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掌门不回答,连翘便强撑着握住了簪子?抵住脖颈。
连掌门实在拿她没办法,长叹一声孽缘,只好答应。
连翘这才肯松手,眼前一黑,抱着陆无咎彻底晕过去。
连翘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足足三日。
醒来后她头昏脑涨,目光怔忡,多?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但可惜,她心?口还残留钝痛,手臂依稀可见未完全愈合的伤疤。
推门一看,无相宗山顶的火还没灭,她爹正焦头烂额,眼底乌青。
远远看见她推门出来,他?快步走过来,尚未来得?及开口,连翘先扯住他?袖角:“爹爹,陆无咎呢?”
连掌门面色不虞:“死不了,关着呢。”
刚说完,连翘就紧紧抱住他?,她就知道?她爹不会食言。
“爹你真好,他?在哪?”
连掌门又有些犹豫:“不过,他?虽然?活着,但毕竟犯下了滔天大罪,我也只能暂时保住他?的命。”
连翘猛然?抬眸:“他?怎么了?”
连掌门长叹一口气:“他?被?关在后山的地牢,现在所有人都要?诛杀他?,你若是想,尽快去看看他?。”
连翘听罢迅速奔过去,拿着掌门的手令,她穿过一道?道?铁门,走到最?后一间时,听到铁链拖动的声音时,她忽然?慢下来,不敢再迈步。
深吸一口气,她才继续进?去,眼眶转瞬发红。
只见陆无咎同当?年的骊姬一样,被?一根铁链穿过脊骨,四肢也被?锁住,吊在了阴冷黑暗的水牢里。
鲜血顺着铁链往下滴,一滴一滴,在死寂的地牢里分外清晰,他?的气息微弱至极,甚至比不上滴血的声音。
握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她忍着泪意叫他?的名字,他?低垂着头,长发披散,毫无反应。
连翘手心?握紧,让看守的弟子?把?门打?开。
弟子?嗫嚅说不敢,连翘一把?抢过了钥匙。
“都已?经把?他?锁成这样,下了那么多?禁制了,他?还有什么危险?”
跌跌撞撞地飞奔过去,她小心?翼翼捧起陆无咎的头,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颈上的鳞片还没褪去,整个人虚弱至极。
许久,他?才睁开眼,声音干哑。
“你来了。”
连翘一把?抱住了他?:“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都说你突然?走火入魔,杀了很多?人,可我知道?,你分明还有理智,你当?时推开我,是不想我受伤对不对?”
“我杀的那些不是人。”陆无咎忽然?道?。
连翘缓缓抬起头:“什么?”
“他?们没有人的气息,至少在我动手的时候。”
他?的脊骨还被?铁链穿过,每说一个字,动一下喉舌,牵动铁链,血就滴落得?越快。
连翘目露不忍,小心?扶住他?肩膀:“你慢慢说。”
陆无咎咳了又咳,断断续续,直到此时,连翘才从他?口中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原来三日前,正逢三十六峰主换任,陆无咎也列席。
大典开始没多?久,人都到齐的时候,他?突然?筋脉逆行,魔气翻滚,隐隐有化龙的趋势,于是立即封住灵脉,但不知为何,这回极其古怪,他?明明封住了也没用,迫不得?已?只得?闭眼调息,极力压制。
眼一闭,四周魑魅横行,万妖呼号,朝他?涌来,啃噬血肉。
他?知道?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这些东西也多?半是幻境,于是握紧双手,岿然?不动,任凭它们撕咬到血肉淋漓,幻境虽是假的,痛感却是真的,很快,疼痛至极,他?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等他?再度睁眼时,魔气已?经几乎不可控制,与此同时,身体也有已?经一半化龙。
他?长满鳞片的手中还握着一个修士的脖颈,正在奋力挣扎,但被?他?看了一眼,很快化作灰从他?指尖簌簌落下。
再一看,四周已?经飞灰成堆。
从幸存众人的怒斥中他?才得?知这些化作飞灰的人都是他?杀的。
他?一开始并没反驳,但渐渐却回忆起握住那个修士脖颈时感觉,虽然?温热,却并没有脉搏。
当?时魔气还在翻滚,他?尽量平静地解释,越解释越糟糕。
两边动起手来,魔气越来越重,越来越不受控制,就成了最?后连翘看到的那样。
连翘慢慢擦干眼泪:“所以,那上百个修士并不是你杀的?你是被?人设计了?”
陆无咎皱眉,也没有完全说死,只是道?:“我手中的人的确没有脉搏,至于之前死了的人,我没有任何记忆。”
连翘心?下踟蹰:“那大国师呢,你为何要?杀他??”
陆无咎缓缓道?:“从神宫醒来后一直是他?在为我疏导灵脉,倘若我有异,他?会是最?可能动了手脚的人。”
“他?为什么要?设计你,他?不是舍了大半修为救你吗?”
陆无咎沉默,他?脑中对大国师的身份实则一直模模糊糊有一个猜想,当?他?冲过来,用那种冷漠又关切的眼神看着他?时,他?愈发觉得?不祥。
他?抿唇没说,只道?:“只是试探,他?如今怎么样?”
连翘道?:“听说还活着,一直昏迷,似乎不太好。”
陆无咎沉吟不语。
这时,魔气又开始翻涌,他?眉头紧蹙,极为痛苦,连翘按住他?:“好了,不要?想了。”
按住他?时,连翘忽然?发现他?的手一直垂着,从没抬起来过,顿觉不妙。
袖子?一捋,连翘才看清他?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还在不停地滴血,纱布下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手筋已?经被?挑断,修士的第三脉灵脉也被?毁了大半,现在的他?,甚至不如一个最?普通的修士。
连翘又看了另一边,也是一样。
这该有多?疼啊。
陆无咎又是那么骄傲的人,废了他?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
眼泪瞬间掉了下来,连翘不忍触碰:“怎么会这样!他?们竟然?这么对你……”
难怪,她爹脸色凝重,又让她尽快。
陆无咎魔气还在翻滚,连翘道?她爹不会是这么心?狠的人,抓住守门的弟子?:“是谁做的?”
那弟子?吞吞吐吐,半晌才道?:“是……天虞的二皇子?。”
陆骁,原来是他?!
连翘从前便能感觉到陆骁心?思不正,看向陆无咎的目光隐隐含着嫉妒,却没想到他?竟能做出如此卑鄙之事。
幸好,陆无咎伤口及时被?包扎上了,不至于彻底毁了。
上面用的药气味似乎是周家的秘药。
连翘猜测应该是周见南求了谁想了办法进?来替他?包扎上的。
像被?凌迟一样,她心?口剧痛,小心?替陆无咎重新上了药,用灵力替他?疗愈了伤口之后才离开。
出了地牢,她提起剑直接去找陆骁算账。
只可惜这厮早已?逃回了天虞。
连翘含恨,决心?迟早有一日要?他?血债血还。
陆无咎即便已?经灵根俱毁,短时间内无法再化龙,走火入魔也不会有多?大威力,修士们仍是不肯放过他?。
连翘解释过无相宗血案有蹊跷,也解释过陆无咎一直在克制,但没人听她的。
实际上,除了这些修士的亲者,对大多?数人而言,陆无咎动没动手并不值得?探究,重要?是他?是一个随时可能走火入的隐患。
他?从前修为高,地位高,旁人忌惮,不好动手。
何况他?还是为了昆吾城的百姓才走火入魔。
但剑悬颈上,远远比一刀毙命更折磨人。
无相宗的血案是一个引子?,给了他?们正当?的借口杀他?。
所以,对于连掌门只把?人关着,迟迟不下诛杀令,修真界不满之声日益高涨,纷纷叫嚣着要?将他?当?众枭首,告慰怨灵。
更为要?命的是,天虞对此不置一词。
连翘总算彻底看清了形势,再这么下去陆无咎迟早要?没命。
而陆无咎现在的情形也不好。
他?灵根被?毁,手筋脚筋被?挑断,日日关在地牢之中,每日昏昏沉沉,醒的时候少,昏的时候多?。
他?的灵脉资质好,相应的,修补起来也难于登天。
周见南几乎把?周家最?好的药都用上了,仍是杯水车薪。
饕餮藏在了连翘剑上,去一次便要?哭一整天,天天扯着嗓子?咒骂修真界都是伪君子?,王八蛋。
连翘终于下定决心?,决定送他?走。
后山的十重地牢的确固若金汤,禁制也的确严密,但对连翘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她和晏无双、周见南联手有把?握在一刻钟之内带人破出去。
唯一麻烦的是穿过陆无咎脊骨的那根铁链。
那大约是从周家地宫里拿来的锁龙链,上面下了无数道?禁制,只有一把?钥匙能打?开,分成三片,由她爹和两个掌教分别掌管。
换做旁人,一定猜不到他?们会把?钥匙藏在哪儿。
但连翘是在掌教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甚是讨人喜欢,两位掌教的宫殿她从小被?抱进?抱出,熟悉到跟自己家一样,对于他?们的习惯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于是连翘还算顺利地找到了两把?钥匙,离开时,她远远地朝两座宫殿跪地认真拜了三拜。
最?后一把?钥匙在她爹手里,她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去她娘的灵位后一摸就摸出来了。
走得?太急,不小心?踢倒了香炉。
咣当?一声,连翘敛声屏气,一动不动,回头悄悄觑床上。
只见她爹翻了个身,然?后又睡了过去,连翘这才松一口气快步离开。
连翘走后,连掌门幽幽睁开了眼。
然?后他?起身默默把?被?碰歪的牌位扶正,长叹一声:“月娘,我们大约得?提前搬回祁山了,我知你不喜那里,但今晚之后恐怕没有别的退路了。”
三把?钥匙都拿到后,连翘戴上面具,趁夜带着周见南和晏无双一起夜袭地牢。
晏无双出手快准狠,看守的弟子?悄无声息被?她劈晕。
周见南则帮着连翘解开牢门上的禁制,三个人速度远比想象中快,趁夜带着陆无咎离开。
但盯着地牢的修士也很多?,他?们一出去,立刻被?人发现跟踪。
不好暴露身份,连翘动手十分受限制,甩得?很艰难,天已?经快亮了,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晏无双和周见南分头引开追兵,尽管如此,连翘身后还是有很多?,她无奈,行至一处山崖时,决定让饕餮把?陆无咎单独带走。
环视四周,只见万壑千山,层林尽染,隐隐有些熟悉,似乎正是他?们一起出发寻找崆峒印碎片去的第一个地方——喜乐镇的西山。
短短数月,物是人非。
站在崖边时,陆无咎方醒,略略一打?量,很快明白一切。
他?皱眉,连翘一指压住他?的唇,语气蛮横:“不要?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现在我要?你活着。”
这一去,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陆无咎黑沉沉的眼眸晦如深海,暗藏汹涌。
连翘望向他?的眼底也满是缱绻,不想让自己留给他?的是这样一张哭丧的脸。
于是她勾着他?的脖子?,踮脚吻了一下,牵起唇角故作轻松:
“你可别以为走了之后就能海阔天空,为所欲为了 ,就算你堕神,也别忘了能克制你的簪子?还在我手里呢!”
“还有。”她吸了吸鼻子?,“为了我爹,你要?忘了放走你的人是我。今日一别,日后人前再提起你,我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把?你当?成十恶不赦的魔头,说最?恶毒的话,下最?狠的诛杀令,从今往后,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不管你有多?厉害,不管你在哪里,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然?后,亲手杀了你!你……明白吗?”
明明说的是最?狠的话,她眼里却是无可奈何的泪意和爱意。
陆无咎用伤痕累累的手捧起她脸颊,轻轻回吻,一触即离。
他?哑声道?:“好,我会活下来,一直等着你,等你杀我。”
此时,远处已?经隐约可见压顶的黑云。
饕餮迅速化作小山似的巨兽背着陆无咎远走。
而连翘,擦干眼泪,戴上面具,持剑而立,转身替他?挡住追来的千军万马。
第090章 偏爱
连翘从前很天真,觉得修炼是为了?变强,为了?拿到第一,为了?匡扶正义,为了?追求大道。
此刻,她忽然真切地意识到了?修炼另一重?更深切的意义,那就是保护想保护的人。
不能?暴露身份,所以不能?用水系术法,她打得很艰难。
骨头仿佛都要被?灵力碾碎了?,衣裙被?鲜血浸透,她最在意的脸颊也?被?剑风划破。
长到这?么大,她还没这?么痛过。
都怪陆无咎。
让她吃了?这?么多苦。
甚至,刚刚在吻别时?她还把装有?四块碎片的香囊系在了?他腰带上,等?他离开很快应该就能?发现了?。
连翘其?实也?不知道这?些碎片能?有?什?么用,但在意一个人总想把最好的都给他。
她想要他活下去,所以即便这?些碎片是她大费周章才拿到的,她也?毫不吝惜。
所以,他欠了?她这?么多,一定?要活下去,否则就算化成灰,她也?不会放过他,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要缠着他要债。
就这?么骂了?他大半个时?辰,终于撑到了?太阳出来?。
血红的一轮红日跃出,曙光辉煌。
以饕餮的速度,此刻应该没人能?追得上了?,没人知道陆无咎会去哪里,包括她。
于是连翘不再恋战,转身跳下万丈深渊。
满身是血,意识混沌,她已经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甩开继续追来?的人的了?,仿佛是晏无双把她从水里拖了?出来?,又仿佛是周见南背着她从后山悄悄回去。
总之,她最后的一点记忆是爹爹看到她浑身是血时?心疼的怒骂。
她知道自己是个很不省心的孩子。
从出生起就一刻没让爹爹消停过,千辛万苦收集来?的碎片也?被?她送人了?,甚至可能?会连累他的掌门之位。
但这?次放走陆无咎,她从头到尾都做好了?伪装,纵然有?人怀疑她,应当也?找不到证据吧……
在忐忑和愧疚中,连翘抓住爹爹的衣袖,彻底陷入昏迷。
一月后,昆吾之巅。
本是深夜,突然金光照遍,祥云满天,明如白昼。
金光七日不灭,昆吾也?七日不眠。
这?七日,几乎所有?的修士都云集昆吾这?座小城,或是惊,或是疑,或是惧。
直到第七日清晨,祥云之中突然传来?滚滚雷声,紧接着便是撼天动地的紫电,八十一道雷劫之后,正午时?分?,只见一条黑龙破云而出。
龙腾万里,万鸟朝飞。
这?时?,众人才明白原来?是有?人飞升了?。
百姓纷纷跪地,叩拜神迹。
修士们看着那熟悉的黑色鳞片,则如五雷轰顶。
他们都清楚这?是谁——陆无咎。
果然,不出片刻,这?条黑龙化神的同时?原地堕神。
霎时?,祥云被?黑气浸染,雷电交加,天阴如夜,万妖出巢。
试图围剿的修士们都没来?得及出手,就被?龙尾带起的雷火一扫,烧成了?飞灰。
如此碾压式的对比,再没人敢随意靠近。
又过了?数日,昆仑神宫重?启。
消息传出去后,整个修真界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天虞更是上上下下,坐立不安。
很快,修真界便一致对外?,雪深仇,诛堕神,纠集令发遍天下,天下仁人义士齐聚无相?宗,共商诛邪大计。
然而,神祇看修士如看蝼蚁,万妖拥簇之下,修士们的围剿如同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神宫属地一日千里,短短一月很快便将?四周数百座城池收入麾下,往东直逼天虞,往北则对会稽虎视眈眈。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修真界也?不是没想过议和。
但连天虞派去的人都被?烧成了?灰,其?他几家哪还敢再多言。
甚至,听说依附神宫的妖族们一个不小心惹了?这?位不高兴,也?随时?会被?烧成灰,
堕神与神不同,体内有?魔气作祟,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压根不是能?坐下来?说话的人。
一时?间同陆无咎接触过的人都唏嘘不已,纷纷感叹昔日高风亮节的天之骄子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幸好,在夺了?天虞十座城之后,到了?会稽时?,神宫终于暂时?停歇,没了?动静。
但越是安静,越叫人捉摸不透。
仿佛一把抵着脖子的剑,要杀不杀的,愈发折磨人,让人天天活在恐惧之中。
大军压境,会稽姜氏的家主姜戎已经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甚至想着要不要干脆拱手让出去几座城池,也?好过一直被?这?么架在火上烤。
但这?话也?只能?想想罢了?,是万万不能?说的。
毕竟无相宗的掌门换任要提前了,他们姜氏是下一任的掌门。
若是掌门都拱手把属地让出去,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恐怕刚上任就要被轰下去。
局势一日日焦灼,姜家主愈发不安。
倘若真的接任了?无相?宗掌门,恐怕会直接被?陆无咎烧成灰。
毕竟当时?陆无咎出事,叫嚣杀了?他以绝后患叫得最响的人之一就是姜劭。
后来?,带人追击陆无咎的,也?是姜劭。
想到这?里,姜戎反手抽了?姜劭一巴掌。
姜劭一个字不敢吭,心里却?想着陆无咎即便成神又如何,说到底也?只是个堕神,说不定?哪天疯起来?自己把自己都给烧了?。
他眯着眼,还真想见见如今这?位令三界闻之色变的堕神的模样呢。
外?面纷纷扰扰,连翘一无所知,因为她一直在昏睡。
迟迟不醒,连掌门急得不行,后来?韩神医诊脉之后,却?说她之所以不醒,除了?伤到了?头,还有?一个原因是正在进阶。
就像闭关一样,等?进阶成功,自然便能?醒了?。
连掌门这?才稍稍松口气,往好处想,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话虽如此,在连翘昏睡了?一个月时?,连掌门仍是不放心,幸好,晏无双和周见南自告奋勇轮流守着,他才能?抽身。
直到第三个月初,连翘才终于醒来?。
果然如韩神医所言,醒来?后的她又进了?一阶,还差一点就能?摸到渡劫期了?。
此时?三界格局又已经大变,晏无双和周见南滔滔不绝跟他讲起了?这?三月发生的事。
连翘刚醒,头脑还有?些迟钝,听着两人唾沫横飞一时?间十分?混乱。
听了?半天,她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停停停,也?就是说,陆无咎还活着?”
她不甚在意外?界什?么样,只想确认这?一点。
周见南道:“当然了?,不仅活着,还脱胎换骨,飞升成神了?。”
“是堕神。”晏无双补充道,“原地飞升,原地堕神,听说前后不足一刻,也?是前无古人了?。”
连翘神情一怔。
堕神相?当于魔了?,想必是走火入魔的魔气未除,怨念深重?,但经历了?这?么多,这?也?怪不了?他。
晏无双接着又道:“而且,他现在可威风了?,短短两个月,神宫的属地已经是无相?宗的十倍还多,现在人人提到他都闻风丧胆,外?面也?都不叫他神君,都叫他魔君了?。”
连翘着实想象不出这?个画面。
陆无咎同她一起长大,虽然吵吵闹闹,磕磕绊绊,但吵得最凶的时?候,陆无咎也?只是冷冷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他倒是经常杀妖,但杀的都是该杀的凶恶之辈,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现在旁人口中的他,对她而言实在太过陌生,难道堕神之后,喜怒无常,本性也?会随之变化吗?
还是说,脱胎换骨之后,他就不是他了?呢?
那么,他还会记得她么,还会在意他们曾经所经历的一切吗?
连翘抿着唇,难得沉默。
晏无双和周见南看出她有?心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毕竟,陆无咎的事迹每日传来?,什?么杀人不眨眼,什?么屠城,真真假假难辨,他们也?不知道他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连翘若无其?事,又问起她爹,生怕她爹被?她连累。
不过,两个掌教虽然心知肚明,但最终一个字也?没多说。
而那个劫走陆无咎的人最终被?认为是陆无咎身边的那头妖兽,连掌门只是担了?个驭下不严之责。
话虽如此,陆无咎堕神之后,局势一日日纷杂,连掌门身心俱疲,故而自请提前卸任,定?于下月初。
连翘又叹了?一口气。
她爹一向是个严于律己,正直不阿的人,却?为她屡屡破戒,所谓身心俱疲恐怕也?只是个借口,他内心对局势变成这?样定?然也?是心怀愧疚的。
这?个世?道,总是良善的人活得格外?累。
父女相?见时?,她爹摸了?摸她头,一句责怪也?没有?,只说醒了?就好,还说她祖父很惦记她,年纪也?大了?,他们回去陪陪他也?好。
连翘越发愧疚。
又休息了?一日,她突然还想起来?一件事,她的情蛊尚未完全解开,昏迷快三个月定?然要发作不少?次,不知是怎么压下来?的。
晏无双告诉她,是韩神医做出了?抑制的药。
她一共发作了?五次,都及时?服了?药。
竟然这?么巧?
连翘莫名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昏睡了?三个月,既进阶了?,蛊毒也?有?了?抑制之法,想必等?她再进一阶,到渡劫期之后便能?自行解开了?。
她去感谢韩神医,韩神医摸着鼻子说没什?么,也?没收她带去的谢礼。
相?比外?面局势大变,无相?宗除了?大殿倒了?,其?他倒是没什?么变化。
连翘的伤也?被?她爹颠倒黑白,说成是追击时?被?陆无咎和饕餮所伤。
当然也?有?不信的,毕竟连翘之前为陆无咎据理力争,但连翘醒来?后对陆无咎的行径表现得十分?愤慨,旁人骂他时?,她也?跟着骂,反倒弄得那些人内心犹疑。
而且,陆无咎地位如今已经稳固,也?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异样,甚至她昏迷这?么久都不闻不问,一时?间众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有?一个人对她的话从头到尾都持有?怀疑,正是姜劭。
他亲眼目睹他们早在江陵时?就勾搭在了?一起,所以,对连翘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微笑着试探,说她既然被?伤成这?样,不如随他们一起去围剿堕神。
他探听到陆无咎大多数时?间待在神宫,并不露面。
而昆仑神宫早已今非昔比,被?他打造的固若金汤,修士联合强攻数次都铩羽而归。
正巧,三日后妖族中实力强劲的狐族率众归附神宫,这?种日子,陆无咎必然要露面,所以,姜劭的计划就是趁着他出来?率人围攻。
连翘听了?所谓的围剿计划后,在心里撇撇嘴,觉得更像是偷袭,只不过冠上了?高帽而已。
但还是答应下来?。
虽然陆无咎从没来?看过她,她依旧想亲眼看看他如今变成了?什?么样。
狐族聚居在启阳山,山脉绵亘,一共八百八十座全是他们的山头。
这?次姜劭纠集了?一百名修士,带着人提前一日潜伏到了?启阳山,悄悄设下了?伏魔阵。
连翘注意到一向抠搜的姜氏居然连伏魔杵都舍得拿出来?,可见陆无咎如今的确是很难对付了?。
她不知是该忧还是该喜。
晏无双和周见南也?随她一起,并且不停地暗示她陆无咎如今真的不一样了?,她若是想远远看一眼还好,但最好不要轻易冒险靠近。
连翘哈哈笑,表示根本不在意,实际却?像吃到了?没熟的梅子,心里酸酸涩涩的。
这?份酸涩在看到狐族为归附准备的献礼时?又变成了?愤怒。
除了?玲琅满目的贡品,狐族还准备了?数十个美貌的狐女,娇俏的,泼辣的,柔婉的,性情不一,个个妖媚,准备一起以神侍之名献上。
归附就归附,居然还送美人!
听说有?不少?妖族和城池都向陆无咎归附了?,那他岂不是也?收了?不少?美人了??
连翘默默咬紧了?牙。
次日,归附的大典如期举行,狐王设下了?美酒佳肴,率一众族人衣着严整,早早地列队侯着。
从大清早一直等?到日过午时?,远方的天幕才终于有?了?动静。
连翘同众位修士一起埋伏在两侧的山上灌丛里,只见西天外?忽然出现一群双目血红的鹰。
姜劭立马喝止众人隐匿气息。
原来?这?是陆无咎豢养的血鹰,羽翼如墨,双眼如炬,能?够探查一切,他每每出行时?都会由这?些血鹰开路,确保无虞。
果然,血鹰盘旋过后,又飞回去,再然后天幕上仿佛被?徒手撕裂了?一个口子,缓缓现出了?一些身影。
连翘最先看到的是得意洋洋的饕餮,只见它化作了?原身,如小山一般立在云端。
它后面,则是一群彪悍的妖将?。
之后,四匹长着翅膀的驺吾拉着的座驾才显露出来?。
驺吾能?日行千里,乃是上古神兽,一匹都难得,遑论四匹,更何况还是用来?拉车。
连翘心中一惊,看来?如今的神宫真的今非昔比,远远不是玄霜神君在时?偏安一隅的情形了?。
再往后,被?簇拥在中间的陆无咎才终于露了?面。
只见他黑袍高冠,以手支颐,阖眼小憩。
面容英挺而冷肃,额间的银色堕仙印记更是瞩目,离得很远已经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当他睁开眼时?,眼眸里尽是历经腥风血雨后的冷厉和淡漠,淡淡一扫,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狐王随即叩拜高呼,率众恭迎。
排山倒海的威压之下,一众修士被?席卷着恍惚间不自觉生出一种臣服之感,是来?自血脉的羁绊。
修士的灵根由神族而来?,天然会臣服于神族的威压之下,即便是堕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