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馆便是南街其中的一家医馆,许黟记得那里面的坐堂大夫水平一般。
“去看病了就好。”
许黟没有附和他的吐槽,陈账房不算好,但陈娘子是明事理的人。
那人继续说道:“这陈账房平日里眼高手低的,尽是瞧不上住在南街的人,他不也是住这里?现在生病了,正好治治他。”
这人素来看不惯陈账房那瞧不起人的嘴脸,这次能看到他病后兵荒马乱的,唯恐丢了账房的差事,心里不知有多畅快。
可惜许黟不接他的茬,光他一个人聊着,没趣。
“你就不生气吗?”
“没什么好生气的。”不过是个病人,他不至于跟生病的人置气。
许黟今天只喝了茶,还没吃饭,不打算把时间耗在这里说别人坏话,“叔你继续闲着,我要去忙了。”
那人下意识地答“好”,等回过神来,却觉得“继续闲着”这四个字,好像是在骂他。
应该是错觉吧,许小郎不像是那种会拐着弯骂人的。
许黟背着竹筐快速地走出石井巷,趁着雨刚停,他沿着街道一路走,走了半个时辰,来到妙手馆。
今天的妙手馆,排队卖中草药材的人少了挺多,只有一个看着十来岁的少年蹲着身在分拣采挖到的药材。
一旁盯着他看的学徒见到又有人来了,抬眼看到是许黟,眼睛微地亮起。
“是你呀。”他对许黟印象深刻,像这种一次性挖到那么多药材的人真不多,“你今天可挖到什么了?”
许黟说道:“主要有丹参,我挖到了十几斤。”
其实不止,他留部分在家里了,等天气回暖,太阳出来就能晒上。
“竟挖到这么多丹参?”一听有这么多,学徒声音都变大了起来,连蹲着身低着头没说话的小少年都抬起头看过来,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许黟看。
许黟的双手放在竹筐盖子上,掀开露出里面的中药材。他一边拿出里面的药材,一边眼睛余光落在小少年的身上。
身躯干瘪,身形瘦小,扎着两个小小的童髻,头发瞧着稀疏,是营养不良的表现。再看他的手指头,上面有冬日里生过的冻疮,结疤后疙疙瘩瘩的,留有不少崎岖的疤痕。
他看得沉默,转眼就看到学徒在清点他这边的药材。
“怎么不先算那小孩的?”许黟疑惑地问。
学徒撇撇嘴,没好气地说道:“他拿来的药材,都掺了好多泥巴和杂草,不清理好,我们妙手馆可不会收。”
后面那句话,他是特意说给小孩听的。
只见那小孩默默地不做声,好似没听到学徒说的话。
许黟蹲下身,轻声地问他:“需要我帮忙吗?我对药材比较懂,整理药材会很快的。”
“诶?你管他干嘛,他就这样子,每次来都不说话的,跟哑巴一样。”学徒哼了一声,想要去拉许黟。
许黟轻巧地侧过手臂,没让学徒碰到自己。
他扬起脸轻笑地看着学徒道:“无碍的,劳烦你先清点我带来的药材了。”
学徒罢了声,但心里却是有些鄙屑,又是那等多管闲事的,以为自己古道热肠对方就愿意搭理了,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是个卖药材的。
他等着看许黟笑话,却看到许黟快速地伸手拿过小孩手中的药材,以一种极快的手速将夹杂在中间的杂草给捡出来。再去看那小孩,呆愣愣的,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学徒一愣:“……”还能这样。
他以为许黟好歹说几句,得到小孩的回应了再动手。
“好了。”
几眼的功夫,许黟将全部药材都归还到小少年的手里。
学徒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能这么快?”
他当了两年学徒,每天挑拣各种药材,依旧是次次小心谨慎,生怕错手就把药材给弄坏掉。
他不知,许黟接触药材有二十来年,见过的,摸过的,闻过的药,比他多了千百倍。
许黟道:“我的可清点好了?”
学徒“啊”了一声,回过神道:“清点好了,这丹参一斤二十三文,川穹是二十一文,其他这几样价格都是十三文。这几种就便宜了,是六文。”
说罢,他转过头去看旁边记账的小厮。
小厮一手拿着算盘,一手指尖拨动算子,很快将总价给算出来,一共是四百二十八文,比上次还要多出一钱银子。
学徒和小厮上次就见过这场面,这次依旧微微吃惊了一下。那蹲着仰脸的小孩就不同了,几乎是惊呆在原地,怔怔出神。
四钱二十八文,许黟放在装钱的布袋子,塞入到袖袋里,沉甸甸地压着手腕。
在山上挖药材时,他便想好这笔钱的去处。
想要当一名游方郎中,首先就要有一个便携式药箱。
在北宋,医生这个行业发展已有规模,单是药箱,就有手提药箱、斜跨式药箱等。两者的做工都非常的精细,前者多数为三层六格,采用的是榫结构,外面刷上木蜡漆,牢固又便捷。
而且价格不便宜,许黟在市井里看到一家木匠馆,进去询问了里面的木匠,订做一个药箱的价格是多少。
木匠随口报个数,许黟今天挣到的钱便少了三分之二。
这还是最便宜的那一款,要是想要那种金贵的朱漆带底座,四角镶黄铜,金漆圆镯把手的,价格少说都要十几贯。
一贯钱是十钱,一钱是一百文,十几贯钱的话,以目前许黟的挣钱能力,不吃不喝,两个月就挣到了呢。
连续进入几家木匠馆,问到的价格都是大同小异,最后,许黟把目光转移到南街的市井来。这边做木匠的不多,他进入的这家店面不大,十几平方的屋子里,堆满了各种木材。
里头坐着一位老师傅,手里干着活,看到有人来了,放下手中地活计。
许黟行礼后,询问订做药箱是什么价格,什么章程。
木匠回道:“便宜的两钱五十文,贵的什么价格都有,要是带雕刻和漆花,价格得十几贯到二十贯钱。”
“小哥儿你要哪种定金都是一致的,先压两成,做成后,再付尾款。”
老师傅出的价格,要比先前询问的那几家便宜个十几文钱。一文钱也是钱,他当即选择这家木匠馆。
许黟要的是基础款,不涂漆,不镶边,木把手,需要两钱五十文。
他从钱袋子里数出五十文钱递过去给到木匠,问道:“老师傅,什么时候能做好?”
木匠道:“五日后来拿货。”
许黟道:“好的,麻烦老师傅了。”
走出木匠馆,外面再度下起春雨。
许黟是趁着雨停出来的,这会看着天空飘着如同针线般的雨水,一时有些沉默。
早知道,还是得带把雨伞。
接着,他又想到家里的小黄,今天出门没带着它,它一只狗在家里,不肯在屋里等着,这会该是在院子里淋着雨等着他回来。
想到这里,许黟不再犹豫,捂着袖袋飞奔进雨幕中。
街道两边的摊子都收摊了,左右铺面同样是门可罗雀,一场雨的到来,让南街陷入冷清中。
忽而……
“许小郎?!”
身侧猛地传来呼喊声,许黟吓了一跳,刹住脚步地停下侧目看过去,看到了在一旁躲雨的一家三口。
“真的是许小郎,你可知我们这两日都去依禄山那等你,但就是没看到你人。”那孩子的父亲激动地上前两步,看着他说道,“没想到在这里碰到许小郎,这大雨天的,小郎君你怎么冒雨奔跑?”
许黟还未说话,那娘子牵着孩子,在屋檐下轻声喊:“你们别在那说话,快过来避雨,今个儿天冷可不要着凉了。”
第10章
许黟进入到饭店,随意地选了个靠窗户的空桌,将后背的竹筐放到地上。店小二看到有客人来,拿着抹布过来擦桌子,笑脸相迎地问道:“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来一份豆豉鸭,还有一份炒菜,一份米饭。”许黟说道,目光看向坐到他对面的一家三口。
躲雨的地方正好开着一家卖豆豉鸭的饭店,这是宋朝时期广南东路就有名的吃食,因有名,盐亭县也开了几家。
许黟没尝过,正好可以试试。
那一家三口虽然穿着朴素,身上的棉布衣裳却没有补丁,见许黟都点饭菜了,自然是要一起吃的。
孩子父亲说道:“我们要两份豆豉鸭,两份米板。”
“好嘞,客官们稍等。”店小二眼睛眯了眯,笑道,“可要为客官们上茶?我们这有散茶,罐茶,还有今年的春茶。价格分别是散茶两文一盅,罐茶是十文一盅,春茶是二十文一盅。”
春茶价高,盐亭县下属的几个镇上有茶山,茶山上摘下来的春茶几乎被各大茶馆和大酒楼承包了。
这家饭店的春茶不知是真是假,许黟喝不出茶多好,便没有让店小二上茶。
他不要茶,那孩子的父亲却是让店小二上来三盅罐茶。
茶水很快端上来,孩子的父亲亲手接过那盅茶,送到许黟的面前,他羞愧说道:“让许小郎见笑了,实属是手头不便,让小郎君喝这样的薄茶。”
许黟面上没有多大的表现,心里对这孩子的父亲多出一丝欣赏。能舍得花钱请大夫给孩子看病调养身体,还记得他这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都说明这个父亲有多疼爱他的孩子。
于是,缄默了一秒,许黟微笑地说道:“在下叫许黟,官人直呼我的名字就好。今日再看令郎脸色,瞧着大好几分,看来是对症下药有疗效了。”
那日过后,许黟本已经把遇到这一家三口的事放一边了。
在这个有诸多医馆的盐亭县,他开的药方不算多另类,只从只言片语里得知,这家人原来看的那个大夫,水平不太可。而他对症下药,只两副药下去,就能看出效果来,但想要立马好,还是不行的。
“杨某不敢直呼小郎君的名字。”孩子父亲轻叹,“要不是小郎君诊断出我儿确切的病情,如今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他家来说,遇到许黟是他们的幸事,这也是为何他们连续两天去依禄山等人了。
可惜没等到人,反而在南街这边遇到许黟。
这一问,他们才知道许黟就住在南街的石井巷,而他家前年刚搬来南街的平路巷,隔着三条巷子。
孩子父亲问道:“还没问许小郎怎么在雨中奔跑,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就是小黄还在家里。”许黟一愣,笑了笑说道,“但既然遇到你们了,还是要坐下来聊聊。”
许黟看向有些腼腆,依靠在母亲旁边坐着的懵懂孩童,柔声地让他先伸出左手。
脉诊最佳时间在清晨空腹的时候,不运动不吃饭,对脉象的影响就会降到最低。
因而,许黟这次脉诊仔细不少,左手对应心、肝、肾,他沉默诊完,让小孩伸出右手,右手对应的五脏六腑是肺、脾、命门。
观小孩的脉象,脉沉而快,寸关尺三部均呈现出脉虚无力的脉象,这是主虚症,从而判断小孩体虚,气血不足。不过与上次对比,还是有了改善,没有出现脉搏跳动减弱、脉细弱等症状[注1]。
许黟心中当即有数,问道:“杨官人可带了纸笔?”
“带了。”孩子父亲立即应道。
上次的经历,让他后来出门都把家中的纸笔带上,便是防着需要用到。
许黟接过纸笔,一边执笔书写,一边说道:“上次的药汤再喝两日就可以停掉,换成当归四逆汤,有补血活血,温经散寒的功效。”
药方需对症对人,他没有直接照搬《伤寒论》中的当归四逆汤,而是将里面的两种药物稍减,又加入另一味药物,再把大人的药用量换算成小儿的。
杨家娘子接过许黟的方子,眼角沁出泪花:“多谢许小郎为我儿再度诊脉开方。我与郎君子嗣薄,这么多年就生了荣哥儿这孩子,这几年里为了荣哥儿,郎君的俸禄和我的嫁妆都花费不少,我们都搬到南街来住了,就是不想放弃。”
“都是举手之劳。”许黟连忙说道,“杨娘子不必心伤,再喝一旬左右就可以把药停了。是药三分毒,后续还是以药膳来调理身体更好。”
杨家娘子听罢,立即问:“可否请许小郎再给荣哥儿写几个药膳方子?”
许黟思索了一会儿,写下两个养身的方子。
一个是淮山党参鹌鹑汤,其中的鹌鹑可以换成母鸡、鸽子等。另一个是黑芝麻粥,只需要粳米、黑芝麻和盐,适合体虚便秘者。小孩经常便结难排,喝些养生粥能补益肝肾,通利大小肠。
这时,店小二把他们点的饭菜端上桌。
这家饭店卖的豆豉鸭,是将鸭肉切成片津在浓重的豆豉汁里面,上面点缀着数颗豆豉,带着酱色的鸭皮看起来油亮亮的,令人非常有食欲。
许黟正好饿了,他夹起一块鸭肉吃进嘴里,这鸭肉肉质鲜嫩,肥而不腻。他味蕾敏锐,可以尝出里面加的是糯米酒,口感醇厚甜美,去腥还提鲜。
一顿饭结束,他们再度聊起小孩的病情。
药膳虽好,同样不能天天吃,这杨家人有前车之鉴,他担心自己不说明白,这药膳拿回去后,就会每日出现在小孩的饮食里。
于是,他又把没写完的方子,继续添上几行字,让他们斟酌着喝。
“以后要是有需要,可以到石井巷来寻我,每天的酉时前后我都在家中。”许黟道。
杨父感激地起身行礼:“多谢许小郎了。”
许黟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不疾不徐地说道:“这都是我作为郎中的本分之内。”
他作为医生,做不到完全旁观。学医本就是为了治病,既然看到了,他就将自己的所学贯切落实,而不是挂一个“医学世家”的名头,连看病治病都不会。
当然,看诊的诊金得拿。
许黟这里不是公立慈善医院的“安济坊”,他需要吃饭,自然就要收钱。不过自古中医治病,会针对不同的病人收取不同的诊金费。
“穷人治病,富人拿钱。”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注2],许黟是知道的。
他象征性地收取了杨家五文钱的诊金,可谓是意思一下。
离开饭馆前,许黟让店小二打包一份豆豉鸭和两份米饭。豆豉鸭味道不错,可以带给小黄吃。
出了门,外面雨水停了。
街道恢复素日里的人来人往,挑着货担吆喝的货郎们这会都来穿街走巷地卖货。
许黟拦住一个货郎,在他那里买了灯油、针线和巴掌大的小陶罐。
转身又去铁匠铺里,买一把用来砍药切药的砍刀。
铁价贵,买完这把刀,许黟身上全部的银钱都花光了。
从小到大他就没这么缺钱过,这种身无分文的感受,让他非常不习惯!
可梅雨季节,随时随地都会下雨,明后两天该是没法上山采药,看来这两天他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许黟:“……”
要不,他再想个挣钱的法子?
除了挖草药卖钱,和给人看病治病,还有什么是来钱比较快,又是他会的?
许黟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庞上,温润的眉峰微微蹙起,思来想去,好似他能挣钱的途径真的不多。
其中,就有原身之前挣生活费的方法,那便是给书肆抄书赚取佣金。抄一本普通的书籍,能得到一百五十文,以目前他的书写速度,最快也要两天。
两天挣一百五十文?
不行。对他来讲太低了!
果然啊,当大夫也是要花钱的。
第11章
半个时辰后,许黟回了一趟家,给小黄喂完食物后便再次出门。出门前,他将家里全部银钱都放到布袋子里。
颠着袖袋里的钱袋子,他心里盘算着这些钱能买到多少药材。
上山两趟,他挣到的银钱有七钱六十四文,抛开用掉的钱,他如今就只有两钱八十一文。
说多不多,说少也少,许黟心里有丝没底。
不过区区小钱……他怎么就能这么穷。
心中感慨万千,许黟忍了一会儿,还是忍无可忍地低声骂了一句。仅是数日,他就明白想要在县城里安安稳稳地住着,光靠卖药材是不行的。
挖草药需要看天气,尤其是恶劣的天气下,出门一趟实在麻烦。他要打出名声,靠卖草药也不行。
要说解决这个缺钱的麻烦,也容易,他手头上就有不少好的药丸方子。
这还得是妙手馆里那大夫卖的妙手丸给他的启发。至于那妙手丸是个什么性质的药丸,许黟暂且不知道。他不需要知道对方卖的是什么,他只确定自己要卖的药丸是什么便好。
南街,杏林馆。
医馆里寂静无人声,只学徒在药柜前清点药材时传来窸窣作响,坐堂大夫孙世童在里屋里歇息,他手里拿着一本医书,边读边摇晃脑袋,两边翘的山羊须左右摆动,好不惬意。
读到某处,他停下摇晃的脑袋,嘴唇翕动,细如蚊声地嘀咕:“怪哉、怪哉,这处药方怎么有些眼熟?”
孙世童捋着胡须,如何想都记不得在哪里看到的这个方子,竟是这般亲切,好似这两天才刚看过?
……哦,对了!
是今早看过的药方,里面好几种药材所用的钱数都是相同的,但那方子明明是治疗……他愕然住,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那方子虽说是治疗体虚之症,与他所开的药方相差挺大,他是杏林馆里唯一的大夫,病人拿着药方来开药,学徒瞧着跟以前的不同,就拿到他跟前来对证。
他那会看着里面的药材没有相冲相克,亦不是喝着能吃死人的药物,便就允了。
后面仔细想来,那药方不止是医治体虚之症,这书中所写的“血虚血枯”证型,用的是同个方子。
就是有几处不同,害他想了这么久。
孙世童冷哼,重重地把医书拍到梨花木案桌,这药方不是盐亭县其他几个医馆开的,那字迹他未曾见过,用药也独特,难不成,有新的大夫来盐亭县了?
南街平路巷的杨家,他儿子体虚多病这么多年,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大夫。
孙世童的小眼聚光,往外面厉声喊道:“李济,进来。”
“孙医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哩?”被唤作李济的学徒撩起布帘进来,闻着里间的茶香,咽了咽口水。
他今日儿来到医馆就没歇过脚,别说坐下来喝口茶歇一会儿,他连水都没喝上。
“你去南街打听一下,看是有哪家医馆请了新的大夫坐堂。”孙世童交代后,又拦住他道,“不止南街,其他的也去问问。”
李济不明所以,见孙医师脸色阴沉,不敢乱问。
等李济撩起帘子离开,孙世童坐着喝了一盅茶,拂袖起身,慢悠悠地来到医馆厅堂。
厅堂静悄悄,往日里左右供病人休息的房间都有病患歇息,今日却是空无一人,一场雨让医馆里的生意冷淡不少。
这该死的梅雨季,什么时候能停,孙世童面露嫌恶,垂吊眼环顾药柜前后,搜寻着能不能找到错处,好找个由头骂学徒两句。
没寻到错处,倒是有个少年郎进来医馆。
孙世童看到来的人是谁后,小眼微眯,款款地坐了下来,扶须询问:“许小官人今日过来是为何呀?”
“孙大夫,我是来买药的。”许黟上前一步,拿出自己写的纸张递过去。
他左右扫视一圈,没看到杏林馆里的学徒济哥儿,便问孙世童,“劳烦孙医师看下,我若是要这些药材,是什么价格。”
孙世童故作一笑:“我来看看。”
接过许黟手中的方子,他看完上面写的药材名,神色显眼地愣了一下,这不是药方。
上面写的枳实、甘草、六神曲、青皮、陈皮等都是按斤来算的。
他忖度地探问:“怎么要这么多药材,这药材可不能随便用,许小官人怕是从哪里乱听来的,不是孙某不给你,只是你得说说,这么多药的用来做什么的。”
许黟面带诧异:“如今医馆卖药,需要买药者阐明用在何处了吗?”
孙世童:“……”
是不用啊,但是你一个家里刚病逝双亲的少年,突然买这么多药材,他很怀疑啊。
特别是想到许家同样住在南街,离着平路巷三条巷子的石井巷。这少年当时来医馆求诊,他记忆还很深刻。不懂世俗的读书郎为双亲四处求医的故事,说给其他病患听,那可是催人泪下。
“咳咳。并没有这个规矩。”孙世童呵呵一笑,笑容并不达眼底。
许黟立即会意,这是孙大夫自己想要知道了。
他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这个方子具体用了什么药材,只在纸张上面写了几种药材而已。
其他几样,如山楂、麦芽等,他会去其他店铺买,还有挖药时自留的药材里,也有一二样。
医馆里学徒不在,孙世童叹了口气,抓药这事没法丢给旁人做,只得他亲自动手。
这么多年不用做这样的活计,他抓药的速度连学徒都比不上。
许黟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突然开口:“孙大夫,你抓错了,青皮少抓了十钱。”
“咔——”
是秤与秤盘碰撞到的声音。
孙世童心惊,因为他动作很巧妙,特意换了个角度,可站在药柜前有三步远的许黟发现了。
这么远的距离能看到秤杆上的点数,是他如何都想不到的。
他急忙敛起脸上的慌乱,佯装不好意思地笑道:“实在手生了,这活啊交给济学徒我就松懈了,看来以后还是要勤而勉之,不能事事都交给济学徒去做。”
“是吗,那是该如此。”许黟一板一眼道。
孙世童:“……”他就这么说,难不成还真的要他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那绝对不可能。
杏林馆不是头次做这样的小动作了,以前的原身不知道,但许黟门儿清,自然不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接下来,孙世童按捺住心中的郁气,老老实实地把许黟买的药材斤两算准。
秤完,孙世童拿着算盘在药柜前敲敲打打,将算珠子敲得极响。
数息过后,孙世童清清嗓子地看向许黟:“一共要一百六十文,许小官人可带够钱了?”
许黟笑了:“带够了。”
他拿出钱袋子,数出一钱六十文,放在药柜上。
而后把旁边包好的药材提在手中,不再言语地走出医馆。
在刚踏出医馆门槛时,他与匆匆回来的学徒济哥儿碰到了面,那李济十分熟悉许黟,当年他们还读过同个私塾,只不过他读书不行,早早就被父母安排来到医馆里当学徒。
“黟哥儿……”
李济张了张嘴,看着许黟离开的背影有些许纳闷,怎么走得那么快,都不跟他打招呼。
“孙医师,黟哥儿怎么过来了?”李济进来厅堂,挠挠头地问在药柜里面坐着的孙世童。
孙世童没好气地骂道:“管他作甚。”
被人戳穿的恼羞成怒还在,他鼻子哼出气,吹得山羊胡抖了抖,把心口的怒气压了压,沉声问,“问得如何了,可有打听到什么?”
李济已经习惯孙世童的喜怒无常,所以垂着眼角,低着声把他打听到的话讲出来:“问到了,我先去了平路巷的杨家,正巧遇到杨娘子在煎药,她说是一个许小大夫给他家荣哥儿脉的诊。”
许小大夫……
孙世童皱起眉头,思索着这许小大夫会是谁。
这时,就又听李济声音继续传来,“杨娘子以为我是要去找那大夫,就给我报了个地址,是在石井巷里……”
声音忽而停下来,两人四目相对,纷纷都想到了刚才离开的许黟!
许小大夫……石井巷……
李济目怔口呆,他焦急回来,路上都没有多想这住在石井巷的许小大夫会是谁,可这会冷静下来,意识到这人可不就是他昔日同窗吗。
“你没听错?许家小子弃文学医了?”孙世童双目阴晦地盯着李济看,想要从他的神色里看出虚假。
但这会的李济惊呆程度不比他少到哪里去,咽着口水说:“没记错,杨娘子是这么跟我说的。”
孙世童隐在宽袖里的双拳握紧,不懂世俗的读书郎又是买药,又是性情大变,难怪他会有那么强烈的怪异感,看来问题是出在这里呀。
他不由冷笑,该不会以为读了几年书,再看几本医书就能学会岐黄之术吧。
实在是天真可笑。
“算……”孙世童刚想说不管了,话到喉间一转,突然问,“那你可有问那杨娘子怎么突然换大夫给孩子看病,还是个刚学医的?”
李济呆住:“……”
他支支吾吾地回答,“孙医师,我、我忘记问了。”
“蠢货,你这榆木脑袋每次都是不长记性,交代你这么点事都办不好,还怎么好好当学徒?”孙世童气不打一处来,骂完又是语重心长,“我是想好好地教导你,可是你呢,一点事都做不好,怎么让我放心把医术教给你,那不是害了你!”
李济被骂得脸上燥热得很,头都不敢抬,几乎想把脑袋埋入到胸口里面。
孙世童看不清他神色,但见他双耳赤红,才重重地叹了一声。
“罢了,多说无益,往后你多留意一下那许小子,最好是能问到他以后是什么打算。”言罢,孙世童对着李济挥了挥手,示意他去忙别的事情。
他越是如此,李济越是将这事放在心上。
当学徒三年有余,他一直盼望着能真正地学到有用的医术,这样他就可以学成出山逃离这里,不用再看孙世童的脸色行事了。
午时,天空密云不雨,冷风习习,倒春寒的冷意还没褪去。
树上枝梢抖动,湿哒哒的南街路上,陆续地支起摊子,热闹的吆喝声响起,朴素古街重新恢复往日的人气味儿。
许黟回到家中,提着药材的手已经冻得生疼,他在箱柜里翻出夹棉袄子穿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