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季,春、秋两季是挖采柴胡的好时节。
如今的阴平县,隶属于普安郡,普安郡盛产柴胡和天麻,这个时候的柴胡,根部粗壮,取它的根部晒干,斜切成小段,便是日常里所用的柴胡药材了。
许黟目光放在开着伞状的小黄花上,他寻到几株,将它们挖出来,从根茎上来看,这几株都是柴胡。
很快,许黟臂上挎着的篮子,就装满了。
“许大夫,许大夫去哪里了?”
另一边,江苏玉带着几个家丁折回,没在原地见到许黟,就去问庄里的下人。
下人就带着他们去山里头寻许黟,见到他时,看着许黟挖了一篮子野草,都是一愣。
“你挖野草做什么?”韩韬疑惑的问道。
许黟嘴角抽抽,纠正道:“这是柴胡。”
江苏玉听后,则问道:“许大夫,你挖柴胡做什么?”
许黟看着他们,淡定道:“我不喜打猎,见这山里的药材如此多,却无人挖采,觉得甚是可惜。”
他们听后,便想着叫庄里的下人帮许黟一起挖药材。
许黟摇头说道:“我挖药材是一时兴起,并非专为此而来,这庄子里的人,也非擅长,挖错就不好了。”
许黟没同意,他们便不再坚持。
打完猎,他们收获了十几只灰兔,这会,就该烤兔子吃了。
初五这日,辰时,江娘子的肚子发动了,她是被一阵又一阵疼痛给惊醒的,醒来便觉得疼得心慌,立马喊巧竹去请许黟。
许黟带着药箱去诊脉,诊出她要坐草生产,便让巧竹去请黄稳婆。
接生的事,得由黄稳婆来,不多时,黄稳婆匆匆地赶过来。
有黄稳婆在,许黟退出屋子,府中下人亦是都忙碌了起来。
在许黟看来,自古女子生产,大多是不易的,犹如在鬼门关走一遭。
何况江娘子年岁轻,还是头一胎,哪怕肚子发动,想要顺利产下胎儿,应当没那么快。
许黟作为韩县令邀请过来问诊的大夫,虽然不能进产房,但也要在门外候着。
韩中莆和江苏玉,都在屋外焦急等候,连张管事端来的茶水,冷了又热,热了又冷,都没想起来喝。
一直等到快要食午饭的时候,里头还是没有新的动静传出来。
只有一阵阵难以忍耐的哭疼声从屋里传出,撩得人心慌意乱,四肢无处安放。
这时,巧竹从里头出来,急迫的说道:“娘子没力气生孩子了,该怎么办?”
“稳婆怎么说?”韩中莆急忙问。
巧竹说:“稳婆让府里准备吃的,说得让娘子吃点东西。”
“快去备粥。”江苏玉忍不住开口喊道,随后看向旁边的姊兄,“我姐姐,不能有事。”
韩中莆稳住他:“不会有事的。”
许黟走过来,看着他们说道:“韩县令,江小官人,这产妇不能只喝粥,有没有红糖,先端一碗红糖过来给江娘子,再用江米煮粥,加入红糖食用。”
“好,你快去吩咐灶房。”韩中莆闻言,急忙叫巧竹去吩咐厨娘。
很快,巧竹端着红糖水回来。
屋里的江娘子喝完红糖水,又有些力气了,外面的人听得不清,只能是苦苦等着。
又过去半个多时辰。
在红糖江米粥煮好端过来时,只听得屋里一声“哇”的婴啼响起。
很快,黄稳婆喜笑颜开的擦拭着双手出来道喜,而后,便让丫头把准备好的热水端去屋里。
一阵忙碌后,韩中莆才得以进去屋里看望妻儿。
江娘子诞下幼子,是府中难得的喜事,府里上下等人都得到了赏钱,连许黟都有份。
抓赏钱时,许黟摸了两个铜钱,心情不错的回了屋。
这几日,他闲下来时就在想,当初跟严大夫一别,他曾与其有约。现在出来阴平,往南去,就可以赴一程,见一见友人过得好不好。
如今江娘子顺利生产,不出意外,他就能离开韩府了。
一日后,张管事来请许黟,请他去给江娘子和婴儿诊平安脉。
昨日江娘子生产完,人还虚弱着,这会儿,她疲倦的躺在床榻里,外面挂着挡风的纱帘,不让风儿进屋。
许黟进屋给她诊平安脉,还需隔着帘子。
江娘子脉象平稳,无什么大事,只要好好休息就能恢复过来。至于小孩,小脸小手都是皱巴巴的,红彤彤的,此时还闭着眼乖乖的睡着,看着又丑又萌。
刚出生的小孩,是把不了脉的,许黟便看他的五官和手指、脚趾,呼吸平稳,四肢健全。
此行任务,许黟已完成,他从江娘子屋里出来,便要去找韩县令道别。
韩县令没有留他,并说要给他备回去的车辆,好让许黟安全回到盐亭县。
许黟摇摇头,说道:“韩县令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还不想直接回去。”
“哦?许大夫是要往哪去?”韩中莆问道。
许黟思忖片刻。
他想要去的地方有些危险,不知要不要告知。
他道:“还未定下。”
见他不愿告知,韩中莆没有太大意外,只是吩咐张管事,给许黟送来十贯钱。
看着十贯钱,许黟眉头跳了跳,脱口而出:“能换成交子吗?”
韩中莆:“……”
张管事:“……”
离开时,许黟打开了江苏玉送给他的盒子,里面有一张五十贯的交子,以及一把乌木做的弹弓。
这弹弓是谁放的,一目了然,只是这交子……
许黟沉默。
江娘子的娘家看起来不一般呐。
他没有多想,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以后他们不一定还会再见面。
收敛好包裹与箱笼,许黟去往阴平县的牙行,在牙行里雇了一辆骡车,另外雇佣了一位年纪不老的车把式。接着,他又去了一趟交银铺,兑换了大部分铜钱,只留了小部分用以所需。
紧接着,他麻烦车把式跑一趟市集。
先前来阴平县,出行所备用的物什和吃食,都是韩韬准备。这回只有他自己,自然是由他亲自准备了。
去到市集里,许黟先买了可以存放一个多月的白胡饼。这白胡饼便是馕,在蜀地里,是比较普遍的吃食。
通常市井里吆喝着卖,一个白胡饼只卖五文,比人的脸还要大,是纯面粉做的,不加油,也不加芝麻。
加了芝麻和油的,价格还要贵一些,且反而没法放置太久,不适合当出行的干粮储备。
此时还是春季,山路气温比县城低,许黟又去了一趟香料铺子,买了些许花椒、胡椒等可以御寒的香料。车把式随着他出行,许黟便又多备了一床被褥。
至于柴米油盐,还有马灯、灯油、火折子等等小物品,许黟也都想到了。
准备半日,偌大的车厢一半的空间都已经被这些吃食用品占据。
许黟觉得差不多了,便喊车把式回韩府。
回去时,韩韬有些不舍的帮他搬箱笼,一面忧愁道:“我们这一分别,以后怕是没机会再见面了。”
“有缘自然会再见。”许黟拍了拍他的肩膀。
韩韬兴趣缺缺的摇头:“郎君来阴平上任,三年后就得升迁离开,到时候,我们怕是要回顺天府去了,哪怕不是,也该是其他州府。”
许黟眨了眨眼睛,此时分别,倒也不适合说什么丧人气的话,他笑起来:“好呀,要是以后有机会,我就去顺天府。”
“真的?”韩韬眼神一亮。
许黟却没有给他准确答案:“可以有。”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如今能说上话,可不代表着以后还能说上话。
许黟朝着他拱了拱手,转身上车。
突然,韩韬拦住他:“许黟,你要去哪里?”
许黟一愣。
看着他真挚关怀的眼神,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茂州。”
“茂州?”韩中莆闻言,讶然看向韩韬。
他神色略有些复杂,想了想,轻笑道:“他倒是愿意同你说。”
韩韬扁着嘴,满脸困惑:“郎君,我想不明白,茂州羌人那么多,许大夫怎么会想要去那里。”
茂州常年有羌人骚扰,身处那里的百姓常常不得安生,虽有朝廷派去的将兵驻守,可羌人狡猾,又擅长游击,往往臣而不服,经常半夜偷摸着进城偷盗财物和粮食。他们并非大张旗鼓,驻扎的将领和士兵们拿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办法。
再者,想要去茂州,要通过漫长而狭隘的蜀道。
蜀道多艰难,并非说说而已。
韩中莆眯了眯眼,庞师伯说他不一般,原来是在这里?
此时,城门处。
“许大夫,我们现在出城?”车把式周叔朝着后方问道。
许黟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不。先去邸店。”
他要去送一封信,临时起意要去茂州,这事还未和家中两个小孩提起,得告知给他们,免得他们在家等太久,担忧。
第115章
许黟不在, 阿旭阿锦两人,依旧如平常过着日子,就是少了捡药材这事, 其他不需要许黟的活,他们也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譬如炮制陈氏消食丸,两人如今已是熟能生巧,一日里可以搓个数百丸。
但他们知晓陈氏消食丸的重要性, 每回搓药丸时, 都不允许方六娘接近药房。
药房设在倒座房第二间屋子,隔着灶房, 连着的墙打通一个角, 砌上几个灶口。炮制药材, 酿煮药酒的时候,就不用占着灶房的灶口了。
这日,阿旭和阿锦, 搬着蒸煮好的药材, 铺在簸箕上降温。
阿锦拿着蒲扇对着散着热气的药材扇风,一面撑着下巴,百无聊赖道:“郎君去了好久,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们回信,好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 也和县城一样吗。”
阿旭端来装药丸的盘子:“秋哥儿给我们算过日子,说这两天应该有信来。”
阿锦听到这话, 心情好了不少, 她晃着两条短腿,期待极了。
“你说郎君会给我们写什么?”阿锦问哥哥。
阿旭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只希望郎君此行平平安安的。
阿锦又道:“出行一趟好远啊,以前郎君说,会带我们去府城看看,不知什么时候能去。”
阿旭纠结的看着妹妹:“我们可以替郎君守着宅子,这样郎君回来时,就可以吃到我做的饭。”
阿锦一呆,她不想只待在这里,她也想跟着郎君一样,四处去。
两人眼睛相对互望,阿锦扯开眼睛,不去看哥哥了。
阿旭道:“阿锦,别忘了,我们是郎君的仆人。”
“我没忘。”阿锦低垂下头,声音哽咽了起来。
“但是哥哥,郎君说过,叫我们好好学字读书,我把《千字文》都学完了。”
学了《千字文》,还有《开蒙要训》,以及四书五经,有那么那么多书,不跟在郎君身边,她还能继续读书吗?
阿旭嘀咕:“我晓得的。”
但他还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阿锦了,其实,他也想跟在郎君身边。
这两日,余秋林每日都会在城外的邸店门口待半个时辰。
见到有跑马送信件的差爷路过邸店歇脚,就笑着迎上去,询问可有从阴平县寄过来的信件。
今日过来,他本没有抱多大希望,结果一问,真的有从阴平县寄来的信。
正是许黟寄回来的那封。
拿到厚厚的信封,余秋林感激的往差爷手里塞了几个钱,笑着说道:“小人的一点心意,好让差爷你歇脚时喝杯粗茶。”
“好说。”差爷将钱塞到袖袋里,见他如此会来事,说道,“下回还有阴平的来信,我快些送过来。”
余秋林拱手:“多谢差爷。”
他拿到信,立马赶来到许家。
上前敲了敲门,是方六娘来开门的,见着是他,请他入内:“阿旭他们在药房里,我就不带你过去了。”
“好,谢谢方娘子。”余秋林对她一笑,快步去往药房。
方六娘见着他都能去药房,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回她的屋子,忙自个的事去了。
三人围着拆开信封,看完信上写的内容,余秋林心生向往:“黟哥儿出门一趟,还能遇到这么些事儿。”
“秋哥儿,你也出去过。如何?”阿锦期望的看向他。
余秋林唏嘘:“我上回去往梓潼,路上不得歇息,担忧着半道遇到劫匪,都不敢放下心来,哪还有心去看风景。”
阿旭和阿锦听完,很赞同的点点头。
那是,郎君是谁呀,秋哥儿没法跟郎君比。
余秋林见他们这神态,无奈笑说:“我本以为黟哥儿会不适应舟车劳顿的辛苦,不过看他所见所闻,应是洒脱自在的。”
从阴平出发,先往南,入了阴平道,一路继续前行,便能抵达江油县设在蜀道边,供路过此地的人歇脚留宿的邸店。
此一段路有上百多里,车把式周叔,常年跑蜀道,他驾车的技术稳当,却也没法一日内赶到。
“许大夫,今晚我们怕是要露宿野外了。”周叔忧心忡忡,“这蜀道野外,可不安全,野兽不少,许大夫可备够柴火了?”
见越发暗沉下来的天际,许黟道:“周叔安心寻一片宽敞的地落脚,该备的东西都备齐了。”
“好嘞。”有许黟这句话,周叔就没再担忧了。
等夜色来临前,他们在离江油县邸店二十里地外,停了下来。
周叔牵着骡子,将绳索系在一棵粗壮的老树干上,回身,就看许黟搬着些柴火下来。
野外必备技能之一,得会起火,有火折子和柴火,不怕点不着。
许黟抓了一把干草揉巴成团,塞在搭建好的柴堆里,把火点燃。
接下来,就可以烤白胡饼吃。
烤得差不多的白胡饼,在表面撒上一些胡椒粉和盐巴,便可以配着水喝。
许黟不让周叔喝冷水吃饼,将皮囊里的水倒在罐子里,用小刀削一些肉干丢进去,炖煮成肉汤。
“许大夫,你看着不像是头次出门呐。”周叔接过倒给他的肉汤,喝了一口,舒畅的眯了眯眼睛。
许黟叹了一口气,没反驳。
野外求生节目看多了,哪想到有朝一日会用上。
好在宋人多游行,蜀道又是重中之重的入蜀中的道路,沿途不同州县驻守的士兵把守森严,若非穷途末路,凶神恶煞之徒,一般不出意外。
他们吃了饼喝了肉汤,便该歇息了。
许黟去把车厢里的马灯取出来,点燃里面的油碟,周遭光线又亮了几分。
歇息之前,许黟先搬了一床被褥铺在车厢里的一旁,让周叔也进到车厢里睡觉。
外面风大了一些,驱车大半日,总要让人睡个好觉。
周叔感动极了,他当车把式这么些年,遇到的主顾,就没有几个如许大夫这样的。
这一夜有惊无险,半夜时,许黟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来时,他隔着车窗缝隙,通过昏暗的马灯,见到是一只靠近车辆的黑熊。
被系着绳索的骡子发出不安的叫声。
许黟二话不说,伸手摸向箱笼底部带出来的木弓。
他搭起木箭射出,射到黑熊面前的黄黑土地。
木箭射出时发出的声响将黑熊吓一大跳,它没有盲目上前,又舍不得的在四周继续晃悠,伺机寻觅机会。
许黟沉着脸,又连连射出三支木箭。
这才把黑熊给赶跑了。
他没有下去,一直等到天大亮,东边升起旭日,酣睡一整晚的周叔醒来了。
周叔刚下车厢,就发出惊呼:“哪来的木箭?这……这里怎么还有熊的脚印?”
“我的。”许黟没瞒着他,下来把扎在地上的木箭一支支拔起来收回箭筒里。
“昨晚有熊来犯?”周叔后怕的惊出冷汗。
新被褥又暖和又舒服,人躺下后,困意便扰人得很,没多久他就睡得人事不省。
周叔感慨,以后露宿野外,断不能再睡如此暖和舒适的被褥了。
许黟说道:“是一头黑熊。这时节,黑熊刚结束冬眠,正是活动觅食的时候,看来后面的路,不能继续露宿了。”
谁都不想睡着睡着,命就交代在熊口里。
许黟自然也不想。
让他意外的是,后面的行程,却平静得很。
第二夜他们成功的在邸店落脚,食到勉强可口的饭菜,还能洗热澡水。
自然,这些都是要另外给银钱才能提供。
不过许黟已经很满足了,只是越接近茂州,行车的速度渐渐的慢下来。
骡车经过龙门镇,在此地修整一番,许黟在邸店里,看到有卖缮抄的邸报。
如今的邸报,除了朝堂官员,各郡县的官吏会买,其他学者和平民们,并不会特意去花钱买一份邸报回来阅读。
许黟看了一眼,想了想,掏钱买了一份。
“许大夫,这邸报有什么好看的?”周叔不理解。
他觉得吧,邸报这东西,离他们平民百姓太遥远了,上面颁布的朝廷律法、政策还是抓人,要是和他们有关系,当地官府会派官吏来敲锣打鼓,很快便能知晓。
况且,邸报太贵了,一份就得几十文,哪个平民谁舍得花这样的钱。
许黟淡淡一笑,没有多余解释,他视线落在邸报上面,认真看完,心里想着,从邸报里还是能得到不少消息的。
比如今日这份邸报,就写了今年科考制度和日期,还有哪个郡换了谁上任等等。
许黟说道:“周叔,实时消息的更迭,也很重要的。”
周叔挥了挥绳索,扭头道:“这我就不晓得了嘞。不过许大夫,马上出了龙门镇,就要往北上了。”
许黟收起邸报,望向外面渐亮的天色:“是该出发了。”
骡车重新启程,悠悠晃晃的离开阴平道,往北方的分叉口驶入。
此道横穿绵州,沿途会经过安县等地。
这里虽然是成都府路管辖范畴,但已靠近诸部,半路歇息时,许黟经常看到穿戴着古羌族服饰的羌人。
这些行商的羌人队伍,也会在绵州和茂州等地往返做贸易买卖。
许黟发现,羌人和汉人之间的交往还挺频繁,相处得还算融洽。街道上,那些编着辫子的羌族女子,会牵着满脸好奇的小孩,在街井买吃食,还会挑选各种好看的布料,头饰,以及畅销各地的胭脂水粉。
一些高大威猛的羌族男人,会牵着一匹瘦马,这马背上,扛着两个皮子做的包裹,里面装满从羌族地区带过来的物什。
中原地区和蜀地,以及诸部,三者之间通过蜀道,连接在一起。
汉人拥有着先进的文化和生产技术,羌族人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和生产力。两者互相通过贸易依赖彼此,又相互无法离开对方。
但即使如此,两地的纠纷和小摩擦,依旧不少。[注1]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许黟和周叔在途经绵州这两日里,就见到数起争吵打架的。
双方人马打得头破血流,最后由绵州的官吏带着衙差过来,那些衙差腰间都带着刀,将其都驱赶了去,才避免一场血战。
“哐——”
一声巨响。
周叔刚将骡车停在一家饭馆前,许黟还未从车厢里出来,先看到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汉子,被两个羌人打扮的壮汉打出饭馆。
周围很快就围上看热闹的人。
指指点点间,许黟听到了一些,原来这个被打的汉子,是个拐手。
“他呀,肯定是偷东西又被发现了呗。”
“挨不少打了哦,你快看,趴在地上都不动了。”
“该不会是要死人了吧……”
这话从人群中传出来,两名打人的羌族汉子不淡定了。
他们长得魁梧,脸上留着一把厚厚的胡须,互相对视一眼,骂咧道:“快起来,你别装死!”
“我们只打了你一拳,还没出力气呢。”另外的羌族汉子上前去扯躺在地上不动的青年。
周叔缩了缩肩膀,往许黟那边走了半步,低声道:“许大夫,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他们快要出绵州的地界了,想着离开前,进城吃顿饭,却遇到这样的事。
周叔不想惹麻烦在身,许黟自然理解,须弥间,许黟就已经做出选择,打算离开此处。
哪想,还没重新回到车厢,便听到人群里传来惊呼,一个小少年从人群里挤进来,哭嚎着趴在男子身上。
“你醒醒,你醒醒……”
随着小少年的动作,那趴着的男子也被翻开面,露出磕破脑袋的脸来。
“嘶——”
“这是要死人了哦!”
“羌人杀人啦,快去报官!”
喧哗起,周围瞬间被数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给围了起来。
羌人在城中杀了人,这性质可不同,若是偷东西的男子被打一顿,那是他活该,可是如今人眼看着是死了,那就不一样了。
几个穿着长衫的青年,一脸愤懑的堵着那两名羌族汉子,不允许他们离去。
“你们杀了人,就得跟着我们去官府里投案,要不然就是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此乃绵州,不是你们诸部,你们在绵州还敢闹事,实在不把我们蜀人放在眼里。”
“你这是欲加之罪,我们没打算杀了他,是他自己不小心就死了的。”其中一名羌人,见跑不掉了,只能是硬着头皮的解释。
可这几个人哪里会听,他们也不怕这羌人敢在众目睽睽下动手,再者,这几个人在绵州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素日里闲得无事,难得遇到这种人命纠纷,便想着掺和一脚。
就在他们争论之时,许黟在默默的观察着那个躺着不动的青年。
青年头上的血迹不多,已停止流血,从脸色来看,不像是要死了,更像是撞击到头部,暂时昏迷过去。
他看向那两名羌人,又看了看与羌人对峙的几名长衫青年,这些人,都没有在意地上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只有小少年还抱着青年的手臂,淘淘大哭。
许黟在周叔的耳边低语两句,转身回到车厢,从里面拿出药箱来。
药箱里,有邢岳森送给他的一套“九针”针灸针。
受时下的冶炼技术影响,此时的针灸针还不像现代的针灸针一样做工精细,但邢岳森为了找到这套针,花费了不少力气。
许黟很珍惜,每次用完,都会擦拭干净,再用油灯的灯火消毒。
“许大夫,咱们真的要掺和进去?”见着他返回,周叔担忧的询问。
他们还要去茂州,要是不小心得羌人,怕是要惹出麻烦。
许黟道:“不,要是我们把人救回来,这两个羌人不仅不会生气,还会感谢我们。”
周叔一愣。
反应过来时,许黟已经提着药箱,上前蹲在青年的面前了。
察觉到有人靠近,小少年警惕的扭头过来,瞪着红肿的眼睛,看到许黟旁边的药箱,愣了愣:“你、你是大夫?”
“是,想不想救他?”许黟轻声问。
小少年飞快点头:“想,你快救救他。”
许黟说了声“好”,便道要他推开一步。
许黟挪着位置过去,先去撩青年的眼皮,见眸孔没有扩散,便确定他只是暂且昏迷。
再探脉,发现青年的脉象还算平稳,表明此时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这就好办了。
他打开针灸针,取其中的三菱针。
三菱针在中医昏迷晕厥的临床急救法上,多数时候都能派上大用场。
许黟毫不迟疑的持着针斜刺入他的人中穴,下针时要快,只浅刺。
不多时,昏迷中的青年闷哼一下,虚弱的睁开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四周。
他一醒来,旁边的小少年瞬间喜极而泣,再度哇哇的哭起来。
哭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欸,人醒了!”这时,围着的人才看到,有个年轻人把那青年给救活了。
与汉人对峙的羌人汉子脸色皆是露出喜色,太好了,人没死,他们就不用去见官府了。
谁知道这里的官府,会不会向着当地人,而欺压他们这些行商的羌人呢。
羌人汉子高兴的来到许黟的面前,用他们羌族的行礼方式感谢许黟。
“小兄弟,感谢你,是你把他救活了,这样我们兄弟俩就不用去官府了。”
“只是举手之劳。”许黟摇了摇头。
青年醒了,接下来就没有许黟的事了。
他没有多停留,那些吵着要去报官的长衫男子们,见那青年醒过来了,再去看许黟的眼神,多有不悦,但也不敢来找他理论。
只心里郁闷,这人怎么就被救活了呢。
后来的事,许黟便不清楚了,他坐上骡车换了一家饭店吃饭,之后,便离开绵州,往茂州的地界而去。
当车辆入了茂州辖境的官道,很快,许黟他们的车辆来到茂州的羁縻州时州的部落聚居区。
路上拖拽货物,或者用绳索捆着奴仆行走的羌人要比在绵州多了不少。不时就能看到有数人,或是十数人的行商队伍。
这些人中,不乏有些人在看到路上有骡车经过,眼睛深然的紧紧盯着骡子拉着的宽大车厢。
许黟为了方便装行李和带过来的药材,特意雇了一辆能容纳数人的车厢。
要不是蜀道不好走,许黟还想雇一辆更大的。
当然,想要在牙行里雇到一辆超宽超奢华的车辆不容易,许黟雇的这辆虽然宽敞,但一路过来并不张扬。
虽如今的宋朝管辖着岷江上游的茂州和威州等两州地区,但这两地自古都是羌人居住的地区,双方看似关系稳定,但摩擦一直在不断的增大。这两州其下的郡和县的宋朝百姓,过得并没有想象中的安宁。
许黟撩开车窗帘往外一探,便收获了好几道不太友好的视线。
他眼睛微眯,视线投向那些人。
对上许黟的视线,那些心存恶意的羌人队伍,有的假装若无其事的挪开视线,有的则是明晃晃的,朝着许黟露出牙齿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