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给我们糖豆吗?”
看着他们眼中流露出来的神态,许黟哪里忍心拒绝,温和笑着说:“有,在我那屋里,你们可以跟我来。”
说着,那几个小孩也不怕生,手牵手地跟上许黟。
阿卓耳就在屋里,闷闷不乐地处理从山上摘回来的药草,蓦然,他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他起身出来,看到许黟带着几个光着脚丫的小孩。
“做什么?”他问。
小孩们争着回答:“许大夫给我们糖吃。”
阿卓耳听到是糖,抿紧了嘴巴,眼睛余光瞥看许黟,见他没往自己这边看来。
他有点失落,难不成许黟在生他的气?
但他说的也是事实,虫病本来就很可怕,他没故意说谎。
此刻,许黟突然亲切地问他:“阿卓耳,吃糖不?”
“不。”阿卓耳梗着脖子,倔强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噗。”
他刚转了身,便听到后面有人在笑。
阿卓耳回头,就看到许黟在笑着看他:“你多大了?”
“我十三了。”阿卓耳说完心里有些生气,他怎么就说出自己的年纪了。
不服气地瞪着眼睛看他:“你呢,多大了?”
许黟笑道:“我二十五了,在我看来,你就是小孩子。小孩子不吃糖吗?”
“族里没糖吃,想吃的话,要呜哈大哥去买。”所以,他一般时候,是不吃糖的。
许黟故作叹气:“那好可惜,我就带了好多糖,还有果子,你不想吃,我就给别人了。”
阿卓耳扁了扁嘴角,扭头不再看他。
许黟倒是没真的故意逗他,见他快要哭的模样,连忙将嘴给闭上了。
他进到老巫医的木屋,颜曲月沐浴后换了身碧绿的衣裳,两肩处落着齐腰的乌黑秀发,身后,阿锦拿着巾子在为她擦拭。
看他进来,颜曲月问:“你和阿卓耳在外面说些什么?”
许黟笑了笑:“都听见了?”
颜曲月摇头说只耳听了几句,看他乐在其中的样子,无奈道:“你别欺负小孩,小心他拿毒药吓你。”
许黟挥挥袖子,笑道:“不敢不敢,我不欺负他。”
而后,他进到里面,在箱笼里翻了翻,翻出他在忠州买的糖豆和果子。
这果子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是柿果子和糖渍梅果子,前者可煮水喝,后者酸甜可口,能解油腻。
许黟拿着糖豆和果子出来,分给了在外面候着的小孩们。
喜娃儿带头鞠躬道谢,后面的小伙伴们像模像样地跟着学。
躬了躬腰,拿着到手的零食,小孩们欢喜地连蹦带跳跑远。
想来过不了多久,这峡谷里所有人就知道许黟手里头有糖豆和果子了。
许黟瞧着他们都跑了,拿着另外包好的糖豆和果子,来隔壁屋寻阿卓耳。
假装很忙的阿卓耳看到他来,心里有些惊喜,面上佯装不在意道:“你来做什么。”
“来找你说话。”许黟直接坐到他面前,把手里东西放到他脚边的草席上,说道,“族长要你招待我,我自然是来找你了。”
阿卓耳抿抿唇,低声道:“今天不进山了,你要是想去得等明天。”
许黟笑着应了声“好”,看着他道,“我跟族长老伯约好,明日要给族中青壮喂驱虫药,怕是不能跟着你进山。”
“族长求你了?”阿卓耳震惊地抬起眼。
许黟挑眉,看来这阿卓耳还是很了解自家族长。
阿卓耳看他神色,了然地又问:“你手里真的有药?”
许黟淡定道:“有回遇到个腹痛的病人,我观其症状似虫病,就寻了一种叫雷丸的菌子,水浸去皮,焙干研末。那病人服用后,就把肚中虫子吐出来了。”
“雷丸?”阿卓耳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问许黟,这山里可有这种叫雷丸的菌子。
“这菌子形似圆,皮是褐黑色,有细小花纹,有毒性,只能用来入药,不能食。”
许黟描绘了一下雷丸的模样,而后轻叹说道:“雷丸八月采根,如今这时节,哪怕山中有也采不到。”
他的回答让阿卓耳升起来的希望又落了回去。
但他依旧激动,他看过老师给族人服用药散,族人就吐出来大量虫子。
那药散他记得,是从一棵树上摘下来的,可惜当时他太小了,未能记住那树的模样。
许黟笑说:“这驱虫药不止雷丸一种,还有一物名洗瘴丹[注1],多生于琼州[注2],它的果实煎服能杀虫消积,也是驱虫良药。”
无论是洗瘴丹,还是琼州,都是阿卓耳从没听到过的物什和地名。
随着许黟娓娓道来,阿卓耳睁着的双眼越发明亮,无意识中,他渐渐地靠得更近,想要听得更多。
许黟很乐意给他讲这些,说完洗瘴丹,他又说起使君子。
“相传三国时期玄德公有一子得了怪病,面黄肌瘦,四肢瘦弱但肚子胀如皮鼓,有一回他在野外游玩发现一树有果子,就采摘来吃,结果吃完腹痛难忍,泻了许多虫子和虫卵后,那怪病突然就好了。”
许黟看着认真听故事的阿卓耳,笑着对他说,“后来,这事传到民间,民间有如此症状的百姓都摘了这果子服用,便就把病给治好了。为了感谢玄德公,他们以刘使君来命名这果子,便有了‘使君子’。”
连着说一个多时辰的话,许黟有些口干舌燥。
阿卓耳见状,急忙给他倒来了清水。
“许大夫,你快喝水。”
许黟道了句“多谢”,端着陶碗喝着。
他刚喝完,阿卓耳就迫不及待地追问:“你说的这是真事?”
“不知。”许黟笑着摇摇头,“既是相传,那便是有真有假。”
阿卓耳的求知欲被狠狠地勾起,咽着口水问:“那真的有使君子这一味药吗?”
许黟道:“有,这药确实可治虫病。”
看着阿桌耳求知模样,许黟放松心神,缓缓靠坐在墙,继续道,“治蛔虫腹痛是其一,其二它还能治小儿疳积,乳食停滞,如果将新鲜的果实砸碎,用它的汁液涂抹肌肤,还能祛瘙痒。这法子不能多用,要不然会种微毒。”
“涂了这使君子,是不是就不怕虫咬了?”阿卓耳问。
许黟点头:“是有一定用处,但辟虫药居多,可以少用它。”
阿卓耳听得攥紧双手,不知为何,总觉得许黟描述的使君子,有些熟悉。
或许他以前,见过。
老师还在世的时候,带他穿过山谷很多地方,有些植物的名字他还记得,却忘了有什么用。
趁着这机会,他想多问问许黟。
金乌西坠,残月升起,高高悬挂空中。
今夜是祭拜山神的日子。
山中空地堆着高耸的篝火,周围的房屋都点燃着火把,璀璨的火光将整个山谷照亮。
烤得美味的山羊和雄鸡,架在高台上,在熊熊烈焰的照耀下,每个族人都将家中最好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献给了他们的山神。
他们一面跪拜,一面高呼着“山神”。
接着,峡民们围着篝火吹着陶埙,拍打面鼓,族中长老头戴隆重的鸡冠帽,举行着祭拜山神的仪式。
“山神保佑!”
“山神保佑!”
“山神保佑!”
夜深时,祭拜仪式结束,在族人的欢笑声中,他们围坐一团,愉快地一起享用山神的祭品。
山羊和雄鸡从高台上搬下来,族中妇人用刀将架子上面的肉割下来,族长命令分肉的妇人,把美味的羊腿肉割下来送到贵客们面前。
许黟和颜曲月他们难以推辞,只好笑着端着峡民们送来的吃食,笑着加入他们,一起享用。
接着,他们唱起了歌颂山神的山歌。
悠扬而拗口的词谣在耳边响起。
许黟眯了眯眼,随着低沉的陶埙声响,这悦耳的歌声飘呀飘,随着夜风飘出了山谷,顺着江流远去。
清晨, 许黟醒来时,整个山谷弥漫着肉的香气。
闻着这香味,许黟百感交集, 他亲眼看到夜里吃剩的羊骨头都留着,每家每户挑了要的位置带了回去。
到第二天,峡民们会将这些骨头敲碎,放到罐子里煮成羊骨野菜汤。条件好的, 会揉一团面做成疙瘩汤饼;条件差的, 只野菜混着羊骨头熬出来的骨髓,也能美味地吃上一顿。
再不济, 这羊骨头可以熬成一大锅, 今天的吃食都有了着落。
此时, 族长高兴地给许黟送来羊骨疙瘩汤饼。
族长道:“拙荆腿脚不便,这疙瘩汤饼是老朽那儿媳做的,她厨艺不精, 许大夫勉强用些。”
虽说如此, 这瓦罐的盖子掀开,里面肉香味扑鼻而来。
许黟深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好香的味道!闻着就不差阿旭做的饭菜,今日我和娘子他们是有口福了,多谢老伯。”
加了羊骨头的汤饼,汤上面飘着一层薄薄的油脂, 再难吃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许黟笑着夸完,阿旭上前抱着瓦罐, 打算将里面的汤饼给大家分了。
不稍片刻, 这瓦罐里的汤饼就被分了个一干二净。
大家都有些饿了,觉得这羊骨头汤饼, 虽淡了些却也不赖。
族长看他们不嫌弃地吃了汤饼,很是高兴。他问道:“许大夫,已是辰时三刻了,这驱虫药是不是该安排上了?”
许黟平静道:“老伯,你将族中青壮都叫来吧。”
“好,老朽这就去安排。”族长说完,就背过身离开。
他一走,阿卓耳就从屋子里出来。
许黟看到他来,自然地招呼他:“阿卓耳,你来得正好,我这边需要有帮手。”
“要开始了吗?”阿卓耳没有任何迟疑地快步走来,眼睛看向后方,心眼紧张地往上提了提,“我能做什么?”
许黟微抬下巴:“等我下。”
他返回屋中,将昨夜就分开备好的驱虫药拿出来。这雷丸有毒,不能多服。他只能粗略地先分成每人份,再根据不同的身高体重,来预估加减。
他们在去往涪州的路上遇到徐生和裴生的时候,正当雷丸采摘的时节。
那时采回来的雷丸不少,这些雷丸烘焙研磨成粉后,就被许黟放在小罐子密封存,至今还剩很多。
昨夜分出来的时候,就被他用黄麻纸包着。
许黟当面打开其中一包药粉。
兄妹俩早是知晓雷丸药粉长成什么样,这会儿,却依旧站着瞧。
阿卓耳抬手揉眼睛,定神一看,那药粉是灰褐色的,他不敢凑太近,闻不到味儿。
许黟淡笑着说:“这里每包药粉量为两钱,不高不瘦不胖不矮者,直接服用就好。若是高又壮的,就要再加五分,瘦弱的话则是要减一钱。”
宋两换算下来是四十克左右,一两为十钱,一钱便是四克左右。按峡民的体格来看,只两钱就足矣。
阿卓耳听着,很快捕捉到这话的重点。他担忧地问:“若是吃多了,会怎么样?”
许黟垂眼看他,说道:“服多有害,尽量少服多次,都不可多服。”
“嗯。”阿卓耳重重点头。
不多时,老巫医屋外,聚集了二十几个青壮峡民。
他们昨夜就被族长通知过,今日不要去捕鱼外出,却不知道今日是要来干嘛。
看着许黟和阿卓耳站在一起,大家交头接耳两句,便来问阿卓耳。
“是有什么大事哩?”
“不捕鱼了咧,那篓子昨晚就放下去咯。”
阿卓耳仰着头看向他们,说道:“许大夫手里有一药物能治虫病,族长想让你们服药预防。”
“虫病?!”
听到这话的青壮们都惊愕在原地。
其中有个健壮的峡民高声道:“我们没痛没病的,为何也要吃这虫病药?”
阿卓耳顿了顿,认真回他:“是预防。”
“预防是什么?”
“难道没得虫病也能吃这药?”
不等阿卓耳解释,许黟站到阿卓耳旁边,应付自如道:“雷丸主杀三虫,逐毒气,有虫积者能杀虫,无虫积者可防备。”
面对许大夫,这些峡民们不敢随意说话。他们互看几眼,像是在辨别许黟话里真假。
蓦然,阿卓耳道:“许大夫说的是真的。”
经过昨日,阿卓耳已然被许黟的所知所学折服,他从未见过有如此学识的人。
哪怕是族中无比敬重的老巫医,都没有许黟这般渊博的学识。何况,族人里识字的不多,除了老族长和他是识得些字,剩下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青壮们是信服阿卓耳的,阿卓耳的毒膏救了他们无数次命。
听到他都这么说了,这些青壮们很快就选择相信许黟。
这时,族长带着儿子媳妇,还有喜娃儿过来,高声打断他们的谈话。
“孩儿们,你们应该都知道这虫病可怕。”族长站在面前,高声喊道,“现下许大夫手中有药,族中孩儿们就不用再为这虫病战战兢兢。”
“咱们山峡里百十口人,若是发生了虫疫,那就是灭族的下场。”
族长深深叹息,“如若能选择,我也不愿让族中孩儿冒险,可难啊。”
“难啊!”
青壮们默默地都垂下脑袋,族中伙伴那痛苦呻吟、在地上疯狂扭动的身体,枯黄的脸庞露出痛苦的哀嚎画面,历历在目,惊恐人心。
跟上来的阿嬷和妇人们听到这些话,皆是掩面低声啜泣。
族老们走过来,高声呵斥道:“哭甚哭,那是命呐!想要活命,便要试!”
话音落地,族老走到许黟面前,面含歉意地行了一礼:“让客笑话了,我等都是贱民,纵然死在这峡中谷里,施州知府都不一定晓得。”
“但遇许大夫,便如草芥逢甘露寻了生机,本想求着许大夫赐药,但不想却遭了冒犯。”
要是族中有人不信许大夫,他们这一举,怕是要给许黟带来麻烦。
可几个族老和族长看着族人们又哭又怕的模样,更加坚定了心思。
要服!要去了那该死的虫疫!
要他们这些世世代代留在峡中的族人们,不再恐惧虫病!
许黟情绪万千,连忙扶起族老:“蝼蚁贪生,何故是人。而我等都是凡胎浊骨何来贵贱之分,族长老伯和族老们都是我敬仰之辈,许黟在此受之有愧。”
旁边,颜曲月早已热泪盈眶,她背过身默默擦拭了眼泪。
兄妹俩和二庆三人,在看到这场面时,亦是唏嘘不已,跟着啪啪地掉眼泪。
不多时,峡民们止了哭声,从哀思的悲痛情绪中回神。
那二十几个青壮拭去泪水,走上前来:“族老们,我们愿意试药!”
“愿意!”
“我们都愿意!”
二十数人齐声高呼,慷锵有力。
族长抬手一摆,族人们肃静下来,他高声道:“好,孩儿们都是好样的!现在,就由老朽先行,我跟你们一同服药。”
“不可。”旁边的族老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是族长,要是这治虫病的药性你抗不过来,岂不是……”
族长摇头叹道:“我若不服,如何服众?”看着老伙计们满脸惆怅,他挥手道,“唉,就我这不中用的身子骨,陪着孩子们一回,又何妨。”
“这……”
许黟轻咳两声,说道:“诸位不如先问问在下?”
族长儿子连忙擦拭着眼泪,恭敬问:“许大夫,这药是人人能服?还是只年壮者能服?”
许黟缓缓道:“脾胃虚寒者、衰惫者慎用,其余等服用无碍,但都不能久服。”
既如此,那只能是先行把脉了。
老族长以身作则,阿旭和阿锦备好桌案,他就坐到许黟面前。
许黟很快就为他把完脉,发现老族长的脉象竟然还算不错,人随着年纪增长,身体五脏六腑多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
但对于老族长而言,他身上的那些老毛病都非致命,只要好好养着,是能长命百岁的脉象。
“老伯,你年事已高,偶尔可喝些安神茶,取龙齿两钱,石菖蒲一钱,水煎代茶饮,喝此茶时,不可与松叶水同服。”许黟说罢,就将老族长的脉象等情况写下来。
一并将这安神茶的方子也书写在竹纸上方。
他带出门的药材里面,缺了这龙齿,这味药还需去到施州城里的医馆里抓。
老族长有些老花眼,他眯着眼睛举着方子看了看,问道:“那这治虫病的药,我是能服了?”
“能。”许黟笑着点头。
有了老族长开先河,其他等族人纷纷排队等候。
便是其他阿嬷和妇人都上前来,说她们也要服用这治虫病的药散。
许黟眼神晦然地看向老族长,见他朝着自己沉稳地点了点头。
“好,阿锦你来给阿嬷和诸位娘子们诊脉。”许黟没再多言,唤了阿锦去旁边的桌案为她们诊脉。
接着,又让阿旭和阿卓耳将脉诊后,确定能服药的峡民们安排到一处,温水调服这雷丸散。
如此操作,便也省了不少时间。
直至正午太阳悬挂山巅,这处的峡民们都已诊脉完。
族中一百六十七口人,有小孩十六名,青壮和少年六十八名,妇人和阿嫲四十三名,老人四十名。能服用者一百三十八人,不能服者二十九人。
这二十九人里,多数为老人,还有三个襁褓中的孩子,跟一个病弱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是早产儿,她娘在生她时大出血没救回来,当时生出来皮肤黝黑发紫,不会啼哭,众人本以为这孩子就要早夭了,是被老巫医救回来的。
可惜,老巫医走后,阿卓耳没继承药剂方子,这小孩就一直病病瘦瘦的。
还是因为这事,她才从昏暗的房屋里出来。
许黟看到她被抱来时,就被她那白到发亮的肤色惊讶到,便见她无血色的嘴唇紧紧抿着,稀疏的黄发微微卷翘在额前,乌黑的双眼畏怯而不安地看着周围,小手还死死地抓着阿嬷的衣裳。
后面,颜曲月拿了糖豆给她,柔声细语地跟着她说话,小女孩她才没那么害怕。
等峡民们将雷丸散服下,由着阿旭、阿锦他们,还有阿卓耳照顾时。
许黟朝抱着孩子要回去的老妇人喊道:“阿嬷,你将她抱过来我瞧瞧。”
老妇人抱着孩子过来,担忧地说道:“客好,这娃怕晒,晒了脸红红烧得疼。”
许黟听得这话,思索着皱眉问:“是哪种烧红法?可会肿?还是会起疹子?”
“红彤彤的,喊着痒,疼。”老妇人擦泪道,“这娃儿可怜呦,没了阿娘还是个病的,都不晓得能不能养活嘞。”
许黟摸了摸小孩卷翘的头发,发质微微粗糙,他道:“阿嬷若是不嫌弃,就让我来看下。”
“客真是好人嘞。”老妇人连连点头,抱着孩子,就去到老巫医的房屋。
避开了光,这孩子也没那么难受了,恹恹地趴在阿嬷的怀中,昏昏欲睡。
许黟试图逗她说话,但这孩子少言少语,哄了一会儿,也不愿意开口。
老妇人叹气道:“不瞒客,这娃打小就有口吃,外人面前是不说话的。”
许黟闻言一怔,回想这小女孩和颜曲月互动时,这孩子就几乎没开口说话。
这时,颜曲月忙活完,从外进屋。
“许黟,你看这孩子能治好吗?”颜曲月心生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她才五岁。”
五岁啊,看着只有三岁孩提模样。
这怎么不叫颜曲月心疼。
以往她见到的孩子,都是健健康康,活泼可爱的,哪想会有这么弱小的孩提,连光都照不得。
“我曾听你说过,小孩子是要晒太阳的,但这孩子都不能出来屋子里玩,能长好吗。”颜曲月深深叹气。
许黟摇摇头,对着颜曲月和老妇人解释:“她这是癣证,不可日浴,不然会危及性命。”
古时候没有过敏的说法,一般将过敏的症状是叫“风疹”和“癣”,而日晒后出现红疹、发肿和烧痒等情况,亦是紫外线过敏的表症。
“能化解?”颜曲月惊呼问他。
许黟说道:“此病不能医,只能因人而异,在出现症状时用药物缓解。”
说着,他就想起一种叫马齿苋的野菜。
马齿苋不止可当做野菜食用,它也是味药材,而且还是治疗紫外线过敏的常见中药材。
山谷气候湿润,很适合马齿苋生长,这个时候山脚下应该有不少。
果然听许黟如此描述,老妇人就知道这马齿苋是他们经常挖来吃的野菜,难怪娃儿有时候发病,时严重时好得快,这都是跟那天有没有吃马齿苋有关。
“若是起了红疹,用这马齿苋煮汤内服,连服五日,可治好。”许黟看向老妇人,“素日里,也可给娃儿喂些马齿苋汤,如此话,酉时太阳快下山时,可出来走动。”
老妇人闻此,感激涕零,抱着小女孩就要跪地感谢。
许黟眼疾手快,在她跪下前拦住了她:“阿嬷不可,这时节正有马齿苋,阿嬷你这些日子多采些回来,多出来的晒干存放着,到了冬日时也能用上。”
老妇人急忙点头:“听客的。”
申时首刻,服用了雷丸散的峡民中,有人起反应了。
初开始,他只觉得肚子胀疼难受,心里慌张地来寻许黟说了情况。
许黟为他诊脉后,叫来阿卓耳和阿旭阿锦,让他们也为他诊脉判断。这时,这青壮的脉象,和早些时候已然不同,许黟要他们知道的,就是这脉象的瞬息变化。
“七情六欲,动与静,都能引得脉象出现偏差。”许黟认真授课,“这时,就该将每个时辰的脉象记下来,以此来辩证。”
说罢,就问阿卓耳,可瞧出什么来。
阿卓耳青涩的眉宇紧皱,思索片刻,他震惊地瞪大眼睛说道:“他的脉象弦而紧,肚子还有咕噜噜的叫声,这是肚子里有虫子在动?!”
“对,他肚子里有虫。”许黟笃定地回答他。
众人闻言,齐齐都看向青壮的肚子。
青壮被看得面红耳赤,又惊恐万分……
他、他肚子里……有虫!
那是不是等一会儿,这虫子就要从他嘴里吐出来了?
许黟和阿卓耳要观察他后面的症状, 先让他留在屋里歇息。
青壮峡民后怕地咽口水,七尺大汉这会缩成一团,可怜无助地蹲坐在小席子上面。
反倒是许黟和阿卓耳没那么担忧。
他们随意地盘腿坐在席上, 一面喝着阿锦沏的菊花乌龙茶,一面聊着天。
“好会有人找来吗?”阿卓耳两眼落在门外,若有所思地问。
许黟敛眉,视野停在茶杯中泛起的涟漪上:“会。”
阿卓耳看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就让他们都这样疼着?”
“不会疼很久。”许黟淡淡一笑, 睨眼看向有些惊慌的青壮峡民,问他, “可有觉得肚子有物?”
“我……我……”青壮支吾道, “我好像要上茅房……”
许黟示意他去吧。
接着, 他侧脸转向阿卓耳,冷酷地对他道:“你跟上他,看他可拉出来了。”
“我?”阿卓耳睁大眼睛。
许黟勾唇:“难道你就不想看看, 他到底有没有泻出来虫子?”
阿卓耳:“……”
他万万没想到, 会是这个情况。
或者说,他只想到了虫子从嘴里出来的场面,但没设想过,有的人吃了雷丸散,不是吐而是泻。
愣头呆脑片刻,阿卓耳忍不住地从席上起身, 他确实很想知道。
……族人到底有没有泻出虫子。
看着他往族中茅厕的方向去了,阿旭和阿锦望而生畏。
两人齐头看向许黟:“郎君, 我们也要去吗?”
许黟挑眉:“你们想去?”
此话一出, 兄妹俩的脑袋都摇成拨浪鼓。
郎君别开玩笑啊!!!
他们真的不想看到那画面。
上回徐生嘴里吐出一条三尺多长的虫子,便已然害得他们好些日子看到汤饼, 就想到那虫子,足足两个月,没吃汤饼了。
要是这回还去看,那岂不是可以戒汤饼了!
许黟平缓道:“若一病人,要观其病证,需从粪便中所查,你们就因弃粪臭而不给对方治病了?”
因为时代局限,时下的人更容易吃到不干净的食物和水源,从而感染寄生虫的概率更高。
可以不用逼着阿旭和阿锦去看泻出来的虫子。
但他们却要知道这虫子长什么摸样,什么样的虫子该吃什么样的驱虫药。
两人被训了一顿,都乖乖地低垂着脑袋,打定主意跟着阿卓耳去看那青壮峡民到底有没有泻出虫子来。
孰料——
他们还没走出阿卓耳的屋门,就看到阿卓耳手里举着什么,飞快地跑了回来。
“泻出来啦!”阿卓耳激动地冲过来。
近了,众人看清他手里举的东西不是别的物什,而是还在扭动着的活虫子。
周围的峡民们都尖叫出声。
许黟:“……”
他捏了捏眉心,叹口气道:“既然阿卓耳已经将虫子拿过来了,阿旭阿锦,你们也好好瞧下。”
阿旭和阿锦两人一懵,老老实实地上前去看了。
不止他俩,周围的峡民们又惊又好奇,纷纷跟着上去看那虫子长什么模样。
喜娃儿和其他几个年龄尙小的孩童,在看到那还会动的虫子时,哇哇大叫。
“它好长啊……”
“这么长的虫子在肚子里,卓木平时就没觉得难受吗?”
围着的峡民们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这个叫卓木的青壮峡民从茅厕里出来时,不由更加面红脖子粗。
好在,阿旭出声道:“这虫子只长到一尺,不算很长。”
“难道还有更长的?”卓木诧愕问。
兄妹俩点点头,有声有色地描绘起他们看到的三尺长虫子。
那才是吓人哩。
见真有这样的咄咄怪事,峡民们惊愕的同时,开始担心他们也长了这么长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