痛,她咬紧牙关,登上一辆战车,如?她预料的那般,她和周谦目光交汇,她只说了两个字:“救我。”
她两眼?一黑,竟然?在周谦的面前昏倒了。
意识消散之前,她听见周谦的嗓音有些颤抖:“公主,公主!”
华瑶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在昆山行宫的湖上划船。她摘了一朵荷花,还想再摘一朵,宫里的嬷嬷站在岸上,嬷嬷对她喊道:“小公主,别摘花了,荷花的花茎不容易断,不好摘啊,您别掉到船下去了!”
华瑶才不管嬷嬷说了什么,她气势汹汹:“我连东无?都杀了,我还有什么怕的!我天不怕地不怕!”
华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割断了荷花的花茎,木船在水面上起落沉浮,她脚底一个不稳,跌入冰冷的湖水之中,她喃喃道:“好冷……”
有人回应她:“殿下,您醒了吗?”
华瑶睁开双眼?,她的眼?前蒙着一层纱布,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隐约有一道人影,大概是个年轻的姑娘,正坐在她的床边,她不知道那人是谁。她脑海里的记忆是一块一块的碎片,她努力回想,什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问:“你是谁?”
汤沃雪握住华瑶的手腕:“我是阿雪,汤沃雪,您不记得?了吗?”
华瑶道:“不记得?。”
汤沃雪道:“您是公主,您还记得?吗?”
华瑶道:“嗯嗯,记得?。”
汤沃雪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救治及时。”
汤沃雪把住华瑶的脉搏,轻轻地扯开她的衣袖,又在她的手腕上扎下银针,她轻声?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
汤沃雪道:“两天,或者?三天之后。”
华瑶道:“我的伤势严重吗?”
汤沃雪道:“本来是很严重的,有一位……军医,及时把内力传给您,救了您的性命,那位军医的内力太过刚猛,您暂时还不能完全运化她的内力,您的心脉尚未复原,记忆稍微有些错乱,这?都是很正常的。”
华瑶道:“军医的性命有危险吗?”
汤沃雪道:“没有,她武功极高。”
华瑶听见汤沃雪的声?音,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了。她知道自己一定是认识汤沃雪的,而且她和汤沃雪的关系很好,必定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汤沃雪对她说话?的时候,她本来极快的心跳也减缓了,她感?叹道:“那就好,我放心了。”
汤沃雪轻轻地笑了一声?。
华瑶道:“你笑什么?”
汤沃雪道:“您就算失忆了,还是很好相处。”
华瑶道:“其实是因为,我对你有些印象,就算我失忆了,我也没忘记你。”
汤沃雪道:“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
华瑶语气轻快:“怎么了,那天发生?了什么?你说说看,也许我会想起来呢。”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有人站在门外,低声?道:“殿下。”
这?个人一定也是华瑶熟悉的,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的,她忽然?记起一句诗“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她忍不住问:“那个人是谁?”
汤沃雪道:“他是您的驸马,谢云潇。”
华瑶没想到自己竟然?有驸马了,而且,“谢云潇”这?个名字,她也觉得?很熟悉,她道:“让他进来吧,我和他说几句话?。”
谢云潇走?入卧房。他坐到床边,自然?而然?地坐下了,汤沃雪端来一碗药膳,他接过瓷碗,正想给华瑶喂药,汤沃雪提醒他:“公主暂时失忆了。”
谢云潇道:“我在门外听说了。”
汤沃雪道:“那好,你照顾公主,我去看看秦三、燕雨和齐风,要是有什么急事,你派人去叫我。”
谢云潇道:“辛苦了,多谢。”
汤沃雪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临走?前,她顺手关上了房门。这?一间卧室里,只剩下华瑶和谢云潇两个人,华瑶缓缓地坐起身,背靠着一只软枕,她的右手也受伤了,很疼,只有左手能活动。她把左手伸进枕头底下摸索,竟然?摸到了一枚雕龙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