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让何娘子等他一会,他回到屋里,把今天在市井里买到的豆儿糕,拿出两个包在油纸里,送给何娘子尝一尝。
何娘子的家境一般,比许黟家好不到哪里去,像豆儿糕这种价贵还吃不饱的,一年都买不到几次。
“不行,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何娘子吓一跳,赶忙拒绝。
她怎么能拿许黟的东西,这孩子好不容易上山挖草药卖到一点钱,给她吃算怎么回事。
许黟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真情实意地说道:“之前如果没有何娘子帮忙,我都不知怎么才好。要不是实在拿不出多余的来,也不会只捡这样的果子给何娘子吃。”
这是他代原身,谢过何娘子。
对于原身这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来说,从未经历过亲人离世的经历,在父亲病逝,母亲伤心欲绝也跟着病逝时,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魂,完全拿不出主意。
要不是何娘子没有避嫌,操劳了一番,又去请做白事人过来,把葬礼给办了……
他身体不动,动作却坚决得很,如果何娘子不拿,他就一直站着。
何娘子无奈,把他手里的豆儿糕接过手,想着许黟还小,不知柴米油盐贵,开口道:“你得攒一攒钱,赚了可不能全花了。还有明年春,那王家姑娘就要过门来了,那彩礼也要重新备起来才是。”
许黟:“…………”
他默了默。
他也有点慌,不是慌攒不到彩礼的钱,而是在这里,男的多数十六七岁娶妻生子,再晚也会尽量拖在二十岁之前。
还有王家姑娘,他连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明年就可能要和人家住在一个屋檐下,长长久久的过日子。
想到这里,他就头疼,头一疼,他就不想想了。
何娘子见他闭口不谈这事,心里猜想着会不会是许家双亲的缘故,顿感自己多嘴了:“都怪我,不该提这事的。”
“不怪何娘子您。”许黟摇头,反而盯着她的脸色,轻声道,“何娘子,你这段时间该多休息,不要太过操劳。”
何娘子捂嘴笑:“我哪里会操劳,每天左不过是坐着绣花,累不到人。”
许黟道:“久坐伤腰,腰肌损伤不容易修养,长时间坐着绣花,对眼睛同样不好。”
何娘子听后,心头暖暖的,口头上答应了下来。
等何娘子回屋,许黟转身去灶房。
黑豆水煮了大概一个半时辰,用筷子一戳,黑豆都软烂了。
等再煮上一个时辰,就能煮成渣渣状。这个时候就需要用到过滤器,家里自然是没有的,他连普通的漏勺都没看到。
只能是回屋,在柜子里挑挑拣拣,捡出一块能用的干净的,还没用过的素布料头。
他用剪刀裁剪成四方形,先过一遍清水,挤干水晾在屋檐下晒。
等待的时间里,许黟趁着没事做,去到堂屋里,心无旁骛地打了一套五禽戏。
一套五禽戏完毕,他后背累出一层薄薄的汗水,身体的气温升高,穿着清凉的春衫都觉得有些热。
还有些累,这具身体,果然比不上原装的。
许黟撇嘴嫌弃,嫌弃后,又打了一套五禽戏才罢休。
到晚上。
许黟解决完晚食。
黑豆水彻底煮好了,加入半升黄酒,重新煮沸之后,就可以把何首乌片浸泡到里面。
等到第二天,浸泡了一夜的何首乌将黑豆汁吸收了一半,封罐继续小火熬煮,等到剩下的黑豆汁全部被吸收。
许家院子已经飘满了熟首乌特有的奇异药香。
浓郁的药香比上次许黟给许家双亲熬药时还要浓重。左邻右舍脸色怪异,纷纷从窗户探头出来查看是什么情况。
许家小郎这是在捣鼓什么!?
很快,就有动静传来。
“啪啪!啪啪!许小子在家吗?”
有人来敲门。
这人是住在许家隔壁的陈账房。他今日身体不适,休假在家,先是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是从左屋飘过来的,闻着闻着,胀气的胃更加不适。
他心情郁闷地过来找人,拍门的力道没有收敛。
很快,有个小郎君从灶房里出来了,是许黟。
他心情更加阴郁:“许家小子,你到底在家里弄了什么,这味道这么难闻,让人闻着厌恶。”
陈账房以前见到许黟时,都会称“许小郎”的,那会儿,他觉得许黟是个读书人,以后要是考到功名了,他作为邻居,还能沾到光。有时在茶楼里,主家不要的散茶,他带回家了,还会特意分出一部分,给许黟送来。
这两日,他听到许黟不读书了,就没有之前那样的好脸色了。
以后这小子就是个种地的,他好歹是个茶楼账房,见识过的达官贵人那么多,这样没有前途的小子,不需要他再处心积虑的讨好。
许黟眯了眯眼,这人和印象中的记忆不一样。
他还没理出来问题出在哪里,但这人眼底掠过的不屑,被许黟捕捉到了。
观察了一会他的面色,许黟直言道:“只是在制首乌,味道虽然重了一点,但不会让人嫌恶。”
“那我为什么闻着恶心反胃?”陈账房皱眉,显然不相信许黟说的话。
制首乌?
那是什么东西?
反正他没听过,一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这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重要的是,他现在过来的目的,是不让许黟继续搞这种奇怪的东西了。
不好好读书,整天想些有的没的,许家小子这是废了!
“我不管,许家小子你再这样继续弄下去,这味道这么熏人,把我熏病了怎么办!”陈账房吹胡子瞪眼。
许黟眨眨眼:“可你本来就有病了。”
陈账房一愣,瞳孔地震地瞪圆,气得他举起手指向许黟。
许黟微侧身地避开了他的手指头。
陈账房正气头上,根本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你这小子太恶毒了,你竟敢咒我!”
从北宋建立初期,再到如今过去几十年,已然国泰民安,外族入侵也不在这小小的盐亭县里。这里的普通百姓不需要挨饿,也不需要打战了,怕的东西就只剩下生病了。
百姓避讳生病,也生不起病,猛地听到被人说有病,陈账房起初是不敢置信的,可又看许黟那平静的脸,就知道他没听差!这小子在咒他有病!
可恶!太可恶了!
碍于是长辈的岁数,陈账房跑来找许黟本就不占理,现在被咒了,还不能打回去。
就这么饶了许黟又气不过,陈账房涨红着脸站在院外跳脚,嘴皮子叽里咕噜地一顿输出。除掉带爹妈的脏字眼,总结下来就一句话:狗急跳墙了。
“啪——”
输出声一滞,许黟把木栅门关上了。
陈账房觉得自己的骂像是打在棉花上,对方不疼不痒的,完全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他不免生出了不安来,那股难闻的味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散开了不少,可他翻涌的胃没有丝毫减弱,甚至因为生气,变得更加难受。
他面色发白,盯着几双偷窥的眼睛,讪讪地回了家。
他家娘子看到他回来,不赞同地嘀咕:“怎么还在外面骂上了?以前你不是最看好许小郎的吗,觉得他以后肯定是南街最有出息的?”
“你这妇人懂什么!”陈账房又气又慌,不免把心里怨气撒在自家婆娘身上。
陈娘子也不是好欺负的。被这么一骂,也来气了,叉着腰骂回去:“我这个妇人怎么了!你今日本来就身体不舒服回来休假,还不让别人说了。我看那许小郎说得对,你就是有病。”
说完,也不去理会陈账房,回屋就把门给锁上,不让他进来。
陈账房在外面一边喊一边要她开门,陈娘子不回他。
他:“……”
他就不该出去,该让别人去说。
许黟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心情不好。
他今天要出门,昨日挣的三钱银子,他就花了一半。盐亭县物价不高,可钱不耐花,在县里住着,样样都要钱。
他脚上穿着的稻鞋,爬了一次山就快要报废了。他不会做鞋子,好一点的布鞋一双卖到二十文。稻鞋便宜一点,一双也要八文,山里蚊虫多,穿稻鞋容易被虫子叮咬,得不偿失。
所以,他还需要买一双鞋子。
临到出门,许黟把小黄牵上,哪怕是只两个月大的狗,鼻子都比人灵敏,遇到什么动物,还能起到警觉的作用。
他不需要小黄做什么,有个伴也行。
再说回邢岳森,邢岳森年轻有志,自幼开蒙读书,天资还算不错,可惜出身不好,是个商籍子弟。
那日邢岳森在依禄山寺庙下遇到许黟,感触颇深,尤记得那句“为官者为民,学医者为民,皆是为民。”
恰赶上私塾小考,他文思大发,将这番“为民论”展开论证,罕见地考中第三名,被夫子当众夸奖文章进步很大。
连邢岳森的好友都很意外,问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见闻。
邢岳森笑而不答,反口问他:“你认不认识住在南街的许黟?”
好友皱眉:“南街的许黟?我认识他做什么?”
邢岳森:“……”
他突然就不想要同好友分享许黟这样有趣的人了。
明明是一个比他还要小几岁,但他的所见所闻都不比他少。
这样的人,果然如同刘夫子说的,不读书可惜了。
当然,许黟不同他人,他就算不读书,也能有一番作为。邢岳森认为这是他比不了的,他应该多跟许黟这样的人交朋友,而不是跟好友这样,听到住在南街,首先表现出来的就是不屑。
况且他祖父患有痹症,久不见好,许黟给他的药方,竟然连妙手馆的陈大夫都连连赞叹。
搭配许黟开的四妙丸,这一药剂一药丸同时服下,刑祖父身上的病痛立马有了缓解,虽还不能下床走动,亦让邢家上下震惊不已。
“你倒是说说,这许黟是什么人物,怎么你旬假回来,想法变了这么多,以前文章可不是这么写的。”好友拉着他不让他走,之前两人水平相近,这次邢岳森突飞猛进,让他有了极大的危机感。
这次,轮到邢岳森皱眉了:“不过是我碰巧认识的人,他前阵子辍学不读了,问你认不认识而已。”
“哦,是这样呀。”好友松了手,想着他刚才的行为,有些欲盖弥彰地问他,“等会一同去书肆?听说有新的话本到了,是《薛娘子》续集。”
《薛娘子》是时下人们爱看的情情爱爱的话本,里面刻画的薛娘子有情有肉,敢恨敢爱,和商籍郎君和离后,与一名在考书生在一起了。还带着一大批嫁妆,补贴给了书生,让书生有盘缠上京赶考……
邢岳森沉默:“……”
他怀疑好友是故意的,他向来不喜欢看这样的话本。
“不去,我还有功课要温读。”邢岳森拒绝了好友。
等会,他要去找许黟。
许黟出来得晚,这次坐的牛车,换了一位年轻些的车把式。
这新的车把式是个话唠,逢路过哪里,都要侃侃两句,这对许黟来说,还挺享受的。
车把式去过的地方多,他不单单只在这边接乘客人,偶尔,他也会驾着牛车,去到潼川府。
许黟问他潼川府是怎么样的。
“那城楼可高可大了,比咱们的盐亭县繁华不少,那里卖的吃食更加精致,价格也贵。听说一碗杏仁露就要卖二十文钱,还有香饮子,要五十文一位!”车把式自豪地挺着胸脯说道。
同行的人惊呼,这物价也太贵了吧。
他们以为盐亭县的物价就已经很高了,没想到府城竟要贵一倍。
车把式嘿嘿笑:“那是自然的,别说物价贵,那边的房价更贵。听说府城里一套房子能卖到上千贯,还有价无市,买不到哩。”
“嘶——”
上千贯钱,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了。
许黟眨了眨眼,问他:“去那边的话多久可以到?”
车把式道:“要两天多,路上得在邸店留宿一晚。”
邸店,便是一种既能住宿又可以寄存物品的旅店,多设置在城郊,临近河道码头这类地方。有文字记载,宋初宰相赵普就有在东京“广第宅,营邸店,多名利。”,可以见得,这邸店的盈利有多大了[注1]。
知道去一趟潼川府这么远,许黟沉默半晌,暂时打消了要出去走走的想法。
不急不急,还需要先把目前的日子过好。
牛车晃晃荡荡的,不多时就在金鹅山停下来。
今天,许黟不打算再去依禄山,而是想在这金鹅山转转。
金鹅山位于盐亭县下方的鹅溪镇,山的一边临近盐亭县,路途要比依禄山远很多。
下了车,许黟递给车把式两文钱,恭着手问车把式午后未时可会再度过来。
车把式道:“要得,过来金鹅山的香客们都是这个时辰要回去的,我们过来,还能再稍一程。”
他把许黟当做来金鹅山上面的金鹅寺的香客了。
许黟没有否认,道谢后,背着筐,牵着小黄,一步步地踏着用青石砖砌成的台阶。走了大约一刻钟,隐隐闻到香火味,接着峰回路转,眼前出现一座庄严的寺庙。
他在台阶下方拜了拜,脚尖转向另一个方向,往一条无人的小道进入到山林里。
除去金鹅寺左右的林木有人为痕迹,再往里面走个二三十分钟,就几乎没有多少人迹了。
小黄有些不安地汪汪叫着,许黟停住脚步,眯着眼打量周围。
接着,就在离他和小黄有几步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条竹叶青。
这蛇又叫青竹蛇,常见的剧毒蛇种。它盘绕在碧绿的藤条上面,一动不动的,像是一条纯碧绿的藤蔓,而眼睛却滴溜溜地盯着许黟的方向。
仿佛在等待着,邀请着许黟的到来。
许黟挑眉,牵着小黄饶过它离开。遇到竹叶青,证明这里还有其他的竹叶青存在,接下来的路,许黟走得更加小心了些。
一边查探,他一边停下脚步挖取新鲜的药材。
他运气向来不错,挖到了几株川穹,川穹有活血行气,祛风止痛的功效,可以用在诸多病症上面,是非常有价值的中药材。它可以用在很多药方上,用处特别广泛,要是能多挖一些,许黟打算留部分存着备用。
如今他虽然主要是以卖药采挣钱,但也要为将来当游方郎中做准备。
挖了有半筐药材,许黟坐在石头上歇息。
上次爬山采药没经验,他带了挖草药的工具后,其余都没有带上。
这次他学乖了,不仅带了水,还带了吃食。
昨天买的梅干菜烧饼,哪怕冷却变硬,从油纸里拿出来,还是可以闻到食物的香味。
他跟小黄都饿了,掰了一半的烧饼喂饱小黄,剩下的都进到许黟的肚子里。
左右是休息,他环顾四周的环境,青山绿野,原生原态,扑鼻是阵阵带有春风的泥土与野林的清香。仰脸看,耸立着遮阳的灌林,垂眸,则是碧青绿苔和腐蚀成肥料的落叶,以及各类植物。
突然,他看到远处杂草里面生长着紫色的花朵。
这花朵莫名熟悉,许黟连忙起身走近查看,果不其然,这是一整片丹参花。
紫蓝色的花冠开成塔状,向上竖立地弯下,瞧着特别令人惊喜。
春、秋都是采挖丹参的季节,这时候的丹参长得肥美,挖出来有一尺长。把根本周围的残根去掉,清理掉覆盖在表皮的泥土,能看清上面棕红色的外表皮。
丹参可是好东西,这里还长了这么大一片,肯定能卖不少钱。
许黟顿时觉得他干劲十足。
挖到一半,他都已经想好怎么花这笔钱了。
要认识一种中草药,就得从接触开始,在许黟五岁的时候,他就经常往家里的药房跑了。
他家的药房有几百平,一排排接近一米八高的药柜,每一格里都装着不同的药材。他最喜欢的就是盲猜药材名,用“看,摸,嗅,尝”来辨认,这是自古以来,用来了解观察药物的四种方法。
家里长辈看出他对药材的喜爱,便从小带着他从新鲜药材认起,再到制作成能直接用的药材的全过程。
久而久之,许黟练出一双能快速辨别药材的眼睛。
丹参是其比较好认的一类,算是他小时候起接触到大的。这次挖的丹参,品质都非常的高,让他喜不胜收。
把这一片能挖的丹参都挖了,竹编筐装到三分之二满,不能再继续挖了,要不然下山路背不动。
许黟放弃继续往里面探的兴致,挖药材不是一日两日能完成的活,急不在一时。
趁着还没到未时,许黟带着小黄脚步沉稳地下山。
来到山脚下的溪流边,他在岸上清洗双手的泥垢,忽而,他在脚边看到了一株干姜。
干姜可不是做饭用到的姜,它是用来入药的草本植物姜的根茎。这干姜有温中祛寒,回阳救逆,温经止血的功效。
只有一株,采不采都可以,但许黟想到了一个人。犹豫片刻,轻叹口气地弯下腰,把那干姜从泥土里挖出来。
取它的根茎,回到溪流里冲洗干净,丢进他后面的竹筐里。
做完这些,许黟迈步向牛车停靠的方向走去。
在太阳夕斜时,许黟背着沉甸甸的竹编筐回到家。
刚到家门口,隔壁的院子“哐”地被打开,早上还见过面的陈账房再度出现在眼前。
许黟礼貌性地站定看向他,等他开口说话。
相较于早晨看到的陈账房,此时的他脸色大不如前,额头冒着虚汗,脸色发白,嘴角挂青,看向许黟的眼睛几乎欲瞪:“你……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我被你说完,就真、真的生病了!”
最后那话,他好似咬牙低吼出来的。
又怕被别人听到,发白的脸色却气出红润,刹那不像是生病的人。
不过这只是假象,他胸腹冷痛不是作假,真的如同许黟说的,在床榻躺着躺着,人就四肢不温,腹痛难忍。
许黟挑眉:“不是我说完才生病,是你本来就病了。”
“胡说,我怎么好端端会生病。”陈账房痛苦道。
他不能生病,一旦生病了,掌柜肯定会辞掉他,他以后就没法做账房了。
许黟面对他的固执,显得有些无奈又好笑:“陈账房,你今天脸色就不对,难道没有人说过吗?”
陈账房呼吸之间,想到了今天他胃口不适的时候,他家娘子问他哪里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说就是没什么胃口,闻到油腻的恶心,应该是燥热引起的,等会去医馆里抓一副降燥的汤药来喝就成了。
他心虚否认:“是闻了你弄出来的那味道才难受的,难不成你想抵赖不成?”
“我?抵赖?”许黟皱了皱眉,之前念在记忆中,这陈账房对原身有照拂的意思,就提醒他有病。
有病就该看大夫,这是他从小就坚持的理念。虽穿越来到这里,目前他这个想法依旧没改变,毕竟原身双亲,就是被硬生生拖着病逝的。
他浅笑了一下:“陈账房,你这是外虚内寒,脾胃虚寒证,一开始会难受胃不适,后面就会腹痛泄泻,严重可是会丢命的。”
其实从“望,闻,问,切”四步骤讲,光只“望”,没有经过其他三个步骤,是很难准确判定一个人生了什么病的。
况且中医的诊断方式不同于西医,它不会给你一个非常明确的诊断,一般也不会非常详细地跟病患说,你是什么原因得了什么病。
至少,中医不是都这么神奇。
许黟之所以能说出他得了什么病,还是因为他站的太近了!
那扑面而来的口气,许黟想忽略都难。而且,陈账房舌淡苔白滑,所说的病症有对得上,十有八九便是他说的虚寒症。
陈账房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等反应过来时,他恼羞成怒,差点就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给恐吓到。
可恶,早上的心慌不是错觉,这许小子果然不一样了。
“你……你不要乱说!”
陈账房本色毕露,面目狰狞地狠狠盯着许黟。
许黟摇头,这人没救了,得让他吃了苦头,才知道自己没恐吓他。
这时,陈娘子气呼呼地从屋子里出来。
看到陈账房在与许黟对峙着,脸色瞬间就黑下来。她撸着袖子过来,一点看不出生为古代娘子的含蓄,骂道:“陈二旺,你丢不丢脸,这么大岁数的人在这里欺负许小郎,你这是造的什么心,不怕陈家被其他人笑话了?”
邻里邻居的,彼此都是住了几年十几年的相熟人。
这陈账房,也就是陈二旺,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了,身体不舒服,还能赖到十几岁的小孩身上,说出来不怕被人耻笑。
不用两天,恐怕这整条石井巷都能知道这件事。
陈二旺被自家娘子说得面红耳赤,支吾道:“娘子你是不知道,这许小子坏得很,我刚过来,他就又说我有病。”
陈娘子:“……”
许黟:“……”
许黟摸了下鼻子,看着陈娘子困惑地看向他,他勉为其难地解释,“陈账房确实身体有恙,喝些药汤就能痊愈,不过不能拖。”
看来是真的有病。
她昨天就听说了,说许小郎在双亲去世后,弃文学医,现在要当一名游方郎中。
不知为何,陈娘子莫名地对许黟有信心,这孩子以前读书就用功,现在学医了,肯定也能用功学。
陈娘子道:“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先谢过许小郎了,明日就带我家账房的去看大夫。”
“娘子,我真没病!”陈账房惊呼,还想说什么,被她瞪得吞回肚子里。
他四肢虚软,就这般被拽着袖子返回院子。
看着他们从视野里离开,许黟心下了然,不再将注意力放到陈家上。
这么一闹,晚上就有不少住在石井巷的人家知晓了。
另一边,邢岳森下了私塾过来找许黟,在南街没找到人就先回家去了。
他先去祖母屋里坐了一会,跟祖母说些私塾里发生的趣事,再起身离开,来到祖父的屋中。
之前担心祖父受寒,祖父的屋子门都挂着绣着福寿禄的厚重绸帘。许黟说祖父住的地方要通风,祖母就命人把绸帘拆了,换上隔开束起的绢纱。
白日里束着,到夜间就垂放下来,短短几日,祖父的屋子那股若隐若现的难闻气味消失了。
“祖父。”邢岳森朝着床榻的方向行了个礼。
那边有帘子动了动,小厮走过来把锦垫放上去,邢岳森熟稔地走来,坐到祖父的面前。
刑祖父慈眉善目地看着他这三房出来的孙子,长得眉舒目朗,谦谦君子,看着就非常有出息。
“森哥儿,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看祖父?”
“祖父,我去南街找许黟了,但他不在家,没见到人。”邢岳森垂眸,说道。
许黟还没到及冠的年龄,至今还没有取字,他没有字,就只能唤名字。
听到许黟二字,刑祖父眼睛微睁:“这孩子好,他开的方子祖父吃了三天,腿都没有之前那般疼了。”
说着抓着邢岳森的手,稳稳地拍着,“我们邢家虽然是做丝绸买卖,家里有些钱财,可也不能怠慢了这许小郎。”
他一边招手让小厮过来,吩咐他等会陪着三房的少爷去到库房里,挑两件像样的谢礼带走,下次去见人家可不能空着手过去。
邢岳森欣喜,祖父库房里的东西,比起他来,好的不止一星半点。
夜漫漫,起风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将许黟惊醒。
他快速起身,点燃桌子上放着的油灯,把挂在墙角的外衫披上,举着油灯走出屋子。
来到晾晒熟首乌的簸箕前,见细密的雨水暂时没有波及到这边,他还是打算将它挪个位置,放到灶房里面。
春日梅雨,这雨一下,可就没那么容易停了。
“汪呜呜呜~”
睡在院子里小黄原本是趴着的,听到许黟的脚步声,激动地起身摇晃尾巴。
许黟蹲身摸摸它的脑袋和后背,摸到湿漉漉的雨水,就把它带回到屋子里。
他睡的屋子是由一间隔开成两间的,一间本是住着许家双亲,一间是他在住。
屋内的摆设简易,一张单人床,一张读书的书桌,一个放衣服的柜箱。
许黟在柜箱里翻出夏日盖的被子,折叠成豆腐块,给小黄当新的睡窝。
“你以后就睡这里。”他说罢,约法三章地捏着它耳朵,“半夜不许吵我,早上不许吵我,想上厕所自己去外面。”
小黄:“呜~~~”
许黟挑眉:“不许撒娇。”
你可是一只公狗啊。
春雨连绵,引来阴冷冷的倒春寒。
许黟在家中翻出陈账房以前送来的散茶,加入少量的艾草和枸杞叶一起炖煮。
天寒时,喝一些艾草枸杞茶能暖身驱寒,但不可以喝多。
艾草和枸杞叶皆是味辛,带苦,但是喝完之后,齿尖留甘,喉间带有一丝丝清甜。
他采摘的都是嫩茎嫩叶,与茶炖煮后,过滤掉苦涩的散茶,这些艾草叶枸杞叶能直接嚼着吃。
热茶下肚,许黟舒畅地伸了伸懒腰。
旁边,小黄看着他煮东西吃,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一直绕在他腿间不舍得走。
看得许黟想笑,倒出一点到它的碗里。
小黄见状立马凑着脑袋去喝,舌头刚碰到茶水,整只狗身顿住,半信半疑地抬起脑袋看向许黟。
许黟眨眼:“是好喝的,对身体好。”
小黄迟疑了下,重新凑过去脑袋喝,这次……它直接怀疑狗生,怎么有这么难喝的东西?
“哈哈哈哈——”
许黟看它如此呆萌,没忍住爽朗地笑出来。
经过一夜时间的发酵,今天许黟背着竹筐出门,就被拦着问关于陈账房昨日来寻他的事。
“卯时看到陈娘子带着陈账房去杏林馆了,这陈账房真的生病了吗?”拦路的人问完,又吐槽地说,“这陈账房也真是的,要是真的有病在身那就该去找大夫,怎么能来找你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