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锦说道:“不怕不怕,郎君说了,这三尺长的虫子也不算骇事,这虫子能长到十几尺二十几尺长哩。”
峡民们:“!!!”
这时,不知道是哪个小孩,突然哇了一声,喊道:“为什么这虫子看起来,像阿娘做的汤饼啊。”
阿旭和阿锦瞬息朝着说这话的小孩看过去。
见是族长家的喜娃儿,这孩子瞅到那虫子不动弹了,就挤到大人堆里,想起来早食吃的羊骨头疙瘩汤饼。
许黟在旁低低一笑,这话确实戳中了兄妹俩脆弱处。
“喜娃儿,快过来,这可不是汤饼呦。”后面的妇人紧张地将她拉了回来,“你要吃汤饼阿娘给你做,你别吃那虫子。”
喜娃儿眨眨眼,嘻嘻笑道:“不吃不吃,我要吃阿娘的汤饼。”
许黟意外地瞧她一眼,回想以前,他和哥哥在山里挖虫子,就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那挖回来的虫子还要带回来养,后来还是哥哥看不下,把那虫子给扔了。
他还因为这哭了好几天,说要为那虫子立墓碑。
阿卓耳也不怕,他从小就和很多虫子打交道,举着虫子尸体从人群里挤出来,往许黟这边过来。
他道:“卓木哥不止泻了这虫子,还有别的,有些太小了,我就没拿过来。”
那虫子他还特意洗了下,闻着也不臭。
但知晓它从哪里来的,一直举在手中难免心里怪异。阿卓耳就把它放在一块碎成两半的瓦罐里,询问许黟接下来该如何做。
许黟说道:“要分开如厕,泻出来的粪便要用火烧,把里面的虫卵杀死。”
阿卓耳听得连连点头,他也怕这虫卵周而复始,让族人再度染上这虫病。
这虫很给面子,没有从卓木的嘴里出来。
就是害他跑了四趟茅厕,最后一次出来时,他双腿虚脱发软地扶着墙走。
且冷汗贴身,面色虚白,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纷纷担忧自己是下一个他。
短短半日,就有数个峡民陆续出现腹痛和泻肚的反应,鸦飞雀乱地排着队伍跑茅厕。
族长知道这虫子和虫卵需要火烧后,就来请教许黟。
许黟教了个简单的法子,让峡民搬来席子和草木灰,先倒草木灰在茅厕里面,再铺席子,再倒一层草木灰。
蹲茅房的峡民们也要用草木灰净手,再喝一罐煮开后加入盐巴的水。
暮色降临,峡谷中点燃火把,以茅房处最亮。
许黟去找老族长,问他要两个健壮的峡民:“服药后一二日可排虫,以如今的情况来看,还有峡民肚中有虫,这两天都该注意。”
因而这茅房处不能没有人,得有人把守着,发现不对劲的情况,立马来报。
“嗯。”老族长沉重点头,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族人肚子里生了虫子。
这回要不是许黟提到驱虫药,等以后若是爆发了虫疫,后果不堪设想。
族长道:“许大夫费心了,天色不早许大夫先回屋歇息,剩下的事老朽来安排。”
许黟微微颔首,没有推辞他的好意,从族长屋中出来,步履稳重地回到老巫医房屋。
夏风燥热,颜曲月见到许黟回来,摇着团扇从椅上没有起来,只笑着对他说:“你忙了一天,这身上都有味儿,阿旭给你烧了洗澡水,你快去换衣裳。”
许黟笑笑:“好。”
他进到里屋,浴桶里盛着温度适宜的水,把门一关,消毒,沐浴,换衣,洗得香香地重新出来。
出来时颜曲月还没睡,她一面给他擦拭头发,一面告诉许黟,“明儿我和阿锦二庆要跟着族人们进城一趟,到时候,你就和阿旭他们留在这里,我们要两日才能回来。”
“去做什么?”许黟疑惑地看她。
颜曲月在峡谷里也有自己的主张,见他问了,就说道:“我也是偶然发现,这处族人手中戴的灰珠子可以研磨成粉,那颜色与火沙灰很像,我就想能否做成颜料,没想到今日一试,还真成了。”
许黟敛起眉梢,颜曲月口中说的火沙灰,其实就是铅矿做成的颜料,经过多道工序熔炼而成,价值不菲。
“你手里可有那珠子?”许黟问她。
颜曲月起身去盒子里取了一串灰色中带有闪光的珠子过来。她笑道:“这是一位阿嬷送我的,瞧着可好看了。”
许黟看到她手中的珠串,先是一愣,而后惊喜地发现,这不就是硒矿吗?
他不由地心跳加速,拿过这珠子仔细端详,“你可问过这硒……灰珠子是从哪里来的?”
颜曲月道:“说是从山上挖来的,看它好看,就磨成珠子戴上身上。”
看许黟神色不对劲,她目光一凝,低声询问:“怎么?这珠子有别的来历?”
许黟深吸气:“确实大有来历,这东西可以叫做硒,对人大有益处。”
他意识到,此时的硒矿还没被发现,兴许这处的峡民不会给它取这样的名字。
而施州确实是后世国内发现的第一个高硒区,在一千年前,有峡民将它们当成装饰品研磨穿戴,好像也不足为奇。
可如果现在就将它熔炼成颜料,那么这硒矿在历史上可能会发生新的变化。这变化兴许是好,也兴许是坏,许黟不敢判断,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唯一能清楚知晓的,是这硒矿变成颜料的话,那么这里或许再也不是峡民们安居的地方。
许黟眼神隐晦道:“这物什知晓者知之甚少,若是贸然拿出来,恐对峡民们不利。”
“我还与她们说,这物什或许能拿来卖钱换取粮食。”颜曲月咬咬唇,有些懊恼没有及时跟许黟商量。
“如今倒好,这下是闯了祸,你说这东西如此稀罕,那便不能拿出来卖了。”
许黟敛眉思索,认真道:“这硒想要用也不容易,不如直接换个挣钱的法子。”
“嗯?”颜曲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黟笑道:“依山靠山,依水靠水,这里有山有水何怕没有挣钱的路子。”
峡民的祖先为何会选择这里定居繁衍,便是这处的地理位置优渥,山水能养人,亦是可攻可守。
要不是溪洞蛮用武力骚扰,这处的峡民也不至于日子艰辛。
如今溪洞蛮被知府劝降招安,他们的日子好起来了,就有更多可选择的余地。
除了这硒矿,这山谷里的东西,挑些好的拿出去卖,都能挣到钱。
听他分析完峡谷的优势,颜曲月也没那么忧心了。
她松开一口气,笑着对许黟道:“明日我就去找阿嬷,告诉她这事。”
“可用我跟你去?”许黟捏捏她的手指头。
颜曲月冁然而笑,说道:“何须用你,我自能搞定。”
“我信娘子。”许黟拉着她手起身,牵着来到床榻,拍拍织锦软榻,“天色已晚,咱们先行睡,这事明日再谈。”
翌日,许黟和颜曲月起来,一人去找阿卓耳,一人去找族中那位阿嬷。
两人各有事忙,互不干涉。
许黟来问阿卓耳,把昨天登记有反应者的册子拿来给他看。
“他们人呢?”他一边看着一边跟阿卓耳说道,“可让他们来脉诊下,看是否还要服药。”
“我叫他们来了。”阿卓耳说。
不一会儿,有老有小十几个人都凑到阿卓耳的木屋里,将本就窄小的房屋变得更加拥挤。
阿卓耳倒着盐水给他们喝,看他们把盐水喝完,说道:“许大夫说,你们这些人里,要是有问题,还要服药。”
“我们不是都泻了吗?”有族人不解地问。
昨日泻了一堆虫子和虫卵,烧了好一阵才烧完。
阿卓耳道:“只是泻了,不能说明这肚子里到底还有没有虫子。”
要是还有虫子和虫卵在肚子里,还是会长成大虫子。
比起吐和泻虫子,这虫子在肚子里吃他们的血肉更加的骇人。
对于族人们的害怕,阿卓耳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希望许黟能将族人的虫病治好。
这十几人又服了一回药散。
随着时间推移,族中又有人吐和泻出来虫子。
直到连服三日雷丸散,许黟终于开口,让阿卓耳停止给峡民们服用药散。
与此同时,颜曲月那边,带着几个体格健壮的妇人去到山里。
峡谷里的女人,要比城中的娘子们结实敏捷,跟着颜曲月爬山涉水从未喊累,她们性情开朗,一路上撸着袖子干活说话。
颜曲月在她们身上,看到了不一样。
连她那飒爽的性子在这里面,也变得融洽起来。
颜曲月很喜欢这里,她趟过一条小溪,在里面洗手,看到一条花蛇垂挂在树枝上面,抽刀砍成两截。
身旁的妇人见状,眼睛发亮地将蛇身捡起来:“今晚我们有肉吃哩。”
“颜娘子好手段,这蛇是怎么杀的,可能教教我们?”几个年轻的妇人兴奋地围了上来。
颜曲月也不吝啬,当场就演示了一遍。
接着,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看谁有资格当颜娘子的徒弟。
颜曲月英眉一抬,挺着胸脯道:“你们要是想学,我都可教你们,以后你们要是进山来,也有傍身的手段。”
她又看看那个提着蛇的年轻女人,道:“你最是敏捷,你要是想练,我除了教你傍身的拳法,还教你刀法,可要学?”
女人双目微怔,立时喊道:“我要学!”
跟着进山的女子们都想学,颜曲月检查了她们的根骨,便都依了。
虽然颜家拳和颜家刀法不外传,但颜曲月也没真的将这整套拳法和刀法教给了她们。只挑选了几招容易记住的,又能防身的教于了她们。
很快,峡谷中大变摸样。
平日里只在峡谷中耕种,做针线活的妇人们,只要身体康健的都跟在颜曲月身后,一笔一划地打着拳。
后面连小孩子们也加入其中,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许黟本还担心颜曲月为了迁就他在峡谷中整日闷闷不乐,如今她有事儿做,比谁都高兴。
虫病一事解决,阿卓耳也有时间进山采药。
清晨,日光洒落在峡谷中,许黟背上竹筐,和阿卓耳两人进了山。
阿卓耳用草药捣碎挤出汁液, 涂抹在自己裸露出来的皮肤上。
他回头一瞧,看到许黟扎紧着袖口和裤腿,露出来的双手并未涂抹上任何东西。
“许大夫。”阿卓耳迟疑地喊了声, 拿着他自制的药汁,问他,“你不用防毒虫毒蛇吗?”
许黟看着他手中拿着的药汁,认出来这是当初他救张铁狗时用的鸭拓草。鸭拓草喜欢在湿润的地方生长, 它能解蛇毒, 也能防蚊虫叮咬。
山谷里有它的身影,并不稀奇。
用它的汁液涂抹在肌肤上面, 确实能挡住部分蚊虫。
带着它爬山, 要是被毒蛇咬到了, 着实是一味很好的救命药。
“嗯。”许黟点头,“这药汁很不错,给我来些。”
虽然他身上带着辟蛇药, 但阿卓耳愿意分享他炮制的药汁, 对他来说是件值得接受的事。
说着,他接过小罐子,倒了些在手心,慢条斯理地揉搓在双手间。
像他们经常进山采挖药材的,不用多说什么,默契地选了同个方向, 往足迹少的地方爬。
脚下是沉淀着厚厚一层腐叶和混着粗粝砂子的黑黄土地,拨开茂密的枝叶, 视线时刻落在周围, 要是遇到毒蛇挂在树梢上方,就绕过它, 继续前进。
爬了半个时辰,他们在一处斜坡停下来。
斜坡往下是条溪流。
溪流清澈,能看到河床里各色各样的石子,部分硅化的沉积石裸露在外面,还有些石英类的玉卵石。
当然了,许黟和阿卓耳两人的目标不是这些石头。
阿卓耳说道:“这条溪流的草丛边上有蟾蜍洞,我们做些陷阱放在洞口处引诱它们,明天再来看看能不能抓到。”
白昼时,蟾蜍会匿居在土洞和草石里,想要抓到它不容易。它们会在黄昏时候出来寻找食物,不想在山里过夜,便只能下陷阱。
许黟沉默了一瞬,才道:“我不会做陷阱。”
“你以前不抓蟾蜍的吗?”阿卓耳愣了一下,像是有些难以想象。
许黟轻笑道:“若是开的药方中有用到蟾蜍的,我会让患者去医馆里抓药。”
阿卓耳:“……”还能这样啊。
他除了峡谷中的族人,就没给别的人治过病,并未想到这处。
话题一起,阿卓耳勾起对外面的好奇:“许大夫,那外面医馆也没有的药材,该怎么办?”
许黟道:“换,万物可入药,这药性相同的药材不少,可用此来化载。”
说着时,他问阿卓耳:“老巫医可教你《伤寒论》?”
“老师不曾教过。”阿卓耳摇摇头,困惑地问,“什么是《伤寒论》?”
“这《伤寒论》是东汉时期名医张仲景前辈所撰写,原是著录在《隋书·经籍志》,里面论述了不少杂病药方,是值得一阅的古医书。”
许黟看他对医书知之甚少,便耐着心跟他聊起经典医著,“前些年,校正医书局重新编录了此书,不少书肆里都有其通行本。阿卓耳你要是想看,可以让族人去县城里卖鱼时,给你带一本回来。”
他手里是有《伤寒论》,但是通过他理解运用后重新编录的,拿出来给阿卓耳,却不合适。
方去书肆里买时下的通行本,是个很好的选择。
阿卓耳听后怦然心动,决定回去时,就去找呜哈哥哥。
两人说话间,也没耽误了干活,阿卓耳踩着坡面,寻到一株荆条,告诉许黟,这荆条就可以用来编陷阱。
许黟自然识得荆条,它全株能入药,有很好的药用价值。
看着阿卓耳摘,他跟着摘了不少。
初开始,阿卓耳以为许黟是要编陷阱,看他折了很多,开口道:“不用这么多,我们只编两个就好。”
“嗯。”许黟应着,却也没停下动作。
他将折下来的荆条卷成捆,塞到背后的竹筐里:“它也是味药材,你只拿它来编篓子,未免可惜了些。”
阿卓耳愣住,很快反应过来,缠着许黟告诉他这荆条如何有用。
……知道这荆条能治病后,阿卓耳就不舍得拿它来编捕蟾蜍的笼子了。
他去寻了另外一种软藤植物,用它编了两个灯笼模样的小篓子。
接着,阿卓耳踩着溪边松散的河土,趟进水里,弯着腰在河床处摸了摸。
下一瞬,他欢喜地直起腰杆子,朝着许黟转过来:“抓到了。”
他手里霍然多出一只褐红色的河蟹。
河蟹壳硬肉少,上面还有寄生虫,峡民们不懂得那虫子是什么,却也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因而,他们要是在山中溪流捕到河蟹,都是用来敲碎当诱饵捕鱼捕蟾蜍。
阿卓耳也不例外,他徒手抓了大小四只河蟹,用石英石砸碎,装到篓子里面。
挑了两个看着不错的位置,把篓子埋在土洞外的草丛里。
少年制作陷阱的动作熟稔快速,许黟看着看着,不由勾唇一笑。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他笑着问。
阿卓耳洗好手回来,面色认真地说道:“我有个地方想带你去。”
许黟什么都没问:“好。”
两人朝着另外的方向出发,绕过两座山头,他们往更高的峡坡上去。
穿过几条浅浅的溪流,往南继续走。
不知不觉间,午时的太阳悬挂正中,阿卓耳时不时地朝着许黟那边看过去。
青年的侧脸看不出多少神色,但能感觉到,许黟并没有因为爬了这么久的山而显露出不耐烦。
“许大夫,你就不问问我,我要带你去哪里吗?”阿卓耳忍不住地问。
许黟淡淡笑道:“那你会带我去哪里?”
阿卓耳轻抿嘴角,组织着语言道:“上回你说到使君子时,我就想起老师曾用过的一种药散。”
许黟:“能让人吐出虫子的药散?”
说完,他睨眼去看阿卓耳,缓缓说道,“使君子初夏时开花,秋季结果,花色初开为粉色而后转为艳红,果实褐黑色味道甘淡,极为好认。”
话到此,阿卓耳的眼睛越睁越亮。
那日他就是看到老师取来褐黑色的果实研磨成粉,给族人吃下去的。
但其中有不同之处,许黟曾说这使君子对蛔虫更加有效,那蛔虫是从肚子里泻出来的,可族人却是从嘴里吐出来。
这里面存在相博,使得他迟迟不敢确定。
许黟微微挑眉,淡定道:“药效因人而异。”
只有找到阿卓耳说的那棵树,他们才知道答案。
在这之前,两人打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吃午食。
山林中多障碍,不多一会儿,他们就找到能遮挡阳光的大石头背面,背面底部有个半米多深的土沟,还有些随意落着的小块石头。
两人随和地坐在小石头上面,从竹筐里拿出阿旭清晨做好的午饭。
阿旭做的是豆饭团,外面裹着一层芭蕉叶,撕开后,里面有稻、豆子、菌菇和肉末。
嚼着糯香咸口,还能饱腹,阿卓耳没吃过这样的吃食,没忍住把阿旭给他准备的三个豆饭团都吃进肚子里。
“呃——”
下一秒,他没忍住地打了个饱嗝。
许黟听到看过来。
阿卓耳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我、我不是故意的。”
许黟笑笑:“无碍。”
太阳渐渐往西偏移,他们还要再翻过一个山头。
没多久,许黟看向阿卓耳:“我们得快一些,不然怕是要在林里过夜。”
阿卓耳点点头,他上回来还是一年前,山里草木旺长,路不好认。
结果……
越到里面,走得越慢。
阿卓耳总要停下来确定方位。
许黟沉敛双眉,问他:“你可知道具体方位在哪里?”
阿卓耳摇头,思索着说道:“当时跟着老师翻过三座山头,在一条溪流的拐弯处右转,行一段路就能看到那树。”
许黟缄默听着,片刻后,他笃定道:“剩下的路,我来带你。”
阿卓耳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看向许黟,见他神色认真,竟不是在开玩笑。
“你都没进来过这里……”
许黟不紧不慢道:“我虽没来过这里,但我认得方位。”
他去过的深山很多,哪一座不是从陌生到熟悉,都是一点点摩挲着过来。
像峡谷中的深山,其实跟他们在涪州边境的瘴林有些相似。
不同的是,这处并没有什么瘴气,反而溪流不少。顺着溪流,就能找到他们要去的地方。
许黟跟着阿卓耳进到山里,便默默地做着记号,只要不迷失在林中,就能很快从里面出来。
剩下的路,则是许黟在带着他走。
路上,许黟教阿卓耳如何辨别山的方位。
峡民们在山中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他们天然融于山中,不用靠方位也能在里面行走自如。
可技多不压身,观日,观星,观木,都是辨认方位很好用的技能。
许黟道:“有词为‘立竿见影’,你取一木立在地上,早时影指西北,午后影指东北,现下刚过了正午不久,这影子在正北偏东,据你所言,那棵树在南北面,我们要往这个方位过去。”
阿卓耳顺着他指的方向,确实是他们要去的那方。
若是根据树的生长来判断,也能很快地判断出方向。
而深山里肉眼所见都是茂密树木,他们只要抬头看向天空,就可以从树冠上面,分辨出来差异。
此时是白昼,天上不见星斗,许黟没有教他如何观星,脚程加速不停。
穿过山,顺着山脚下的溪流一直往前走。
很快,他们就遇到了溪流转角处,接下来就要按照老巫医说的,往右走。
果不其然,一到地方许黟就看到一棵有数米多高,树枝中开着一簇簇红艳花朵的使君子。
在这炎炎夏日里,这花色夺目娇艳,使人移不开眼睛。
不用许黟回答,阿卓耳朝着使君子飞奔过去,他昂起脑袋,惊呼道:“许大夫,是它,真的是使君子!”
两人顺利地来到这里, 并且确定这树就是许黟所说的使君子。
这个结果令阿卓耳欢欣鼓舞,绕着树身几圈,上手抚摸着树干, 踮起脚尖摘红色花朵在手心打量。
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闻得久了,竟然有点令人不太舒服。
阿卓耳心想难道这使君子的花朵有毒不成?要是真这样,那是否可带回去制作成毒药?
他拿着花朵跑来问许黟:“许大夫, 这花能摘回去吗?”
许黟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一般, 轻笑地说道:“这使君子的花朵无毒,不能入药, 你要是想带走它, 可以带它的叶子。”
“叶子?”阿卓耳疑惑地皱起眉。
许黟走上前, 摘下一片叶子在手指间把玩,一面缓缓道:“这使君子叶同样具有杀虫解毒的药效,能理气健脾, 治疮疖溃疡。”
看着阿卓耳眼里黯淡下去的光芒再度亮起, 许黟对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孩更加喜爱:“它的根除了治虫积,还能止咳治咳嗽,你也带回去一些吧。”
像这种广谱性的药材,带回去晒干存放着,能以备不时之需。
阿卓耳存着同样的想法,现在听许黟提醒他, 顿时想都不想就跑去摘叶子。
至于使君子的根要挖走也简单,用带上山的小锄头翻开土壤, 再用砍刀, 砍下来那些长到筷子粗细的来。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
等他们把想要的使君子叶和根装满,周遭树影蔼蔼, 天光在不知不觉间骤然昏暗。
许黟拧着剑眉抬眸,沉着声道:“好像要下雨了。”
“糟了。”阿卓耳看到乌云骤变,在头顶凝聚成一团黑色,担忧喊,“我们得赶紧回去。”
想到他们回去还要翻过几座山头,按照他们来时的路径,赶在天黑前下山几乎不行了。
既如此,就不能茫茫然地折返。
许黟说道:“夜里不好赶路,若天黑前出不了山,我们就得找个可以过夜的庇护所。”
阿卓耳闻言心底有些慌,懊恼地看向许黟,后悔没让卓木跟着他们进山。
但见许黟神色沉静,不知为何,他心底的害怕缓了缓。
山里不缺遮挡物,可要找到安全的庇护所却难,阿卓耳从未在山上过夜,只能紧紧地跟在许黟身后。
许黟砍了两根木棍,一根给到阿卓耳,看他脸色带有疲色,关心问:“要不要歇一会儿?”
阿卓耳飞快摇头,他不想拖后腿。
随着日光黯淡,看向前方的视野多出一层模糊,周遭也起了阴霾。
忽然,阿卓耳的眼前多出一根棍子。
许黟让他握着棍子跟上他。
阿卓耳抿紧嘴唇,伸手拉住那棍子,亦步亦趋地跟上面前高大的身影。
这一刻,他好像看到了老师。
阿卓耳猛地眨了眨眼睛,再度去看那背影,身形与老师相差太多了,他怎么就认错了。
“滴滴答答——”
雨滴急促落下,拍打着身旁树叶,残珠渐到身上,很快就将衣裳打湿。
在变成落汤鸡之前,许黟和阿卓耳回到午时休息吃饭的大石头。
望着细细绵绵下坠的雨珠,两人被迫停留。
“这里可以挡雨,我们在这里起堆火,能勉强过夜。”许黟环顾四周,确定这处没有大型动物活动的痕迹,就去到林里捡枯树枝。
掉落在地上的枯树枝被雨淋湿了一些,但还能用。许黟从怀里摸出带出门的火折子,捻着草绒吹鼓出火苗。
火苗一亮,点燃一片小小的天地。
许黟和阿卓耳顾不上形象,靠着石头壁盘坐烤火。
火堆燃烧的烟灰不好闻,奈何此时条件差,他们进山时根本就没想过会在山里过夜,除了带出门的火折子和挖草药的工具,吃食都只带了中午那一顿豆饭团。
这会儿,两人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着。
加上哗啦啦的背景声。
还挺凄凉。
想到这里,许黟没忍住地轻笑出声,瞥眼看向阿卓耳:“你说,他们发现我们没回来,会上山找我们吗?”
阿卓耳垂着脑袋:“……”
“会的。”
“我们出门的时候,族长还问我要不要带上卓木哥他们。”
以前,他要上山挖药都是卓木他们跟着,生怕他一个小孩进山遇到危险。
现在可好了……他和许黟困在这里。
“你没回去,颜娘子会担心你的。”阿卓耳转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努力地想看清许黟的神色。
可惜,小火堆的光太暗了。
他伸手只能见模糊的五指,更何况是看清一个人的脸色。
许黟挺自豪地说:“我家娘子对我有信心,或许这会,她在劝族长不要派人上山。”
阿卓耳噎住:“……”他怎么不太信。
许黟笑说:“这会上山很危险,要是上山的人遇到麻烦迷失在山里,还要分出人手来找两波人。”
只要他手里有刀,保护自己和阿卓耳不是问题。
阿卓耳不明白,为什么许黟会有这么大的信心,难道他以前也经常困在山上吗。
他把这个问题问出口时,许黟差点没绷住。
“咳咳咳。”
他咳嗽几下,无奈道,“倒不至于困出经验来。”
许黟解释他有些拳脚功夫,说着说着,他不免想到了刘伯。
当年只要有刘伯在,就不需要他开口多说什么,刘伯就会吹嘘许黟有多少了不起的战绩,能把他说得脸红。
以刘伯的年纪,许黟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半夜,雨停了。
火堆烧成灰烬,只有零星火光,许黟时不时地添一小把枯树叶,不让它真的灭掉。
黎明时分,幽暗的光线里,许黟看了一眼靠着他睡着的阿卓耳,小心将他的头放在湿软的地上。
他提着砍刀起身,朝着窸窸窣窣的一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