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可一点都不美丽。
许黟微扯嘴角,看样子,今晚是不能宿在外面了。
“周叔,我们加紧速度,在天黑前,赶到邸店。”许黟道。
周叔哪里不明白,大声吆喝一句,抽着绳索,驱赶着骡子跑起来。
一路过来,历经数日,拉着车、人和货物的骡子,早已疲惫不堪。
哪怕每日歇息时都用上好的草料喂饱了它,此时它也跑不太动了,车轱辘咯吱咯吱的在黄土道路上而过,留下一条漫长的辙痕。
直至傍晚时分,夕阳西斜,日光昏暗,天际只存留一线光,四周的视野变得模糊不清,马灯挂起,骡子拖着车厢,来到邸店门外。
邸店当差的店小二,见着有车辆而来,便挎着白毛巾,上前迎来。
“客官们,是要住店?”店小二笑呵呵的问道。
周叔已经摸清许黟的习惯,直接回道:“来两间上房,要两壶热水,再要一斗上好的干粮,对了,肉食跟菜果也给我们端两盘过来。”
说罢,他们一行人就入到邸店里。
许黟挎着药箱和一个长长的包裹,从下车厢到进店里,药箱和包裹都没有放下来。
这里面放了全部家当,可不能离开他的视野。
周叔想要分担,被许黟拒绝了:“都已经到店里了,周叔你好生休息,明日要赶行程。”
时州肉眼可见的不安生,多在此地逗留一天,便多一份不确定。
明日后,他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去到茂州城。
茂州城里有驻军把守,虽然姜人还会偷偷潜入行窃,但比在羌族酋长管理的羁縻州内安全。
周叔问道:“许大夫,这次我们不进时州城了?”
许黟沉默。
此时的时州里面,住的都是羌族部落的人,他们与汉族相错而居,如今日在路上所见,羌人出入是自由的,而会入时州城里的汉人,多是行商之人。
如此说来,他们进出时州,在里面并没有任何的保障。
再者,周叔是他雇用的车把式,他要保证周叔的安全。
这一夜, 周叔也不敢酣睡。
哪怕他已经知道许黟非寻常的大夫了,会射箭,也会拳脚功夫。但今晚, 他们住的邸店,也不是绝对安全的。
周叔没敢将油碟熄灭,这邸店用的油碟,叫“省油灯”, 有两层, 上层是油,下层是水, 能省下不少油钱。
他们住店时, 已是把这一份油灯钱给付了, 如今不用,这钱也不会退。
周叔合着衣裳闭着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起身, 去检查窗台和门有没有关紧了, 又去看搬进屋里的物资。
车厢里放着的东西,像柴火、药材和粮食等,都是出行时贵重的物品,这些东西,可不能留在车厢。每回住宿,都宁愿辛劳一些, 搬着进屋才安心。
许黟放在他这边的物资,多是柴火和棉被这些, 药材和粮食, 是放在许黟那屋的。
隔壁房,正是许黟住的房间。
许黟在进到邸店后, 反而没那么担忧了。
他泡了脚,就跑腿坐在床上,打开长包裹。
里面除了放衣服,还有砍刀和弓箭。弓箭适合远攻,砍刀适合防身,明日出门,这两样东西,得留一样在手里边。
许黟拿出剪成帕子大小的粗麻布,沾一点油碟里的清油,擦拭着刀身。
粗麻布质感粗糙,可以用来代替磨砂纸。
擦拭后的刀身,光亮平滑不少,刀口经过时常的打磨,也要比刚买来时更加锋利一些。
许黟用布把它裹好,合着外衣,舒舒服服的睡了一整个好觉。
翌日,天光大亮。
许黟和周叔默契搬着行囊回到车厢里,他们在邸店里买了十个白馒头,还有两斤卤好的肉,便重新踏上行程。
“哒哒哒——”
骡车一路继续朝着茂州城的方向前行。
时州地界不大,车辆驶离邸店没多久,道路两边都是高山峡谷,人迹罕至。
平日里不爱说话的周叔,此时也变得有些啰嗦了起来。
“许大夫,这么些日子了,我都没问你,你怎么想着来茂州城呀?”周叔忍了这么多天,还是按捺不住,带着困惑的语气问道。
许黟眼里多出期许,说道:“去见好友。”
一个志同道合的友人。
周叔啧啧两声:“什么样的友人,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到这里。”
许黟从车厢里出来,坐到他的旁边。
他眺眼望向前,群山万壑,奇丽惊险,所过之处,皆是壮秀风光,除了这开山通往的道路,可窥见天色晴明,而不见丝毫雕琢。
“这里很美。”许黟感叹。
周叔闻言,嘿的笑出来:“是啊,美归美,就是不安生呐。”
许黟顿时失笑,若是自古以来,这地区就是安生平稳的,就不会有那么多纷争发生,更不会把那些住在茂州里的羌人们称作为“茂州蛮”了。
数十里,快马加鞭的话,能赶在日落之前,抵达茂州城墙外。
骡车跑得快起来,车厢便晃动得厉害。
周叔可愁了,要是不快一些,他们恐怕今晚就要露宿城外。
在这地段,宿在半道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两个时辰后,他们遇到了一队人马。
是从茂州城的方向过来的,见到他们,有个年轻的护卫急忙忙的过来拦路。
“吁——”周叔立马拽住套着骡子的绳索,有些惊慌的看向拦路的人。
这年轻人看着二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干练的窄袖长衫,腰间系着一把弯刀,跟阿符的很像。
他的身后,是两辆装载货物的车辆,还有一辆拉着车厢坐人的骡车。
上首的人腰间都有一把弯刀。
许黟眼睛落到刀上,心里却在想,这弯刀该不会是这边批发量产的吧。
“你们是谁,怎么突然拦下我们。”周叔眼睛余光看了一眼淡定坐着没动的许黟,忍住害怕,出声喊道。
年轻护卫拱手道:“恕在下鲁莽,只是情有之急,你们车中可有治肚痛的药?”
许黟开口问:“有人病了?”
年轻护卫目光落到许黟身上,回答道:“是生了急病,车厢里有三人突然呕泄不止,但车里备的药丸,吃了无用。”
上吐下泻,听着像是吃了什么东西导致。
许黟心里想着,便问道:“为何不折回茂州城?我记得城中是有医馆的。”
“我们都已经出来茂州城二十多里地了,这时候折返回去,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年轻护卫说完,眉头紧紧皱起来。
要是这一辆车里没有药,确实得返回去。
后面的人,等了一会儿,见护卫还没折回来,就跑来问:“真木,他们有没有药?”
被叫做“真木”的年轻护卫面色不是很好看,他摇摇头:“看样子应该是没有。”
“若是没有,我们得回茂州城,不能耽搁了。”同伴神色焦虑的说道。
旁边,许黟将他们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略微思索一下,便开口:“能不能让我瞧下?”
“你?”同伴狐疑看他。
许黟道:“我是一名游方郎中。”
真木一愣,没想到还能有转机的时候。
他们没怀疑,立马带着许黟来到骡车前。
真木先跳上车沿,撩起车帘,露出里面半躺着,面色苍白,捂着肚子低吟的三人。
这三人的症状都一模一样,除了上吐下泻,便是腹痛不止,疼得好似有虫子在里面蠕动。
许黟给他们诊脉,诊出来这是饮食不洁导致的痢疾。
他没询问这三人都吃了什么,见其中有一名年纪稍微大些,有周叔那样的年纪,且状况更加严重。
许黟道:“快起火烧水。”
“是要做什么?”同伴还在状况外。
真木闻言,已经从车里跳下来,去到后方拿烧火煮水的家伙事。
“熬汤药。”许黟看向对方的同伴,没有多废话,“我给他们开一剂大黄黄连汤,此汤可治痢疾,服用后,半个时辰内起效。”
他话音落下,真木已经从后方回来,把起火点临时安排在路边。
他把陶罐架上,许黟回到自己的车厢,取出大黄六两,黄连三两。
这是三人的量,熬煮好后,每人分食一碗,不多时,就可以见效。
如此折腾,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
许黟目光望向阳光照射在树荫时倾斜在地上的阴影,判断了下时辰。
时间已然不早,得尽快出发,要不然天黑前赶不到茂州城。
对面的人听到许黟他们要在天黑前抵达茂州,愣了下。
那名恢复些许血色的中年男歉意道:“是我们疏忽了,这里离着茂州城还有二十数里地,现在出发,怕是来不及。”
“茂州城外不安全,夜里经常有其他地方的羌人在城墙外游荡,你们要是今夜入不了城,怕是要应对那些羌人。”真木担忧接话。
“叔,这事我们错在先,不能让许大夫陷入险境。”真木对着那名中年男道。
中年男愁着眉头,犹豫许久,才缓慢开口:“我们跟许大夫一程,算报答救命之恩。”
“对啊,我们要是跟着你们,那些羌人就不敢冒犯了。”真木眼睛亮起来。
许黟看向他们:“……”怎么他还没发言呢,这两叔侄倒是把事情给安排好了。
不过听着他们的好意,许黟拱拱手:“会不会耽误你们的正事?”
“我们此行这趟货物,是要去绵州,这来回往返数日,不差这一天两天的,但许大夫你们人少,那些游荡的羌人,最爱挑你们这样的下手。”
这里是茂州地界,这群作恶多端的羌人,也不敢太过肆意,拦截人,多是抢物资、粮食等。轻易不会闹出人命来。
但也不好说,要是真的遇到那种凶神恶煞,不讲武德的,见对方人少,心生歹意也不是没有。
真木他们叔侄俩见许黟不过是柔弱的年轻大夫,放以前,他们自然不会如此多管闲事,可如今许黟刚救了他们三人,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
许黟道:“多谢两位告知。”
对方的人马调转方向,两队人同行出发。
有货物,他们此行速度慢了一些。
不过有他们在,许黟倒是不再急忙急赶了,路上,真木还问许黟,为何会来茂州城。
许黟也想趁机询问严大夫的消息,便跟他说了实话:“友人是茂州城里济世堂的大夫,你可知晓他?”
“济世堂的大夫?”真木想了一下,眼睛微亮,“你说的,莫非是半年前来茂州的严大夫?”
许黟笑了起来:“正是他。”
说罢,他轻叹一口气,“不知他在茂州里过得如何。”
真木道:“自从他来到茂州城,济世堂的生意好了不少,不仅咱们汉人会去看病,那些茂州蛮也会去。”
许黟笑道:“看来,他在茂州过得不错。”至少,实现他之前要来茂州时的想法。
两人一路闲聊,许黟从真木的口中知晓了茂州城很多事情。
譬如,茂州城里有数百户从别处移居而来的汉民,这些汉民不仅会待在这里,也会往四周的郡、县做贸易买卖。而且不仅汉人,周围的羌族人也是以茂州城作为中心。
他们分布在东到石泉,南到永康军灌县接界,还有广柔县,保县,连着的黑水、松潘等地区,都是围绕着茂州地界聚居。
山里也有不少羌族人砌石墙做的堡垒山寨,因此,这边的汉人一般是不会进深山的。
真木道:“山里不安全,里面野兽也多,哪怕山中资源丰饶,也要看有没有命去拿。”
许黟问:“驻守在这里的军队呢?”
真木道:“他们一般不会出城。”
许黟好奇了:“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真木道:“我爹是茂州驻扎军的军使,他们要是出城的话,粮草兵马先动,耗费的物资不少。”
因为,他和许黟说的这些,多数都是从他爹那里听来的。
他们驻扎在这里,安家后,真木就不想整日混在茂州城里,便加入了一行商的队伍。那中年男也不是他的亲叔叔,是他家族旁支的庶堂叔,有他爹的身份在,那群羌族人精明得很,不敢抢劫他们的队伍。
反正只有权利够大,拳头够硬,半夜入城,守军也不会拦着。
戌时,茂州城的城门已关。
城外夜风呼呼的吹鼓道路两端树木,漆黑无比的密林中,偶有浮现两颗宛如夜明珠般的黄色灯笼。
野兽的眼睛时隐时现,隐秘在周围,虎视眈眈的盯着过往的车辆。
队伍前进的速度不变,继续朝着城门的方向过去。
真木他们的队伍里,护卫都手举着明亮的火把,一面走,一面环顾四周。
紧接着,他们听到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响。
队伍停下来,中年男出来车厢,趴在地上倾听。
周围所有人有条不絮的静谧等待,真木眼睛看向旁边的许黟,低声道:“是羌人。”
许黟一愣,若有所思的瞥向漆黑的远方。
此时,中年人也从地上爬起来了,他往后面的人喊道:“快,上旗。”
话音未落,这些护在货物和许黟乘坐的车辆的护卫们,立马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旗帜,挂在车辆上头。
狂风起,把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真木安抚许黟:“有茂州城驻兵旗帜在,他们不敢上前冒犯。”
许黟点点头,坐在车厢上首,只隐在黑暗中的手,默默的攥紧砍刀。
队伍重新出发,几位护在周围的护卫们胸有成竹,但许黟打量着他们的脸色,瞧着,可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不多时,“哒哒”的马蹄声变得更加清晰,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中年男沉声发话:“等会,众人都不要说话,留我和真木在前头。”
真木闻言,亦是骑着马来到队伍前面。
很快,前方出现了亮光,紧接着,多出数骑游民,这些游民跟他们一样,都举着火把,只不过身上穿着的是极具特色的羌族服饰,头包着青色头帕,骑着的马,是矮健的川马。
他们在队伍前停下来,数双眼睛虎视鹰瞵的看向队伍中间的两车装载得满满当当的货物。
但见着上方插着的旗帜,几个羌族游民目光彼此相看,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话,没有上前。
许黟看到,中年男他们都沉稳的不说话,但真木已经拿出腰间的弯刀。
弯刀出鞘指向他们,用羌语说了什么,并做出一个让他们离开的手势。
羌族游民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什么,眼里带着不甘心,横眉怒视了一会儿,才骑着马掉头离开了。
他们一走,队伍里紧绷的气氛陡然一松,大家恢复大口喘气。
周叔更是被吓得身子都在抖,要不是旁边的许黟拉了他一把,恐怕就要掉下车去。
他擦了擦额头蹦出来的冷汗,心有余悸的说道:“适才,真是惊险呐。”
“他们只有五个人,就算想要抢东西,怕也是打不过我们。”许黟拍拍他的后背,淡定道。
“那可是羌人啊。”周叔这一路上,已经看到很多羌人了,但像今晚这样,如此直白挡在他们面前的羌人,却是第一次。
听说他们力大无穷,身姿矫健,要是真打起来,他得找地方躲起来。
真木骑着马过来:“没错,我们这次出门,带了六名护卫,不怕跟他们打起来。”
许黟点头赞同:“对。”
周叔:“……”
一刻钟后,他们见到茂州城的城门。
城墙上有灯火,他们一到城墙下,就把车上的旗帜给收了起来。
没过多久,城墙处有个士兵下来,显然这士兵是认得真木他们的。
看着他们这个时辰折返回来,甚是好奇:“半路出事了?”
“哥,没出事。”真木摇头。
接着,就把在半路遇到的事情讲给他听。
“要不是许大夫出手相救,叔他们可能赶不及回来了。”真木道,“毕竟是因我们才耽搁了时辰,夜里要是没人带路,也进不来城里。”
那士兵沉默半晌,没再多问,便将城门打开,让他们这一行人进来。
等进入城门,许黟就要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真木道:“一直往东走,便能到济世堂,严大夫就住在济世堂的后院里,这时候去,应当还能见到人。”
许黟拱手:“这一路,多谢相护。”
真木亦是攥紧拳头,朝他拱了拱手,大家萍水相逢,路上相处融洽,竟是觉得彼此颇可结交。
不过,许黟只是暂时来到茂州,随时都会离开。
而他只能在茂州、威州和绵州三地来回往返,梓州虽然与绵州相隔,但想要去一趟,数日之久。
要是以后有机会,真木觉得,他还是想要去一趟盐亭县。
盐亭县的繁华,定是茂州没有的。
入夜后的茂州,街道十分安静,街道两边的商铺都是紧紧关着门,周遭寂静得只有骡子和车辕的声响。
许黟目光扫视周围,进入城楼之后,这边的房屋不多,但越往东行,房屋渐渐的密集起来。
不过城内的房屋大多数都很低矮,面积也不大,跟盐亭县有很大的区别。
此时气候还算阴冷,连许黟在夜里,都会披上阿锦做的披风。
今年冬天,茂州也是下大雪的。
不过没有其他县严重,只是雪下得有点大,连当地的县令都颇是意外,觉得这一年比一年的,竟是更冷。
本来冬季气候算是温和的蜀地盆地都变寒冷起来,不知道其他北方地区,会如何。
许黟敛起神色,春天来了,北方地区应该好过不少了。
“许大夫,济世堂到了。”
这时,周叔高兴的喊道。
许黟抬眸看向前方,借着马灯的灯火,见到了挂着的济世堂的牌匾。
周叔问道:“许大夫,我们要去敲门吗?”
许黟却摇头:“不,这个时辰还是太晚了,我们就近找一家客栈先住着,明早再过来。”
周叔笑道:“还是许大夫想得周到。”
第二天,辰时,济世堂的门板动了动,里面的人将门打开。
一个学徒模样的少年郎拿着扫帚在扫门前的落叶。
好一阵风吹来,将他扫成堆的落叶,又吹得四处飞去。
“诶,烂叶子也要欺负我,我是那等被欺负的人了?”他一面骂,一面还得重新把落叶拢回去扫了。
要不然严大夫看见了,会说他偷懒。
他心儿不乐意,却也没法子,他是茂州本地人,因为长得瘦小,行商的队伍不收他。他爹想着法子,把他塞来到济世堂里当学徒。
还没当学徒两个月,那个教他们识药材的大夫就跑了,这一跑,济世堂便缺了两年的大夫。
要不是医馆里有老学徒在,多多少少能看点不难的病,这济世堂早就该关门了。
他把门外的落叶扫完回来,便见一个低着头的人提着两桶水从后院里出来。
“欸,你今日怎么还是那么早?”学徒对着那人说话。
那人继续低着头,没理会他。
学徒面色一僵:“真无礼,跟蛮人似的。”这么奇怪的人,严大夫为何要收他当学徒啊。
他想不通,就没去想了。
如今的济世堂里,有坐堂大夫一位,学徒三位,他负责每日清扫,另外一名年长的学徒,简称“大师兄”的,则负责清点药柜。
还有那个“小师弟”,就负责清洗收购回来的药材,还有炮制药材。
别说,这位“小师弟”懂的东西比他多得多,难怪如此奇怪严大夫还要收他当学生。
他胡乱想着,一边跑去后院找严大夫。
后院不大,穿过天井,有三间屋子,一间伙房,一间存放药材的仓库。
他是茂州人,医馆关门后直接回家住,三间屋子,严大夫,还有“大师兄”和“小师弟”各住一间。
此时,严大夫已经醒来,洗漱好从屋里出来。
学徒看到他,高兴喊:“见过严大夫。”
“嗯。”严大夫朝着他点了点头,进到前院,看着在整理药柜的学徒,问他今日可有病患。
“没有……”他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人被搀扶着进来。
是一名羌族人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严大夫并没有因为他是羌族人而态度不好,耐心的询问不少问题,接着又摸骨接骨。
一整套下来,他的额头都冒出汗来。
旁边沉默寡言的李济突然递来帕子给他,严大夫一愣,笑着接过。
他问:“你都看会多少了?”
李济:“学生看不太懂。”
严大夫对他的回答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不急,学医只能慢慢来,这接骨的学问不小,以后有机会,再让你上手。”
扶着断腿的羌人起来,严大夫叮嘱他几句,便去给他开药方。
开好的药方,又递给几位学徒看,一面问他们不懂的地方,都可以说出来。
学徒们互相对看一眼,而后支支吾吾的问了好些问题。
严大夫心里叹气,不过还是逐一的跟他们解释,为何要开此药方。
许黟站在医馆门外已经有一刻钟左右了,他就默默的听着里面清晰入耳的讲解,忍住没有上前去打扰。
旁边,跟着他过来的周叔不解:“许大夫,你怎么不进去啊?”
“等等吧。”
等严大夫说完了,他们再进去。
要是这个时刻有相机就好了,可以把这一幕给拍下来,送给对方。
严大夫肯定会吓一跳吧。
许黟不仅来到茂州了,还找到他了。
哦。不对。
李济也在的,他看起来,过得比在盐亭县的时候要好一些。
虽然跟学徒相处得很一般,但很得严大夫的喜欢,严大夫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疼惜的晚辈。
医馆里,跟学徒们讲解的严大夫心神微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凝神的抬起头朝着外面看去。
而后,他便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手中拿着的药方一松,轻飘飘的掉在地上。
李济眼疾手快的弯腰捡起药方,顺着严大夫的视线看去。
他保持着捡药方的姿势,愣在原地。
李济跪在地上,给许黟嗑了三个响头。
许黟想扶他起来,却被严大夫拦住, 他欣慰道:“济哥儿这孩子,是知恩图报的,你就让他跪了,他心里才不会一直惦念着。”
许黟看着地上嗑出额头一片红痕的李济, 轻叹, 双手将他拉起来。
“既然头也嗑了,便坐下来好好说话。”许黟道。
李济红着眼眶重重点头, 给许黟和严大夫倒茶。
屋里却是寂静了片刻。
严大夫看着全身上下安然无恙的许黟, 心里万千情绪涌动, 喜悦,震惊,担忧, 复杂而交错。
这一路上, 得吃多少苦呀,怎么就跑来茂州了,就为了看一看他。
“你呀,当初说会来,我就想你一定会来,却怎么都没想到, 会这么早来。”
许黟笑道:“算是机缘巧合,我本打算过两三年, 带着家里一个小的来见你, 结果先去了一趟阴平。都出门了,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严大夫捋着胡须, 故作矜持道:“你妄说好听的话,阴平离着茂州也不近,这是哪门子的好机会。”
喜悦过后,他便有些生气。
“这一带这么危险,你就没想过路上出了事?”
许黟脸上笑意不减,乖巧听着他骂了一会,才说:“这一路比我想的平静,没遇到什么麻烦,昨晚还遇到一队行商的队伍,对方还送了我们进城。”
“哪家行商的这么好客气,还会送你进城?”严大夫挑起眉,很快反应过来有问题,关心问,“你不是今日到的?”
“是昨晚。”许黟说。
严大夫一惊:“夜里城门关着不让进城,除非是……”
是在驻守的军队里有熟悉之人,但是这样的话,又是游商,又跟军队有关系的,整个茂州里,能有这曾关系的行商队伍不超过三个数。
“这队伍里可是有一名叫真木的?”严大夫沉思的问他。
得到许黟的肯定回答。
严大夫有点意外但不多,说道:“那真木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平时也惯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他的话,也说得通。”
许黟笑着道:“严大夫安心,我运气向来不差。”因为最坏的事已经经历了。
李济默默地看着他们说话,眼里很是惊喜和羡慕。
这时,许黟也看向了他,李济一愣,急忙移开视线。
许黟见着他出现在这里,没有丝毫意外,当初,就是他给指了路,让他穿过千山万壑来到的茂州。
只是他出行,是做足了准备,李济不同,当时面临太多困难,众叛亲离,身无分文,前途未扑……
如此多的禁锢,一条条的压在他的身上,那是何其煎熬。
“来茂州怎么样?可后悔?”许黟语气淡淡,问他。
李济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盯着他看:“黟……许大夫,我不后悔,多亏严大夫收留了我。”
他一面说,一面又想跪下。
这回,他的双臂,被许黟稳稳地按住,不让他跪了。
“这种谢,一回就够了。”许黟道。
许黟叫他好好坐着,不要再动不动就跪了,“我见不惯,你要是再跪,我就不高兴了。”
李济脸上激动的表情逐渐融化,变得怔愕。
“我……我还可以叫你做黟哥儿吗?”他小心翼翼的问。
许黟笑了起来:“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名字。”
李济神色怔怔,有些意外。
此事说开,他们聊着聊着,便聊到另外一个话头上。
许黟问严大夫:“我让一个逃犯来你这里,你当时可被吓到?”
严大夫一改古板正经的模样,畅快地大笑,笑完说道:“被你吓到是没有,倒是被他给吓到了。”
当时那情景,如今再次回想,还是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