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纸面洁白,质地坚韧,许黟左右翻面看了看,虽背面也是粗粝的手感,可不见麻团和草棍。在书肆里,这样的上好黄麻纸,一刀就要两百多文。
许黟看着这一沓,就有半刀之多,这韩县令还挺大方的。
他拿过纸张,谢过丫头后,就让她去歇息,不用在屋里候着。
屋里没有其他人,许黟放松心神,研墨思索,把在路上遇到的人文景物,还有见到的有趣事,以及给那位老村长看病的事,都洒洒洋洋的写下来。
两刻钟后,足足写了五张黄麻纸,许黟才停下提着的笔。
写完给阿旭阿锦的书信,许黟接下来,就要给好友们回一封报平安的信了。
离别时,邢岳森他们已经将落脚的客栈地址给他,只要他去到邸店将信寄出去,他们就能收到。
对于这封信,许黟不用写得多长,很快就写完。
他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想到屋里没有信封,就推门出去,见着那个在院子扫地的丫头。
“姑娘,你过来。”许黟朝着她喊道。
小姑娘抱着扫帚小步跑过来,问道:“许大夫,有什么吩咐?是要吃早食了吗?”
“嗯,你那里可有信封?”许黟说道,“早食不打紧,府里何时提供早食,也给我拿一份便好。”
丫头回话:“奴婢不知道信封,早食的话,灶房已准备好,许大夫若要,奴婢现在就去端过来。”
没能从小姑娘那里拿到信封,许黟只好去找韩韬。
韩韬听到他要寄信,没有多问,说道:“郎君那里有,我去给许大夫取来。”
许黟:“……”早知如此,他去书肆里买了。
不过意外的是,韩中莆听到他要寄信,就说让张管事去打点就好,不用许黟亲自去邸店。
“我在府里也是闲来无事,不用劳烦张管事了。”许黟看着领了差事过来的青年,淡定说道。
张管事道:“许大夫若是想出门,在下让府里把轿子备好。”
“不用。”许黟拦住他,“我不爱坐轿子。”
张管事一愣,很快说道:“是,那给许大夫备车。”
这回,许黟没再拒绝了。
张管事拱了拱手,步履轻快的离开去备车,许黟怀里塞着信封,胸前鼓起一块,他不甚在意,在小院子里来回的反复走着。
韩府里干活的下人,看到一直原地来回走的许黟,都有些好奇的张望过来。
“这人是谁啊?”
“好像是郎君请来给太太看病的大夫。”
“他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瞧着好生奇怪,我们还是不要多看了。”
“……”
他们都是压低着嗓音说话,又离得远,许黟并不知情。
他多日没练拳,觉得骨头都硬了,便想松一松筋骨。
没多久,张管事回来了,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韩韬。
韩韬担心许黟人生地不熟,想要跟着同去。
许黟捏捏眉心:“韩贵介,你今日不用当差?”
韩韬乐呵呵地说道:“不用,郎君免我几日差事,我正闲得很,不若让我陪你四处逛逛?”
话都如此说了,许黟哪有不同意的,他和韩韬并肩出来偏门,外面候着一辆驴车。
进入车厢,许黟道:“我要先去一趟邸店。”
“你要给那几位小郎君们寄信,当时我记得那位陶郎君说,让你把信送到他家在阴平开的分号不就成?”韩韬当时就在场,还记得那些话。
许黟道:“我没收信物。”
韩韬嘴角微抽,要是收那信物,如今还能多省几十个钱。
许黟却不在意,说道:“去邸店就好,一样是送信,几日就能到。”
车把式载着他们出来阴平县的县城,往官道行驶了几里地,不一会儿,他们就停在一座两层楼高的邸店。
进去后,只需要付相对应的银钱,就可以将信送出去。
出来一趟,总不可能只为了寄信。
等重新回到车厢中,许黟就让韩韬,带他回县城逛一圈。
韩韬虽然是随从,算起来就是一介仆人,但他跟着的人是韩县令,阴平县最大的官。
韩县令上任以来所行之事,都是雷厉风行,县城中原本的贪吏都怕被查,多次贿赂韩韬。被韩韬报到韩县令那里,那些贪吏的下场是不好,可他却因此,熟悉了阴平县很多地方。
他很快就带着许黟来到一座茶楼。
“这茶楼,就是陶家的。”韩韬对着许黟眨了眨眼。
他用眼神意会道:“陶家的生意经挺好,连郎君都夸奖过。”
许黟听到这话,来了兴致:“是有什么说法吗?”
韩韬想着郎君也没说这个不能说出去,就没隐瞒的告诉了许黟:“郎君这一路过来,经过好几个府城,十几个县城,这些府城中,都有陶家的分号,你说陶家生意做得如此大,这背后的掌家人,可不厉害?”
况且,陶家虽是商贾,在当地里也是大户地主,家中的财产田地,数不胜数。
许黟微微吃惊,没想到韩县令来上任,沿途竟是一直在摸底。难怪刚上任不久,就能抓拿下不少贪污受贿的吏役。
两人在茶楼中,点了一壶春茶。
春茶的茶香雅人,茶汤清亮,入口微苦微甘。
茶保想为许黟他们添点缀的佐料,许黟摇头拒绝了,但看韩韬,已经在清亮的茶汤里,加入了不少东西,有山楂片、红枣、芝麻和桃花瓣等。
再看韩韬,他拿着汤匙,心满意足的舀着吃到嘴里,露出一脸享受的模样。
许黟:“……”
他们在外消遣半日,便坐着驴车回到韩府。
刚回到府中,江娘子的贴身丫鬟巧竹就来请许黟过去诊平安脉。
许黟二话不说,直接背上药箱就跟着她过去。
巧竹在前面带路,小声的说着话:“郎君去衙门上值去了,张管事不在家,府里就只有太太在,太太说,今日诊脉,就在院子里。院子里花开得好,还能吃些果子聊天。”
这话,都是江娘子吩咐她说的。
她一个贴身丫鬟,自不敢多言,若不是江娘子吩咐,此时怕是跟一只鹌鹑似的。
许黟承江娘子的情,便道:“多谢姑娘提点。”
不多时,许黟就来到昨日见面的屋子外面,偌大的院子里,放着一张小榻,江娘子坐在上头,腹部盖着一张绣着花鸟山水的织锦长巾。
江娘子的身侧,站立着一位给她捏肩的婆子,婆子的手很稳,她一面为江娘子捏着肩膀,一面抬眼去看过来的许黟。
许黟也见到她长着张长脸,鹰钩鼻,四十岁左右,看着不太好说话。
他收回视线,此时,江娘子回头看向他,朝着他说道:“许大夫,又劳烦你了。”
“江娘子,今日是哪里不适?”许黟放下药箱,直接进入主题。
江娘子昨夜与郎君刚诉说完心事,又服用了药汤,今日起来,已感觉良好。照镜子时,都觉得她脸色好了不少,有了一丝血色。
不过,她还是不放心,想让许黟瞧下。
许黟听完她说的症状,问道:“食欲如何?”
“太太早食,食了半碗红豆粟粥便吃不下别的了。”旁边的姚妈妈替江娘子回答。
江娘子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拿着帕子点着鼻尖处,轻声道:“我心里有事,就食不下了。”
姚妈妈道:“娘子,你如今要临盆了,若是吃睡都不好,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江娘子闻言,本好不容易气色些的脸色,又白回去了。
许黟道:“食欲不好的话,我等会给江娘子开一药膳方子,你让府中的厨娘做成糕点,每日食两块,可以健脾和胃、安神定志。”
“娘子有孕在身,药膳能随便吃?”江娘子还没发话,姚妈妈先不乐意了。
她昨日没有当差,但听府里其他丫头说了,说昨日郎君请回来一个年轻的大夫给太太诊平安脉,不仅如此,还在府中的客人房里住下了。
能得郎君如此待遇,不由让姚妈妈好奇,但今日看到人,姚妈妈心里便想着,郎君和太太会不会被此人给骗了。
江娘子冷下来脸,不悦道:“姚妈妈,我信得过许大夫,你休要多说了。”
姚妈妈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见娘子脸色不好,只能是把话咽回去。
“是,娘子。”
江娘子有些乏累,她挥挥手,让姚妈妈先下去,叫巧竹留下。
说到底,江娘子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龄,放在现代,还是个刚上大学不久的学生。
她郁闷的向许黟吐槽:“跟着郎君来到阴平县上任,府里的陪房妈妈都没有跟着我来,如今想要用人,却找不到合适的。”
许黟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回道:“若是江娘子缺人手,可以叫原来的陪房妈妈过来。”
“只能等孩子生下来了。”江娘子摸着肚子,轻叹了一口气。
叹气完,江娘子重新露出笑意,问许黟说道:“可还记得我那胞弟?”
许黟不确定说:“江小官人?”
“是他。”江娘子展颜,看得出来,她跟胞弟的关系亲密,“他如今还没有官职在身,可以四处去,听闻我临盆将近,说要过来看我。”
许黟微微一笑,眼里多出艳羡。
“他说想见见你,上回匆忙,都没来得及好好谢你,此次又多亏你能来,要不然,我的心都不能定下。”江娘子真挚道。
自那事未曾说开前,她对府里的人,都不甚信任。但许黟说的话,她却说不来的相信。
她觉得这个年轻的大夫不会骗她,也不会害她。
许黟不知她心里所想,他道:“江娘子,你客气了。”
两人聊了几句关于腹中胎儿的问题,许黟便要给她写茯苓糕的配方。
他把里面一些不合适的药材做了删减,只留下茯苓、山药和莲子,以及用到的糯米和糖。
写完,江娘子就让巧竹把方子拿到灶房,给掌勺的苟婆子。
“许大夫,你有婚配了吗?”不知为何,江娘子想到此处。
许黟心里咯噔一下,瞪大眼睛:“江娘子,怎么如此问?”
江娘子捂着嘴笑说:“没什么,我见你年纪只比我小一两岁的样子,要是没有婚配在身,我这儿倒是有几家好姑娘的人选。”
许黟:“……!”
这问题,很吓人啊。
他急忙起身,行礼道:“江娘子,且勿开在下的玩笑。”
江娘子轻咳两声,没再打趣他:“不说这事。郎君都告诉我了,说要找一名大夫助你,但这大夫不好找,恐怕要耽误几日。”
许黟皱起眉:“要越快越好。”
如今这月份,随时都有可能坐草生产,要是到时还没把胎位纠正回来,很容易引起难产。
他不敢在江娘子面前直白说出来,江娘子却也知道其中缘故,她也担忧着。
从东厢房院子外回来,许黟在韩韬那里,听到张管事今日出门,其实是去找大夫去了。
许黟想了想,自言自语的嘀咕:“要是经验丰富的稳婆呢?”
韩韬没有听清,狐疑的问他:“什么稳婆?”
“你家郎君,可是已经找好接生的稳婆了?”许黟越说,眼睛越来越亮起来,这时候,可不要小瞧了那些接生的稳婆。
经验老到的稳婆,接生过的孩子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她们接生得多了,对于胎位对生产的影响,甚至比寻常的大夫还要清楚和明白。
要是遇到胎位不正的孕妇,有些手段高超的稳婆,还能直接正胎回来。甚至于,发展到如今,一部分稳婆是懂得药理的,能给孕妇看病开药,还会顺带卖妇科药。
在这个时代,稳婆不仅是接生婆,还已经形成了一道完整的规模。
即太医局设有产科和产科教授,不仅单独培养优秀的产科医学生,民间里,优秀的稳婆或许会被请去宫廷里当差,做产科医官。[注1]
许黟想到此处,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想法了。
他连忙拉着韩韬,说道:“你去请示你家郎君,问他,我想见一下稳婆。”
韩韬还在状态外,听得许黟要见稳婆,下意识回答:“好,我现在就去找郎君。”
“不,不急。”许黟突然又把他拉住,“你先听我说完。”
许黟把自己的想法分析给韩韬听,让他转述给韩县令。
韩韬听后,也很激动:“郎君给娘子请的稳婆,是阴平县最好的。”
许黟放心下来:“嗯,你去吧。”
此事要尽早确定,韩韬没迟疑,很快就出府去了衙门。
第二天,许黟就见到那位稳婆了。
他开始时,并没有直接提出来正胎一事,而是问了稳婆其他接生的问题。
这位稳婆不愧是阴平县最好的,她对于许黟问的生育门诸多注意事项,都能一一清楚回答。
可见其老城历练又精明,对上许黟,丝毫不怕。
而许黟不知,这黄稳婆在听到许黟的诸多问题后,心里暗暗惊诧,这年轻的大夫,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生育门的事?
黄稳婆稳住心神,问道:“许大夫,你还有何事问老身?”
许黟道:“你可会正胎?”
这位稳婆一听许黟是要问她会不会正胎,先是一愣,而后说道:“会一些,不过老身正过的胎位不多,不敢贸然。”
许黟道:“无妨,我来指挥,你来做。”
他与江娘子男女有别,不能亲自下场,这正胎自然是得由稳婆来。
稳婆有些迟疑,她虽然接生过不少孩子,但如今这位是新县令的娘子,要是出了问题,她这小命不保。
屋里,江娘子和韩中莆两人齐刷刷地看向许黟:“能行?”
韩中莆对许黟还是观察的状态,江娘子是信许黟的。
许黟点头:“我觉得她挺好的。”
江娘子与韩中莆对视一眼,说道:“好,听你的。”
黄稳婆想了想,觉得他们这是不是太草率了,不由开口:“老身正过的胎位实在不多,江娘子你还是再考虑吧。”
江娘子深吸气:“黄阿婆,你也知道,我快要临盆了,如今胎位不正,实在找不到会产科的大夫,要是你不出手,就没有别人了。”
韩中莆神色严肃:“黄稳婆,你安心正胎,有事不用你担着。”
韩中莆的话犹如定海神针, 黄稳婆不再瞻前顾后,她洗净双手,叫巧竹等丫头打下手。
“先准备两块软垫, 最好是织锦的,还要一块三尺多长的棉布,这棉布用盐水浸泡,煮过后晾晒干才行。”黄稳婆交代着, 另外对巧竹说, “软垫先备好,棉布可以晚一些, 还要一盆热水, 替你家娘子擦洗肚子。”
交代好, 许黟等人,便先从屋子里出来。
韩中莆在庭院中来回走动,他问许黟:“我昨日去翻找医书, 见到可以用艾灸转胎。这法子 , 许大夫可听说过?”
许黟道:“是有此法子,但黄稳婆不能确定穴位,在下又不能亲自操作……”他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
放在现代,自然不需要这么多麻烦,用艾灸, 同时灸双侧至阴穴,便是小足趾外侧的穴位。灸这处的穴位, 每日两次, 数日后就能把胎位正回来。
韩中莆沉默了,让一个外男看自己妻子的脚, 还碰,即使是他,也做不到。
许黟道:“韩县令不必担心,若能成,今日就能把胎位正回来。”
“好。”韩中莆稳了稳心神,目光落到屋门上。
此时,屋门打开,巧竹从里面走出来,她喊道:“黄稳婆都备好了,郎君,许大夫,可以进来了。”
许黟稳步上前,再度进来这间屋子。
屋里多点了两盆炭火,江娘子穿着的对襟袄已经脱了下来,她只穿着贴身的里衣,还有绣着花卉的襦衫,下方盖着织锦常巾,在巧竹的伺候下,平躺在铺着软垫的木榻上。
黄稳婆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细汗,她吞咽着唾沫,手不稳,用力拍拍两下,呼出一口浊气来。
“别怕。”许黟走到她旁边,低声朝着她说话,“你听着我指挥,不会有事的。”
黄稳婆继续擦汗,一言难尽道:“许大夫,你要是不让我试,我也就不害怕了。”
许黟眨了眨眼:“……”他倒是想亲自下场。
“开始吧。”这时,韩中莆先发话了。越是等着,越是心里不静,还不如当机立断。
许黟对着紧张的黄稳婆点了点头,又对躺着,神色忐忑的江娘子道:“江娘子,如往常呼吸吐纳,保持宽心宁耐。”
叮嘱完,就可以真正开始了。
“把双臂抬高,放置在榻上。”许黟道。
等着江娘子双臂抬起高高悬空,他就让巧竹,抓住江娘子的手心,减少悬空的害怕感。
巧竹也很紧张,她重重点头,半跪在榻前,抓住江娘子的掌心。
许黟望眼屋里所有人,谁都没有闲着,韩中莆也被他叫来,让他在一旁候着,要是江娘子害怕,便由他来安抚江娘子的情绪。
屋里这么多人,就只有黄稳婆经历过这场面,见着许黟如此有条不絮的吩咐左右,黄稳婆没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
说是从书中读来的,瞧着却不像,更像是以往经历过。
黄稳婆说不出来的怪异,只好把这份微妙的情绪压回心头处。
她稳定心神,不再多想其他,把躺在榻上的江娘子当做寻常的妇人,便不再那般慌乱了。
“先摸胎位。”许黟吩咐道。
黄稳婆上前,将手放在腹部下端,一路摸到左侧,才摸到胎儿的头部。
她心里暗惊,怎么九个多月了,竟还没下到后方。
怪不得会如此着急。黄稳婆想到此,不敢分神,继续听着许黟的指挥。
“找到了?”
“嗯,在这儿呢。”
“顺着胎儿俯屈那方回转腹侧。”
“好。”
黄稳婆正过胎位,她知晓力道如何使,不需要许黟另外吩咐。
可等真的用力回转腹侧时,江娘子还是难受得哼声出来。
吓得黄稳婆手不稳的停顿住,突然,许黟平静喊道:“继续。”
黄稳婆额头再度渗出细汗,无法,只能继续用力。
韩中莆见妻子难受,小声地附在她的耳边说着喃喃细语,并代替巧竹,抓紧她的手。
江娘子颤着眼睑上的睫羽,半睁着双眸,眸低波光粼粼,惹人生怜。
“萱娘,很快就好了。”韩中莆嗓音猝而低哑。
下一刻,黄稳婆惊喜的喊道:“动了!推动了!”
许黟眼睛微微亮起,连忙交代巧竹:“快,拿垫子来。”
“是。”巧竹匆忙将垫子拿过来,垫到江娘子的腰处下方。
随着腰部抬高,腹中的胎儿头部逐渐下移,没过多久,胎儿的臀部在黄稳婆的手法下,一点点的纠正转了过来。
等胎儿的头部彻底到腹部下端时,黄稳婆双手一松,整个人泄力的瘫坐在地上。
“好了。”她呼出一声,把其他人唤过神来。
许黟朝着她递过去一条帕子:“辛苦黄稳婆了。”
“老身就从没如此紧张过,好在幸不辱命啊。”黄稳婆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这时还不能放松,需要用之前准备好的软垫,放在腹部两侧,用棉布裹上,把胎儿的头部稳定住才能松开。
她扶起江娘子,江娘子额头秀发被汗水浸湿,一半是惊吓到的,一半则是热出来的。
江娘子谢过许黟和黄稳婆,他们才从屋子里出来。
韩中莆命张管事端着木盘过来,上面放着四贯钱,分别是给许黟和黄稳婆的。
黄稳婆眉欢眼笑的拿走其中两贯钱,笑眯眯道:“多谢韩县令,贺喜韩县令。”
她说了几句吉祥如意的话,便被张管事请着离府。
至于一旁的许黟,自然是接下谢礼后,拿着回到住的屋中,把铜钱塞到箱笼里,思考着要不要换成交子。
出门在外,带铜钱多不方便。
接下来的日子,许黟清闲不少,他给江娘子开的茯苓糕,灶房处做出来的糕点,分给府中不少人吃。
连韩中莆也吃到了这“茯苓糕”,他吃到时,心里惊讶,没想到茯苓还能做成糕点吃。
他心情大好,在书房里写了一封信,喊张管事将信送到盐亭县。
这么久,是该给庞世伯回一封信了。
与此同时,许黟也见到了如今领着下等管事的杨婆子。
再次见到对方,对方身上张扬的绸缎衫裙已经换下,头上戴着的银梳银钗变成佩戴头巾和不出挑的绢花。
不见当初的趾高气昂,低眉睡眼的,好似老实人。
不过许黟是见过她当初指责江娘子不得大体的跋扈模样,自然不会真的把她当成人畜无害的普通中年妇女。
“许大夫,没想到能在郎君的府里见着你,可赏脸到我的屋里喝杯粗茶?”杨婆子赔笑说道。
许黟摇摇头:“在下有约了。”
杨婆子愣了下,像是想到什么:“难不成,许大夫是心有芥蒂,才……”
“不是。”许黟在她还想继续说什么时,立马打断她,“你看,韩随从过来了。”
杨婆子看向他指的方向,韩韬确实是朝着他们走来了。
许黟拱拱手:“在下先告辞。”说完不等她拦人,朝着已经过来的韩韬使了一个眼色,快步离开韩府。
四月初一这天,江苏玉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赶来阴平县,他带着一队练武的家丁,拉着两车礼。
赶到那日,许黟正在韩府里,英姿勃勃的少年郎在见完自家亲姊兄,就来找许黟。
“上回离开得太急迫,我都没去找你,后来我要赶着回家,也没去盐亭县。”江苏玉眉开眼笑,说道,“走,我带你去玩好玩的。”
许黟:“……”
“江小官人,我们要去哪里?”
被对方拉住袖子,许黟见着还没他稳重的少年,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袖子扯出来。
他顺着对方上了一辆骡车,江苏玉激动道:“当然是去打猎啊。”
“嗯?”许黟挑起眉。
江苏玉道:“你看啊,我这次带了好些家丁出门,这些以后都是要当我的护卫的,我得带着他们上山历练去。”
他说罢,就转身在车厢里翻找东西,很快,就找到一身新的衣服出来。
“这衣裳你换上,等到地方,就可以跟着我们上山了。”
许黟暗叹一口气:“江小官人,你未免过于热情了?”
“有吗?”江苏玉愣了愣,挠着头说,“你是我姐姐的救命恩人,我要替姐姐多谢谢你。”
“收钱办事,我已经接下韩县令给的诊金了。”许黟淡定道。他在心里加上一句,还不少。
江苏玉固执道:“那是我姊兄的事,我还没答谢你。”
说罢,就从车厢里抽出一个盒子塞到许黟的怀里,“这个是家父让我带来给你的,我偷偷的在里面放了点别的。”
许黟想打开,江苏玉却按住他:“别,回去再开。”
“为何?”许黟疑惑。
江苏玉笑说:“我怕你不喜欢,直接还给了我,要是等回去再打开,到时候再想还我,就不好还了。”
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见着姐姐无事,沉稳少了几分,多出几分少不更事的心性来。
少年自幼学武,力道不小,许黟不想在他面前露出痕迹,就把盒子收下。
骡车出城后,一路南行,直到在一座庄园处停下来。
这处庄园的主人翁是阴平县的大户地主,庄子后方就是私人山地,里头放养着不少猎物,供富家子弟们玩乐戏耍。
江苏玉之所以知道这里,还是韩韬提供的思路。
他也跟着过来了,从后方的车厢里下来,对着一头雾水的许黟使了使眼神。
许黟走过去,问他:“这事你安排的?”
“是也不是。”韩韬笑说,“郎君见江郎君难得来阴平,却公务繁忙无法亲自接待,便令小的,多担待一些。”
韩韬想着,江郎君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正是爱玩的年纪,不若就带着对方来城外打猎。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
许黟被迫跟着江苏玉和韩韬两人,跑遍了阴平县几座山。
上了山,他像往常一样,先把裤腿给系紧,拿着江苏玉给他的弓,当做开山路的棍使。
这弓里面铸的是铁心,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比寻常的木弓更有分量。
江苏玉他们还不知道许黟会射箭,还说要教他如何射箭,当着他的面,连中两只灰兔。
“这箭还不错,能使。”江苏玉掂了掂手里的弓,叫家丁把射中的灰兔拿回来。
“许大夫,来,接下来该你了。”江苏玉满眼期待的看向他,“我刚才教的姿势,正是家父教我的,其他人,我可不教。”
那是军中的射箭手法,张铁狗当初跟着老兵学射箭,老兵的手法不太对,但影响不大。
许黟拉起弓,瞄中其中一只兔子,弦上的箭射出,“叮”的一声,射中兔子旁边的木桩上。
灰兔惊吓住,慌张的跳着跑了。
许黟放下弓,手臂被反震回来的力道震得一麻。这箭的威力,比木箭强多了,能射出五十米远。
江苏玉眼睛亮起:“许大夫可以啊,头次射箭,竟能中木桩。”
许黟笑笑:“但我们是要来射兔子的。”
“无妨,射兔子这事交给我来办,你在这里好生琢磨,你天赋不错,想来不用多久,就能射到猎物。”
江苏玉说完,就带着家丁到另外一边,寻其他猎物去了。
许黟看着他们都玩得不亦乐乎,就问旁边守着的庄里下人,问他们山中的东西可以随意挖采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许黟放弃“练箭”,拎着篮子去挖草药了。
山中草木茂盛,走个数十步,就可以见其貌不扬的各色中药材植物,它们隐秘在周围角落,山上的权贵子弟又多不认识药材。
哪怕有人识得药材,可来此处皆是游玩狩猎的,谁会去挖这些随处可见的药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