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在教导阿旭和阿锦时, 除了同时教导的部分, 其余等,都是按照他们俩不同的情况来酌情上课。
想到此处, 许黟笑着对阿锦道:“赶明儿起,我让二庆来帮你,你只管看病写药方。”
阿锦喜然道:“明白了。”
两人在讨论着如何在家中开医诊时,蕲水城外王家村,杨修谨听闻这处有一人家得了痢疾,便带着药箱赶过来。
他来到王家村村头外,那户人家的哥儿已经在树下等候,见着他来,立马引着他去到家中。
杨修谨问道:“是何人病了?”
这王家哥儿焦急回话道:“杨大夫,是家父,从山上回来后就吐泻不止,现下腹胀还溺不出来了。”
杨修谨皱着眉问他:“这情况有多久?”
“三天了。”王家哥儿叹息地说,“我在城中做活,直到我爹病情严重,才打发人来告知我,我就比杨大夫早来家中两个时辰,便托人来请你跑一趟。”
杨修谨面色肃冷点头,没有多言地跟着王家哥儿进到屋里。
屋中躺着的中年男瞧着四十来岁,与正常人不同,面部肤色潮红,整个人怏哒哒地躺在床上。
看到大夫前来,他低声惨嚎,盖在肚上的被褥挣脱开来,露出有些鼓起来的腹部。
杨修谨连忙放下药箱为他诊脉,一面喊他张嘴吐出舌头。
看到他舌质苔黄,且闻着阵阵臭味扑鼻而来,杨修谨拧眉闭住呼吸,接着又诊出这中年男的脉象滑数。
从这情况来看,像是得了署证。
可三月天哪里来的署证,这病症和时节对不上啊。
不多时,杨修谨转念一想,除了署证会有此反应,其乱吃毒物也会有这情况出现。
他当即问道:“你在病前可是吃了什么?”
“没……什么都没吃。”中年男虚弱地开口。
杨修谨眉目看着更加凝重,斟酌半晌,还是决定给他开个止吐泻的方子。
“先抓两剂药回来,服下若是无效,立马打发人来找我。”他写完方子,交代这王家哥儿。
王家哥儿不敢耽搁,拿着杨修谨给的方子,跑去找里正家,借了他家的牛车赶去城里医馆抓药。
在离着中年男房屋不远处一间茅草屋,同村的王癞子已经在木床趟了大半天。
从昨日傍晚时,他食过晚食后就莫名其妙地吐泻不止,到后半夜,人已经恹恹地躺在床榻,有气无力地喘着气儿。
已经是连喊人的力气都没了。
而他家人只剩他一人,同村并未晓得这事。
此时从王家村出来的杨修谨,依旧对中年男的病情耿耿于怀,他思索再三,还是打算去浠水南一趟。
半晌,他来到医馆。
“老师不在?”杨修谨看到守着医馆的只有庞敏才,轻皱起眉梢问他。
庞敏才抬眸打量他:“我爹出诊去了,杨师弟是有事找?”
杨修谨来到他跟前,轻叹口气:“我今儿在王家村见一病人,他那病有些奇怪。”
庞敏才问:“哪处奇怪?”
杨修谨便把他诊断出来的病情讲给师兄听。
他道:“从断出来的情况而言,那病与署证极为相似,可如今才三月天,这般天气何来暑气。”
“奇怪奇怪。”庞敏才狐疑地深深皱眉。
他像是想到什么,对杨修谨道:“我爹手里有本疑难杂症病论,我记得里面有一医案提到的就是这吐泻证。”
“可老师不在,我们不能乱动老师之物。”杨修谨摇了摇头,拦住了他。
庞敏才笑着反问他:“我爹的医书,我们师兄弟几人,谁没看过?如今拿来一看,有何问题?”
杨修谨:“……”这听着怎么像歪理?
还没等他想出反驳的话,庞敏才绕过他身旁,去到医馆后院。
杨修谨愣然片刻,极快地跟上去。
“师兄,等等我。”
顷刻,他们来到庞家书房,庞敏才还未打开书房的门,身后杨修谨已然跟上。
两人还未推门,突然,后方传来脚步声,是庞阳煦闻到声音赶来。
见着是他们,庞阳煦狐疑地行礼:“小叔,杨师叔,你们在这作甚?”
“我……”
杨修谨欲要开口,庞敏才即刻打断他的话,笑着说:“前头馆里缺了纸张,我来拿些。”
“嗯???”庞阳煦愣住,“我昨儿不是才拿了一刀纸放在柜里,怎么就用完了?”
庞敏才暗道失策,连忙换了别的借口:“适才说得太快,给说错了,是没墨块了,我来取些。”
他这话出口,庞阳煦便不信了。
旋即,他呵呵笑着说道:“小叔,你这说谎都不想想我是谁。老实交代了要做什么,不然我跟祖父说去。”
他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诶别……”庞敏才急忙拉住他,在他耳边小声地嘀咕几句。
庞阳煦听后,说道:“原来是这事,小叔你早说嘛,不过是本医书,小叔和杨师叔想看,哪有不同意的。”
杨修谨硬着头皮干笑,只能是把这话接了。
不多一会儿,三人进到书房,把那本疑难杂症病论找出来。
将其放在日光之下,三个头颅凑到一块,找到了那篇论吐泻证的医案。
“这人是秽浊撩乱胃肠,遂成洞泄呕吐?”庞敏才轻声呢喃。
他旁边的杨修谨听到这话,脑袋嗡了一下。
紧接着,他瞪大双眼,急促地喊道:“坏了!出事了!”
庞敏才和庞阳煦齐刷刷地朝着他看去。
“什么坏事了?”
杨修谨深吸气道:“要是王家村那人是因秽浊缭乱胃肠,岂不是很有可能引起瘟疫?”
庞敏才震住:“!”
次日,一辆驴车匆匆来到王家村。
从车厢里出来两个清朗郎君,这两人正是庞敏才和杨修谨。
两人不顾他人眼光,快步朝着王家而去,还没到他家门,先在邻居家前闻到异味。
顺着木栅门望去,他们惊恐发现,有人抵着门处晕厥过去,身上衣裳满是污秽恶臭,竟是屎溺失禁。
来不及嫌弃,两人匆忙在袖口里抽出帕子系在脸上,推开木栅门,查看这村民情况如何。
这王癞子靠着求生意志,爬着来到房屋门前,还未来得及呼救,人已经失去意识,等他重新醒来,已是傍晚黄昏时分。
他迷迷糊糊地感受到身上那黏腻恶心的东西被人清理干净,闻不到什么恶臭味道。
“是谁?”他挣扎地起身,发现自己还在家中。
旁侧小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他家没有油灯,这油灯显而易见是救命恩人的。下一刻,外面的木门咯吱打开,杨修谨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汤回来。
瞧见他清醒过来,杨修谨轻叹地说道:“幸好我和师兄发现了你,要不然你这命怕是救不回来。”
“你是……”王癞子借着油灯的亮光打量一番,很快就认出来这人是谁,“你是隔壁郭乡杨家庄的杨大夫。”
杨修谨点头承认:“是我。”
他把药汤端来给王癞子喝下,一面说着他得病的事,说完问他可是吃了什么坏东西。
王癞子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犹豫地说道:“这乡下的哪有什么好吃食,我也就这几日在河里捞了点河蟹河虾。”说到这里,他猛地想到什么。
“哦对了,那日隔壁的老王家也在,他当时好像在河里洗衣裳……我想起来了,他洗的衣裳有股臭味,像是泻肚子了。”
听着他描述,杨修谨一言难尽地盯着他看。
无法想象当时那画面,这王癞子是如何忍着把河里的虾蟹捞回家吃的。
但也正是这一事,让杨修谨意识到两人得病的因果不简单。
冥冥之中,他好像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
要是真的如同书籍中所言,这病就是“秽浊撩乱胃肠”,恐怕王家村还会有人得病。
他和师兄两人,得在病情爆发之前,将这消息告诉村民们。
“你先好好休息,那河里的虾蟹莫要再吃了。”杨修谨交代他。
王癞子不解:“我这病是吃了那虾蟹?”
“是也不是。”杨修谨说着,思忖一会儿,半迟疑地说道,“村里那河可能受到污秽,吃了那河水和河里的东西,或者会吐泻不止。”
不需他多言,王癞子也晓得这吐泻不止很容易便能死人!
猛然间,他毛骨悚然地激起一阵恶寒。
“多谢杨大夫告知。”
王癞子虚弱起身,朝着杨修谨弯腰一躬。
杨修谨把他扶回床上,心事重重地从他家出来。
这番折腾,他们至夜才返回浠水南。
两人先去了一趟前院医馆,点着蜡烛在药柜里找出金银花、苍术和艾叶,把它们放到药罐里煎煮。
倒出一部分服用,一部分拧着帕子擦拭全身。
又把身上衣物换下来,包裹在麻布里面系好,做完这些,彼此缄默的两人平视对方。
此时,杨修谨卸了紧绷着的心气儿,腿脚发软地坐在椅子,捏着腿看庞敏才:“那王家还不知道是吃了什么才得病,只我们能顶得住?”
他们这一趟去到王家村,别说他开的方子行不行得通,便是庞敏才,他在给中年男诊断时,同样迟疑不定。
说实话,杨修谨自知医术不高,他不敢言之过甚,觉得他开的方子就能灵验。
庞敏才沉默不语。
顷刻,他抬起头看向杨修谨,俨然已经有了主意:“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不若我们再捞个人同行。”
“啊?捞人?”杨修谨怔然看他。
庞敏才粲然一笑:“你莫不是忘了前几日遇到的许兄,他的医术远在我们之上,我们医不好,难道他也不成?”
“他会答应吗?”杨修谨问。
庞敏才自信说道:“他会答应的。”
第234章
杨修谨想不到师兄会如此看好许黟, 一时间倒是有些沉默。按他的想法解决问题,他顶多想到找老师帮忙。毕竟老师的水平在他们之上,且加之经历丰富, 至少不会像他们这般束手无策。
可杨修谨很看好师兄的识人水准,何况那许黟谈吐温文,是值得结交之人。
庞敏才起身倒掉盆里的药汤,对杨修谨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今夜就先留在馆里哪也不去。我把馆里休息的房间收拾出来, 你在屋里睡,明儿我们早些去找许兄。”说完, 转身撩起帘子入内。
清露凝珠, 许黟黎明时起身, 在庭院练拳片刻,回到书房整理医案。
阿锦和阿旭也没闲着,把做出来的挂诊牌匾挂上墙头, 庭院小棚外清出一片空地, 在前摆上长案,放一套文房四宝。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病患上门问诊。
病患未先上门,先来了两个客人。
不多时,许黟在书房里听到庞敏才和杨修谨上门拜访感到意外,连忙起身出来迎接。
知晓他们来意后, 许黟稍加思忖,觉得这何尝不是历练的好机会, 便向阿旭吩咐备车, 和庞敏才两人一起赶去王家村。
王家村的村头已有人候着,是那日拜托人来请杨修谨的王家哥儿。
他爹服了三天药汤, 身上痢疾有好转,但依然泻肚不停,恶臭难忍。
王家哥儿不过守在床榻前伺疾三日,消瘦一圈,脸色因这劳身焦思的缘故,瞧着都不太好。
也不晓得是否是心中嫌弃,今日他起身后也时不时地想要呕吐,还觉得这天乍寒乍暖,多穿了一件衣裳。
见着今日多一位大夫前来,王家哥儿摸了把眼角处的泪花,朝着许黟等人行礼道:“让诸位大夫多费心了。”
“不过是行力所能及之事。”杨修谨摇了摇头,问他,“你爹如何了?”
王家哥儿叹气道:“今早时能起身食粥了,可半个时辰后又泻肚。”
杨修谨道:“能起身食粥是好事。”
这回他们还请了许黟同行,只希望能尽快将这病给解决了。
几人并行来到王家,杨修谨先去到隔壁请王癞子过来一并问诊。
许黟自从下车,便在环视四周,这王家村有一条绕着整个村庄的河流,那河流是山上分流而下,不知是否因为春雨缘故,这河底积了不少淤泥。
待到王家房屋前,许黟敏锐地嗅到一股难闻的恶臭。
这恶臭不似正常粪便,还夹杂着未消化的呕吐物的腐臭,追随着风向从后院阵阵飘散而来。
许黟沉着脸问那王家哥儿:“这后院是茅厕?”
王家哥儿一愣,神色微妙地拱手问:“许大夫是想要如厕?”
许黟摇摇头,只道:“麻烦带我去看下。”
不远处,庞敏才注意到他这边情况,过来时就听到他说的这话,愣了下:“这茅厕有什么好看的?”
许黟神色严肃地看他:“既是呕泄证,这呕吐物和泻粪也要检查的。”
“……”庞敏才思忖着点头。
两人跟着王家哥儿来到后方,他口中所说的茅厕,不过是用几根木桩撑起来的草棚,四面围着用芦苇编织的草席,上下镂空,里面正中位置放着个高脚马桶,下方再垫着两块红土砖。
在马桶后面,还有一个盖着木盖的陶罐,里面装着草木灰,如厕之后,就可以撒一把草木灰盖上盖子掩住臭味。
不仅如此,撒上草木灰的粪便不会随便丢弃,而是在里面加入秸秆等物,沤成肥料。
王家村的村民都是这么储存粪便厩肥的,老王家也不例外。
但这次的粪便奇臭无比,王家哥儿在考虑着要不要丢弃这些粪便。
许黟等人没有在茅厕里多待,这时,杨修谨扶着王癞子也来了,虚弱地坐到屋里头的木凳上。
庞敏才喊道:“许兄,你先行把脉看看。”
“好。”许黟看着王癞子漆黄的脸色,没推托。
他放下药箱,取出脉枕放在桌上,示意对面的王癞子伸手。
枯瘦而蜡黄的手腕出现在眼前,许黟眼睑微抬,仔细端详面前的王癞子。
瘦骨棱棱,眼眶凹陷,裸露出来的额头处,粘着斑驳的陈年黄癣。
瞧着像是湿黏在一起的谷子。
王癞子本没有名字,因村里人都这么叫他,叫着叫着,他便有了名字。
他长得丑,又身无所学,活到这般岁数都没讨到一个婆娘。
好在王家村的里长是个善人,见不得他屋漏淋雨,在盖房子时顺带给他修补了房顶,才让他有依靠之所。
当然了,王癞子虽有这般不好听的名字,但他本人还算老实本分,守着家中一亩田地,过得贫寒如洗,却也不至于饿死。
只是家中无存银,治病两日,还未支付杨修谨一文钱诊金和药钱。
几人对此闭口不言,默然地为他诊脉辩证。
俄顷,许黟像是想到什么,微微恍然地收回手,凝重地看向王癞子:“你这两日可会口渴?手脚发冷?”
“这位大夫是……”王癞子惊了一下,拘迫地看向杨修谨。
杨修谨耐心替他解惑道:“这位是许大夫,是从蜀中游历而来,他游历论道,医术不在我和师兄之下,是我等请来辩证的帮手。”
“哦,原来是许大夫。”王癞子惶恐地想要起来,但他呕泄几日,此时四肢疲软发冷,哪有力气。
还未起身,就被许黟温和地按了回去。
“说说吧,我适才所言可有对得上的。”许黟诚然看他。
王癞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这么多年里,还无人敢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主要是怕他头上的黄癣。
他小声低哑地说道:“许大夫说的是。”
庞敏才微微惊喜地问许黟:“许兄是瞧出什么来了?”
“你看他舌苔转为白腻,筋脉痉挛,切脉时,脉细数……”许黟将其诊出来的情况言明,眉间微拧,神色看着不像说的那般轻松。
便是不懂得医术的王癞子和王家父子,都纷纷闭住呼吸,不敢大声喘气。
许黟扫视周围,深吸气道:“确实是你们所说的,此乃秽浊撩乱胃肠。”
“可我什么都没吃啊。”王癞子惊慌抬头,“那日……那日我就只吃了点河里的虾蟹。”
许黟瞥了一眼王家父子,问道:“那日你在上山吃了什么?”
“我……”撑起身坐在床沿边的老王家迟疑不定。
后面,还是他儿子催促他赶紧实话实说,他才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
原来那天他上山砍柴,在半道捡到一只死掉的狸獾,他看那狸獾还没腐臭,不舍得丢弃,就把皮剥了煮熟了吃。
老王家腆着脸皮,悔恨地擦拭眼泪:“我、我那日后就如厕两回,以为没事了,哪想会这么可怕。”差些就丢了性命。
杨修谨闻言,气得指着他道:“胡闹,这等腐肉怎能乱吃。”
“我曾在书籍里看到,吃了这腐肉者,轻者肚中生虫,重者药石无医。”庞敏才意味深长的看向已经慌起来的老王父子。
“不可贪小而丢了性命。”
这时,王家哥儿也察觉到不对劲,连忙问道:“可家父吃了那腐肉,但王……王叔可没吃啊,怎么也得了这病?”
杨修谨冷不丁地说道:“那日他在河中浆洗衣裳,正好碰到一处,带回了染到秽浊的河水。”
王家哥儿懵了,心虚地看向面色苍黄的王癞子。
然而王癞子却没去看他,神色戚戚地呆坐在木凳,心底已经凉了半截。
这会儿,许黟和庞敏才他们正在商讨所用方子。
庞敏才眼睛探询地转动着,问两人:“许兄,杨师弟,可有救命良方?”
杨修谨斟酌片刻,缓缓说道:“即是吃了腐肉所致,我觉得可用前胡汤加味桂心。”
他所说的前胡汤正是治呕逆、膨胀满腹与消渴的处方,加入桂心,用以内治五内邪热。
他说罢,就迫不及待地将他想到的方子写了下来。
庞敏才看着他的方子左右思索,添上一味药材:“我觉得还能加一味猪苓,这猪苓能泄热止渴和治疟止泻,与这药方能相辅相成。”
“师兄说得极是。”杨修谨眼中亮起光芒,迫不及待地将猪苓添到药方中。
他反复揣摩,都觉得这方子比先前开的都要好上不少。
不过庞敏才和杨修谨没忘记还有许黟在,拿着方子来征询他的意见。
许黟的想法没有他们那般乐观。
在他断出病证时,他脑海里想的都是“霍乱”二字。
虽然从《霍乱概论》里的论述中,霍乱是从嘉庆庚辰(1820年)传入国内。[注1]
但也有医史学家认为,唐朝王焘在《外台秘要》里记载过类似的病证。[注2]
历史长河中,有无数的史实长眠黄土,在没有精准仪器的情况下,单纯只靠这两个人的病情,是很难判断这就是烈性传染病霍乱。
许黟不敢对此下定论,甚至于,他都不敢去细想。
要知道,历史上记载的瘟疫中,关于霍乱的医报记载里,重灾区单纯一府的死亡人数都能达到数万以上。
要真如此,那如今他和其他人,都是潜在的传染源。
随着许黟迟迟不说话,庞敏才和杨修谨脸上的喜悦逐渐归于琢磨。
“许兄有话但讲无妨。”庞敏才开口询问。
“是啊,难道是我们开的方子也不对?”杨修谨紧紧盯着许黟看。
许黟忖量说道:“你们可知《伤寒论》中有一病证同这两人的病证极为相似,都是出现腹痛,还有米泔样便,且手脚畏冷。”
“好像有所印象。”庞敏才想了一会儿,却也想不起来具体方药。
便来问许黟可知晓。
许黟颔首:“书中用的是理中汤和四逆汤。”
至于这理中汤和四逆汤里面所用药材是哪一些,不需要许黟明讲。
空气安静了一瞬。
陷入思索中的庞敏才双眼逐渐亮起:“如此的话,那是该用理中汤更为妥帖!”
“对啊,我刚才怎么没想到这方子。”杨修谨深深懊恼,不由自主地拍打手掌。
恨不得当场就把这理中汤的药方写下来。
许黟看着他们如此,苦涩一笑:“不急,我还有话说。”
许黟提起《伤寒论》可不是单单只为了运用这里面的理中汤和四逆汤。
虽然这两个药方在历代中医临床中有过不错的疗效。可对于经过时代变迁的许黟来说, 只用《伤寒论》里面的原有方子,属于“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注1]”。
而在这之后,清朝时期的中医学家对于霍乱病的研究治疗已经颇有成效, 在霍乱病情及防治法面前,显然前者就处在于“有论无药”的阶段。
许黟希望他能跳过这个阶段,直接进入到后面的“对症下药”,就需要说服面前两人。
但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从后世穿越来的。
直接说他担心王老家和王癞子他们疑似得的是霍乱病。
经过深思熟虑, 许黟郑重对他们说:“用理中汤虽好, 但我觉得不够,我们还可以再用一方相辅相成。”
“哦?莫不是那四逆汤?”庞敏才挑眉, 稍稍琢磨, “这四逆汤有回阳救逆之效, 能以温中祛寒,确实是大有用处。”
许黟沉着摇头:“他们两人初看为寒证,可病症只要仔细琢磨就能看出带有热证, 属寒热莫辩。”
杨修谨心神微动:“寒热莫辩的话, 只用寒证药方,确实会有弊端存在。”
庞敏才啧了一口气:“若这样,那就不好用四逆汤相辅,而是要用热证方。”
看到他们的思绪被逐渐带到另一方,许黟趁机说道:“因而我还想到了一方,白头翁汤。”
此方其君药为白头翁, 这白头翁又称奈何草,全株长着白色绒毛, 采摘回来时, 需得洗净润透后切片晒干方能使用。
它能凉血止痢,不少大夫会用它来治痢疾。
《伤寒论》中, 白头翁汤可治赤白下痢数月不愈;后在《外台》卷二十五引《古今录验》里面,这汤方又进行了化载,剔除部分药材,变动其用量,加入石榴皮,这方就可治寒痢急下及滞下。[注2]
论其霍乱,其中有寒霍乱和热霍乱,两者情况不同,治疗方案也不相同。
若是辩证不出其寒热,或是对此还没下定论时,许黟比较倾向于用陈虬化载过的“白头翁汤”。
许黟忖思顷刻,根据病患的病症情况,再度化载药方,把它写下来。
交给庞敏才和杨修谨后,两人认真读完药方,神色满是惊艳,皆是信服地同意用此方。
“好方子!”
“得快抓药,将这药汤煎服了。”
“我车厢里带来药了,让阿旭抓药便成。”说完,许黟看向两人。
将他猜测说出来:“你们应该也察觉到了,这病怕是会传染。”
“是的,我给王家诊病时就有所疑惑了,回去后就在想,这会不会引起疫病。”杨修谨担忧地点头。
庞敏才道:“我等回去,必当解衣用药露净手。”
“不止,我们也要服用汤药预防。”许黟听了,在后面补充。
如此的话,他们这几个人就不好直接回家去。
在王家村待了半日,几人从王癞子家中出来,他们先换了衣裳,用艾香熏身、净手净脸,再去拜访王家村的里长。
前面说过,里长是个大善人,王家村虽贫穷,但好歹一年到头没有出现饿死人的事来。
听闻有大夫到访,身穿布衣长衫,黑面长须的里长出来迎接。
“几位大夫是有事相告?”王家村里长认得杨修谨,出声询问他。
杨修谨上前一步,拱手道:“有一急事相告,望里长让我们进去说话。”
里长笑道:“好说,几位进来吧。”
带着他们来到敞亮的堂屋,吩咐家中小辈端茶来,里长呵呵笑着:“陋室粗茶,几位莫要嫌弃。”
许黟开门见山问:“里长可知村中有人得了病?”
里长看着这个陌生面孔的青俊大夫:“略有耳闻,听说是老王家得了病,他家哥儿从城中回来给他伺疾。”
说着,他面向旁边的杨修谨,询问道:“不知杨大夫可将人救治回来?”
“已经服下药汤,好转了些。”杨修谨回答他,而后又将他们所猜测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里长听。
里长沉默地听着他说完,面色露出狐疑:“这食了腐肉,也会传染给他人?”
杨修谨一愣。
许黟说道:“不一定,但老王家这次得病,已有感染者,就是他隔壁家,他也得了病,一同在治疗中。”
闻此,里长怔愕,他没想到王癞子也得病了。
王癞子孤寡一人,在村中的存在感极低,很多情况下,村里人都会忘记他的存在。
能注意到他的也就是里长了,毕竟他负责村中税收,每年都会带着收税的差爷敲锣打鼓,收取税粮等。
“他们病多少天了?”里长霍然问。
“三天了。”
“还没治好吗?”
“还未痊愈,得看今日开的药方药效如何,若是三天内效果欠佳,还需要重新开方。”许黟应声回答。
里长精神一振,目光肃然盯着他们:“你们所言可实?若这病能传染人,岂不是疫病?”
庞敏才拱手言道:“如今未曾定夺,然有其苗头,还是要防备于未然。”
里长:“庞小大夫言之有理。”
但是……
他话锋一转,言辞犀利道:“若其并非你们所言,那此事岂不是闹得人尽皆知,使得村民们处于惊慌之中?”
几个人没有因为里长的话中质疑和问责而气恼。
要是真出了事,这可关乎到几十户村民的性命,甚至于会殃及周围村庄。
几人冥思苦想,明白里长说的极对。片刻之间,堂屋气氛变得焦灼。
要是他们还没确定情况就贸然引起恐慌,也是件错事。
杨修谨犹然一叹:“可是不加以防备,要是真有什么后果,就来不及了。”
里长慨然:“我知杨大夫好意,可这事不是口头上说说,该如何防备,又不会引起恐慌,几位大夫理应有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