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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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吹动了方谨的衣袍,方谨脚步一顿,她又?看向华瑶:“高阳华瑶,你给我听清楚,我能把你养大,也能一刀杀了你。”
华瑶的语调十分平静:“东无死后没有全?尸,看在你关照过我的份上,我可以?给你留一条全?尸,姐姐。”
方谨淡淡道:“贱民之女,果然下贱。”
华瑶一点也没动怒,她笑着说:“你是嫡长女,你的母亲也早逝了,你和我一样,从?小没有亲生母亲的照顾,你又?能比我高贵多少?”
方谨和华瑶剑拔弩张,她们二人没有动手,话却说得?极重,恨不得?对?方当场暴毙。她们的身份极尊贵,武功又?是极高强,仁寿宫的奴婢不敢上前?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路吵架,吵到了仁寿宫的宫门之前
谢云潇和顾川柏走在后方,隐约听见了华瑶和方谨的谈话内容。
顾川柏略微整理了自己的衣袍,慢条斯理道:“不管怎么样,谢公子,你我都?是出身于世家嫡系,各大世家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不会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谢云潇道:“确实。”
顾川柏觉得?谢云潇有些冷淡,但他?转念一想,谢云潇什么时候不冷淡?谢云潇身为世家公子,不遗余力地支持华瑶,等到华瑶被方谨杀了,谢云潇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想到这里,顾川柏很温和地笑了笑:“妹夫,你前?日抵达京城,在京城住得?可还习惯? ”
谢云潇道:“我见到了几位京城官员,他?们很有京城的风范。”
顾川柏道:“什么风范?”
谢云潇道:“第一,除非大难临头,否则他?们不会主动做出任何决定,第二,做出决定之后,他?们也会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顾川柏听出了谢云潇的讽刺之意,他?改口?道:“京城的事务,全?在公主殿下的掌控之中,那些官员做不了决定。”
谢云潇道:“公主还要拖延到什么时候?沧州北境和东境已经?沦陷了。”
顾川柏道:“我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据说,镇国将军调派了两万精兵,从?凉州赶到沧州,支援沧州军营,抗击外敌。”
谢云潇道:“对?你们而言,这是好消息吗?”
顾川柏提着一盏青纱宫灯,灯火一闪一灭,照出谢云潇的身形,高大挺拔,比顾川柏更高一些。
顾川柏低声道:“你是谢家公子,你应该为谢家做打算,公主毕竟是公主……”
谢云潇道:“驸马毕竟是驸马,殿下只有我一个驸马。”
顾川柏握紧了灯笼的手柄,谢云潇比他?年轻七岁,又?是他?的妹夫,他?从?来不会和小辈计较太多。虽然他?很想把灯笼砸到谢云潇的脸上,但他?还是保持着端庄的风度:“妹夫又?在说笑了。”
谢云潇冷冷淡淡道:“并不是说笑,实话实说而已。”
不知不觉间,顾川柏和谢云潇也走进了仁寿宫,华瑶和方谨已经?跨过了门槛,华瑶回头看了一眼,谢云潇立刻走上前?,他?们二人相视一笑。
华瑶小声问:“姐夫对?你说了什么?”
谢云潇道:“没说什么,今晚风大天冷,殿下觉得?冷吗?”
华瑶道:“我一点也不冷,你呢?”
谢云潇道:“我也是。”
华瑶和谢云潇成?婚已有两年,竟然还像是新婚一般,亲亲热热,甜甜蜜蜜,互相挂念着对?方冷不冷,累不累。
顾川柏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装出来的?顾川柏转过头,又?在心里暗骂一句:算了,眼不见为净。
仁寿宫的女官纪长蘅走了过来,纪长蘅微微弯腰,恭敬道:“奴婢参见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
方谨道:“不必多礼。”
纪长蘅道:“请殿下移步。”
纪长蘅走在前?方,众人跟随着纪长蘅,迈入了仁寿宫的偏殿。
纪长蘅拿起一柄玉如意,挑开了一层珍珠帘,金砖地板上,清晰地倒映着人影。紫檀木桌上,摆着几盆玲珑剔透的花草树木,全?是各种?颜色的玉石雕成?的,栩栩如生。
太后坐在一张软榻上,手里还握着一串佛珠。她的神情?平和又?严肃,她沉声道:“都?来了,坐下来吧。”
华瑶认真道:“儿臣多谢皇祖母赐座,皇祖母近日可还安好?儿臣在外游历,最牵挂皇祖母的身体。”
太后道:“你这孩子,现在倒是嘴甜了……”
方谨打断了太后的话:“儿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道:“说吧。”
方谨道:“华瑶在永州犯下了弑兄之罪,冒天下之大不韪,败坏纲常伦理,皇祖母应该下令,把华瑶送到宗人府,严加看管……”
华瑶又?插话道:“皇兄要杀我,我趁乱逃跑,我的近臣忠心护主,误杀了皇兄,这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那天晚上,很多人看得?清清楚楚,姐姐,你可不能在皇祖母的面前?编造谣言。”
方谨道:“误杀皇兄的近臣,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白?其姝?皇妹,你应该把白?其姝交出来,她杀害皇族,按照律法,必须处以?极刑。”
方谨看向太后:“不只是白?其姝,还有杜兰泽,她们这两个人,谋害皇族,危害社稷,皇祖母,您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她们。”
华瑶深吸一口?气,她闻到一股清冽的花果香气。
华瑶的座位旁边,摆放着一只紫玉雕成?的玉盆,盆里装满了香瓜香果,这些瓜果不是用来吃的,只是用来熏香宫殿。从?前?她习以?为常,如今她想起了永州饥民,严冬时节,他?们面黄肌瘦,没气没力地倒在路上,还剩一口?气,又?有人来刮取他?们的皮肉……人吃人,人害人,只要是能充饥的,无论草根树皮,还是人肉人皮,都?是好东西。
华瑶淡淡道:“姐姐,你吃过人肉吗?”
方谨道:“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华瑶看着方谨,冷声道:“永州闹饥荒,姐姐听说了吗?那几个月,我在永州,亲眼看到人吃人的惨象,真是人间炼狱,京城的雪灾也很严重,姐姐为什么还不救济灾民?难道你不知道,人是会饿死冻死的吗?”
方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道:“这里没有外人,你装出一副济世救民的样子,没人会对?你高看一眼……”
谢云潇插话道:“我敬佩公主殿下高风亮节。”
方谨道:“我和皇妹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份。”
华瑶道:“姐姐息怒,怒火伤心,也伤肝。”
顾川柏忽然接话道:“不是公主不想救济灾民,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国库空虚,钱财和粮食都?要节省下来,运往沧州战场,若不是公主统筹调度,设法支援沧州军营,沧州全?境早已沦陷了。”
华瑶流露出一丝轻蔑:“是吗?我驻守凉州的那一年,率兵击退了羌羯二十万大军,按理说,羌羯已经?受到了重创,为什么他?们还能攻占沧州?究竟是沧州守军太过懈怠,还是姐姐的调度太过草率?”
方谨道:“你的激将法,对?我没用。”
华瑶道:“这不是激将法,只是我的疑问,这里没有外人,我有话直说了,姐姐,你想登基,我也想登基,我率兵征战沙场,九死一生,姐姐又?做过什么呢?姐姐住在京城,享受着荣华富贵,终日逍遥自在,从?来没有立过战功,如何服众?”
华瑶紧紧地盯着方谨:“我问你,你没有任何战功,你如何服众?”
方谨无法容忍华瑶的僭越,她低声道:“皇祖母,您看到了,也听到了,华瑶居功自傲,她的眼里,早已没有我这个姐姐,也没有您这个皇祖母了。”
太后道:“你们姐妹二人吵完了吗?若是没吵完,去外面吵。”
话虽这么说,太后的心里也有了偏向。
华瑶和方谨吵架的时候,太后观察着她们二人的神情?,方谨的情?绪比华瑶更激动,谢云潇的心境倒是比顾川柏更平静,华瑶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不久之前?,华瑶和方谨一前?一后,走到了仁寿宫的门口?,太后吩咐自己的侍卫判断她们二人的武功孰高孰低。
她们二人都?练过皇族秘术,可以?隐藏自己的内功,不过太后的侍卫也是武功极高的武林宗师,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从?而推断出了结果。
华瑶的武功境界,比方谨更胜一筹。
去年此时,华瑶的武功还不如方谨,方谨比华瑶年长七岁,华瑶必定是遇到了什么机缘巧合,华瑶年纪轻轻的,武功已经?臻入至高境界。
华瑶又?提到了“战功”,华瑶战功煊赫,声名远扬,大梁朝的七十万精兵效忠华瑶,数千万民众敬仰华瑶,方谨又?凭什么与华瑶一争高低?
想到这里,太后也有些无奈,并不是太后偏向华瑶,而是天命偏向华瑶,天命选定华瑶登基,方谨的失败已是定局。
太后本来还想劝说她们姐妹二人共抗外敌,事已至此,姐妹之间的情?分完全?消失了,太后也不愿再做无用功。
方谨和东无谈话时,还能维持皇族的体面,方谨遇到了华瑶,反而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太后对?方谨有些怜悯,她低声道:“天色已晚,哀家也困乏了,你们都?退下吧,改日再来商谈政事。”
说完这句话,太后缓缓地抬起手,搭住了纪长蘅的衣袖,纪长蘅扶住太后,把她送入了内室。
方谨也是个聪明人,她隐约察觉到了太后的心思,却没有说出来。她向来是很高傲的,更不会胡搅蛮缠,她站起身,缓步走出了宫门。
顾川柏跟在方谨的背后,提醒道:“殿下,您不要中计了,华瑶的战功……”
方谨道:“是她拼命争取的。”
顾川柏道:“她只是运气好。”
方谨道:“她要是运气不好,早就死了。”
雨水从?天上飘落,顾川柏撑起一把伞,又?跟上方谨的脚步:“您也要争取战功吗?”
方谨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顾川柏道:“殿下!”
顾川柏和方谨的身影渐行渐远,华瑶和谢云潇留在
了仁寿宫。
太后回到了内室,不再接见华瑶,华瑶的心里真是十分焦急。今天晚上,华瑶之所?以?进宫,可不是为了和姐姐吵架,她要把杜兰泽救出来。
仁寿宫共有上百个房间,华瑶不知道杜兰泽藏在什么地方,但她隐约明白?了,太后对?她十分宽容,十分放纵。当着太后的面,她对?方谨出言不逊,简直没有一点规矩,方谨毕竟是她的姐姐,她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方谨?
若是放在平常,太后一定会重重地惩罚她,可是,今天晚上,太后仿佛没看见、也没听见她的放肆举动。
这是为什么呢?
答案显而易见,在太后心里,华瑶已是皇太女。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华瑶当然是很高兴的,她还没有告诉太后,她学到了东无的战术。启明军入城之前?,她先后派遣了三千名武功高手,扮成?商人、农民、工匠,混入了京城的各大城区。正因?如此,她对?京城的消息了如指掌。
华瑶抬头看天,下雨了,天色昏暗,月色朦胧,她又?想到了自己和杜兰泽初见的那一日,也是一个暗淡的雨天。
杜兰泽到底在哪里呢?华瑶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华瑶带着谢云潇,尾随太后的女官纪长蘅,等到纪长蘅回到自己的房间,华瑶推开她的房门,直接问道:“杜兰泽在哪里?你实话实说,我不会为难你。”

第215章 龙门失守征伐叛 雨夜宫变
纪长蘅见到华瑶,没有流露出一丝惊讶,她?淡淡地笑?了笑?:“仁寿宫是太后?娘娘的住处,任何人不得?擅闯。”
华瑶拔剑出鞘,剑刃泛着凛冽寒光,她?低声道:“杜兰泽在哪里?你再不回答,我就?杀了你。”
纪长蘅道:“奴婢真?的不知道杜小姐藏在何处……”
华瑶打断了她?的话:“你侍奉太后?多年,应该也知道不少秘密。”
纪长蘅一声不吭。
华瑶道:“你原本是尚服局的女官,负责记录后?宫嫔妃衣裳首饰的收存情况,昭宁二十?三年秋天,太后?把你调到了仁寿宫,太后?究竟有什么用意?你和嫔妃又有什么联系?”
纪长蘅神色不变。
华瑶直勾勾地盯着纪长蘅,像是看穿了纪长蘅的心思。她?一句一顿道:“父皇的病情,与你有关?吗?”
纪长蘅猛然抬头:“殿下!”
华瑶冷声道:“我说过,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会为难你,如果你继续装聋作哑,我不仅要杀了你,我还?要把你全?家满门抄斩。”
纪长蘅不愧是仁寿宫的女官,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恭恭敬敬道:“殿下稍等,奴婢去请示太后?娘娘。”
华瑶道:“你还?敢拖延时间?”
华瑶斩出一道剑光,“啪”的一声,大理?石砌成的石桌被她?劈成两半,官窑出产的白釉瓷瓶落到地上,碎裂的瓷片撞到了金砖地板,响声格外清脆。
华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一个侍卫赶过来制止她?。
纪长蘅转头看向窗外,看不见一个人影,不必请示太后?了,纪长蘅已经?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纪长蘅道:“杜小姐住在临芳斋二楼……”
华瑶收剑回鞘,大步流星地离去,纪长蘅追出一步:“殿下,杜小姐还?是戴罪之身,仁寿宫也不是没有王法的地方,您不能把杜小姐带出皇城。”
华瑶差点说出一句“关?你屁事”,但她?毕竟是在仁寿宫里,太后?是她?的皇祖母,她?对?皇祖母也有几?分敬重,说话不能太过粗俗。
华瑶淡淡道:“闭上你的嘴,少管闲事,杜兰泽是不是戴罪之身,轮不到你来判定。”
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巍峨的宫殿。
大雨倾盆,雨声噼里啪啦地响着,雨水落在屋檐上,落在树枝上,又落在砖石上,冲开一层朦胧的雾气。
凉风浸满寒意,吹到了四面八方,天边的乌云也像是冻结了似的,静止不动?了。华瑶不自觉地握紧剑柄,杜兰泽身体柔弱,如此寒冷的冬夜,她?如何才能熬过来?
华瑶飞快地走在廊道上,谢云潇跟在她?的身后?,他们二人的武功境界出神入化,身影如鬼魅一般飘渺,像是融入了雾气之中,来无影去无踪,极少有人能看清他们的行迹。
转瞬之间,华瑶走到了临芳斋的门口。她?停下脚步,守在门外的侍卫双手抱拳,弯腰行礼:“参见公主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
华瑶道:“开门。”
侍卫迟疑了片刻,华瑶一脚踹开了宫门,侍卫挥动?剑鞘,横在华瑶的面前,却被一道凌厉的剑气震开了。
华瑶道:“让开,别挡路。”
众多侍卫拔剑出鞘,他们都是大内高手,说话也是声若洪钟:“殿下,得?罪了!”
千钧一发的关?头,仁寿宫的总管太监王全?顺跑过来了。
王全?顺的跟班撑着一把伞,遮挡着王全?顺的头顶,王全?顺身上的绸缎衣袍已被雨水淋湿,他脸上还?是一副恭敬的神色。他弯着腰,端着拂尘,缓声道:“太后?娘娘命令奴婢传来口谕,任何人不得?阻拦公主殿下……”
华瑶没等王全?顺说完,忽然闯入了临芳斋,谢云潇紧随其后?,王全?顺根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跑进去了,只觉得?他们凭空消失了,连个人影也没了。
王全?顺连忙追进宫门,他冒着雨,顶着风,颤声劝告道:“看在太后?娘娘的尊面上,公主殿下,您可不能再胡闹了,您在仁寿宫里乱闯乱跑,太不成体统了……”
什么规矩,什么体统,全?被华瑶抛到了九霄云外,别说是仁寿宫了,就?算是天宫仙府,她?也敢闯。她?语气冷淡:“王全?顺说了不少废话,如果他胆敢阻拦我,我连他一起杀。”
谢云潇道:“殿下。”
华瑶道:“怎么?”
谢云潇沉默片刻,低声道:“你冷静些,这里毕竟是皇宫。”
华瑶也知道自己今晚不太冷静,自从?她?见到方谨之后?,她?的情绪一直是很亢奋的,她?热血沸腾,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气。方谨比她?更激动?,她?生平第?一次见到方谨愤怒到几?乎失控的模样,她?怀疑自己把方谨逼到了绝路上。
华瑶深吸一口气,又屏住了呼吸。她的听力极强,能听?见十?丈以内的细微动?静,风声雨声雷声接连不断,她?全?神贯注地听?着,隐约察觉到了杜兰泽的声息。
华瑶道:“杜兰泽就在临芳斋,我把她?抱出来,你去通知周谦,把马车准备妥当,我们立刻打道回府。”
谢云潇道:“殿下,万事小心。”
华瑶道:“你也是。”
话音未落,华瑶纵身一跃,跳到了临芳斋二楼的石台上。
华瑶用匕首撬开了窗扇,通过窗户潜入室内,周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灯火,她?的心跳加快了,“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
通往临芳斋的这条路上,华瑶横冲直撞,甚至没把太后?放在眼里,此时此刻,她?的心里竟然有些胆怯。她?害怕杜兰泽性命垂危
,神医也救不了杜兰泽,这是她?的错,她?来得?太迟了。
华瑶吹亮了一支火折子,又点燃了一盏灯笼,灯影半暗不明,她?轻声道:“兰泽,我来找你了,我来接你回家……”
她?听?见一声轻微的呼唤:“殿下。”
华瑶挑开纱帐,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昏黄的灯光投射在床帐上,照出一道单薄瘦削的人影,杜兰泽缓慢地坐起身来,抬头望着华瑶的双眼。
杜兰泽的声音轻飘飘的,微微地颤抖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不是在和华瑶说话,她?只是在问?她?自己:“我快要离开人世了吗?”
华瑶失神一瞬,只觉得?杜兰泽的脸色十?分苍白,身体也是十?分虚弱,华瑶果然还?是来迟了,但也不算太迟,今夜把杜兰泽送出皇宫,再让周谦和汤沃雪为她?诊治,必定能把她?的性命救回来。
华瑶抓住杜兰泽的手腕,轻声道:“你看着我,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不会离开人世,我会治好你的病,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杜兰泽道:“殿下,不能得?罪太后?……”
华瑶道:“我快登基了,太后?也要给我几?分颜面。”
杜兰泽的精神还?是有些恍惚:“若不是太后?娘娘设法关?照,我早已死在皇帝的寝宫里……”
华瑶道:“你放心,我没有得?罪太后?。”
华瑶曾经?给太后?写了四十?多封密信,每一封信的措辞都是十?分恳切,她?请求太后?保全?杜兰泽,太后?从?未答应,也从?未拒绝,而她?也察觉到了,她?和杜兰泽的性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如果她?能战胜东无,杜兰泽也能活下来。如今东无已死,她?和杜兰泽都是这一场赌局的赢家。
华瑶环视四周,纱帐和被褥都是干净整洁的,太后?并未亏待杜兰泽,华瑶松了一口气:“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先把你抱出去,你还?有什么话,等我们回家了,你再慢慢和我说。”
华瑶仔细思考了片刻,又用被褥把杜兰泽裹起来,像是包粽子一样,包得?严严实实,就?连一丝风也透不过来。
华瑶认真?道:“这样你就?不会受凉了。”
杜兰泽含糊不清道:“多谢……殿下关?照。”
华瑶稍微用了一点力气,就?把杜兰泽和她?的被褥一同抱起来了。
杜兰泽道:“殿下受累了……”
华瑶道:“真?的一点也不累,你就?像棉花一样轻飘飘的。”
华瑶慢慢地走了几?步,忽然加快了脚步,她?抱着杜兰泽走下楼梯,跨过了临芳斋的门槛。
王全?顺在门外等候已久,他把拂尘收进腰封里,双手抱拳,躬身道:“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您这样抱着杜小姐,万一被旁人看见,实在是不成体统,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也会连累您的名声,杜小姐还?是戴罪之身,您可是……哎,您可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岂能为了一个罪人,做到这个份上?”
华瑶反倒笑?了笑?,她?轻声道:“本宫想做什么事,岂是你能议论的,你脖子上有几?个脑袋够砍?”
王全?顺听?出她?语气中的狠劲,他连忙退到了一旁,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目送华瑶走出宫门,雨下得?更大,风也刮得?更大,华瑶的身影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雨夜里。
戊时一刻,宫灯高挂。
宽阔的宫道上,停着一辆马车,侧门已经?敞开了,谢云潇站在门前,抬头望去,细细密密的雨幕之中,走过来几?道人影,他们是镇抚司的武功高手,也是仁寿宫的御前侍卫,其中一人,正是镇抚司指挥使刘济万。
刘济万的武功境界极高,在镇抚司排行第?一,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
刘济万缓步走近,仔细地打量谢云潇。
影影绰绰的雾气之中,谢云潇的衣袍随风浮动?,他没打伞,也没披雨衣,身上却没有沾到一滴雨水,依旧是一尘不染,独立于?俗世之外的洁净。他的武功境界已是至高至上,剑气变幻莫测,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刘济万听?说,华瑶和东无决战当夜,谢云潇身受重伤,此后?一个月闭门不出,刘济万还?以为谢云潇死了,没想到谢云潇竟然痊愈了。谢云潇的武学修为,比从?前更上一层楼,可算是因祸得?福,难道华瑶当真?是天命之主?华瑶的运气极好,她?身边的人也能沾到福气。
刘济万双手抱拳:“参见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
谢云潇道:“免礼。”
刘济万道:“殿下,请您恕我直言,此处是仁寿宫的前庭,您的马车不能停在宫道上……”
谢云潇道:“稍等,我会把马车移走。”
刘济万道:“这辆马车里还?有几?个人?”
谢云潇道:“太后?派你来问?,还?是你自己要问??”
刘济万道:“殿下言重了,卑职如何担当得?起?卑职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不要和卑职一般见识。卑职在仁寿宫当差,太后?娘娘是卑职的主子,主子有令,卑职不敢不遵从?……”
谢云潇打断了他的话:“你为何要拖延时间?”
刘济万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殿下恕罪,您的马车停在宫道上,坏了宫里的规矩,卑职特来禀明殿下,万万不敢有别的心思……”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华瑶的身影一闪而过。她?抱着杜兰泽走向马车,脚步轻快又平稳。她?也没打伞,没穿雨衣,未曾沾染一丝半点的潮气,像是刚从?郊外踏青回来,郊外还?是一个艳阳天。
直到此时,刘济万才察觉到了华瑶的武功之高,远超他此前的预料。他把手里的灯笼提得?更高了一些,灯火幽暗,风雨飘摇,宫殿的倒影笼罩在马车上,如山一般倾倒下来,他沉声道:“恭送殿下。”
华瑶看了一眼刘济万,他身材魁梧,体格健壮,身穿一件红底黑纹的镇抚司官服,脚踩一双水牛皮革制成的官靴。这种官靴看似笨重,实则轻便灵活,还?有防滑防水的功用。
华瑶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她?登上马车,把杜兰泽交给周谦,又撩开门帘,向外一望,刘济万迟迟没有离开,仍然站在前庭的宫门之外。
华瑶低声道:“驸马,快上车。”
天上又有一道闪电打过去,“轰隆”一声巨响,明亮无比的白光照出了谢云潇的神色,他似乎也有些犹豫,华瑶道:“走吧,没事的。”
谢云潇瞬间步入马车,他和华瑶坐在同一排,杜兰泽和周谦坐在他们的对?面。马车飞快地向前行驶,周谦把杜兰泽的右手从?被褥里拿出来,按住她?的脉搏,又在她?的手背上扎了两根极细的银针,她?气若游丝:“晚辈还?没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周谦道:“杜小姐,你都病成这样了,别说话了。”
杜兰泽道:“我的病情……”
周谦道:“可以治,不难治。”
周谦这一句话刚说出来,便是给华瑶吃了一颗定心丸。
华瑶轻轻地笑?了一声:“这位前辈可是大名鼎鼎的神医,既然她?说你的病可以治,那你一定能康复如初,你也不必担心了,兰泽。”
杜兰泽断断续续道:“我担心殿下如今的处境……”
华瑶心想,不愧是杜兰泽,杜兰泽也察觉到了今夜的危险。此时她?病重身弱,华瑶不愿对?她?透露太多消息。
华瑶轻声安慰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总有应对?的办法。”
杜兰泽道:“皇帝去世的那一天,也是电闪雷鸣的雨夜。”
华瑶道:“别怕,大雨会把皇城冲洗干净。“
华瑶拿出一只牛骨哨子,递到了杜兰泽的手里。
杜兰泽紧紧地握住骨哨,华瑶小声道:“今晚风大雨大,无法点燃信号烟,我给你准备了一个骨哨,若是遇到了危险,你吹响骨哨,便会有人赶来救你……”
杜兰泽反应极快:“您不和我一起出宫吗?”
华瑶道:“我要留在皇宫里,新帐旧帐加在一起清算,我一定是最大的赢家,我早有准备,你不必担心。”
杜兰泽道:“您不要骗我了……”
华瑶道:“我何曾骗过你?你要相信我。”
华瑶转头看着周谦:“前辈,我把杜兰泽交给你了,请你帮我照顾好她?。”
周谦欲言又止:“老臣……”
周谦的双手紧握成拳,华瑶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华瑶一口咬定:“你也不必担心,我是高阳华瑶,这世上没有我做不成的事。”
华瑶从?衣裳口袋里取出一只瓷瓶。她?拧开瓶盖,倒出一点毒药,均匀地涂抹在她?的剑刃上。她?把药瓶递给谢云潇,谢云潇也照做不误。
周谦道:“二位殿下,在忙什么?”
华瑶道:“那是汤沃雪调配的毒药,名叫‘丝绝’,我给它改了一个名字,叫‘死绝’,只要沾上了死绝,不管他们是不是化境高手,毒药都会立刻发作,他们也会全?部死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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