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
一时间,众人也没有好的方法。
但很快许黟就想到了个可以避开恐慌的法子。
他们出防治的方子和药材,不过里长要出一部分银钱资助。
想到要花银钱,里长斟酌地询问会用到多少银子。
许黟和庞敏才他们估算了下所需要的药材费用,大抵要花上个十几贯钱。
对里长而言,十几贯都抵得上他家每个月的花销,他老伴掌家,轻易拿不出银子,这让里长有些许为难。
等到傍晚时分,晚霞披纱而来,阿旭来找,说老王家和王癞子两人的病情有所好转了。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里长神思怅然,对许黟他们说道:“两日,容我两日给你们答复。”
“好,到时我们再来拜访。”
从里长家出来,庞敏才笑着说:“还是许兄有法子,能让里长妥协。”
许黟轻叹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依旧隐隐不安。
回到家中,许黟将这事说给颜曲月听,颜曲月还未听完,眉头紧皱,惶恐担忧。
“要是真是疫病,你和庞小大夫杨大夫可有危险?”她急迫问。
许黟说:“娘子不怕,只要对症下药,可防治此病。”
颜曲月松开口气,不过还是劝阻道:“那便好。你也莫要逞强,要是真有什么问题,该回来还是得赶回来,千万不要把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儿。”
许黟:“我明白。”
颜曲月猛然道:“我认真的!你非孑然一身,可不许胡乱来。”
许黟笑笑,捏了捏她的手:“好,我定不会让娘子忧心。”
“这还差不多。”颜曲月说罢,就问她能帮上什么忙。
许黟想了想,确实有一事要她帮忙,他所用的“白头翁汤”,君药就是白头翁,他们现存的药材不多,只能勉强给老王家和王癞子服用。
要是诸事顺遂,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可能要常常去往王家村。
他想在王家村暂时住下,不再往返县城,以免真的变成了移动感染源。
到时候就需要颜曲月从中做中间人,给他们带药材和提供蕲水城中周边消息。
短短两日,变得煎熬起来。
许黟、庞敏才和杨修谨三人,在王家村外一户有钱人家,租赁了间房。
庞敏才心思细腻,负责观察两个病患的恢复情况,杨修谨在周围村庄都是熟面孔,他负责访问周边村庄,查看是否有相似病情发生,许黟则是去到山上,检查周围水源情况。
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山上碧绿生机,春花绽放,暖阳令人陶醉,若不是时下情况不对,许黟倒是想漫步踏青。
他穿过林中小道,来到老王家捡到狸獾的地方,这处有条浅浅溪流,流向往下,盘绕山体,周围有动物爬过的痕迹和残留的兽便。
许黟蹲身检查,忽而听到有脚步声。
抬头看去,是个上山砍柴的柴夫。柴夫不是王家村人,而是隔壁的杨家庄。
杨家庄有一百多户人口,生活人数是王家村的三倍有余,那边的无主山砍柴的人多了,山上的木柴不够村民砍伐,这个柴夫就跑来这边了。
“咱也不常来的。”柴夫担心许黟会跑去揭发他,连忙解释,“就是家中缺柴火了,这位郎君可不要乱说了去。”
许黟只好说他不会揭发,问他:“你近来可有听过谁家生了病?”
“……”柴夫扯扯嘴角,没听过这般问问人的。
但他又想,还真的听到有人生病了,就在今早他要出门前,听到隔壁的货郎家里还有动静,去问了才知道,这货郎坏肚子了,今儿连出门卖货的力气都没有。
许黟这么一听,不禁道:“他家在何处?汉子可否带路?”
“啊?你要去看他?”柴夫不解。
许黟便道:“我是个大夫,若是那人病了,我兴许能治他。”
时当正午,许黟跟着柴夫来到隔壁的杨家庄,货郎家正在庭院里用饭,看到邻居带着个大夫来,他家娘子连忙带着许黟去见货郎。
“我家夫君昨日回来,到晚间就忽然又吐又泄的,吃了家中备的胃肠药散也不见好。”他娘子说罢,撩开里屋帘子。
旋即,许黟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恶臭。
他娘子忙不迭地大喊:“你这冤家,怎么才一会儿又吐了,这这这……还吐了这么些。”
看着货郎将适才刚吃完的食物都吐了出来,他娘子又急又心疼,急忙地端着那一盆装满呕吐物的盆子出来。
其他等人闻到那难闻的气味,纷纷捂住了鼻息。
许黟却直愣愣地看着躺在病床上喘气的货郎,脑子嗡嗡作响。
“是谁来了?”货郎撑着精神起身,看着是个陌生男子,有些懵然。
他娘子就跟他解释,来的这个是姓许的大夫,听到他病了,要来给他治病。
货郎虚弱道:“我家中没有多余银子,白让你跑一趟了。”
许黟道:“不收钱。”
货郎愕然:“哪有不收钱的?”
“嗯,若你乖乖听我的医嘱,此次治病,诊金和药钱都可免去。”许黟放下药箱,提出要求地看他。
货郎怔愣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这次腹痛来势汹汹,他又吐又泄,还隐隐发热,感到手脚发凉,此时撑着精神回答了许黟几个问题,就又虚脱地趟了回去。
从对话中,许黟得出这货郎连着几日去过王家村吆喝卖货,口渴时,会去河流装水喝。
许黟沉默许久,给他布置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不可再饮用任何生水,与家人的餐具分开使用。
第二个要求就是货郎一家在病还没痊愈时,不可接触外人,无论是他家娘子还是他家哥儿姐儿,都要吃煮熟的食物,勤洗手换衣。
他的这些要求看似刁难,实则在现有的条件下,已经是努力在做相关的防护措施。
若不是看到货郎家的房屋少,只有区区两间,他还想让货郎和家人分开居住。
可显然,这个要求他们做不到。
许黟遗憾地放弃这个想法,给货郎开了白头翁汤,监督着他服用后,又取了带来的消毒的艾香给货郎娘子。
要求货郎娘子每日去夫君屋里伺候结束,都要点上艾香熏房屋。
交代完,许黟看着神色戚戚的货郎夫妇:“明日我再来,你们万万要听我的嘱咐。”
等他走了,货郎娘子担忧地看向货郎:“夫君,我们真听这大夫的话?”
要真不接触他人,那货郎出了什么意外,她和孩子们该如何是好。
货郎半靠床榻,哑声道:“这位许大夫瞧着不像那等诓骗人的棍子,这两日我们且听他的。”
何况,这药汤才服肚不到半个时辰,他就觉得身体的难受好了些。
与此同时,许黟匆匆赶回王家村,将这消息告诉了庞敏才和杨修谨。
去查看情况的杨修谨同样带来糟糕的消息。
王家村另有一户人家,三口人都得了相同病症的病。
便在这时,屋外里长来访。
里长那日后便留心此事, 王家村人口不多,出了点事如何能瞒得住。
他过来路上就让家中哥儿给坐的牛车熏了艾香,依旧惶恐不安。
进屋时, 已经双眼湿润,见到许黟三人,忙不迭道:“几位大夫,救救我们王家村呐。”
他们村不过几十口人, 要是真染了疫病, 岂不是全村丧命。
杨修谨念在里长已有岁数,连忙搬来椅子给他落座, 安抚道:“里长莫急, 我们正在商量对策。”
然而下一秒, 庞敏才却给了里长重磅一击,毫不客气地说道:“想来里长还不知晓,隔壁的杨家庄已有同样病症出现了。”
“已是这样严重了?”里长的声音有些颤抖。
“目前情况并不明朗, 我等担忧, 只我们三人,怕是救治不急。”许黟素日里的温柔已经从脸上隐去,“里长,这已是事实,但非我们力所能及,还要请里长通知蕲水县令主持大局。”
“这……这怎行……”里长一声叹息。
神色无奈地看向许黟三人, 将他想法说出来:“如今就只有这几例病案,传到县令大人那里怕是反而要被问责, 再者, 若真让县令出手,怕是直接封锁王家村和杨家庄。”
说到此, 杨修谨面容紧绷,愤然饮泣道:“难道县令会这般见死不救吗?”
那可是数百人呐,要是真爆发了瘟疫,别说是王家村和杨家庄,蕲水县城外其他村落也难幸免。
再者,真轮到那时候,县令大人如何向朝廷官家交代。
里长犹犹豫豫,过了一会儿才说:“上一任县令就是这般做的,只是这次新上任一年的县令,老夫还没见到本尊。”
庞敏才眯起眼睛:“不如,我们去见。”
许黟听了,看向他问:“我们能见到县令?”
庞敏才轻笑地摇了摇头:“总要试了才晓得,要是这位县令体恤百姓,当是会治疗病患。”
里长像是没听到他们说的话,忽而神叨叨地说道:“一定是今春的祭山神不敬,才会有这等劫难。”
庞敏才闻言生出些许好笑:“这分明是那老王家贪小失大,这等腐肉怎么能捡回来吃!”
“可往年都是灾年才会出现瘟疫,去年秋乃丰年,家家户户都有粮食……”里长老泪纵横,神情诚实而痛苦地悲切道,“定是我等村民不敬,苍天才会降下此等刑罚。”
其他人止了声:“……”
许黟沉默半刻,想起以前看过的史实记载。两宋对于疫病的防控救治,多在官修的医书上有所体现。
不仅求医,他们还求神,连太医院都开设书禁科,官修医书里面还记载着大量的符箓、禁忌和咒语。这些放在现代,都是极为迷信的存在。
可在当时有限的物资情景下,这种祭拜鬼神的行为,无意是民间百姓们的精神寄托。
里长无疑也是这样的想法,觉得是他们王家村不敬重神明,才会有这样的惩罚。
“疫,民皆疾也。”[注1]
再拖延,只会是这样的下场。
他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神明上,而是要从中选择出路。
三人默然对视,彼此心中想法愈加坚定。
他们都赞同庞敏才适才的说法,应该去找县令,县令的权限大,如果有县令的帮助,他们不仅有人手,还能将王家村和杨家庄封锁起来,建立防疫区,不让疫病流传出去。
许黟拿着帕子给里长擦泪,挚诚道:“里长求神不如求己,如今事情不严峻,你若是能将这几户人家都集中在一处,又给他们发放药,不会有人命的。”
里长心中一阵酸楚,救人治病,处处要钱,他往哪处凑到银钱。
好不容易止住情绪回到家中,看到自家夫人端坐在几榻前,桌上摆放着点香的陶炉子,又吃着茶水,顿时气血上涌,快步过来,掀了那桌几。
上面的东西琳琅满目地散落一地,把高氏吓了一大跳。
“你今日是发了什么疯,回来倒是发这么大的脾性!”高氏哎呦地心疼着摔碎地炉子,猛地抓住里长的手,劈头盖脸地质问,“从哪处耍疯来了,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贵,你知这摔坏的炉子,值多少钱?”
“那是咱家大哥儿花了一百五十八个钱买来的,我也就用了这几回,你倒好,就这样给摔没了!”
里长被她一顿数落,也晓得他那气来得没道理。
挨着面子不肯说出那软心的话,赤急着脖子喊道:“钱钱钱,如今就是要用到这等钱!”
“什么钱?”高氏一愣,惊呼,“你快给我说个明白!”
里长沮丧地跌坐在榻上,捂着脸说道:“村里出事了,咱王家村和杨家庄都出现相同的病患了。”
“谁说的,今日我出去,还是好好的。”
高氏明显不信,她嫁来到王家村,就已有几十年没听闻瘟疫了。
要是真有这病,怎么好巧不巧,就今儿有了?
想着前两日她家老伴见了那三个年轻大夫就诚惶诚恐,高氏私以为,这不会是从哪里来的棍子吧。
“不是棍子。”里长哀叹一声,“那是杨家庄的杨修谨大夫,那大夫你也瞧过,是有些手段的。”
高氏闻此,浑身颤抖,猛然地抓住里长的手,强忍哭腔道:“这是真的?那我们一家该怎么办?逃?得逃!”
“逃?能逃到哪里去?”里长面色难看地看向高氏。
他是里长,他往哪处逃。
天色将晚,庞敏才坐着牛车回到浠水南。
他在书房见到了庞老爹,庞老爹只知道他这几日要去城外给病患治病,不知其治的是何病。
看到他突然回来,庞老爹问他:“病人治好了?”
庞敏才详细地讲述了他和杨修谨、许黟两人在王家村做的事情经过,以及他们怀疑这病是传染病一事。
末了,庞敏才道:“那病初看是秽浊撩乱胃肠,但发病快,能传染他人,我们想寻求县令的帮助。”
庞老爹大惊,没想到儿子经历的是这等大事。
他急忙让儿子把手伸出来,为他诊脉,没发现他身上有问题,才缓缓松开一口气,责怪道:“这事你们做得鲁莽,怎么能等到这时才说。”
“爹都这么大年纪了,怎能经这样的折腾。”庞敏才不客气地直言道,“何况这次我和师弟认识的许兄颇为厉害,那老王家和王癞子正是服用了他开的方子,疗效甚佳,才两日就有好转。”
只要病情不再加剧,那治愈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庞老爹肃然道:“大夫当是行医救人,要真是你们所说,我岂能不管?”
庞敏才扯扯嘴角,吐槽道:“那也要用得上爹。”
“你说什么!”庞老爹气得横眉瞪目。
庞敏才明快道:“许兄去想法子见县令了,到时候,爹要是也想去,我就去问许兄可让你去。”
庞老爹:“……”
半日,阿旭就打听到蕲水县县令的消息回来。
现下这位蕲水县令姓贺,是咸平三年进士,后由官家分配到蕲水担任县令。他出生农耕世家,家中祖辈不曾担任过官职,来到蕲水县后,素来低调行事,这两年中,蕲水县的改变不大。
单从这些消息可以看出,这个贺县令是个稳中求进的性子。
他们要是冒冒失地前去拜访,还说王家村和杨家庄有瘟疫出现,可能会扣上“散播谣言”的罪名抓拿下狱。
到第二天,许黟将这消息告诉庞敏才和杨修谨。
杨修谨叹息道:“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许黟道:“很多事不是官府不作为,而是事态不够严峻,这几日有我们出面,这几个病患的病情都得到了控制。”
“那你的意思是……”杨修谨微瞪眼睛,“许兄,你莫不是要做那等事?”
许黟哭笑不得:“要是真做那样的事,杨家庄那货郎我就不会出手搭救。”
庞敏才哈哈一笑:“是啊,以许兄为人,怎么会如此行事。”
说完,他脸上笑容渐渐敛去,“但如果这事不闹大,官府依旧不会作为。”
“不,只需要时间。”许黟想到这处,不禁猛吸气。
庞敏才和杨修谨亦是不说话了。
“暂且将这事搁下,我们先在病情爆发前,把药材买下来。”
但杨修谨囊中羞涩,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银钱买药材。
庞敏才倒是有个好法子,他家存有些药材,这些药材能勉强救急。
钱的事可以慢慢凑,他们先把眼前的困难解决了。
议事完,许黟从杨修谨屋里出来,庞敏才在后面叫住他。
“许兄,可有时间聊聊?”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河流边,夜幕星空,乡野寂静,周遭草丛虫鸣声阵阵。两人并肩而行,庞敏才叹气:“此事因我和师弟而起,却要许兄累心,银钱一事,许兄不要挂心,我会想办法。”
许黟暼他一眼:“你有何法子?”
庞敏才道:“我庞家到底是开医馆的,要说万万两是拿不出来,几百贯还是有的。”
“如果真爆发了,几百贯可不顶事。”
许黟无情地打断他的幻想。
庞敏才身形顿住,有些许泄气,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像这事这般憋屈,好像他们空有医术,却处处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好。
许黟目光落在倒映着月光的河面上,忽然问:“庞兄,你可听闻通州庞家?”
庞博弈是淮南东路,静海郡,通州人士。而蕲州蕲水县在淮南西路,两者相差甚远。许黟之前本没有将他们两家混为一谈,毕竟同姓者有之,哪怕是同宗,兴许都是几百年前是一家,几百年后谁也不认识谁。
只是今晚,他透过隐隐月光看向庞敏才,不知为何,忽然从的面容中想起庞博弈来。他们此行来到蕲水,虽已经寄出信件,然来信需要时间,也不知何时能送到。
但他话音一落,庞敏才猛然地瞪足双眼,目不转睛地看向许黟:“许兄去过通州?”
“没有。”许黟摇头。
庞敏才思索地说道:“我家确实与通州庞氏有些许渊源,不过是几十年以前的事了,听闻当年我家这一支乃是旁支所出,是通州庞氏一族的庶辈中的庶辈,后因家中祖母不喜,将我们遣出了通州,老太爷就来到蕲州安家,这么些年,都未曾回去过。”
哪怕后来老太爷病逝,他们也都没将这消息传回去。
十几年前,通州主家当官的老爷致仕了,开始游历四方,曾来到家中见过他爹。
但那会他在外游历,并未见到那位在朝当过几十年官的庞老爷。
说完这些,庞敏才好奇地问许黟:“难道你见过这位庞老爷?”
许黟感慨道:“那位庞先生十年前去到梓州盐亭暂住,我与之有缘,拜了他当老师。”
庞敏才愕然:”……”
那位庞老爷的辈分极高,连他爹都要称一声叔公。
如此的话,他和许黟的辈分岂不是要差辈了?
杨家庄, 货郎家中。
年轻的货郎躺在床上三日,今日终于有力气起身,他面色依旧蜡黄, 眼窝凹陷,任谁也想不到,三天前他身强力壮,不过几日就变成这副模样。
货郎娘子眼角挂泪地扶着他, 为他换衣裳:“许大夫说了, 你该出来晒太阳,这样恢复得快。”
“嗯, 听许大夫的。”货郎应声出屋。
屋外阳光明媚, 照在身上和煦惬怀, 货郎在庭院里走了两圈,接着在杌凳上歇息片刻,便起身再接再历。
在庭院篱笆绕着走了几圈, 货郎娘子喊着他回屋。
他娘子煮好了野菜粥, 分出部分到罐子里,倒在货郎的土陶碗里。
货郎看到这绿糊糊的粥有些愣住,但见都吃这样的粥,便也没说什么。
春暖时节,河边草地里野菜不少,杨家庄会去摘野菜回来吃的人家不在少数。
今儿货郎娘子本来要煮那精细的大米粥。然而许黟过来一趟, 顺便把摘回来的野菜送给他们。
那野菜货郎娘子晓得,他们管叫水枝柳, 采的是嫩茎叶, 焯水后就可以煮粥吃。但许黟告诉她,这水柳枝还有个别名, 叫千屈菜,有凉血止血效果,对于得痢疾的患者来说很有好处。
他家货郎“痢疾”刚好,可多吃一些。而这野菜除了孕妇不可吃外,老小皆宜。
货郎吃着吃着就发现,这粥里还有煮鸡子,只他碗里有,他娘子和孩子们都只吃这野菜粥。
看着这鸡子,货郎不由自主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都怪我,要不是我突然病了,你们娘儿们也不至于跟着我受苦。”货郎捂着袖子呜呜哭着。
他娘子抽泣擦泪道:“都熬过去了,等你病好,咱家又能好起来。”
三月初四许黟等人为老王家和王癞子治病,直到三月一十二日两人才终于好全。由三个大夫轮流诊脉,确定无恙后,方叫他们将用过的器具都消毒一遍。
还有茅厕,这个是重要传染源,里面的排泄物都要用生石灰掩埋。
很快,城中的百姓们发现,医馆里卖的生石灰好像没有了。
这些生石灰都被许黟等人给买了回来。
因早就有交代过备药材,颜曲月担心许黟手里头的银钱不够用,将她给带出来的交子都拿出来,打算用来买药材。
她在家中观察两日,确定没有被感染后,才带着阿锦出城,去到蕲州城里大量购买药材回来。
期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入了一人眼中。
便是那蕲水县的贺县令。
说来也巧,那日天气晴朗,这贺县令想要去浠水游湖,就看到庞氏医馆拉着两辆驴车停在医馆前,另有壮汉在急匆匆地装着药材。
车辆上光是装着的药材就有数石,这样的异常举动,使得贺县令多看了两眼。
这庞氏医馆他是晓得的,当初来上任,就派手下师爷打听过城内不少消息。其中就有庞氏医馆,光是这个“庞”氏,就令他想起多年前他仰慕过的一位先生,没想到这一查,两者果然是同宗。
只可惜,他也只查到两家有缘故,却不知道那位庞先生与蕲水庞家有没有往来。
于是这事便搁在心底不曾提起,这么久来,他又注意到庞氏,因而打发了下人去盯着。
哪想真的盯出来问题,这庞氏医馆,联合两个年轻大夫,在城外王家村和杨家庄密谋着什么。
这日,丰师爷急遽登门,把他查到的事禀告给贺县令。
丰师爷道:“县令,这庞小大夫和杨大夫都是咱们蕲水县人,就是那许大夫不知从哪里来的,另带有些家眷,这家眷里还有个会妇人科女医,这些时日来,有不少夫人娘子去看病,瞧着医术不差。”
“哦?就得了这些?”贺县令不紧不慢地开口。
丰师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自是不止,属下还查到这杨家庄和王家村里都同时出现了相同病症的病患,那几人,把这些人给看管了起来,小的打发人去盯着,没靠近就被驱赶走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丰师爷立时让这几个去打听消息的人给喊了回来。
丰师爷偷偷地观察着贺县令的神色,探询问:“县令,你说要不要派人将这几人抓起来?”
贺县令冷笑:“他们一不犯法,二不犯事,用何借口抓人?”
丰师爷呵呵干笑,连忙说他糊涂了,还请贺县令定夺。
贺县令瞥了他一眼,凝思不语,总觉得这里面还有别的蹊跷。
同时出现相同病症的病患?
只这句话就不得不让他多想些许,要说相同病症同时出现,也就只有瘟疫了。
可眼下是春时,哪里来的瘟疫可言?
“你继续派人盯着。”顷刻,贺县令对着丰师爷吩咐道,“务必查清楚为何有相同病情的病人出现。”
丰师爷凝神道:“明白,属下这就去安排。”
贺县令又道:“不许声张,另外,叫住在王家村的里长见我。”
丰师爷应下:“是。”
他从贺县令府中出来,马不停蹄地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此时,王家村里长家,高氏红肿着眼睛擦泪,她活了大半岁数,哪想临到进棺材,就遭了这事。
那日不久,里长气急攻心,先是夜里起了烧,她个妇道人家,半夜里去何处找大夫来瞧病。
要不是记得杨修谨他们临时住在他们村里,连夜派儿子去请,还不晓得会如何。
后来里长退了烧,身体却不太好,半躺在床榻上养着病。
两公婆唉声叹气间,都在祈祷着这事尽快过去。然而,此事还没有结论,蕲水县令突然派人来请,吓得里长胡思乱想。
他这里长该不会当到头了吧。
就在他心惊胆颤地打发他儿子去偷偷告诉许黟他们时,许黟先他一步前往了蕲水县城。
两波人就此错过,半个多时辰后,又在贺县令府前相遇。
里长拄着拐杖从牛车里下来,撞见同样从驴车下来的许黟一愣:“许大夫,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求见贺县令。”许黟道,“里长不在家中养病,怎么也来了?”
里长欲哭无泪:“……”是他想来吗!
这里人多眼杂,里长不敢直说,刚想到从旁提醒,结果眼前的门赫然打开。
丰师爷出门迎接,看到两人并肩说话,他淡笑地看向许黟:“想必这位就是许大夫了。”
许黟行礼:“正是在下。”
丰师爷道:“贺县令有言,王里长,许大夫你们随我来。”
两人随着丰师爷进府,分开拜见了贺县令,里长先行,出来时,看着神色自若的许黟,他两股战战,什么都不敢说。
许黟看他脸色苍白,温和关怀:“里长,待回去时,我给你开个安神汤。”
“好、好。”里长苦笑。
看着许黟进到贺县令书房,他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还是身后笑眯眯看着的丰师爷扶了他一把:“王里长,都这把年纪了,还是要仔细些。”
里长后背发凉,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干巴巴地回他:“多谢丰师爷挂怀。”
书房中。
许黟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件,并一物件。
他双手奉上,放在眼前案前,不卑不亢地看着面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贺县令。
贺县令身着一身褐色暗纹布帛长衫,头戴高帽,白面留须,一派文士做派,面相看着内敛儒雅。此时面对许黟拿出来的信物,神态丝毫不变。
庞博弈曾跟许黟说过,若他在游历时遇到力所不及之事,可将这信物拿出来去找官府的帮助。
许黟只将那信物拿出来用过一次,还是用来摇人剿匪。
那次后,许黟就尽量不动用它。
但这回他想不到别的法子了。蕲水县县令虽然是八品官员,但也不是他这等民间大夫想见就见的。
为了见到贺县令,他只能重新把庞博弈的信物拿出来搏一搏。
本以为这位年轻的贺县令不识得庞博弈,孰料他在拜访的帖子里提到自己是庞博弈的学生后,这位贺县令直接请他入府,比他想的要顺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