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店家出来,许黟他们拎着的食盒里多出两份羊白肠。
这时候,正要夜市,街道卖吃食的小摊越来越多,宽敞的街道行人也多起来。许黟他们来到一座酒楼前,发现前面小摊有卖野狐肉。
卖肉的是个猎户打扮的青年,天色青暗,他身前摊子还有几块切好的肉块。
看到有人驻留,就主动吆喝问要不要买。
颜曲月狐疑地问:“这野狐肉能吃?”
许黟道:“能吃,以前张兄猎到野狐,送了一块肉过来,阿旭用大料卤着吃。”
闻言,猎户抬眼,看过来的眼神凶巴巴的,说出来的话却很客气:“这位官人好眼光,野狐肉就是要用大料卤着才好吃。”
颜曲月眼睛微微亮起。
之前她就听说好些贵人爱吃这些野肉,为此专门培养做这野肉的厨娘。
没想到阿旭连这野狐狸肉都会做。
许黟目光柔和地侧目看她,对着猎户道:“这块我买了。”
买完野狐肉,他发现摊子里还有别的肉,便问猎户那是什么。
猎户道:“那是獾肉。”
许黟:“……”果然什么肉都有。
便是走几步,还有另外的摊子卖风干鸡肉的。
他们托张铁狗的福,都吃过风干鸡肉,见到有风干鸡肉买,并没有觉得多新奇。
等将吃食买得差不多时,许黟瞧眼天色愈发黯淡。
因着第一天来到京都,许黟没有急着带她们四处逛,打算买完吃食就回延真观。
回来时,许黟没瞧见阿旭,问了二庆才知道阿旭到现在还没回来。
怎么去那么久?
许黟不确定地想着,进到小院,喊着阿锦掌灯。
阿锦捂着蜡烛把屋里的油灯点上,又将带来的马灯挂在小院的房门上方。
做完这些,她过来询问许黟,可要去找阿旭。
许黟摇头:“这么晚了,你出门不安生。”
“但哥哥他……”
阿锦有些担忧,她哥都出门好几个时辰了,外面天色全然暗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这会要过来,只能摸瞎。
许黟抬头,正要说什么,外面响起动静。
屋里的人闻声走出房间,便看到阿旭满脸喜色地跑着进到院子,大声喊:“郎君,邢大人来了。”
话音未落,许黟已经见到站在门外的邢岳森。
两人数年未见,彼此都年长好些岁。许黟身上早脱去当年的年轻青涩,邢岳森看过来时,站在庭院里的青年清俊温润,穿着身淡灰布衫,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肩头,身形更显颀长。
在邢岳森打量着许黟时,许黟同时也在打量着邢岳森。
看到他时,许黟第一个念头便是:瘦了。
比起当年还是学子的邢岳森,此时的他更显清瘦,身上气场卓绝,眉目疏朗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官场上经历的种种,终究是在邢岳森的身上留下显眼的残迹。
许黟抬手拱礼:“邢兄,别来无恙。”
邢岳森张了张嘴,所有期盼再次相遇的情思,都化成了百感交集的三个字。
他略微哽咽地喊出声:“黟哥儿。”
“我们先进屋说话。”许黟稳了稳情绪,将人请到屋里说话。
颜曲月看到邢岳森,欠身行礼后,便将屋子空间留给他们俩人。
邢岳森进来后,看着推放着的箱笼,以及还没有任何入住痕迹的床榻,心里情绪涌杂,目光微动地看向许黟。
“你来怎么不直接去找我,反而来到这延真观了。”
许黟笑着说:“你说在京都安置的房屋不大,我又带了这么多物什,直接去的话,怕是要给嫂嫂带来不便。”
邢岳森闻言,一改平日里对待同僚时的肃冷神态,笑骂道:“几年不见,你说话都这么生分了。”
“我没打算在延真观多待。”许黟摇摇头,唤阿锦端茶来,一面解释地说,“这京都比我想的大,我们今日来时,光是绕路就绕了几个时辰,本来想着让阿旭先给你送帖子,看你哪日休沐了再去,真不是生分。”
邢岳森递给他一个了然的眼神,他懂,黟哥儿到底是怕麻烦他。
他也不是真生气许黟跟他生分起来,喝着阿锦端来的茶水,讶然地挑眉:“这是好茶。”
“路过歙州买的谢源茶。”许黟说道。
邢岳森:“……”他都没喝过这等好茶。
笑着想,看来黟哥儿这几年在外游历,过得很不错。
第249章
邢岳森久居京都, 在他的协助下,许黟他们很快在朱雀门东墙城街南租赁到一间独立房屋,就是离邢宅有些远, 隔着十几条小巷。
京都等级制度森严,普通居民房屋和官邸规格不同,像邢家虽小,但有门屋, 是前堂后寝的规格, 后方还有宅后花园。许黟租赁到的只是间砖瓦房,位于巷弄尾, 进入后只有小院子放物什, 另堂屋左右两边是主屋和厢房, 看着是差不多大,实则里面一应设备都要比官员低等次。
许家在京都的临时住处安顿好,恰逢寒食, 京都官员休假七天。
邢岳森亲自登门来找许黟, 身后的阿目提着篮子时令鲜果。
这几日,邢岳森要去衙内当值,为许黟租房一事跑前跑后的都是阿目。
瞧到阿目也来,阿旭在给许黟和邢岳森端茶时,顺手塞给他一块茯苓糕。
时隔多年,再次吃到阿旭做的茯苓糕, 令邢岳森和阿目都惊喜交加。
“我临走时,你让阿旭把茯苓糕的方子给我, 但家里的厨娘怎么都做不出来这等味道。”邢岳森吃着茯苓糕配着茶, 肚子瞬间暖和不少。
寒食禁火三日,许黟便叫阿旭提前做了几笼子茯苓糕。
邢家随京都当地百姓的习惯, 用的是糜粉蒸为甜团,可以放许久。
但是吃起来的口感和味道都没有茯苓糕的好。邢岳森很有食欲地连吃三块才停下来,这几年,着实委屈了嘴巴。
许黟看他喜欢吃,大手一挥,喊阿旭给装上满满的一食盒。
邢岳森笑着接纳他的好意,说道:“我今日来可不是来蹭吃的,上回你说要去相国寺,今天是开放的日子。”
许黟眼神微动:“那我备的那些药丸,有出处卖了。”
“是啊。”邢岳森嘴角含着笑意道,“我休沐七日,这几日可多来陪你四处走走。”
许黟一顿,犹豫道:“你若陪我,那嫂嫂那边……”
邢岳森早有主意,说道:“不急。我安排车,你带着颜弟妹一块,她跟柔娘同乘,也有个伴说话。”
他们聊着天,颜曲月和阿锦在隔壁屋子梳洗打扮,过来时,听到她也要去相国寺,笑着应答了。
相国寺每个月只开放五次,开放日百姓们可以进入到寺内摆摊交易。小到针线草席和花朵头饰,大到笔墨字画和奇珍异宝,各种珍禽奇兽,弓剑等物什无所不有。
许黟他们初来乍到,不能靠着手头的银钱度日,得找个能营生挣钱的法子,相国寺就是很好的选择。
言归正传,他们这厢说完,得了吩咐的阿目已经备车回来,在屋外候着。
邢岳森把提着的食盒交给他,带着许黟一行人去坐车。
两辆驴车在巷口等着,前头车辆坐着邢岳森的娘子焦氏,焦氏闺名熙柔,今年三十有四,她身旁还依坐着个小丫头,名乐姐儿。
乐姐儿眼巴巴地趴在窗边,看到人,眼睛水汪汪地高兴喊:“娘,爹爹回来了。”
她没压着声儿,后面驴车里的人也听到动静,布帘子从里撩开,一张青涩朝气的脸庞露了出来。
“爹!”邢鹿源喊完,就看到他爹身旁还有人。
那人瞧着比他爹年轻几岁,身量颀长,比他爹还要高上两寸。
邢鹿源瞪大眼睛,总觉得这人很是熟悉,像是哪里见过。
而后,他爹就带着人过来,喊着他下车,让他叫人。
“这是为父挚友,情同手足,你该称为许世叔。”邢岳森朝着儿子说道。
邢鹿源茫然一瞬,连忙行晚辈礼地喊道:“许世叔。”
许黟闻言,温和地说道:“源哥儿都长这么大了。”当年那个小豆丁,都长这么高了。
不由地让他想念起安哥儿来,以安哥儿的岁数,身高该是到源哥儿胸口处。
想到这里,许黟从带来的佩囊中取出一物,送给他做见面礼。
邢鹿源行礼接过,仔细一看发现是个药囊。
这药囊的香味闻着好闻而熟悉,猛然间,儿时的记忆涌现出来。
这不是他以前常戴在身上的药囊吗?
“这……这是……”邢鹿源震惊过后,难以置信地看向许黟,想说什么,他爹拍了拍他的肩膀,喊他上车。
他恍惚地爬上车厢,驴车晃悠悠地驶动起来,他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终于发现那陌生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瞧什么?”许黟目光和煦地看向他。
邢鹿源不好意思地挠头:“我认出许世叔了,当年在盐亭,我们见过几回面。”
许黟笑说:“记忆不错。”
邢岳森在旁说道:“这小子戴了好几年你送的药囊,要是还记不起来,该要挨罚。”
邢鹿源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许黟哑然失笑。
另一辆车里,颜曲月和焦氏互相道了闺名,便愉快地聊起来。
焦氏是很传统的女子,自听丈夫说颜娘子是标行出身,与许黟游历四方,就对这样的娘子心生向往,今日遇见了,就有诸多话想问她。
“你跟着许官人四处奔波,不觉得累吗?”焦氏疑惑地问出声。
她每逢休沐去寺庙祭拜,来回坐两个时辰的驴车,都令她乏累得很。
颜曲月出门习惯带刀,来到京都后,她就把平日里常用的弯刀换成小刀,放在身上。
听焦氏这么问,就把带来的小刀拿出来:“我是习武之人,别说是坐车,便是走路也不差那些男子。”
焦氏看到那刀,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小声询问:“我能看看吗?”
颜曲月递出手中的刀:“刀刃锋利,嫂嫂小心。”
这刀不过寻常,焦氏和乐姐儿却都凑身过来,看得仔细。乐姐儿看完,抿着小嘴道:“大哥哥有更长的刀。”
焦氏纠正:“那是剑。”
颜曲月看向她:“令郎习武?”
焦氏苦笑地摆手说:“也不算,源哥儿在书院读书,但他自来到京都后就喜爱上了舞刀弄剑,没少被他爹说教。”
既是读书人,学武就会耽误读书。
焦氏耳根子软,邢鹿源在她跟前撒娇几回,就耐不住答应买剑一事。哪想邢鹿源买来了剑更加痴迷,经常偷偷练剑,上回被他爹抓到现行,批评过后,已老实几日。
颜曲月眯眼道:“习武能强身健体,也不全然是坏事。”
焦氏叹息道:“是这理,只要不误了读书,学就学吧。”
相国寺。
两辆驴车停了下来。
车夫将驴车赶去停泊区,众人从车厢里下来,便看到寺院大门外,竟有好多买卖飞禽、猫犬之类的动物。
“那猫好像虎霸王。”颜曲月在一笼子前停下来,目光灼灼地看向笼子里关着的狸奴。
这狸奴懒洋洋地趴在笼子里睡觉,见眼前有身影落下,眼瞳虚虚睁开一条缝,而后又懒散地重新趴回去。
颜曲月:“……”竟比虎霸王还懒。
“弟妹想聘狸奴回去?”焦氏紧紧地牵着乐姐儿的手,轻声地问她。
颜曲月摇摇头,说家里已经有一条老年狸奴了。
挽着娘子手臂的阿锦便绘声绘色地跟焦氏和乐姐儿说起虎霸王有多厉害。不仅能抓老鼠,还识得路,每回出门去玩,都能安全地回来。
听着阿锦说起虎霸王的事迹,乐姐儿对这虎霸王更加好奇了。
她欢喜地喊:“阿锦姐姐,我能去你家看虎霸王吗?”
阿锦笑脸如嫣地垂眸看着她:“自然可以。乐姐儿要来,我还可以叫哥哥做好吃的。”
乐姐儿听了,转过头眼巴巴地看向她娘。
焦氏无法,只好摸着她的双发髻说道:“嗯,下回带你去。”
乐姐儿高兴了:“好耶。”
颜曲月和焦氏一面逛着一面聊着琐碎日常,有阿锦陪同在侧,许黟也放心。
他和邢岳森则是另外进到院里,没有急着逛这海纳百川的市集,而是打发阿旭先去大殿后资圣门前,可还有摆摊的空地。
交易买卖的地点分门别类,不同地方卖的物什不同,像大殿资圣门,多是卖书画,各地土产物品和香料药材之类。
许黟他们过去时,已经有不少卖药材的摊子。
望眼看去,他就看到好多以前想买但没买到的稀罕药材。
许黟瞬间被吸引注意力,还没摆摊卖出去药丸,就先掏钱买了几样心水的药材。
看着他还在药材摊前逗留,邢岳森无奈开口。
“黟哥儿。”
“嗯?”许黟回头看他。
接着就听到邢岳森道:“阿旭适才过来,说寻了个位置,把摊子支上了,看你挑药材挑得入迷,就先回去守着摊子,问你可要过去。”
许黟道:“他守着就行。”
邢岳森见此,就打发阿目去帮忙。
这边很快就只剩他们两人,邢鹿源不想跟长辈在一块,来到相国寺后,就跟着他们分开,跑去进山门那里看弓剑了。
许黟诧异问邢岳森:“我记得源哥儿以前不爱这些,怎么也习武了?”
邢家如今入仕途的只有邢岳森一人,按邢家对未来的发展趋势,应该多培养后辈入仕途才是。
宋朝文武官员之间的关系一般,常有摩擦,何况朝堂那位重文轻武,邢岳森是不可能让儿子走武官这条路的。
邢岳森嘴角微抽,捏着眉心说道:“这小子不听劝,就想练剑。”
许黟问:“书读得如何?”
“还成。”邢岳森眉眼带着一丝他都没发现的笑意,说道,“助教说他好好读书,是个能入仕的苗子。”
言下之意,只要认真读书,考取功名是没问题的。
“既读书不差,要是练剑不耽误,便让他学几招用来健体防身。”许黟看着邢岳森,不客气地说,“当官也要有个好身体,你体质变差了。”
话题转得有些快,邢岳森没反应过来:“?”
许黟侧身,敛起笑意看他:“胸闷不舒,心烦易怒,你得去烦除热宽胸理气了。”
邢岳森哑然:“你医术更加精进了。”
“这些年四处游历,也不是白走的。”许黟说罢,看到隔壁摊子有卖佛手、五加皮和木香等药材,脑子里便想到了一个方子。
于是让邢岳森把这几味药买了。
邢岳森不明所以,却也听从地买了一些回来:“做什么用?”
许黟道:“煮佛手露。”
许黟解释佛手露能去烦除热,宽胸理气,正好合适他。
就是做法有些麻烦,等他们回去,再叫阿锦煎煮送过去。
许黟打趣:“看在相熟的份上,不收你诊金。”
邢岳森不遑多让地说道:“那也要许大夫为我把脉了才能收诊金吧。”
他刚说完,许黟眼疾手快地拿过他的手把脉起来,片刻,拧眉道:“还得加一味药,你这肝火旺盛,得好好调理。”
许黟话不似作假,邢岳森跟着敛了笑意。
这时,他们走到阿旭阿目摆摊的地方,摊前围了好些人,都是探询消食丸的。
有商客,有百姓……他们都好奇寻常服用的消食汤炮制成药丸,药效如何,可有消食汤那样的好功效。
阿旭熟稔道:“这消食丸治消积效果甚好,还能疏肝理气……若是不信,可先买一包试试,不好可退回来。”
闻言,有人问价钱如何。
阿旭报了价,周围人群响起议论声。
“一包三十文?”这么便宜的吗?有个穿着锦服的贵介犹豫一会,还是问阿旭要了一包。
看到有人买,周围围着的人渐渐生出意动,很快,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出手,带来装钱的篮子里面,铜钱越来越多。
看到消食丸在京都不愁卖,许黟放心了,不用另想挣钱的法子。
在相国寺闲逛半日,许黟和邢岳森他们开始收摊回家。
还没到家,他们的车辆被堵在了道路上。
“怎么回事?”邢岳森打起帘子拧眉问。
车夫连忙跑去前面看个究竟。
很快,他脚步凌乱地飞奔回来,急声喊:“老爷,前头有人被砍了!”
“朗朗乾坤, 竟有人当街行凶?”
车厢内,许黟闻言探头出来,前方车马拥挤, 停靠着一大片,放眼看去,里面的情况看不太清。
路上的行人也渐渐聚拢,朝着那处奔跑而去。
邢岳森是大理评事, 隶属大理寺, 公务事便是负责司法案件审理,以及审核法律文书等。这等杀人事不传到大理寺是不归他负责的, 但既然被他遇见了, 他自然是要上前查看。
许黟是医者, 虽然是民间大夫,但遇到有人被砍生死不明,自当要去瞧个究竟。
两人不约而谋, 邢岳森率先下车, 许黟带上药箱紧随其后。
“快让开,有大夫来了!”
许黟和邢岳森刚要靠近,就听到人群里有人极快出声。
他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个面白留须的老医者挤进人群。
瞬间,围着的人散开一些,差点将好不容易挤进去的两人重新挤出范围内。
许黟一个巧力拉住邢岳森的手臂, 另外一只手灵活轻推前方杵着的人,那人被稀里糊涂地推开, 还没反应过来, 许黟带着邢岳森来到前头。
他目光下移,便看到明亮视野里, 有个头戴簪花,相貌俊俏的年轻男子脸色发白地躺在地上。
男子捂着肚子,捂住的地方手指有鲜血涌出,将青石板街染红一片。
许黟急欲蹲身检查青年身上的伤口,有人先他一步,将男子手臂拿开,为男子诊脉确认。
他眼角余光紧盯对方动作,也看到那青年受伤位置。从伤口上看,应是被刀捅刺,有一寸多宽,刀深不清,但有衣着隔着,理该不会太深。
男子已疼晕过去,许黟一面细无声地触碰男子手臂。
气未绝,身未冷,这男子还有救!
突然,查看情况的老医者对着身旁的小童喊道:“拿针来,得先止血才成。”
听到这话,许黟急声开口:“老先生且慢。”
闻声老医者抬起头来,看到是个青年,微皱眉道:“救人要紧,有何事救完再说。”
“老先生,我亦是大夫,用针虽可止血,但难保伤口不被感染。”许黟语速飞快,一面说着一面从带来的药箱中拿出个小巧玲珑的陶罐子。
尚弘深在看到他所带药箱,知道这青年没有撒谎,却也没有拿乔,不让对方掺和。
许黟见他没有出言阻止,继续言道:“老先生若是信我,可将人交给我。”
身后的小童拿着针灸不知所措,小声喊:“尚教授。”
尚弘深没理会小童,问许黟:“你当如何做?”
许黟说道:“须将人伏靠,挤出伤口处瘀血,再撒药缝合。”
说着时,他已然将人从地上轻扶起来,将其靠在他的臂膀处。
另外从药箱里拿出绵纸,盖在刀口处后,涌出的血瞬间将绵纸染红,他眼疾手快打开罐子,倒出里面的草木灰。
草木灰瞬间吸附在绵纸上面,将涌出来的血吸走了一部分。
尚弘深见他手法娴熟而快,心中那点顾忌也渐渐消散,转而想知道这青年大夫接下来要如何救人。
就在这时,许黟不顾血迹,将两指压在受伤的腹部。
这一压,把晕死过去的青年疼醒过来。
他醒来便在无力挣扎,好似把许黟当成了行凶者,无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细如蚊声地嘟囔:“我……我并不……不识得令妹……”
许黟拧眉,正要抓过他的手臂,此时,身旁老医者伸过手来,把那青年的手臂稳住,顺带拿针扎在了手背处。
有老者帮忙,许黟重心落回刀伤处。
简单清理伤口涌出的血迹,他终于看清这伤口有多深了,确定没有伤及内脏,这让许黟和尚弘深都同时松开一口气。
“能救?”
这时,疏散围观人群的邢岳森蹲到许黟旁边,低声问。
许黟点点头:“能救。”
他的手很稳,在确定伤口情况之后,立马从药箱里再拿出一个罐子。
这罐子里面装的是桃花散。
桃花散的配方出自《普济方》,有生肌活血之效。
许黟他们这几年游历四方,也遭逢过盗匪拦路抢劫和恶人行凶,打打杀杀时,难免有受伤的时候。
这桃花散便是救命良药,遇到刀伤时,能及时止血救人。
很快,许黟就将这桃花散掺在刀口处,再用布条紧急缠绕包扎。
包扎好的伤口没有再渗血出来,可却也没有那么快就好。
尚弘深在看到许黟拿出桃花散时,目光锐利地落在倒出来的药散上。
这药散与他们太医院所用的止血药散不同。
有这等救人手法,这人怕是行医多年。他看向许黟的眼神,不由地多出一丝探究。
“阿旭。”
许黟没有察觉到他地打量,回头朝着后方喊了一声。
阿旭就站在他的身后,应声喊:“郎君。”
“去车厢里拿……”许黟说到一半顿住。
今日出门,他坐的是邢岳森安排的车辆,车辆里不知有没有准备换洗的衣裳。
邢岳森听到他要衣裳,连忙道有,彼时阿旭从车厢里拿来衣裳,急匆匆地给这受伤的男子盖上。
尚弘深点头满意道:“伤者血刚止住,要避风,用衣物复暖。”
看来不用他提醒,这年轻医者已经想到这些注意事项。
邢岳森看到受伤之人有望救回来,肃冷着眉峰地说道:“这人受伤不明,我已叫阿目去开封府报案,想必很快就有人过来了。”
许黟和尚弘深闻言,都齐齐看向他。
“敢问这位相公如何称呼?”尚弘深看邢岳森举止,应不是寻常百姓。
邢岳森道:“在下邢岳森,乃大理评事。”
尚弘深恍然说道:“原来是邢评事。”
两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远远的,便见有几个穿着吏服的衙差过来。
见到开封府派人来了,许黟没有掺和进去,避开他们的问话,仔细观察受伤青年的恢复情况。
霍玉清幽幽转醒,发现他身上盖了件衣裳,腹部的疼痛频频传来。
疼得他额头冷汗渗出,脸色苍白如雪,恍惚间,他面前多出人影。
那人正在为他诊脉。
一面跟旁边的厮儿打扮的青年说着什么,霍玉清嗡嗡耳鸣,什么都听不清。
看着面前人嘴巴一张一合,晕眩感又攀升上来。
他一个激灵,发出嘶哑闷声,引得面前的人看向他来,本能地想要挪动身体。
许黟看到他醒来了,按住他道:“你不要动。伤口只是止血了,还需要用人参服用。”
他问尚弘深身边的小童可带有人参片,小童摇了摇头。
谁家出门会带人参呐。
他今日跟着尚教授出来是为了出诊,因而才带了药箱。
放在平时,怕是连药箱也不会带着。
许黟沉默:“……”
没有人参,就需要暂时用别的药物。
许黟想了想,把自己带来的人参散倒出来一钱,命阿旭端温水来,给青年服用。
半刻钟。
衙差与几个目击证人问完话过来,看着青年彻底醒来了,便要来问审。
邢岳森和尚弘深看到青年转醒,能与衙差对话,都很意外。
“你给他服药了?”尚弘深在听完小童的禀告后,询问许黟。
许黟点头,说他给青年服用的是人参散。
时下也有救急丸,许黟并不担心他的人参散有什么与众不同。
相反,尚弘深是太医院的教授,他见过的救急方不在少数,何况不同医者,所用药方也会不同。
对此,尚弘深没有感到其他意外。
只是他目光落在许黟身上,另外带有意味深长。
许黟瞬间了然,当即行礼道:“在下姓许名黟,只是一介民间游医。”
尚弘深眼神多出欣赏之色:“区区游医,有此医术实属难得。老夫是太医院的尚教授,今日我见你所用的止血散,以往从未见过,可否给老夫瞧瞧?”
听到他要看桃花散,许黟犹豫了一瞬,还是从药箱里将罐子拿出来。
递过去时,尚弘深蓦然收回了继续探究的举止。
“罢了,世上医者用药千万,我若是看了你的药散动心,是拿,还是不拿。”
说着,他将视线移到受伤的青年上。
邢岳森瞥看了尚弘深一眼,把许黟拦在了后面,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事怕不简单,若有麻烦,我会尽力将你从这事摘出。”
许黟点点头,没说什么。
不多时,来办事的衙差从青年口中得知身份,脸上都显露出慌张。
这青年竟是霍太尉的儿子!
而这青年本人也不算寂寂无名,他名霍玉清,是国子监的举监,不出意外是要参加明年会试的。
可今日却在相国寺外遭到刺杀,要不是有医者出现,此时怕是命丧在此。
但……好端端的国子监举监,有谁要置他于死地?
难道是仇杀?
许黟想到这霍玉清在意识模糊时抓着他手臂说的那些话,陷入沉思。
邢岳森等人都觉得这事有所蹊跷,可这案子目前交由开封府知县来办,他虽是大理寺属官,却也无权掺和。
更何况许黟不过一介民间大夫,更加无权过问。
好在,开封府衙差知晓这霍玉清是许黟所救,对他态度恭敬有加。
幸好是被救了回来,要不然他们开封县府怕是要遭到霍太尉的恐怖施压。
按照办案流程,许黟将姓名和住址填报给衙差登记在册,接着就该离开了。
尚弘深却喊住他:“许后生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