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许黟不在家,这些事就要她来做决定。像炮制消食丸,颜曲月在问过阿旭那日卖出去多少丸后,心里就有了数。
其他挣钱的法子有归有,都没有卖消食丸来得快。
毕竟京都有钱人多,吃荤腥的人家数不胜数,吃多了荤腥自然容易积食,消食丸不仅可以治积食,还可以消腻。不用许黟提醒,她都晓得消食丸的好处有多少。
“娘子,咱们备的药材都用完了。”
阿旭有些迟疑地说道,“马行街北的药铺卖的药材价钱不便宜,买来炮制,再卖三十文一包没法回本。”
颜曲月:“……”
她略微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以前许黟怎么卖那么便宜?”
阿旭道:“蜀中多药材,咱们去梓潼找药商买货,价钱还能再低一些,炮制的成本自然就降了。”
阿锦听哥哥这么说,也发愁:“京都郊外那么远,咱们坐车赶去挖药也来不及。”
听到这话,二庆欲言又止地看向自家娘子。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颜曲月道:“有话直说。”
二庆道:“我这两日去了趟郊外瞧过了,京都郊外的山都是有主山,即便咱们去了,也没法挖药材。”
其他人:“……”
看来,跑去山里挖药材这事行不通。
颜曲月有心无力:“……这么麻烦。”她以前不管这事,现在亲自管几日,就想罢手当甩手掌柜。
她想,许黟再不回来,她就要忍不住磨刀了。
同在城南的邢家,近几日也小小地发生变化。
邢岳森在上值时先是碰到从来冷脸的上司主动关怀,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以来找他;接着,素日里对他爱答不理的同僚,莫名地亲近他来,下值后主动邀约他去酒楼饮酒……
对此,邢岳森都笑着脸婉拒了。
他比谁都清楚,会有这样的变化,是那日许黟救了霍家的玉二爷。
霍家虽没有另外的表示,只是送了一份丰厚而简单的谢礼,就引起了诸多方的关注。
这让他在大理寺的处境发生变化的同时,也引起了其他同僚的密切关注。想要在大理寺继续低调是不成了,兴许可以利用此事来为自己谋利。
但想到许黟还在霍家,邢岳森神情阴晦地将这个念头压回去。
“爹,我回来了。”
此时,从书院里下学的邢鹿源见到他爹在堂屋,过来行礼问安。
邢岳森简单地问了他课程问题,忽然问道:“你们学院比武何时开始?”
“……”邢鹿源迟疑地小声说,“就在明日。爹,你要来参加吗?”
明天是休沐日,邢岳森不用去上值。
邢岳森目光沉沉看他:“你若是有把握夺得名次,那我明日去观赛也无妨。”
闻言邢鹿源双眼震惊地瞪大,欢喜道:“能的!这次报名参加的学子里,剑术都没有我厉害。”
邢岳森哼笑一声,被蠢儿子的笑颜气得嘴角微微抽动。
硬是灌了半壶冷茶到肚子里,才将那股想揍儿子的火气摁灭,不耐烦道:“行了,爹明日会去。”
“爹说真的?”邢鹿源不敢相信地确认,看到他爹沉下来的脸,又急忙乖巧喊道,“我信我信,我就知道爹爹疼我。”
邢岳森:“……”
他摆摆手,让儿子从眼前消失。
接着唤来阿目,问他:“可有打听到消息?”
阿目摇摇头:“霍太尉府里森严,使了几个法子都没能得到甚消息,不过倒是见到有厮儿从外买药材回来,也没见霍府请其他大夫。”
“看来是好消息。”邢岳森略微琢磨,对着阿目道,“你再去盯着,有什么异常立即来报。”
说完这事,他在堂屋敛眉静坐一会儿,起身去到屋里。
第二天,焦氏带着丫鬟坐在青布小轿里,去到许家临时租赁的宅屋。
看到焦氏上门,颜曲月亲自出门来迎:“嫂嫂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备着茶点。”
“来看看弟妹。”焦氏温和笑着,拉着颜曲月的手进到屋里。
她一进来,就看到院子随意摆放着晾晒的架子,几个簸箕晒着药材,二庆和阿旭在搬着摆摊的折叠凳。
焦氏看向颜曲月:“弟妹是要出门?”
颜曲月说道:“我不出门,今日是相国寺交易的日子,我打算让阿旭二庆去寺里摆摊。”
颜曲月这么一说,焦氏有些愕然,没想到颜娘子除了果敢以外,竟然这么放心,能在这等情况下,将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
看她脸色,更是不见忧愁。
焦氏有些羡慕地说:“当年我来京都,什么都不懂,哪哪都不敢做主意。”说着,她随着颜曲月进屋,刚坐下,阿锦就端来茶水。
颜曲月让阿锦下去忙活,她亲自接待焦氏,便听焦氏继续道,“在京都待了两年,才开始有机会接触这京都贵人们,要是我有你这性子和能耐,怕是早能为夫君分忧一些。”
颜曲月听后也是惊讶,京都这么难混的吗?
她跟着许黟去过那么多地方,每到一处,他们都能很快安定下来。即便是遇到麻烦,也能轻易解决,很少去担心起居和挣钱的问题。
趁着这次对坐聊天,颜曲月向焦氏讨教了诸多在京都“混日子”的法子。
焦氏也不吝啬,把自己应对京都事物的经验传授给她。
听完,颜曲月有些沉默。
焦氏传授的法子,说到底就是该低调时低调,不要轻易惹是非。
有些能耐也要忍着,在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时,做一只不出声、不露头的鹌鹑。
但显然,这低调法已经不适合他们了……
此时,在霍府的许黟低调地展示了他娴熟的缝合术,把一众霍家人都给惊讶到了。
缝合手术的场地不宜人多,许黟将无关紧要的人从屋里赶了出去。
只留了一个打下手的仆从,和不愿意从屋里离开的霍家三爷和孟氏。
两人想留下来,许黟勉强答应了。
让他们换上干净的衣物,再戴上口罩,站在变成临时手术台的床榻两米远位置。
紧接着,他净手完毕,将所要用的针和线,刀具放在盛水的罐子里煮沸。
仆从将手术工具捞出来擦干,递到许黟眼前。
许黟拆开绷带,用回香草散抹在伤口周围,进行局部麻醉。
下一瞬,他在万目睽睽之下,拿着刀子把伤口上发白的死肉割下来。
霍玉清的刀伤救治及时,虽然后面误了半日,但有许黟接手,坏掉的部分不多。
割下来的坏肉被许黟丢在铜盘上。他擦了擦手,下一秒就拿着穿好线的银针把伤口彻底缝合。
“咔嚓。”
丝线被剪断,许黟涂上生肌玉红膏,取来布条重新包扎。
霍三爷凝眸收回,瞥向屋里放着的香炉,袅袅香雾中,时间正好过去一炷香。
第254章
阳春时分, 煕光融融地落在霍府云鹤居抄手游廊中,几个贵妇坐在廊下芳姿娇弱的花卉间,却无心赏花, 等得焦急时,众人小声说着话。
“里面怎么还没动静,这都多久了?”
“大娘子安心,这还没到一炷香, 想必还要再等等。”
“我怎么安心!那是我的玉哥儿, 他小时候身体就不大好,这可苦了我的心呐。”
“妾打听过了, 今日这许先生做的叫缝合术, 京都城里没多少个先生会此医术。玉二爷福大命大, 是富贵寿考的命格,此劫难不倒他。”
“方姨娘说的对,大娘子咱们就安心等着。”旁侧, 另外一个穿着碧青大袖衫的妇人柔柔笑着。
霍大娘子沉着脸没再说什么, 只盯着紧闭的屋门,迟迟没碰妈妈端上来的热茶。
几个等候的妇人各怀心思,却也都盼着霍玉清平安无事。
就在她们以为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时,忽而,前面的屋门应声打开。
仆从端着铜盘匆匆走出来,众人看到盘上放着的东西, 都惊然地抬手捂脸。
路过身旁时,有人受不住味儿, 脸色猛地煞白一变, 可又不敢真的做出动静,死死地拽住捂鼻子的手帕, 生怕压重的喘息声惊动别人。
霍大娘子忍着胸口处的隐隐作恶,起身喊道:“玉哥儿如何了?”
仆从还要端着盘子离开,闻声停住脚步,低头喊道:“玉二爷没事了,还在歇息,大娘子容小的先将盘子带下去。”
霍大娘子:“……”
她没再去问仆从,将要去到屋里,就在这时,霍三爷和许黟出来了。
看到他们两人,霍大娘子当即盯上许黟,再度问道:“我的玉哥儿如何了?”
许黟道:“手术很成功,夫人可入内看。”
说着,他朝着旁侧的霍三爷做了个请的姿势,邀他到旁说话。
霍三爷对着他点头,跟着上来。
“许先生是有其他事吩咐?”来到许黟临时住的客屋,霍三爷视线扫视一圈,重新落回许黟身上。
许黟把药箱放到桌子,来到高凳前,在铜盆里净手。
“霍小郎的伤处两日内可拆布换药,依旧是浓葱汤蘸擦伤口。”许黟说着,去到里面拿了个瓶子出来,“这是金疮药,换药时抹上,两日一换,换药三次后改用这药。”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从药箱里拿出另外的罐子,正是适才缝合时所用的玉红膏。
许黟将东西交给霍三爷,让他自行安排仆从照顾霍玉清。
霍三爷眉目挑动,口吻不急不慢道:“许先生怎么急着交代这些,莫非是有其他事?”
许黟从容应对:“在下在贵府待了数日,独留娘子在家中,颇不放心。”
“是时候该回去了。”
霍三爷没想到他会急着走,许黟在霍府数日,每日都有贴身丫鬟伺候。
当然,从他安排的仆从口中得出,这许黟是正人君子,从不留丫鬟在屋里过夜。甚至很多事都亲力亲为,不让丫鬟进到屋里打扰。
他问过仆从,原来这几日许黟也没闲着,除了炮制药散和药膏,还另外炮制药物。
只是他作为主家,也不好多嘴问别的。
“子瑜才刚做了缝合术,还请许先生多留几日,待伤口长肉愈合,再走也不迟。”霍三爷笑道。
“许先生若是放心不下家中娘子,我可派人将其接来一同暂住。”
许黟:“……”他可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霍三爷看着温文儒雅,很好说话,实则腹黑极了。
知晓许黟想走,就拿这话来以退为进,便是明白许黟是不可能同意颜曲月住进到霍府。
许黟看着他翩翩然地拿走药膏,心里有些郁闷。
但很快,外面响起敲门声。
“进来。”许黟坐在桌前看医书,头也没抬地扬声喊了一句。
“许先生,三爷差我送些东西来。”
进屋的仆从抱着个箱子放到桌前,行了个礼继续道,“三爷说,这些都是不甚值钱的药材,放在府里仓库好些年了,要是先生不嫌弃,可拿来打发时间。”
许黟微愣半秒,见仆从还想说什么,当即摆摆手:“替我多谢你家三爷。”
仆从“欸”了一声,行礼退出房门。
顺手将屋门给轻轻合上。
许黟看着房门关了,起身过来将箱子打开,在看到箱子上面第一层放着的一排有拇指粗的人参时,不由地轻笑出声。
他为了救霍玉清,用了仅存不多的人参散。
眼下这霍三爷就送了六根二十年的野人参给他……还真是大方。
再看下面其他累放着的药材,多是比较珍贵罕见,寻常药铺找不到的。想到这位霍三爷身上有顽疾,霍府有囤放药材也能理解。
就是从霍三爷的脸色来看,许黟单单从望和闻中,并不知这霍三爷得的什么病。
如此想着,许黟对他的病生出好奇的心思。
打住!打住!
他还是不要过多掺和霍府的事,以免惹得一身骚。
不到半日时间,霍府上下都知晓被请入府中的许先生用“缝合术”,彻底将霍家二郎给救回来了。
“听说那伤口有一寸多深,但你猜怎么着,那被刺伤的地方好几日了都没事儿,也不烂肉也不化脓的。”
“这缝合术到底是什么?”
“当时樊家的哥儿也在场,好像是拿一根针一条线就将那伤给缝上了,他说可吓人了,都不敢仔细瞧。”
“用针缝?那玉哥儿岂不是疼坏了?”
“你这话说的,要是真真疼到了,大娘子岂能依着?我都打听到了,当时玉哥儿都没喊一声,那针扎在肉上好似都不疼,真是邪乎。”
“这许先生好大的本事,听得我都想给他瞧病了。”
“咦?你哪来的病?”
被问的妇人顿了顿,凑过去低声说了两句:“没别的病,就是夜里睡着总流汗,醒来乏累得很。”
“那是该瞧瞧。”
霍府每处院子都在讨论这事,很快,就有其他院子的人晓得,云鹤居那边的主子醒了,还能下地走动。
这才几日呐,就已经恢复到这模样了?
便是时刻盯着霍府情况的其他高门高户,在听到这消息时,皆是露出诧异神色。
这……许黟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过半日时间,便有不少有心人打发了随从去打听许黟的消息。
这些都与住在云鹤居的许黟毫不相干。
他拿着霍三爷送来的人参,兴趣盎然地开始研磨人参粉。
把几根二十年的人参一部分切片一部分研末,就又捣鼓其他药材来。
直到仆从来报,说霍玉清醒来想找他,许黟才意犹未尽地收起半成品,顺带吩咐来人不要让其他人进来房间。
霍玉清看到他很是高兴:“我以为许先生走了。”
许黟不客气地坐到他面前,抓起他的手把脉:“嗯,本来要走,没走成。”
霍玉清神色一顿,瞬间了然,虚虚笑问:“是小叔留你了吗?”
“看来你很了解霍三爷。”许黟放下他的手,继续道,“脉细,气血两虚,已无大碍。”
霍玉清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这都多亏许先生,我与先生年纪相仿,可直呼先生名字吗?”
他生得神清骨秀,眼下虽只穿着素白袍子虚弱躺在床上,但难掩玉树琼枝,笑起来时星眼挚诚。
对上这么个病患,许黟难以拿出冷硬态度。
于是,许黟同意他叫自己的名字。
霍玉清得了同意,心里甚是欢喜,趁着伤口不疼,想多与许黟亲近。
他谈吐不凡,谦恭下士,渐渐的,许黟也没多么抗拒这个想要跟他做友人的权贵子弟。
“原来许兄来京都是来会友人的。”霍玉清听了,缓缓吸了口气,“蜀中离京都数千里远,许兄能为了这一承诺而爬山涉水千里,这份情太过难得。”
若是他也有如此笃挚友人,不远千里来与他相会,该是人生难得幸事。
许黟挑眼看他,淡然道:“以霍兄这般性情,这般款款深深挚友,该有不少。”
霍玉清:“……”
他轻咳两声,不自在地说道,“我常在书院读书,不喜和他人来往,后来入国子监,学业繁忙,谈情雅趣之事更是少有。”
“那便多出去走走。”许黟看着他的眼睛道。
重生两世,许黟遇到的人,经过的事都要比霍玉清多得多,在看到霍玉清跨越层次想要跟他交友。
在他看来无非就是久旱逢甘雨,逮到个合眼缘的人,就想要拉近关系。
见着霍玉清面露不解,许黟笑道:“你这伤再养半月,便能好得差不多,届时哪怕不能坐车颠簸,也能在院里走动。浴日能养精神,解郁气,素日里无事,也可站在日光下活动拳脚。”
霍玉清坐在床榻,神色有些复杂。
不是不赞同许黟说的话,而是从许黟说的这些话里,他渐渐地品出来——
许黟同意他喊“许兄”不是想跟他交好,反倒像是在哄病人。
他们没聊多久,伺候的丫鬟进屋,提醒霍玉清要休息了。
许黟见状没有多留,愉快地迈步离开。
霍玉清:“……”
翌日,许黟给霍玉清换好药膏出来,还没来得及去捣鼓他的人参散,就有其他院的娘子打发妈妈来请他。
“我家娘子这几日总是睡不好,麻烦许先生给瞧下是何病因?”
妈妈站在旁伺候着,为坐在凳子上的中年妇人打起珠帘,贴心地用帕子覆在手腕处。
许黟放下药箱,例行询问几句。
听完妇人所说病症,又把脉诊断,不多时就晓得妇人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夫人这病是胃脾虚弱,引得虚弱自汗,容易梦魇。”说完,许黟继而又道,“我给夫人开一张胃脾汤,先煎服两日,病症好转就可停药,换成药性温和的药膳粥再吃三日就成。”
说着,许黟拿出纸张铺开,洒洒洋洋地写下一张药方。
递给在旁的妈妈,交代如何煎服,而后提着药箱准备离开。
夫人见状,朝着陪房妈妈使了个眼色,妈妈福身送许黟出去,往他手袖塞了个的略有份量的锦囊:“奴替娘子多谢许先生,少少诊金,还望许先生收下。”
“嗯。”许黟不客气地将那锦囊收了。
他回到云鹤居客屋,放下药箱,提着水壶想要喝口茶,这时,外面有脚步声过来。
许黟一愣,茶还没倒出来,又来新的妈妈来请他,说是二房二娘子有请。
“……”许黟无奈,草草喝了茶润喉,提着药箱再次出门。
“麻烦妈妈带路。”
霍府上下足有两三百人,宅院更是宽敞幽深,前方妈妈带路,在一段又一段的抄手游廊下绕着走一刻钟,进了一处鸟语花香的好院子,便有数道打量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许黟好似没发现,跟着妈妈进入到会客厅。
第255章
霍家二娘子崔氏是市侩出身, 当年嫁给霍家二爷的时候,霍大爷还没当上太尉,只是个七品官员。
崔氏娘家有钱, 在临安府的买卖做得大,常一车车的金银珠宝送来霍府冲脸面。
因而崔氏在霍家虽然地位低,但却过得比其他院的娘子舒坦。
院子里用的一切物什都是顶好的,不仅院子里摆放各色奇珍花卉, 屋里陈设也是华靡精雅。许黟跨步进入, 就被眼前红木镶嵌贝壳金丝绘山水彩屏风给亮瞎眼。
带路的妈妈没有停顿,引着许黟穿过屏风。
崔氏坐在软垫上, 摆弄着眼前的介休窑白瓷香炉, 见着人来, 将手上剩余的香料丢入炉内,满脸带笑地招呼他:“许先生可算来了,快, 入座。”
等许黟坐到妈妈搬来的凳子上, 这位崔氏又兴劲儿地吩咐妈妈道,“快去拿今年春的雪芽来。”
说着又笑着看向许黟,关怀他这些日子在霍府住得可习惯。
她保养得好,年纪瞧着比许黟大不了几岁,又是笑得满面红润,看起来不像有病之人。
关心罢, 她终于进入主题:“今儿请许先生来,是听说先生医术高明, 便是有个不情之请想求问许先生。”
许黟驰然道:“崔夫人但说无妨。”
崔氏看他一眼, 没甚底气地问道:“许先生可知晓,这世上有没有‘聪明药’。”
“哦?”听着这耐人寻味的话, 许黟沉思。
崔氏见他不说话,耐不住性子地主动将事儿抛出来。
“实不相瞒,我家璿哥儿不爱读书,一看到书就头疼犯困,起初我以为是拿话哄我,后来方知,他只要用心想事就心慌不宁。”
“原先二爷说他愚笨,我是不信的,这孩子小时候可聪慧了,定是被什么给冲撞了去。我也去拜神求佛,上香供奉,但效果都甚微。”
崔氏为了这个哥儿也是操碎心,大房的霍玉清是个读书料子,年纪轻轻就中举人。她哥儿今年都十八了,可连四书五经都读得不明白。
日子久了,霍府里就有难听的传闻,说是娶了个市侩娘子,才将那聪明脑袋换成愚笨脑袋。
崔氏这些年花了十数万贯银钱,也是走投无路,才会想到许黟身上。
“要是真有什么聪明药,还请许先生予我,到时我定奉上万贯诊金。”
许黟:“……”
用万贯金钱换取聪明药,崔氏会被骗这么多年是情有可原。
他想说这世上没有这药。
恰在这时,看到崔氏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期许。
许黟将没说出来的话默默咽回去,改口道:“这世上确实有个令人变‘聪明’的方剂,不过要看令郎的情况。”
崔氏听了,眼神炯然道:“许先生快说!”
许黟朗若列眉,没有因她催促而急迫,反倒问:“崔夫人,令郎可在府里?”
“在的。”崔氏说,“他今儿本要去书院,但闹肚子,就在家里歇着。”
霍玉璿这会闹肚子,崔氏本来担忧,问管家拿了药,与府里以前备的消食汤不同,是药丸来着,吃了肚子就不疼了,效果甚好。
她本来想寻管家问问,这药丸哪来的,要是个高明的大夫,可请人家来院里。
好大夫难找,她想从新的方向入手,好叫儿子变聪明。
但这大夫还没找到,崔氏先将主意打到许黟身上。
崔氏打发人去请霍玉璿,不一会儿,人就慢悠悠来了。
他刚一进门,声音便先响起:“我都躺着快睡着了,娘怎么突然叫我,是有什么事……”
话没说完,霍玉璿就在屋里看到了个陌生青年。
瞧着这青年打扮,他很快就想到了谁:“你是许先生?”
许黟起身道:“正是在下。”
霍玉璿不解地盯着他看:“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娘请他来的。”崔氏斜了儿子一眼,招手让他坐到旁边来,“娘是觉得你总是精神不济,想请许先生来给你看看。”
霍玉璿闻言,瞬间反感地拧起眉头,有些不开心道:“娘,你怎么又乱请人来。”
“是娘的不好,之前确实被蒙骗不少,但这回的许先生不同,他给你二哥哥瞧伤势,你二哥哥都快好了。”崔氏轻声安抚他。
霍玉璿撅着嘴不听。
他这情况和二哥哥哪一样呐。
二哥哥是被刺伤了腹部,治的是外伤。
但他娘却是想给他找什么聪明药!!!世上哪有什么聪明药啊,也就他娘信以为真。
“娘,许先生肯定也没法子的,你就别再想了。”霍玉璿对着许黟努力眨眼睛,作势问道,“许先生你也来劝劝我娘,哪有什么神药可让人变聪明。”
许黟没有顺着他的话:“确实有。”
霍玉璿:“你看许先生都说……啊,什么有!?”他猛地反应过来,好像自己听茬了。
许黟道:“《千金方》里有一方剂能使得人补肾益智,常服使人变得聪慧。”
霍玉璿:“……”不是,来真的?
许黟看着他的反应,继续道:“但这方剂因人而异,适不适合服用,还要看是否对症下药。”
“我能喝?”霍玉璿紧盯着他的神色,口吻有些动摇。
许黟没应他。
只是说要先为他诊脉。
诊脉多容易啊,伸手给看就成。霍玉璿没多想,直接道,“那许先生你来给我看看,我能不能喝这聪……方剂?”
“嗯。请伸手。”许黟道。
古代读书人常服用的益智方,其中比较出名的就是远志汤和孔圣枕中丹。
远志汤出自《圣济总录》,里面除了远志,还有菖蒲,只这两味药,另外根据情况加减药材。其能开心孔,通九窍,治心痛,令人记忆加强。[注1]这等药汤,不是人人都能喝。
毕竟是要三分毒,喝多了药也不好。
霍玉璿瞧着问:“可看出什么来了?”
许黟眉间沉敛,见问,搭在他手腕处的指腹微收,却没真的收回,直视他问:“素日里无事时,也会偶感心悸心慌?”
“……嗯。”霍玉璿点头。
许黟问:“春秋换季时,喉间可有痰?”
霍玉璿脸上懒散散的神态消失,直起腰杆坐端正:“你怎么知道的?”
“脉出来的。”许黟将手收了回来,目光微移落在他的衣着上,了然道,“此时春暖,可你却是潮热,穿多衣裳就烦闷,像是喉里堵着口气。”
霍玉璿骤然站起来:“……你,你怎么都知道?”
崔氏也是大惊,忙看向许黟:“许先生,这、这究竟何意?”
许黟自若道:“崔夫人放心,令郎这是心肾不交所引起,可服。”
听完这话,两人懵然,一时有些没反应。
先前听着以为是坏消息,结果转而是好消息了?
“我家璿哥儿要是吃了这方剂,是不是就变聪明,会读书了?”崔氏激动地问。
许黟:“……”
那可不一定。
会不会读书还是要看个人的。
他能提供的是可以读书的身体条件,等将身体养好了,后面自然就能有时间读书了。
此时的霍玉璿还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他听到能喝方剂,能使得他娘亲接下来的日子里可以少些操心,心里也很愉快。
反正这位许先生在府里,总不会乱开方子,将他吃出问题来。
“我先给你开个方子,你按着方子服用一旬。”
许黟说完,开始给霍玉璿写方。
《诸证提纲》中,有一方叫“朱子读书丸”,里面除了有远志和菖蒲外,还有人参、茯神、陈皮、当归和甘草。可煎煮成药汤,也能炮制成丸。
无论是药汤还是药丸,效果都是一样的。
许黟想了想,打算开成药丸方,这样炮制好后,服用起来也方便。
霍玉璿没吭声。
他无所谓是汤是丸,他娘常从哪里得到消息,动辄就给他捣鼓些奇奇怪怪的汤。
霍玉璿早就吃习惯了。
就他娘这望子成龙的心思,他说什么不吃的话都引得娘伤心。
何必呢,还不如早早吃了,省得他娘又哭。
事后,霍玉璿亲自送许黟出院子,等看着他们的姚妈妈回去了,他偷偷扯了下许黟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