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了几个妇人当徒弟,不仅教她们练拳,还教了刀法。
练刀时,她们都是用木刀,木刀重量轻,舞起来不够力道。颜曲月寻思着,是时候给她们打几把锋利的弯刀。
也算是她作为师父,送给徒弟的礼物。
船只在建始县城外的江边渡口停靠,卓木拴紧绳索,就有两个看守船只的青壮过来收费。
掏了看守费,几个人帮忙将上面的物什搬下来,推着推车,继续走半个时辰,就能看到建始县围起来的土墙。
墙门来来往往的百姓不多,许黟一行人的出现尤为显眼。
驻守在城门口的民兵看到他们过来,招呼了两个战友围了上来。
其中一人握着腰间刀柄,盘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进城做什么?”
许黟从人群里走出来,不卑不亢地行礼道:“我们是城外的峡民,来城中摆摊义诊。”
说罢,他就拉出阿卓耳,笑着说,“这是我们的巫医。”
施州境内有诸多羁縻州,蛮人里面有不少巫医存在,像峡民里也有巫医不是稀罕事。
可令这几个民军意外的是义诊一事。
几个人仔仔细细地盘问好一阵,确定没问题才将一行人放行。
这让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特别是喜娃儿和草娃儿,两人紧紧握着手,大气都不敢喘。
进城后,颜曲月带着二庆和两个小孩离开,去找打铁铺。
其他等人寻了个热闹的街道,将带来的桌凳打开摆好,挂上义诊的幡布,许黟坐到一旁,将其主位让给阿卓耳。
阿卓耳肃然危坐,稚嫩的脸庞紧紧地绷着。
片刻,就有行人停下脚步过来询问。
但很快听闻阿卓耳是巫医,面露惊色地跑开了。
阿卓耳垂放在桌下的手掌攥紧:“……”
接下来,逢是停下来询问的行人看到阿卓耳和卓木的穿着,又知晓他是巫医后,都没有坐下来问诊。
哪怕阿卓耳再懂事,这会儿都被打击得面无血色,他微红着眼眶看向许黟,失望道:“我知道巫医的名声不好听,可义诊都没有人愿意坐下来问一问吗?”
难道……巫医在百姓眼中就这般可怕?
许黟轻叹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巫医可怕,是无知可怕,这里历代百姓常被蛮人侵扰,见着巫医,便以为巫医都出自蛮人。”
有了这等想法,见到巫医,自然就害怕地躲开。
许黟看着失神地阿卓耳,摸摸他的脑袋:“我们再等半个时辰,若还是没人来,我们就回去。”
“啊?不义诊了吗?”阿卓耳怔怔地看向他。
许黟无奈一笑:“怎么,难倒我就是那等坏老师,别人都瞧不上我徒弟了,我还要让徒弟继续受委屈?”
阿卓耳听了,不自在地红起脸颊。
两个结伴的民兵朝着义诊摊走来:“今日进城来义诊的便是你们?”
“是我们。”阿卓耳很快回神来,应声道。
其中一民兵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喊道:“这位小大夫,你来给我瞧瞧,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阿卓耳看看许黟,见他对自己点头,深吸着气让民兵伸出手来。
那民兵是在城门口打听到的消息,晓得这小子是巫医,但却不是蛮人,便也没多嘴问,只想看这小子能否真瞧出问题。
很快,阿卓耳把完脉,斟酌地说道:“你这脉象浮,是不是夜里没什么力气?常有夜尿?”
“嘿,还真瞧出来了。”民兵惊诧地怪叫一声,连连对着同伴说道,“看来有两下子,不是那等光棍骗人的。”
“快说快说,这该怎么治?”
阿卓耳说道:“这是肾气不足,我给你开个补肾气的药方。”
“行哩。”民兵随意地拱拱手,打趣笑说,“就麻烦小大夫咯。”
阿卓耳撇撇嘴:“……”
他不喜欢小大夫这个称号。
但显然,这没有让他如愿,有民兵来到摊子义诊,之前还在观望的百姓们,都纷纷地围上来瞧情况。
看到那民兵拿着少年郎开的方子离开,便有个老妇人趁机坐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许黟都带着阿卓耳来到建始县摆摊义诊。
没几日,不仅城里百姓知道有个年纪轻轻的巫医摆摊义诊,便是城外几个寨子,都有寨民寻摸过来。
义诊很累,却充实。
阿卓耳每回收摊回去,别说在船上看书,直接趴在船舱里累到睡着过去。
许黟就把披风解下来给他盖上。
后面,来问诊的百姓们见到阿卓耳,都发自内心地称呼他一声“阿卓耳大夫”。
有的还会从家里拿来鸡子蔬菜等等,来感谢阿卓耳。
阿卓耳对于他们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慌张地来问许黟该不该收。
“收吧。”
许黟笑着让阿旭把百姓们带来的食物收下。
转眼间时间来到十月底,小雪之后,气候逐渐严寒。
许黟不再让阿卓耳去建始县摆摊义诊了。
“你这些日子义诊不少,接触的病证杂多而乱,是时候把它们整理出来了。”
贪多嚼不烂,这上百多个医案足够阿卓耳琢磨好久,再义诊下去,许黟也担心他会拔苗助长。
阿卓耳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任何怨言,直接回屋重新抄录医案。
然而,盯着厚厚一沓医案,他心底猛然地多出恐慌。
此时屋外,许黟来寻颜曲月,见着她给几个妇人讲如何用弯刀,便静静地站定在旁等。
眼看谈笑间,颜曲月眉宇飞扬,身姿轻俏舞着手中弯刀,不知不觉间,这菲菲英姿使得许黟看得入迷。
直到颜曲月与妇人们说罢话,朝着他走来,许黟终于回神:“不多说些别的?”
“我都交代了。”颜曲月摇摇头,眼波流动道,“倒是你,怎么在这里傻站着,阿卓耳呢?”
许黟笑说:“我叫他写医案,他这会忙着。”
颜曲月意有所指地问:“不多说些别的?”
许黟:“……”这话好生耳熟。
他神色平静道:“让他自己待会吧。”
也好让他也自己待一会儿。
临到这时,他看着这熟悉的峡谷,想着峡民们纯真的笑容,竟有些留恋不舍。
可到底……
是该离开了。
他给阿卓耳留了不少医书,有这些医书在,阿卓耳已经不需要他了。
翌日,他唤来兄妹俩和二庆,让他们整理行囊。
而许黟来到族长屋里道别:“在下叨唠许久,是时候该离开了。”
话音未落,外面跑进来一道瘦条的身影。
少年郎腰间系着的铃铛叮当作响,还未站定,便满是错愕地看向许黟,哽咽地喊道:“老师,你、你要走了吗?”
“嗯。”许黟平静地看着他,笑说,“你可以出师了。等我离开后,你要记得我教你的行医之道,莫要废寝忘食,天冷了要点火盆,别着凉。”
看着少年郎红彤彤的眼睛。
许黟没再多说什么,怕说多了,他就不舍得走了。
“老师……”阿卓耳看他转过身,害怕地上前拉住他的袖子。
他睁着泪目,喃喃问:“我还能见到老师吗?”
“会有机会的。”许黟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晨曦划过峡谷,洒落在木屋顶,阿旭静默地套着绳索,几个人回首望向峡谷里站着的峡民们,只见一眼,就生出更多不舍来……
许黟一行人行到蕲州境内,已是次年二月春。
蕲州冬冷夏热,四季分明, 春雨绵绵细无声,道路泥泞难行,众人不得不选择进城寻找落脚地。
“还有多久能到?”阿锦撩起帘子,看向外面披着蓑衣的二庆。
二庆的嗓音在雨声中响起:“快到了, 还有二里地。”
天空雾蒙蒙的, 雨水溅落在车厢顶檐,发出“嗒嗒嗒”作响, 阿锦只露了脸, 就被这溅起的雨珠打湿, 连忙钻了回去。
她闷闷不乐地掏出帕子擦脸,一面询问许黟和颜曲月:“再行二里地就是蕲水县了,郎君, 娘子, 咱们是直接进县里,还是要绕道换个地儿?”
此话一出,许黟半眯着的眼睛睁开,说道:“进城。”
“行哩。”阿锦俏皮笑起来,再度打起帘子,喊二庆赶快些。
颜曲月侧目看向提起精神的许黟, 担心问:“可好些了?”
“嗯,好差不多了。”许黟朝着她露出安抚的笑容, 垂手握了握她。
虽如此, 颜曲月还是叮嘱他好好吃药。
许黟嘴角挂着笑,心里也是无奈, 这些年他接触过这么多医患,其中得风寒的病人那么多都没被感染,哪想这回冬季赶路,在半道得了风寒,连连咳嗽数日,这两日才渐渐好转。
他不想把风寒传给他人,然而颜曲月执意要照顾他,好在大家身体不错,并没中招。
“阿锦,等会进城,你先给你家郎君熬药汤。”颜曲月吩咐道。
阿锦“诶诶”应了两声,止不住叹道:“我还以为郎君会是铜墙铁壁,是不会生病的,经了这事,我才晓得,哪怕是郎君也有身体不好的时候。”
许黟嘴角抽抽:“你家郎君也是人呐,是人就会生病。”
蕲水县位于大别山南麓,是淮河与长江分水岭,这里雨水充沛,有诸多湖泊,春暖雪化时,乍暖还寒。
恰逢雨天,寒丝丝的冷风钻进车厢,说话间,许黟裹一裹外面披着的棉袍子。
颜曲月心细地瞅见他的小动作,把烧得暖烘烘的暖手炉塞到他手里。
“你就好好养着,别操心其他的,进城后的事我来安排。”
许黟四肢乏意,懒洋洋地点头:“听娘子的。”
剩下的二里地,行了两刻钟左右。
等进入城时,驴车外面溅满泥污,阿旭和二庆放慢驾车速度,穿过两端有行人避雨的街市,寻到一间客栈。
客栈里的店小二牵引着驴车往客栈后院去,颜曲月戴上帷帽,打着油纸伞从车厢里出来,阿锦搬好脚凳,举着帷帘,许黟借着颜曲月的油纸伞,进到客栈里。
他们一入内,安置好行李,阿锦便掏了几个钱给店小二,要一壶干净的井水。
她提着水壶回来煎药,许黟已经被颜曲月强制要求躺在床榻歇息了。
他生无可恋地翻了翻身,寻思着要不要起来看会书。
“郎君,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别惹娘子生气。”
阿锦进屋,见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许黟,笑着提醒。
许黟眼角一跳:“……”
“你就不能给我打打掩护?”
阿锦不假思索道:“这事儿我听娘子的。”
许黟佯装生气地从床榻坐起来,喧嚷道:“反了反了,到底是郎君在前还是娘子在前,娘子都出门去了,你听话又有何用!?”
阿锦怔了,提眼看他,看出他不是真的生气,便道:“那我将这话说给娘子听,叫她评评理。”
“嗯?”许黟气笑起来,“罢了,君子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说着又趟回去。
阿锦嗤笑:“郎君好骨气,这会儿怎么就恹了,莫不是怕娘子听到这话说你?”
“少来这套,娘子不是让你煎药,快去快去,不要来烦我。”许黟喉咙处闷闷的,像是堵着一口散不开的气,这是风寒还没好全,说多了话不舒服。
他翻过身,面对着灰扑扑的床帐,懒得跟她说话。
见着郎君少有的耍性子,阿锦只笑笑,没真的说些不大敬的话。
少刻,阿锦在廊檐蹲着身煎药,阿旭抱着箱笼过来。
兄妹俩站在廊檐下说话。
“你没跟着娘子出门?”阿锦疑惑问。
阿旭摇头,说是二庆跟着娘子,又道:“郎君可歇息了?我刚刚整理箱笼,瞧到一箱药材溅到雨水发霉了。这天气也不晓得何时有太阳,想问问郎君这箱药可留着。”
阿锦想了一想,说:“下回再说,郎君病还没好就操心这些,不益于养身子。”
“郎君是又想忙活事儿?”阿旭听了,愁着眉道,“娘子不是说病好之前都由她来管,那郎君有说什么?”
之前郎君身体好,他们倒没发现郎君有这样的小性子,夜里咳嗽睡不着还要点灯看书,被颜曲月骂了两回才有今日的老实。
后面,他们就学着颜曲月的样子,不让许黟这般肆意妄为。
阿锦回想着刚刚与许黟顶嘴的事儿,凑过身小声地跟他嘀咕郎君还想要看医书。
果然,便是阿旭听了都紧紧皱着眉觉得不合适,研读医书多耗精神呐,郎君风寒还没好,哪怕底子不差也不能这么折腾。
“你不让郎君看书是对的,要不然娘子晓得了会生气的。”阿旭小声叮嘱。
两人聊到此,不由地看向身后阖着的屋门。
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也不晓得郎君睡着没有。
不过两人打赌,郎君肯定没睡着,就是不晓得在做什么。
颜曲月带着二庆去到牙行回来,进到屋里解下帷帽和蓑衣,还未坐下,许黟便从里屋的床榻起身,披上外袍打着布帘出来。
她拧眉看他脸色,问道:“没睡?”
许黟啜了一口茶润喉,说道:“久卧伤身,我几日躺得骨头都酸了,要是还睡我晚上指定更加睡不着。”
听出他话中委屈,颜曲月抿嘴浅笑,却也不依着他:“那天逞强在夜里吹到风,又不爱吃药,不穿袍子,再如何厉害,也要掂量本事,还真当自己是铜墙铁壁。”
许黟:“……”
安慰的话没听到,反而被训了一顿。
他恹恹撑着颐,漫不经心地赏着窗外雨景。
人病着就不爱思考,冷静吹了一会儿春风,许黟逐渐回味这座烟雨蒙蒙的古县。
这么一想,他就记起来宋代医王庞安时就是蕲水县人,而如今才刚景德年间,离庞安时出生还有四十年左右。
即使能在蕲水县见到庞家人,那也顶多是庞安时的祖辈那一代。
当年刚穿越不久,许黟就异想天开过有没有机会见到医王本人。
现下真来到蕲水县,却是早了四十年。
时机不对啊。
许黟轻笑一声,复而摇了摇头。
夜里睡前,许黟把煎好的驱寒药饮尽,漱口之后,他脱掉外衣便沉沉睡去。
梦里,他遇到了一个老者,老者带着个小童,小童背着箧笥,从里面掏了一本古书籍给他。
“这是什么?”梦中的许黟懵然地拿着医书。
老者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在眼前消弭散去。
许黟一惊,急促呼唤着对方,哪想奔跑间,误入迷茫地,如何都走不出来。
第二天正午,许黟方才醒来。颜曲月等人都在屋里等着他,看到他醒,皆是松了一口气。
许黟怔了怔,明白过来他这是让大家担忧了。不过他天马行空地做了一整晚的梦,没觉得精神疲惫,反而睡得香,醒来连风寒都好了。
阿旭和阿锦都很担心他。
轮番给他脉诊,得出真的病好了,才高高兴兴地笑起来。
许黟的风寒好了,又重新拿回话语权,不用被颜曲月拘在床榻什么事都不能做。
这会儿,笑着对她道:“娘子,你昨天说在东城赁了宅院,那今日我们就退房,搬去宅院里住。”
颜曲月附和道:“在客栈总归不方便,去到宅院里早晨还能起来练拳。”
阿锦依着娘子说道:“郎君刚病好,还不能使劲,这摆摊看诊也不急于一时,要我说呀,不如过两日天晴了,让二庆去寻个营生做。”
“蕲水外多湖泊,都不好打猎,确实可以做个别样的营生。”二庆憨憨地笑着说。
许黟摆摆手,说道:“不急,等过几日再谈。”
虽然蕲水在大别山南麓,但这样的好青山却不是人人都能去的。
想要在蕲水做什么,得先打听好消息再做判断。
颜曲月和二庆等几个人都没有异议,反正有许黟在他们做什么都不担心。
不消一会儿,乌泱泱的几个人散开,都去各忙事儿,打包行李的,搬箱笼的,整理货物的,连许黟都在其中,亲自负责他那两箱沉甸甸的医书。
这书是他的宝贝,车可丢,书不可丢。
太阳落山了,箱笼整装完毕,一行人来到新赁的宅院。
颜曲月的眼光很不错,挑中的宅院有七成新旧,从廊檐入内,可窥见一亭四方楼阁,上方的角替雕刻精美蝉肚。
阁楼位于高处,可赏湖景,是闲情雅致的好去处。
颜曲月便是见到这阁楼就喜爱上了,拉着许黟上楼看对面青黛色湖泊。
“那牙行经纪的说,这湖到炎夏能开满荷花,坐在这方美人靠,就可看尽蕲水风光。”颜曲月依着美人靠翘首以盼,眼角余光瞥见一白鹭飞过,更是喜然。
许黟见她笑得如此璀璨,忍不住道:“那我们就住到炎夏再走。”
“真住到那时候,岂不是要很久?”颜曲月一面欣喜,一面犹豫。
许黟摇摇头,说道:“这蕲水好风光,光是能叫得上名的湖泊就有不少,我还想去见见声名在外的望天湖。”
他们这一路游历,何曾不是赏这路上风光,见过的名山胜川繁多,也难抵美景诱人。
“往后再说。”颜曲月失笑。
怕他说着说着就要立马去望天湖,连忙打住他的话头。
许黟刚病好,两人只在上面待了一会儿就下楼。这会儿,阿旭他们将箱笼都搬到屋里去了,将其不重要的分好,其余等留着许黟回来再做打算。
那一箱淋到雨发霉的药材,许黟检查后,就打发兄妹俩挑出能用的,不能用的就销毁。
书房在阁楼的隔壁,走几步路就能到,他把书箱搬进里面。
整理书籍时,阿锦二庆过来问:“许大夫,阿旭兄问今晚吃什么好?”
“你让他自行安排。”许黟说罢顿了下,思索着说道,“我记得策湖盛产螃蟹,这会才二月,也不知道有没有螃蟹吃。”
二庆挠头:“那……我去买?”
许黟挑起眉梢:“我跟你去。”
他来到蕲水就在客栈里没出门,都快要憋慌了。
东街平民巷出来, 有条摆摊卖货的策水小街,晚间集市便设在柳树水岸边。
许黟戴着红狐围脖,携着二庆来到这里, 看到一个卖鱼翁在收摊。
“老人家,你这是卖完鱼了?”许黟上前问候。
那卖鱼翁抬头看过去,见是个英俊相公,笑着说道:“是哩, 我白日里卖到这个时辰, 不回哪行嘞。”
许黟听了,顺道问:“我是来买螃蟹的, 想问老人家, 哪里有螃蟹卖?”
“这时节哪来的好螃蟹?”这卖鱼翁看他装扮, 以为他是哪家风花雪夜,不晓得柴米油盐的大家子弟,笑道, “相公要是想吃那螃蟹, 可去酒楼问问,那里兴许就有相公说的螃蟹。”
“那策糊螃蟹没有?”许黟有些不死心。
卖鱼翁摇摇头,没在多言,挑着鱼担子离开。
二庆见卖鱼翁都走了,扭头看许黟:“许大夫,我们可要去酒楼问问?”
许黟淡笑地看他:“这卖鱼翁都没有的螃蟹, 酒楼哪里有。”
说着,就带着二庆无功返回。
刚回到新宅, 见阿旭也从外面回来, 提着个食盒,是从酒楼里买回来的吃食。
“今儿有些晚, 来不及做吃食,就挑些淡口的炒素菜,还有两碟腌菜,郎君看下合不合胃口,要是不合,我再去熬个山药粥。”阿旭一面说着,一面将买回来的吃食摆上桌。
许黟说这些就够了,食了两碗才放下碗筷。
众人吃完,许黟与他们商量起明日的安排,阿旭是打探消息的好手,打听消息这事照样交给他来办。
颜曲月笑道:“叫上二庆吧,让二庆也跟着学学。”
说起来阿锦年纪也不小了,许黟和颜曲月对两人的感情看在眼里。
奈何这两人到现在都没提到跟前来。
即使是颜曲月都有点着急。
可看许黟好像没将这事放在心里,那就只有她这个做娘子的提点几句。
颜曲月语重心长地对二庆道:“你再过两年就要及冠,该做些好打算,这些年攒的银钱可够买宅院?”
二庆被问得迷糊,却老实回答:“攒到九十多贯钱了,怕是不够。”
颜曲月道:“只求有个地方住,这九十贯倒是能买个小屋。”
“那不行,屋子太小这身手都施展不开。”这时,许黟不赞同地开口。
颜曲月看他,说道:“你说得轻巧,二庆跟着我们爬山涉水,能攒到这些银钱就很不错了。”
他们这一路过来,便看越好的地方房屋越贵,采买粮食发现,现下一石粮食都要比去年贵上十来个钱。
按照这趋势,他们若是等到去京都,那京都的宅院不得要好几万贯以上?
许黟道:“……”
以他们的资产,或者真买不起京都的房子。
颜曲月说到这份上,许黟自当了然。
事后,两人回到屋里,歇在床榻时,许黟笑着问:“你是打算给阿锦备嫁妆?要是还没备你看哪个数比较好,我这里给。”
给自家丫鬟准备嫁妆不算稀罕事,何况阿锦可不是普通丫鬟。
她还是许黟的女徒弟。
有这层关系在,许黟和颜曲月无论如何都会给丰厚的嫁妆做礼。
颜曲月道:“备,从我带来的嫁妆里给,拿一百二十贯银钱。”
“那怎么行!”许黟听了,紧皱起眉梢,“这钱不是小数,我来备就成。”
颜曲月施施然道:“好歹阿锦唤了我好几年的娘子,理该出钱。”
看他继续皱着眉梢不语,她笑着又说,“当年带来的嫁妆都没花出去过,哥哥嫂嫂给的铺子又挣了利,我可比你有钱。”
许黟:“……”这点真反驳不了。
他也挣钱,但时不时地开义诊,下乡送药,挣到的银钱如流水哗啦啦地流走。
“你出一部分,其余我来出吧。”许黟轻笑说,“阿锦是我看着长大的,要是真嫁给二庆这孩子,也要风风光光的。”
颜曲月道:“听你的,那这事我来问阿锦,看她是何意。”
许黟:“嗯。”
“喵呜~”
第二天清晨,窗户边响起虎霸王的催促声。
许黟醒来开窗,看着它跳进屋来找颜曲月,颜曲月裹着衣裳起来,喂它肉干。
看着虎霸王讨食的可爱模样,许黟出屋去找小黄。
小黄的年纪很大了,如今变得懒洋洋的,喜爱晒太阳。今日天晴,它就舒服地眯着眼睛趴在阿锦做的软垫上。
听闻脚步声,它半睁眼睛,看到是许黟,又懒懒地继续趴着。
“怎么越来越懒了?”许黟蹲在旁边摸它,捏着它四肢骨头。
接着许黟拍拍它的屁股,“来,跟着我动一动。”
曾经威风凛凛的小黄,锐利的金色眼睛早已经沉淀着岁月痕迹,听到许黟的指令,它撩起深重的眼睑,快速地从垫子上面爬起来。
许黟对它的健康感到欣慰,笑着牵着它出门。
蕲水不小,县里贯穿多条河流,诸多房屋依水而建,小屋外,就有拉客的小船。
看到许黟牵着狗来,便有船夫问可要坐船。
“麻烦船夫。”许黟带着小黄上来船。
船夫笑着问:“这位相公要去哪里?”
许黟的心里想着蕲水庞氏,即使打发阿旭去探消息,却也止不住地想。
哪怕见不到庞安时本人,幸会这医学世家也好。
许黟便问他:“这蕲水城中可有姓庞的大夫?”
“咱们这蕲水大夫有不少哩。”船夫撑着船杆,笑呵呵地说道,“相公想打听的庞大夫,我倒是知道有一位,住在浠水南。”
船夫说罢,去看许黟脸色,看他面色红润有气色,不像是有病之人。
就问道:“这位相公打听这庞大夫,是要去瞧病?”
“非也。”许黟笑笑,“我亦是名大夫,从蜀中而来,路上听闻蕲水庞大夫之名,就想来拜访。”
船夫嘿嘿笑道:“相公算是问对人咯。”
庞氏在蕲水这地方也算是富足家庭,家中世代为医,除了出身不高,名声却也不差。
他家祖屋建在浠水南,对面就是潺潺而流的江水,前头开着医馆,后院宽敞,住着上上下下几十口。看病和住的地方在一处,给病人瞧病甚是方便。
说起来,这庞大夫在蕲水医术平平,不算出名。
这还是船夫头回听到有人打听庞家。他疑惑,这位青俊大夫是从哪里晓得的。
许黟讶然一瞬,失笑起来:“偶然听过。”
船夫:“……”
瞧到船夫那不信的眼神,许黟也很无奈啊。
他没想到此时的庞氏在蕲水这么不显,或者说,虽然有其名,但却其名不扬。
想着曾经从书籍中读过的庞安时的传说故事,如今都是未曾发生过的事。
许黟既好奇期待,又怕期待过大,而生出失望。
此时,浠水南一家医馆照常开门。
外面冷风兮兮,穿着青色衣裳的小童拿着扫帚清扫昨夜掉的落叶。
“哎呀,怎么又阴天了。”小童抬头望天,怪叫一声快跑回医馆,撞见迎面走来的青衫郎君,喊道,“要落雨啦,适才晒的药材得赶紧收回来。”
“快,喊杏夏过来,把晒出去的药材收回来。”青衫郎君急忙快走,头也不回地往院子里去。
医馆后面,晒着一排排竹簸箕,上面铺着的药材不少,得赶紧拉两个人来。
花了好些时辰,这好不容易晒出去的药材给收了回来,眼见阴云遮日,随时都要下雨,今日怕是晒不成了。
刚才扫地的小童叫庞阳煦,是家中小辈,今年十一岁,跟着祖父学医,已经学了两年。
那青衫郎君是他的小叔,亦是祖父的小儿子,名为庞敏才。祖父把家传的医书传授给他,他如今在医馆里坐诊,是家中最年轻的大夫。
当然了,这大夫自然不包括还在当学徒的庞阳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