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好盛在碗中,许黟端着盘从灶房里出来,周身带着一股清芳。
这芳气寒洁缭绕鼻尖,闻着令人口齿生津,颜曲月在旁深深吸着气,感叹一声:“以前觉得你只晓得怎么做却不会做,如今真真看到你会做了,才知只有我不会。”
二庆耳尖听到,红着耳根道:“颜娘子,我也不会做饭。”
颜曲月捂嘴笑:“你做饭虽难吃,但吃不死人。”
其他人:“……”
突然想起来,他们从未见颜曲月下过厨。
颜曲月才不会主动说,她曾经下过厨,然后她嫂嫂就严令不许她靠近灶房了。怕她把灶房给烧了。
“我记得郎君曾说过,这莲藕茶可以治产后血瘀,清散瘀血。”阿锦看到这散发着淡淡芳香的鲜藕凉茶,很快就想到治病上的事。
阿旭接话道:“不仅如此,还能益血补心,常常服用,可使人心欢止怒。”
二庆眨眨眼:“这么说,这是好东西来着。”
“自然。”阿锦眉眼微微弯着,笑意懒散地看着他道,“郎君捣鼓出来的东西,哪件不好?”
许黟被她夸着,笑了笑:“这鲜藕凉茶每日一饮,都分了去。”
他也拿着碗漫不经心地喝着,加了糖的凉茶,喝着甜丝丝的,他没加太多糖,不是很甜。
大家喝完,都觉得这鲜藕凉茶好喝极了,还想着明日再喝。
许黟道:“正值季节,这些时日去市集里看到卖藕的,就买些回来煮吧。”
到晚上,许黟和颜曲月两人沐浴更衣躺在床榻。
天气热起来,他们换了凉丝被,颜曲月已眯着眼睡着,旁边的许黟却是辗转难眠。
又一次翻身的时候,颜曲月忍无可忍地起身推他:“想什么呢?”
许黟顺势起来,昏暗光线里,他目光深然几分,带着一丝哑意:“我在想,那湖里可还有别的箱子。”
“嗯?”颜曲月一愣。
她问:“你觉得还有?”
许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今天没有细查,现在想来有点鲁莽,若不确定,我心里有些不安。”
要是还有箱子,被别人捡了去,如若是个不识货的,拿着去长生库典当了,但长生库里的人,怎么可能不识货。要是真发现了这前朝的金币,定会把那湖给围了,他担心的是,白日他们挖出来箱子,没有遮遮掩掩,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了去。
要是被有心人发现盯上,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颜曲月看他这般纠结,直言道:“你要是担心,今晚就可以去探个明白。”
许黟扭头看她。
颜曲月借着一丝光看到许黟落在身上的眼神,勾唇笑道:“以咱们的身手,还怕被发现?”
许黟:“……”好像是这理。
他当即做了主意,让颜曲月继续睡,他去去就来。
颜曲月重新躺了回去,轻笑道:“别去太久,带上阿旭吧,有他在旁边照应,我也放心。”
“好。”许黟颔首。
他穿戴好衣裳,出来屋子,去到西屋找阿旭。
两人借着隐隐月光,避开打更的更夫,来到今日的湖畔。
下水前他们对视一眼,纷纷跳下湖游到挖出箱子的地方,一头扎进水里。
深夜的湖水黑暗深邃,所有物什都看不见,许黟双手在身前摆动,抓住面前的杆茎扯开,凭借着记忆里的印象,摸到了地方。
那里的淤泥凹陷了一圈,就是原先沉在塘低的箱子位置,他们在周围又摸索了好一会,接二连三地出来水面换气。
找了两刻钟,手腹都泡出褶皱来,依旧没有发现第二个箱子。
许黟沉声道:“阿旭,我们回去。”
阿旭看他,问:“郎君,不找了吗?”他还有些体力,能继续找。
许黟道:“不用了,这里没有箱子了。”
不知为何,知道没有第二个箱子,他心底略微松了一口气。
七月初,他们在蕲水县待了大半年,是时候离开了。
许黟来到庞氏医馆道别,说了离别时间,庞敏才十分不舍。
这些时日,他与许黟共事学到良多,明白他们庞氏医学不过尔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良友如良师,当得他行拜学生礼。
“先前我还嫉妒于你收了好些徒弟,后来想想,是我有所偏见了,以你之学,别说是教几个徒弟,去到太医院都能当教授。”
庞敏才说着,眼里多出艳羡,“你说你要去京都,那可好。听说那里和别处不同,处处繁华,别样风趣,不是蕲水这等小地方能比的。”
可他就不同了,他根在蕲水县,哪怕曾出门游历,也只在蕲州境内,还没离开过淮南西路。
许黟眼角弯了弯,眼底划过笑意地说道:“以后总有机会的,这蕲水养人,是个好地方,可惜不能久留。”
这时,庞老爹缓缓开口:“敏才年纪不小了,留在医馆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爹,你的意思是……”庞敏才神色激动地看向他爹。
他爹笑道:“你要是想出去游历,我也不拦着你。”
庞敏才激动之余,连忙问道:“那我能去京都?”
庞老爹道:“你要是有那盘缠,区区京都又何妨。”
庞敏才激动地心一咯噔:“爹,去京都的盘缠不少哩,听杨师弟说,没有个几十两可不行,这还不算车马费的。”
庞老爹冷哼:“那就去挣。”
庞敏才:“不支些给我?”
庞老爹没好气地看着四肢不勤的小儿子,知道他明日里的德行,故意说道:“又不是我要出远门,为何给你盘缠?”
庞敏才激动地心瞬间浇灭:“……”
没钱,出啥远门呐!
但要真没钱也不是,他好歹是大夫,也是能挣钱的,就是这些年都没攒下来,有多少花多少,大部分都拿来救济穷苦人了。
许黟听着他们父子一来一回,识趣地没有插话,把自个当成不存在的。
哪想庞敏才很快就将主意打到他身上,眼睛发亮地拉着许黟的袖子问:“许师叔,你可有银钱借我?我只要十贯钱,加上我手里头的十贯钱,出趟远门不再话下。”
他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些,说他听林秀惠去过施州,施州那里多蛮人,蛮医里多数都是学的巫医,巫医于他们所学不同,他很早之前就很想领教巫医了。
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去。
许黟听到施州二字,顿时来了精神,阿卓耳所在的峡谷,就在施州边境,要是庞敏才去了施州,可代替他去瞧瞧阿卓耳。
“你可记得我还有一徒弟?”许黟问他。
庞敏才点点头:“记得,你说过。”
许黟笑道:“他就在施州,所在施州南部麾下的建始县外峡谷,他叫阿卓耳,不仅是我的徒弟,还是一名巫医。”
庞敏才怔怔看他,缓慢地吸收着这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许黟深深看他,语速渐缓地问他:“你若去施州,要是路过建始县,能否代我送一物?”
“何物?”庞敏才问。
“医书。”好像除了医书,他也没有别的东西送给阿卓耳了。
这事很快就此定下,许黟借庞敏才银钱,庞敏才顺便给阿卓耳送医书。
他们各自整理行囊,打算择日出发,这事没瞒着,杨修谨很快也知晓许黟和庞敏才两人都要离开的消息。
在知道庞敏才要去施州后,杨修谨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行李。
等到出发那日,许黟他们的驴车,和庞敏才去到牙行里雇用的驴车在城外相约而至,还没离开,他们遥遥看到一个人背着行囊和药箱往他们这边而来。
庞敏才眯着眼:“那人是谁?”瞧着有些熟悉。
许黟眼神好,很快就看出是谁,有些意外道:“是杨兄。”
庞敏才听了,怔愣了一瞬,飞快地撩着袍子跑到杨修谨面前。
杨修谨面前的路被挡住,只好停住脚步,喊了声:“师兄。”
“师弟怎么来了?”庞敏才深皱着眉头,有些不开心地说,“这些日子我们说要出远门,也没见你也要出门,怎么赶在这天也来了。”
他看杨修谨身着洗得微微发白的布衣长衫,身上只有一个背着的箱笼,连雇辆当脚力的车都没有。这般出远门,在路上不得多辛苦。
庞敏才不由分说: “不行,你这都没准备好,先别出去了,等师兄回来,再带你去。”
杨修谨一言难尽地看他:“师兄,我是来跟你同行的。”
“啊?”
“你一人去施州,我不放心。”
第247章
又一年春, 东都城外数十里地,远远望着时,能见到高耸的城墙, 城墙脚下,有条几十米多宽的护龙河,两侧杨柳纷飞,入眼可见碧色中粉墙朱户。
这外城戒严, 行人不可靠近。
想要进城的百姓, 都要从汴河下游的水门两岸的别门通行进入。
别看只是个出角门,却要比一般的县城城门还要大还要宽, 能同时容纳两辆宽敞的马车并行。
这处人来人往, 人流密集, 进城时,排了一会儿才轮到许黟他们的驴车。
颜曲月和阿锦呆不住,在靠近城门时, 便已经将车厢的帘子打起来挂在铜钩上。
京都的春是一片盎然绿意间涂染着两丝淡淡的凉爽, 他们一路行车走来,身上衣裳换了两轮,遇到雪天时还会耽误几日时辰不能行路。后面气候逐渐回暖,他们又往北来,等到快来到京都,才将春裳换上。
几个推着货车卖吃食的货郎从车厢经过, 趴在车窗看向外面的阿锦问旁边的颜曲月:“娘子,那是卖什么的, 闻着好香呐。”
“我也不晓得。”颜曲月也是头回来京都。
还没进城里, 就已经被雄伟高大的城墙迷了眼。
这么高的城墙得需要多少马力才能建造而成,如此庞大的工程, 几乎令人难以想象。
许黟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思索一番,说道:“那是黄糕麋,节令食来着,你们要是想尝,等我们进城里,再让阿旭去买来。”
一听是节令美食,颜曲月和阿锦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他们来到京都的时节好巧,春时天气暖和,美食又多,入城后,街道两边更是诸多店铺,什么样的饮食果子都有,两眼望去,琳琅满目,四方奇珍。
只是外城东水门里一条寻常的官道两岸街道,叫卖的各色杂物就让他们几人眼花缭乱。
阿旭毫无头绪地驾着驴车在主街道缓慢前行,走了一段路,瞥见前方拐角处,回首问许黟:“郎君,我们该去哪里?”
京都太大了。
他们不能漫无目的地随意找个地方。
根据邢岳森寄来的书信,最好是去邢岳森住的地方找个好些的落脚地。
但初来乍到,对京都的一切全然陌生,想要找到对应的牙行租赁房屋不易。
于是,许黟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先去朱雀门东城墙。”
邢岳森就住在朱雀门东城墙的街南,从信中摘出来的消息可以得知,街南往南五里路都是百姓住宅,以及部分低阶官员的住处都安家在这里。
寸土寸金的繁荣地区,想要安置一座宽敞的宅邸不仅需要银钱,还要有权。
驴车在楼店林立的街道来回穿梭,绕行数里,花了些时辰才找到方向。
等他们来到朱雀门外,已经是午晌。
外面街道的饭店人满为患,喧嚷声聒耳不绝,但众人都没觉得吵闹烦躁,反而看向饭店的眼神更加炙热。
许黟开口:“阿旭,先找个店吃个饭。”
一上午都在赶路,屁股坐得都快要发麻了。
阿旭和二庆听到他的话,忙就近找了一间没有排队的饭店停靠车辆。
车辆需要有人照看,二庆主动地留下来。
许黟带着其他人入内,虽外面没有排队,里面却挤满人。此时店保看到有客人来,挥着汗巾甩到肩上,笑呵呵地过来迎接:“几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你们这有什么好吃食?”许黟问他。
看来这是头回来他们饭店吃饭呐,店保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进来的几人,瞧着该是有点小钱的,他眉目跳动,心中很快有了盘算。
“咱店里有的吃食多着嘞,官人娘子听好咯,有那两熟紫苏鱼,乳炊羊,莲花鸭签……从食蒸作海鲜时菓样样都有。”
他一口气报了十几个菜名儿,光是听着名字,每样都想来一份。
颜曲月扯了扯许黟的袖子,小声道:“我要那两熟紫苏鸭,还有那莲花鸭签。”
这两道,她以前从未吃过。
她虽小声说话,店保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笑着说:“娘子好眼光,我们这两道菜都是招牌,想吃的话得尽快些,晚了可就没了。”
许黟没犹豫,便要了这两样吃食,还要一盘白肉,两碟胡饼。
店保问可要酒水,许黟摆手拒绝了。
店里每张桌位都有客人吃饭,还有人少的并桌同食,许黟寻不到什么好位置。店保引着他们在旁等待片刻,见到有人吃饱喝足离开,引着他们过去落座。
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他们要的菜式慢吞吞地端上来。
许黟喊阿锦挑些吃食到干净的盘子里,端着去给外面守车的二庆,直到她空着手回来,他才喊开饭。
那道两熟紫苏鱼很合大家的口味,新鲜的鱼肉用紫苏腌制过,再两面煎得金黄,吃着肉质鲜香,口齿间都是紫苏特有的浓郁香气。
另一道莲花鸭签也别有风趣,是用鸭肉为主,再用其他各种禽肉做成肉馅,外面再用猪油网做皮子包起来,包成签片模样,放到甑里蒸熟,而后再过油炸成外皮酥脆。因造型摆成莲花形状,莲花鸭签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不过这东西毕竟是炸物,又是荤食,吃着味美诱人,吃多却油腻。
许黟后面还是叫店保再上几盅蒸梨枣解腻。
食完,许黟唤店保结账。
店保笑着说:“客官吃好,这些共要五钱三十八文。”
许黟:“……”
其他人:“……”
不过几道菜,就吃了他们几钱银子,这京都的物价也忒贵了些。
看着他们露出诧异神色,店保脸上的笑容丝毫没变,并没有觉得这个价儿有多贵。
阿旭肉疼地拿出钱袋,不舍地付了钱,众人一脸感慨地从饭店里出来。
阿锦轻声道:“都说京都不是寻常百姓家待的地方,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阿旭忙点头地应和:“咱们这一路省着花,省下来的银钱怕都要花在这儿了。”
阿旭负责日常采办,平日里开销的银钱都是他在管,他最晓得物价如何,刚才那几道菜的价钱已经让他开始担忧以后的日常饮食开销了。
光吃食都这么贵,那住行,还有其他杂物事儿岂不是要翻倍的价钱?
许黟听着他们说话,微微一笑,说道:“这儿租金高,物价自然也高。”
颜曲月捏了捏放在袖袋里的钱袋,为了出行方便,大多数银钱都换成了交子和碎银:“我们是不是先去延真观?”
“嗯,先去那里。”许黟朝着她点头。
刚才路上,他们打听到延真观这个地方。从这处往大巷口再往南去,行几里地,就可以看到延真观,那里是接待和安置四方来京的道人和百姓的地方。
延真观不小,临时安置在这处的百姓住在观外庄院里。
驴车进入庄院之后,行了一会路,就可以看到整排紧凑着的低矮房屋,接待他们的小道士不过十来岁,穿着宽敞的道袍,额头系着灰蓝色巾子,长得眉清目秀,两眼炯炯有神。
看着比他高出两个头的许黟,仰着小脸道:“观里安置众信的房屋有大通铺和独户,大通铺每人一天十文钱,男客女客分开而居,独户有小院子,在后方,一户每日二钱银子。”
许黟他们没有选择大通铺,直接要了一间独户院子。
院子不大,里面只有三间房,没有独立茅厕和灶房。
许黟看完问小道士:“吃食要去哪里?”
小道士说道:“观里有善食,需每日交钱十文,只有时令蔬果,若要吃好的,可到观外门处,逢早集有小贩来卖诸色杂食。”
这个价钱已经很划算了。说完,小道士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我号玄夷,善士有何不懂的,都可来问我。”
许黟勾唇微笑:“那就多劳玄夷道长费心了。”说着,他不客气地问了好些不明白的问题,又另外让他带着去到养车马的地方。
观里只提供停放车马的棚子,棚子无人看护,有些来京的商客都会带着仆从奴婢,每辆车前都有人守着,警惕有人偷车。
看来他们也要雇个人才行。
然而,他们还不知道京都雇觅人力的牙行在哪里。
玄夷小道士不假思索地说道:“每个城门往南都有牙行,打听一下就知道在哪里了。”
得了答案,许黟再次谢过小道士。
小道士还有别的信众要接待,安置好他们,就脚步极快地离开了。
看着他走远,许黟一行人没有急着把车厢里带来的箱笼和物什搬进小院。
他们在延真观只是短暂落脚,不会久住下去,都搬到小院里短时间内还要再搬回去。
“接下来咱们先歇一歇。”许黟吩咐下去,“我,阿旭和二庆轮流看车,阿旭你识路好,你去街南打听下邢兄家在哪里,我这儿有地址,你拿着我写的拜帖过去。”
“好,郎君我这就去。”阿旭接过帖子,没有任何耽搁地出发。
剩下的事,便交由许黟和二庆来。
他们把需要用到的箱笼从车厢里搬下来搬到小院。阿锦要上前帮忙,被许黟制止了。
“你陪娘子说话。”许黟道。
另一边,邢岳森在上个月前就收到许黟要来京都的消息。
他等了大半个月,还没等到许黟来到京都,这段时日每天从衙内下值回家,都要问门房有没有收到许黟的帖子。
今日休沐,邢岳森在家中处理公务,书房外的庭院突然闹哄哄地响起声音。
邢岳森肃冷着眉目走出书房,便看到大哥儿邢鹿源没有在做功课,反而在庭院里舞剑。
他眉头皱得更深,不悦地喊道:“源哥儿,在做什么?”
邢鹿源听到声音吓一跳。
糟糕,吵到他爹了。邢鹿源僵硬着双肩回头,拿着剑的手紧张攥着,脑子飞快转动,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但他低估了邢岳森的威严,哪能这么容易被他两三句话搪塞过去,老老实实地低垂脑袋回话:“爹,我在练剑。”
邢岳森很头疼,他这个大儿子不爱读书,平时里爱看那些武将们耍弓剑,今年不知是谁的主意,偷偷买了剑回来练。
还说要参加京都书院的比武。
邢岳森:“……”
好不容易考上京都书院,不好好读书,跑去练剑?
他拳头微硬,揍儿子的心越来越甚。
可惜邢鹿源不知他爹的拳拳父子心,对练武一事爱得深沉。
邢岳森捏了捏烦躁的眉心:“我听你们学院的助教说,今年你们学院会参加国子监的考试,前三名者可进国子监,你不温读书册,在这里练剑是为何道理。”
邢鹿源头皮发麻,小声回话:“……我功课都温读完了。”
邢岳森挑眉:“那就再温读两遍。”
邢鹿源震惊抬头,学院里的助教都没有他爹可怕啊。
“爹,那么多功课,还要温读两遍吗?”
邢岳森冷笑:“你有时间练剑?没时间温读?”
邢鹿源不说话了,扁了扁嘴角,生无可恋地行了一礼,就打算回屋温书去。
看到他儿子那神色,邢岳森眉眼一跳:“回来。”
“爹还有事吗?”邢鹿源不明所以地回来。
邢岳森道:“温读完了,可去练剑。”
说罢,也不去看他儿子瞬间扬起来的笑脸。心里暗自无奈地一想,当爹不易呀,怕他时时刻刻拘着不好,又怕他太过放纵,害了孩子。
他家源哥儿,也是个读书苗子。
若是弃文学武,实在过于可惜,就这几年来看,邢岳森隐隐觉得,朝堂上那位已经在暗地里压制着那些权高位重的武将。
从武,不是一条好出路。
与此同时,一个穿着布衫的高壮青年,拿着帖子往邢家宅邸的方向而来。
阿旭来到朱雀门街南, 向着一位卖腊脯的老妇人打听纸条上的地址。
老妇人是京都本地人,家就在街南某条平民巷里,听了阿旭的问话, 老妇人像是没听到一般。反而问道:“小相公买腊脯吗?”
阿旭:“……”
看着老妇人的摊子挂着的各种腊味,多是用猪肉腌制,他想了想,买了两条。
老妇人这才乐呵呵地数着钱, 指了指远处的巷口:“你往那去, 走两百步,右拐入内, 是条横街, 那里是太学南门, 再走一百步,就是熟药惠民南局,接着再往南继续走个五里地就可以看到一片住宅, 数第六巷, 就是你要找的明乔小巷了。”
阿旭听得懵然眨眼,这地儿也太不好找了。
知道地址不好找是一回事,当真找才觉得这里头的麻烦。
好在老妇人说得也不算太难猜,阿旭顺着她说的话,走了大概有一刻多钟,就遇到了她口中所说的熟药惠民局。
接下来的路便好认了, 一路往南走着。
整条横街的治安非常好,偶尔还能碰到巡逻的直军营队伍, 身着盔甲举着长枪, 眼神如同鹰隼般冷视周围行路的百姓们。
待阿旭走得满头大汗时候,他终于看到了老妇人所说的住宅区, 他走近,就看到小巷口的石门上雕刻有名字。他要找的明乔小巷刚好排在第六个石门。
入内,是条长长的窄道,只能单行车马。
若是遇到来往都有轿子,还要避行才能过去。
不多时,他就找到了邢岳森在京都安置的邢宅。
看着眼前窄小的大门,阿旭愣了愣。邢家在盐亭是富庶大户,他以前在盐亭时常去邢府送物什,盐亭的邢府占地面积颇广,有前、□□院不说,还有各房的阁楼小院。
迟疑一瞬,阿旭上前敲门。
很快,就有人应声打开,门房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布长衫男子,看到阿旭,打量着问:“你找哪位?”
阿旭拱手道:“我家郎君托我来送拜帖,想来拜访邢大人。”
门房听到是来求见他家老爷的,想着近来老爷的叮嘱,问他帖子在哪里。
接过阿旭递上来的帖子,门房看到上面用漂亮的毛笔字写着“许黟”二字,当即展露笑容,忙请阿旭进来。
“今儿老爷正好休沐,我且去去就来,这位小郎如何称呼?”门房笑着问。
阿旭赶紧报了名字,门房听后,让他暂且在角房里小坐,他带着拜帖,不敢怠慢地快步去到书房。
阿旭离开后,许黟他们搬完行李,时间已然来到酉时,日照偏西,延真观里的膳堂开始准备晚食。
有不少留宿在延真观的百姓去到膳堂外等候。
阿锦趁着空闲去瞧了一眼,回来摇头道:“没甚油水,都是些素食茶汤。”
“膳堂人可多?”颜曲月问她。
提到这话,阿锦瞬间话多起来:“瞧着好多人哩,我看老老少少都有,都是结伴去的,听他们口音,好些都听不明白。”
膳堂同时没法容纳这么多人,他们要是去了,得排着队进入。
颜曲月看向许黟,说道:“咱们不去膳堂了。”
许黟道:“嗯,我们去外面瞧下,看有哪些吃食,买些回来。”
留二庆守车看家,他带着颜曲月和阿锦,简单提着食盒出门。
出了延真观,往南西方向走,就看到玄夷小道士所说的贩卖吃食的地儿。
小巷子里叫卖的吃食不少,他们远远的就看到一家现煎现卖羊白肠的。阿锦好奇京都的羊白长和盐亭的有何不同,掏了钱买了一份。
一份羊白肠的量不多,装在绘有花纹的陶碗里,店家不仅提供餐具,棚子里还有几张桌椅供顾客坐着品尝吃食。
许黟他们三人只点了一份羊白肠,看着略显寒酸。
这店家是对夫妇,见着他们三人只买一份,好心地多加了几块。
瞧着自己碗里的份量比旁人多,许黟真挚地笑着说声谢谢。
店家寒暄问道:“听你们口音是外地来的吧?”
许黟端着茶盏放下,带笑说道:“我们今日刚到的延真观。”
颜曲月趁机也问:“不知道这边有什么营生的买卖可做,要是做营生,有何要求?”
听到他们刚来,还要做营生,并没有警惕他们来抢生意。毕竟炮制羊白肠不容易,处理不好,那膻味重,没人会买。
店家热心肠地说道:“做买卖容易,你看这条街都是做买卖的,要是开食店得去市行里办案条子,没有这条子街道司会把店封咯,要是摆摊,就没收了摊子,还要罚钱。”
聊到罚钱,店家的话匣子彻底打开,说到某回有个外地来的小贩不懂规矩,直接将物什摆在街道边叫卖。
还没半日功夫,那摊子就被街道司的人没收了不说,甚至罚了数十百钱。
那小贩没这么多钱交罚,直接被拉去城外当苦力,没到两月就瘦得不成人样。
“后来听说,放回来没几日,人就病逝了。”说完,店家感叹地摇了摇头。
在座几人听得他这般说,都隐隐生出鸡皮疙瘩。
阿锦小声咋舌:“好生吓人。”
店家呵呵笑了笑,用过来人的口吻说道:“这等事多着嘞,你们要想在京都好生住着,喏……”
他做了个眼神让许黟他们看去,轻声道,“像那些坐着轿儿,马车的贵人,千万不能得罪了。”
前来京都时,许黟就明白这里不是其他地方,有道是“京都遍地是贵人”,最不缺的就是贵人,能有实力坐轿子,坐马车的人,处处得罪不得。
但店家好心提醒,许黟依旧很感激地拱手道:“多谢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