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阳煦看着淅淅沥沥落下来的雨珠,叹口气:“今儿怕是没医患来看病了。”
“这是好事。”庞敏才淡定一笑,甚是不在意地说道,“这春雨瞧着还要下足一个月,房屋潮湿,来买艾香的不少,也是笔收入。”
庞阳煦小小年纪却藏着不少烦恼,他见小叔如此,摇摇头:“艾香值多少钱,卖出去一石也挣不到几十文钱呐。”
庞敏才嘴角微抽:“你这小子话是忒多,好好守着馆儿,我去对面齐娘子那买碗咸圆子吃。”
“小叔,我也要吃咸圆子。”庞阳煦眼睛亮起,急忙喊。
庞敏才潇洒迈着步伐,摆动着袖子扬长而去。
他举着油纸伞从医馆侧门出来,顺着浠水河道往右走,堪堪要过桥时,猛然与对面跑着躲雨的青年迎面撞上。
“哎呦——”
庞敏才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地往后倒,惊呼之间,他的手臂被拽住,反而朝前而去。
正要再度撞上对面的青年时,那人将他身形稳住了。
“好险好险,差点就……”庞敏才话还没说完,便眼角余光瞥到一条黄狗,吓得连连后退。
不差时,惊吓得摔倒在地,手里的油纸伞咕噜一吹,被吹到旁边。
这次来不及抓住人的许黟沉默了。
“……”
他连忙上前扶起对方,关照问:“可摔到哪处?”
庞敏才没听清他的话,目光直直落在许黟身旁的小黄上面。
小黄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男人害怕它,呜呜地往后退,缩在许黟脚边。
许黟也察觉到对方的害怕,语速飞快说道:“这是在下养的狗,名叫小黄,从不咬人,请郎君莫怕。”
“我没怕。”庞敏才咽咽口水,总算回过神地看向许黟。
两人都被雨淋成落汤鸡,又不小心相撞到一起,只好先寻个遮雨的地方。
不多时。
他们坐到对面齐娘子的摊里,这位齐娘子看着四十多岁,与庞大夫一家常有来往。看着他们这般狼狈模样,捂着嘴笑着给他们拿来擦脸的汗巾。
“快擦了脸,吃碗热乎乎的咸圆子。”齐娘子说着,回到灶前,给他们下汤圆。
庞敏才不忘喊道:“齐娘子,我不要葱,多给我加香油。”
“好嘞。”齐娘子应了声,顺便问许黟,“这位许郎君可要葱?”
许黟礼貌起身:“要葱,不用多加香油。”
庞敏才听到这话,不由地扬起眉梢,盯着许黟反驳道:“多加香油才好吃。”
许黟不紧不慢回他:“吃法不同,这圆子本有诸多吃法。”
“嘁。”庞敏才哼了一声,倒也没故意辩驳。
等待齐娘子端上咸圆子时,许黟打量地看向对面这青年,瞧那模样,比他还要小个两三岁。
与阿旭阿锦差不多岁数的样子。
许黟看着他,诚然道:“在下姓许名黟,并非有意撞到足下,不知足下名讳可愿告知?改日我上门赔罪。”
“你不识得我?”庞敏才闻言诧异地看向他。
在浠水南,左邻右舍谁不晓得他们庞氏医馆?
第231章
庞敏才寻思片刻, 漫不经心地摆正宽袖,脸带笑意说道:“在下姓庞,家住浠水南, 许兄叫我一声敏才便是。”
许黟听到他姓庞,微惊:“你是庞大夫?”
眼前这人太年轻了,和船夫口中所说的庞大夫有所出入。
孰料庞敏才听到他这么问,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连连摆手道:“非也非也, 庞大夫是我爹,我呢, 人称庞小大夫。”
许黟:“……”
庞敏才促狭一笑, 双目有神地盯着许黟问道:“许兄不是蕲水人吧?若不然, 怎么会不知我庞家。”
“确实不是蕲水人,我从蜀中而来,游历到此, 听闻庞氏医馆医术闻名, 便想来拜访一二。”许黟淡定说完,接而笑道,“没想到如此巧合,竟与庞小大夫撞上。”
庞敏才听了,深感惊讶,没想到会是这样巧合, 他挎着袖子喊道:“你是来见家父的?难道你是大夫?”
许黟点头。
他道:“在下一游方郎中,确实想一见令尊。”
庞敏才道:“家父如今年事已高, 除了在医馆里坐诊, 已许久未接待外来友客,甚少与其他大夫论道了。”
他们庞家的医术虽是家传, 但其实说起来,医术并非如何高明,只是在蕲水有救死扶伤、济贫拔苦之名。
“你想要与家父论道,恐怕要失望了。”
庞敏才说罢,另一头的齐娘子端来木盘,将上面的两碗咸圆子摆到他们面前。
齐娘子笑盈盈说道:“这论不论道的暂且搁着,先将这碗咸圆子吃了,好暖身子。”
“我就好齐娘子做的咸圆子,其他摊子可没你好手艺。”庞敏才夸赞罢,朝着许黟使了个眼神。
许黟淡笑道:“多谢齐娘子。”
他这会也有些饿了,这咸丸子汤面飘着翠绿葱花,葱香与香油的味道融合为一。咬开外面是糯叽叽的江米做的外皮,里面是咸芝麻馅的,芝麻香味扑鼻,香而不腻。
碗里有八个数,同荔枝大小,不怕吃不完。
许黟吃罢,被雨淋到的四肢都暖洋洋着。
他摸了摸趴在脚边的小黄,从佩囊里取出来装肉干的布袋,给小黄喂肉吃。
庞敏才眼角余光瞧见,小声问:“这狗怎么养得这般大?”
他从小怕狗,在蕲水还没见过这般大的黄狗。
许黟自信说道:“它是田犬,日常食肉,长大后自然就壮实了。”
田犬便是猎犬,打猎时的好帮手,庞敏才听后震惊,止不住地打量许黟,看着他那儒雅装扮,实在想不出来他会打猎。
但转念一想,他们同为大夫,偶尔也会上山采药。
养条田犬好像也合理。
庞敏才啧啧说道:“它比我瞧的其他田犬都大多了。”用肉喂大的狗,多难见啊。
“它可有名字?”
“它叫小黄。”许黟心里加上一句,适才说过的。
庞敏才恰有其事地点头道:“全身黄毛,这名字甚好。”
许黟缓缓一笑,当初他就是按这来取名的。
这时,站在旁侧的齐娘子忽然出声:“咦,雨停了。”
两人回首望向摊子外,便见方才还淅淅沥沥落着的春雨,这会儿悄无声息地停歇了。
“既然雨停了,那我们也该告辞了。”庞敏才起身,弹了弹衣袍,朝着许黟行了一礼,“今日咱们衣裳都湿了,实乃有失礼数,若是许兄不嫌弃,可到我家中换身衣裳。”
许黟谢过他的好意,说道:“衣裳快要干了,我回去换一身便是了,只是带了小黄出来,不好上门,下回定是登门拜访。”
“好,那就依你之意。”庞敏才不甚在意。
他与许黟道别,就施施然地回来医馆。
刚进门,就瞥见庞阳煦两眼巴巴地盼着他回来,看到他两手空空,那期待的脸色猛地一垮,生气道:“咸圆子呢?”
庞敏才脚步顿住,糟糕,他给忘记买了。
“哼,你去了那么久,到底哪去了?”庞阳煦咬牙切齿地看他,一面又委屈极了,“方才祖父寻你,我还给你打掩护,你可好,失了约不说,还这么晚回来。”
庞敏才急忙道:“哎呀是小叔的错。我刚才出门就撞到了人,与他多说几句,就把这事给忘了。”
“哼。”庞阳煦明显不信。
庞敏才见状,只好叹气道:“罢了罢了,我这就给你买去。”
话音一落,他转身就要出门去,还没迈出医馆大门,身后就有人叫住了他。
他回首,便看到他爹不悦的眼神。
庞敏才缩了缩肩膀,将那跨出去的脚收回来,使劲地往庞阳煦那边挤眼睛。
哪料庞阳煦理都不理会他,扭头就跑了。
庞敏才:“……”
他呵呵干笑:“爹,我就是去漫步消食了。”
庞老爹冷笑地看他:“我怎么记得,你早食只吃了一碗粥。”
训斥完,他便叫庞敏才给他背诵《脉诀》一书里面其一一卷。
庞敏才:“……”心里暗自苦笑,这碗咸圆子代价真大。
失了兵,还蚀了米。
雨后,上山采蘑菇的平民百姓不少。
阿旭从街坊邻居里得到消息,说附近几户人家要组队上山,见着他们是新搬来的,便打发了个瞧着亲和好说话的来,打趣问要不要一同去。
“这野菌子二三月时正当季,煮出来的菌子汤味道极好,错过可惜咯。”
颜曲月和阿旭等人听得心动,便来问许黟能不能去。
“方来到这里,该和邻居街坊们打好关系,她们主动来问,咱们也不能驳了面子。”颜曲月为了上山采蘑菇,连这种客套话都学得惟妙惟俏。
“有街坊和二庆在,他们都识得这菌子能不能食,何况闷在家中无趣,不如去登山踏青。”
许黟憋着笑,说道:“依你的,我命阿旭备车,咱们都同去。”
“那虎霸王和小黄呢?”颜曲月欢喜地问。
许黟道:“让它们在家里歇着吧。”
小黄年龄大了,腿脚不如以前那般利索,像爬山打猎这等事,许黟都不叫它跟着。虎霸王虽年龄不比小黄,可算下来也不小了,越发懒怠,素日里不常串门去玩儿。
颜曲月也觉得是这理。
她回屋换身便捷的窄袖褙子裙,外面的石青色开衫系上结,再穿一双及脚踝的皮面鞋,挎上佩囊便可出门。
反观许黟这边,则是与阿旭二庆他们一样,穿上方便干活的短褐。
许黟一行人驾着驴车出现在街坊邻居的队伍里。
虽穿着普通的棉制短褐,可这些街坊们看他神采英拔,知书通礼,很快就成为了他们这一行人的领头人物。
同行中有一个年轻的青年,他跑来询问许黟:“许兄,这采菌子甚要小心,不知道许兄可知道何谓毒菌?”
像这样相貌堂堂之人,若是跟着他们采菌子吃出问题,怕是要引来麻烦。
青年都想好了,只要许黟回答不会,那他绝对不让这一行人插手采菌子。
许黟说道:“识得一些。”
青年心里一惊,疑惑问道:“许兄的气质瞧着实在不像……”
旁侧,阿旭听到此话,喊道:“我家郎君是大夫,他识得菌子兴许不比你们少。”
“原来是大夫,失敬失敬。”青年打消了狐疑,连忙赔笑说道。
这般小插曲很快过去,众人听闻许黟是大夫,同行的几个婶儿胆子却大。
她们携伴凑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问许黟可会带下医。
其中一带头问话的婶儿抬头挺胸,傲娇地说道:“姑奶奶我以前在大户人家里干活,奶过几个哥儿,后来主家打赏我出府,我如今那宅子就是用安家费置办的,那些讲‘食不连器,坐不连席’多是用来约束主家的嘞,和姑奶奶我有何干系。”
“老姐姐说得对。”另外一人笑着道,“要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在外挣钱的娘子又该怎么说?”
虽然她们抛头露面的说出去不好听,可在肆里叫卖的良家子多着嘞。
她们是见许黟带着家眷和仆从出门,想着这许大夫不像是迂腐之人。
要不然,就不会轻易允许家中娘子上山了。
“许大夫要是有空,可来给我们瞧瞧病。”那婶儿笑着对许黟说。
“我们旁的药婆寻不到,一些老大夫不爱给我们瞧,怕说出去被说道。”
“许大夫……”
许黟微笑着和她们聊天,并不介意她们的“孟浪之举”。
或者说,从这些婶儿身上,他又感觉到了蕲水人文风情。
他有带药箱出门的习惯,在半路给坐在牛车上面的婶儿诊脉不便,便唤了阿锦去。
这几个婶儿也不计较是谁瞧,听到阿锦会看病,积极地谈论自身情况。
作为生养过哥儿姐儿,又忙碌大半生的妇人们,这几个婶儿身体里或多说少有些小毛病要调理。
阿锦一一地将病证言明,又来征求许黟的意见。
许黟笑道:“你自行看着办。”
阿锦眉眼一亮:“那郎君我便去开方子。”
一个多时辰,众人的车辆来到某山脚处。
山脚下停着几辆牛车,车上的车把式朝着他们瞅了过来,已经有人比他们先行一步。
众人担忧迟了就没有菌子采,留阿旭在山脚处守着车辆,其他人皆是二话不说地提上竹篮子。
许黟对着颜曲月小声打趣道:“这采菌子的人比山上的菌子还多。”
“……”颜曲月瞪他一眼,“你别哪壶不提提哪壶。”
行了一段路,半道问话的青年凑过来,说想和许黟他们一道。
“兄台是怕我们采到毒菌?”许黟淡笑地看他。
青年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赧然说道:“婶儿们邀你们来采菌子,我不得不防着,还请许大夫莫怪。”
“无碍。”许黟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到,反而觉得他挺细心,对他甚有好感,“你说得有理,是我们该多谢兄台好意。”
他这话,让青年更加羞涩挠挠头。
翻过山头,湿润的土被踩在脚下,随处可见落叶枯枝,有经验的采菌者专门找隐秘的角落,从里面翻出不少美味的菌子。
有的颜色艳丽,是漂亮的橙红色球伞形状,那几个婶儿见了,都直接绕过了它们。
“这菌子有毒,吃了会泻肚恶心,许大夫莫要捡。”青年赶紧说道。
许黟颔首,并没有去碰它们。
直到他们又遇到了颜色红艳的菌子,这回,二庆上前,将那红菇给采了回来。
“这个能吃。”二庆说道,“我以前吃过几次,没事。”
许黟也认得这是红菇,虽然长得很标志的红伞伞白杆杆,但确实是一种可食用菌,能拿它来煲汤喝。
“上回我们也捡了这菌子,为何吃了坏肚子?”阿锦新奇地凑过来,看到那菌子摸样,皱起眉头。
二庆抿着唇,想着兄妹俩挖回来的毒菌子,要不是许大夫炮制了解药,将那毒菌子吐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瞧着相似的药材都有不少,何况是菌子。”许黟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警告她以后不可以偷偷采菌子。
阿锦揉着脑袋,委屈撇嘴:“我都好久没采菌子了。”
山上的菌子种类不少,他们采半个多时辰,就采满了一竹篮。
好在他们带了两竹篮上山,遇到不错的菌子,又挑挑拣拣了一些。
待他们采得差不多,打算回去时,许黟和青年发现,周围已经见不到同行的婶儿们了。
“我们好像来到西面了。”许黟望着林木生长方向,轻挑起眉。
青年四处张望,说道:“我们向来只在南面捡菌子,得赶紧回去。”
“好……”许黟应答着。
刚要带着众人折返,余光瞥见有两人朝着他们这边过来。
众人警惕地看去,就看到那两人身上灰头土脸地背着竹筐,衣裳都是泥巴。
顷刻之间, 对面两人也瞧到了许黟一行人。
撞面后发现对方还是认识的,许黟关心一问,才知道这庞敏才和师弟杨修谨为了采一种叫石韦的药材而来到山上。
这药材是种附生蕨类, 经常生长在崖险罅处,或是在巨石旁边的阴处,采的便是它的叶子。
它的叶子好认,正面是光滑的墨绿色, 背面却长着棕红色绒毛, 鳞片披针形,晒干后会带有明显的鳞片状。
但山上土壤湿润, 杨修谨不慎从山坡滑落, 庞敏才跑去救他, 也跟着摔一跤。
庞敏才笑道:“好在没出大事,就这衣裳脏了,手掌破了些皮。”
杨修谨面露歉意地对庞敏才说:“都怪我, 让师兄跟着受伤。”
“都是同门师兄弟, 何来这么生疏。”庞敏才说罢,好奇地看向许黟,目光扫向其他等人,“你们是来采菌子的?”
“嗯,雨后林里菌子肥美,就采了些识得的回去。”许黟回他。
庞敏才盯着那篮子菌子咽着口水, 按捺不住地问:“许兄,可否割爱一些, 卖给我?”
许黟眼中带着询问地看向同行的青年。
他们采的蘑菇不少, 只他们吃定是吃不完的,青年曾去过庞氏医馆看过病抓过药, 认得庞敏才,便同意将部分菌子分给他。
半晌。一行人返回山脚。
那几个婶儿先他们回来,这会儿看到他们安然无恙,都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谈话间听到许黟还要送庞敏才和杨修谨,这些婶儿们就与许黟和颜曲月道别,先行离开。
“车厢里有干净的衣裳,庞兄,杨兄,不嫌弃的话先换上吧。”许黟微笑地看着他们。
庞敏才和杨修谨谢过他,拿着阿旭平日里就熏好香的衣裳去到车厢里。
不多时,两人面貌一新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们将脏衣裳折叠放进带来的竹筐里,帷帘打起,庞敏才虚虚地靠在车上首,杨修谨初见许黟,没有他那般自在,有些拘谨地规矩坐在垫子上。
许黟给他们沏了茶,想着他们竹筐里只一味石韦,便狐疑地问:“你们只采石韦,不采其他药材?”
“我们不常上山。”杨修谨含蓄说道。
庞敏才侧目望来,无赖说道:“是庞大夫说的,说这山里有石韦,打发我们来采两筐回去晒。”
他们本来采得好好的,临到结束,就这么凄凄惨惨地摔了一跤。
到现在,他还觉得右腿腿骨酸麻,像是轻微扭到。
杨修谨担忧师兄还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连忙插嘴道:“那处石韦不少,许兄要是想采,杨某可前往带路。”
“不用如此麻烦。”许黟笑着摇头,品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杨兄说个方位,下次想进山了,自能摘些回来。”
这石韦是常用药材,用途甚广,《药性赋》中言其“石韦通淋于小肠”,但除了通淋之外,它还能清肺止咳,凉血止血,可与诸多药材配伍使用。
三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医者,路上有不少话聊。
这么一聊,许黟便知道这杨修谨家在蕲水城外郭乡杨家庄,少时来城中卖柴,被庞大夫相中收为弟子。
如今学有所成,早就能独当一面,但作为徒弟,他常来庞氏医馆帮忙。
杨修谨谦虚道:“多亏有老师教导,我才能在杨家庄问诊行医。庞师兄温柔敦厚,是为蔼然仁者,知我愚钝却从未嫌弃,待我如亲兄弟,让我感受良多。”
此话一出,庞敏才哆嗦了下肩膀,挠挠脸颊说道:“师弟你就是把自己看得太轻,要是你真愚钝,我爹也瞧不上你啊。”
杨修谨噎住:“……”
许黟温和笑了笑。
“温良恭俭让不过是君子待人接物所需,我待你好,那是因为你是我师弟。”庞敏才探身,伸出手端起许黟沏的茶饮尽,漫不经心地拍拍他的肩,“与我相处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知我性子?”
杨修谨忍不住地翻了白眼,整个人也不端着了,无奈道:“师兄,给个面子。”
“不想。”庞敏才扯动嘴角,懒懒散散地手肘撑着膝盖。
杨修谨吃惊瞪他,不明白庞师兄怎么能当着外人这样。
他一时觉得有些丢人现眼。
奈何庞敏才是师兄,他长嘘一声,与许黟说起他们师兄弟相处的事来,他这个师兄看着吊儿郎当,但真遇到事儿,却比其他师兄弟严谨,讲到庞敏才出师前独自前往蛮人管辖的羁縻州行医问道的艰难不易,又夸了夸他的医术和品德。
许黟平静听杨修谨说完,轻笑说道:“昨日我撞见庞兄,便知他心性纯良,乐于助人。”
“咦?你从哪看出来的?”庞敏才本来被杨师弟说得不自在了,但听许黟这么说道,便生出好奇心。
许黟如实道:“我撞了你,你非但没骂我,还请我吃咸圆子,邀我去你家中换衣裳。”
“……”庞敏才失笑道,“这么一说,那许兄也是大好人。”
“你不仅把衣裳借给我们穿,还送我们回家,真真是大好人。”
这般互相吹捧,三人相互一视,顿时畅然大笑,满身潇洒肆意,畅快饮着杯中热茶,这回家的路,变得甚是有趣。
另一辆驴车,颜曲月和阿锦听见前方车辆传来阵阵笑声。
颜曲月难得听到许黟这般畅快笑声,笑着对阿锦道:“看来这两人与夫君相见如故,待会得问问他,要不要请人家留下来吃顿饭。”
“我们今日采了这么多菌子,能做一席菌子席面咯。”阿锦笑着,说要让哥哥去打两角清酒回来。
那野菌子确实美味。
可颜曲月也深知许黟性子,这么多菌子,他是定不同意一日都吃了去。
“可惜没有螃蟹。”颜曲月摇摇头。
阿锦说:“我今儿出来瞧见有卖河虾的老翁,娘子你说我们要不要买些回来?”
既有河虾,那自是要买的,蜀中和蕲州皆是没有海鲜可买,他们素来只吃河鲜,那等海鲜也只在许黟和些行商的口中知晓,至今还不知长何模样。
进了城,驴车行数里多地,在一处交叉口停住,往右是去到浠水南,往左则是去往城东方向。
许黟眼睑轻撩,淡笑地邀请他们去家中吃菌子锅。
庞敏才和杨修谨正聊到兴头的话题,对于他们来说,许黟的游历过于有吸引力了,两人没多想,就兴冲冲地应下来。
对此许黟很是高兴,他上辈子接触到的中医大部分都是家里人,还有学校的老师教授们,同龄间,也就只有同学了。
他忙着学业,与同学们之前的感情并不深,反而常常因为要忙学业,与同学们的交流越来越少。
后来穿越到这里,他接触到的同龄大夫更少了……
今日的巧遇好似冥冥之中,三人性子截然不同,却聊得甚欢。
两人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要不是都有各自的师承,都想拉着许黟来跟他们结拜为师兄弟。
当然了,光是听许黟对诸多病证的见解,两人就知道,别说是他们了,连庞大夫兴许都不如呐。
“我去喊个闲汉,告诉家父一声。”从车厢里跳下来,庞敏才朝着许黟说道。
许黟道:“让二庆去吧。”
二庆听到许黟喊他,连忙放开旺财套着的绳索跑来。
许黟对他说:“你去浠水南庞氏医馆,便说庞兄和杨兄在家里做客,再去对面一家卖圆子的摊子,摊主唤齐娘子,买几碗咸圆子回来。”
那咸圆子味道相当不错,带回来给颜曲月他们尝鲜。
“欸,晓得了。”
二庆得了吩咐,掉头就跑去街坊外的河岸,招了一船夫带他去浠水南。
午时,阿旭和阿锦做了菌子锅和炸河虾。
河虾是阿锦去买的,她瞧见卖河虾的老翁守着摊子,无人问津,就把这河虾都买了回来。
发现多了,就来问颜曲月怎么处理多出来的河虾。
颜曲月要她河虾洗净了,炸好,分一部分出来送给今日同去山上采菌子的街坊邻居们。
炸河虾是阿锦的拿手菜之一,她用阿旭做的麻椒油过两遍,吃着香脆麻辣,吃完舌尖都是发麻的。
但却是上头,庞敏才和杨修谨,以及街坊们都没吃过这样做的河虾。
当天里,就有不少街坊拿着蔬果、鸡子、和下酒菜等登门拜访,趁机询问这炸河虾的做法。
颜曲月在偏厅里招待了她们。
“颜娘子,咱们活了这么多岁数,还是头回食到这样做法的河虾,只吃出来里面放了山椒,但却不知道是如何做的。”
蕲水人爱吃辣,好多吃食也会加入山椒、茱萸等等带有辣味的香料。
像山椒,香料铺里价钱昂贵,她们偶尔也能从山上采到,晒干就能用。
家境贫寒的,也可留着部分自己吃,多出来的拿去卖了换钱。
不管是哪种方式,蕲水人对辣的喜爱只多不少。要不然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求这炸河虾的做法。
颜曲月没有直接答应,笑道:“这是我家阿锦做的,我得问问她。”
“行嘞行嘞。”其中一婶子笑着应和,“既然是好宝贝,那是该藏着掖着。”
很快,阿锦过来,听到她们想学炸河虾,思索片刻就同意了。
“这河虾味道极好,炸出来的更加美味,我又不拿着这挣银子,教给你们又何妨。”
她不常下厨,对比做吃食,更喜欢给别人看病。
见她们都跟着过来到灶房,耐着心地拿着剩余的河虾当场示范怎么做。
在蕲水住下之后,许黟寻了个天晴的日子,找了一家往蜀中的标行,通过标行寄几封书信去盐亭。
事后,许黟琢磨着接下来的安排。
他命阿旭打听到不少消息,蕲水城中有不少民间医馆,其中除了庞氏医馆以外,比较出名的就是城东的明德医馆。
这明德医馆坐镇的大夫在蕲州小有名气,常有城外的医患前来问诊。
且医馆离他们的住宅颇近,若许黟想要在家中开诊堂,看起来……像是要和明德医馆“打擂台”。
招人误会的事情, 许黟向来防微杜渐。
他想要在家中开医诊是不行了,只能是换个法子,从旁入手。
春寒料峭三月天, 许黟在书房里写完几个医案,手指头越发冰冷僵硬。
无奈搁下毛笔,搓了搓手,起身在房中活动, 顺带给火盆中丢入几块新炭, 推开房门,许黟唤阿锦过来。
见着阿锦小步快走, 往他跟前欠身, 许黟垂首一点, 说道:“你跟着我学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一人去行医。”
阿锦听了心中惊喜,连忙问:“真真让我去?那哥哥呢, 哥哥可要与我一起?”
“只你一人, 你哥哥我另有打算。”许黟淡笑摇头,“到时候你只管治妇人科,若是有男子问你会治别的,你不要管,让你哥哥来。”
阿锦垂眸思索:“是只接待妇人和小娘子?”
“是的。”许黟道。
听着那婶儿们的话,许黟知晓这蕲水城有卖妇人药的药婆, 但这些药婆的水平有限,治不了多麻烦的病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