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民们的衣着外面搭着一件兽皮,天冷,就把兽皮裹上,围在篝火周围,烹饪着今夜的晚食。
因有客人来,今天的饭菜很丰盛,锅里煮着新鲜宰杀的山鸡。这山鸡的羽毛拔下来后会洗净晒干,做成漂亮的羽帽,等祭拜山神时,族中长老们会戴着高高的公鸡冠来主持祭拜仪式。
只有山鸡是远远不够的,峡民们缺少粮食,他们用盐和溪洞蛮交换粮食。
这食物很珍贵,平日里他们都是混在野菜、野树叶一起煮着吃。
今日为了招待新来的客人,族长下命令,只烹煮香喷喷的稻米和菽。
也就是豆饭。
阿卓耳与许黟坐在了一起,他看到许黟把带来的食物,交给了族长。
族长惊喜地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是一包足有两宋斤的兔肉干。
与给虎霸王吃的肉干不同,这兔肉干是用香料熏过的,闻着有股浓郁的香味,混杂着肉香和辛辣的味道。
把这兔肉干放在陶瓮中烹煮,不到片刻,半空中飘散出香味,在篝火周围缭绕不散。
这香味刺激着人们的味蕾,令他们的嘴里都分泌出唾液来。
“阿嬷,是肉。”有个小孩躺在阿嬷的怀中,眼睛雪亮亮地睁大着。
阿嬷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对着他点了点头。
是肉啊……
好香的肉!
别说是小孩子了,族中的长老们也很少闻到这么香的肉。
“孩子,这都是山神的恩赐。”阿嬷颓老的双手摸着小孩的脑袋,把他紧紧抱在了怀中。
在拿出兔肉干后,许黟并没有拿出更多的东西。
等晚饭做好,他和颜曲月等人享用了这顿热情的饭菜。
食后,他们跟着阿卓耳来到老巫医的房屋外面,阿卓耳停下脚步,问他:“今晚,可以让虎霸王陪我吗?”
“它也许不肯。”许黟回他。
阿卓耳有点失望,因为就在刚才,他喂完了肉干后,虎霸王就再也不跟他玩了。
第二天清晨大家在鸡鸣声中醒来,许黟穿好衣裳出来屋外,看到有年轻的峡民在撒着切碎的草喂山鸡。
看到他来,这年轻的峡民羞赧地停下来打招呼:“许大夫。”
“你们平日里起得很早?”许黟诧异问他。
这个比阿卓耳大不了两岁的峡民憨憨地点着脑袋。
“阿嬷说,喂完了鸡,还要去山里割羊草。”
金红色的太阳刚从山崖上徐徐升起,峡民们就开始了每日的忙碌。
年迈的老人和小孩会留在山中喂鸡、喂羊,浇灌种在屋边的蔬菜,编织着捕鱼的篓子。
再大几岁的青壮峡民们,已经背着篓子,赶到峡脚处,那里停靠着捕鱼的竹筏。
这些峡民会将捕到的鱼带去周边的镇上去卖,挣的银钱换成粮食、布匹和生活用品。
许黟来到江岸边,下方江水涌动,小小的竹筏在蜿蜒的江面上,渺小得如同一片枯叶。
仿佛随时都会被江涛拍打翻腾,消失在视野中。
想要在这样凶险的江上捕鱼,需要丰富的撑船经验和捕鱼技巧。
这处的峡民,能有资格去捕鱼的,不过寥寥数人。
此时,颜曲月在屋中简单的洗漱一番,她从屋里出来,眼睛落到旁边。
隔壁屋子里,传来“咚咚咚”的击打声。
颜曲月顺着声音过去,看到阿卓耳用石捣,碾着绿糊糊的东西。
“你好,阿卓耳。”她轻笑地出声。
阿卓耳抬起头,眼睛眨了眨:“你是许大夫的娘子。”
颜曲月眉眼弯了弯:“是啊。”
阿卓耳好奇问:“那你会医术吗?”
“我不会。”颜曲月走到他面前,在他面前随意地席地坐着,“医术不是谁都可以学的,对我来说这很难。”
“那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的吗?”阿卓耳问。
颜曲月道:“我认识他时,他就已经是很厉害的大夫了,给很多人瞧过病,可以说,几乎没有他治不好的病。”
阿卓耳歪了歪头,明显不信:“这里毒蛇毒虫很多,经常有族里人被咬死,就算是老师,也救不回来。”
在他看来,老巫医是最厉害的。
连他都救不回来的人,许黟当然也救不回来。
颜曲月思忖笑道:“我不知道,这也许很难,但我相信他会有办法的。”
阿卓耳不太明白,但他闭上了嘴巴,没再问。
下一瞬,颜曲月扭头看向门外。
她站起来,笑道:“回来这么早?”
许黟走了过来,来到颜曲月身边,轻笑着说:“我看到他们已经下江去了,这边有几间木屋都在烧火做早食,就回来告诉阿旭,叫他也准备起来。”
颜曲月顽皮一笑:“阿旭做饭向来积极,不知道阿卓耳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我?”阿卓耳疑惑抬眼看过来,摇头道,“我自己会做饭。”
许黟道:“阿旭做的是汤饼。”
阿卓耳想说他不爱吃汤饼,但外面无声地飘来一阵浓郁的麦香味。
他把“不爱吃”的话咽了回去,板着脸问道:“吃你的汤饼,需要拿东西来换吗?”
许黟恶趣味地笑问他:“你想换吗?”
阿卓耳:“……”
他不是不想换,是留着的五毒干不多了,再换下去,他就要去山里找活的五毒。
“盐可以吗?”他手里头有盐。
许黟摇头:“我不需要盐。”
说着,他突然问道:“你在做什么?如果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有什么用,我可以用汤饼跟你换。”
“当真?”阿卓耳没见过这样的要求。
“当真。”许黟笃定道。
阿卓耳说道:“这是一种毒蘑菇,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是老师教我的,只要把它们碾碎,放在罐子里,等过了几日就可以拿出来用了。”
说到这处,他起身去到屋里,在黑漆漆的房间里面,拿出来一个密封着的土陶罐。
阿卓耳将上面的陶封打开,取一个小木勺挖了一点出来。
“进山的时候,把它涂抹在刀棍上面,就不害怕山上的东西了。”
“用它来杀死毒蛇?”许黟很快联想到这处。
阿卓耳眼睛亮了起来:“是的,它也可以杀人。但老师说,不能拿它来杀人。”
许黟失笑一声,看来这个不曾谋面的老巫医,是个很不错的老师。
可惜,他在还没有好好教导阿卓耳时,就意外不在了。
这毒物可不能随便碰,即使是阿卓耳,在展示给许黟看后,还是把它好好的封存了起来。
他告诉许黟,只有族人要上山的时候,他才会将毒药膏拿给他们用。
“老师说过,这东西很可怕,这一点放在水缸里,就可以将我们全部人毒死。”阿卓耳在回想起老巫医说这话时的肃冷神色,又想到族人用刀砍伤毒蛇,那毒蛇很快就死掉的画面,有些心有余悸。
许黟正色道:“你老师说得很对,如果可以,这样的毒物还是不要碰更好。”
阿卓耳郁闷地撇撇嘴:“除了它,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杀死毒蛇。”
“阿卓耳, 你想不想学别的?”
“我想过等我年纪再大一些,就进城去找个大夫当学徒。但族长说,老师不在了, 族里就只有我会药草,我要是也走了,族里就没有能看病的巫医。”
阿卓耳垂下脑袋,有些闷闷的想, 族里不能没有巫医。
他不能离开这山涧峡谷。
……嗯, 这倒是个问题,山涧蚊虫多, 没有医者, 是很大的隐患。
不过转念一想, 哪怕阿卓耳以后长大,想要去外面的世界,却也不一定能混得下去。他生活在这满目皆是苍翠山崖依江而生的遐方绝域, 面对外界的世道人心, 想要如鱼得水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显然,目前的阿卓耳还没感觉到这份危机。
他没有年长的族长那样的毒辣眼光,在面对许黟这个问题时,并没有多想。
屋外,那阵阵麦香味十分勾人。
阿卓耳嗅到烤肉干的香味,想起来, 许黟答应他,只要回答了问题, 就可以交换早食。
按照意图, 他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阿卓耳问道:“我现在可以吃汤饼了吗?”
许黟笑道:“成, 阿旭应该做好汤饼了,还烤了肉。你尝过阿旭做的饭,定会喜欢上。”
阿卓耳揣着手应着,跟着许黟和颜曲月他们出来。
屋外,不远处。
阿旭和阿锦在准备着吃食,看到他们来,向许黟躬了一腰笑说:“汤饼好了,肉也好了。”
许黟道:“阿旭,去请族长来吃。”
虽然在这山野暂住,却也礼数不能缺,这里的族长见过些世面,他不能像哄小孩子一样。
不多时,族长应邀而来,许黟拱手一礼笑道:“多谢族长老伯昨夜关照,我让阿旭多做了些汤饼,不知老伯能不能吃。”
他说着时,二庆从车厢里搬来几张折叠杌凳,“族长老伯,请坐。”
族长便坐了下来。他慈和笑着道:“叫我声老伯就好。”
许黟亦坐了下来,等待阿旭端来吃食前,他缓缓道:“老伯,我们这趟途经施州,是要进城去的。怕是在这处留不了多少日子。”
族长点头:“有客来是好事,但你们多留不得,老朽不强求。”说罢,他目光看向了阿卓耳。
这孩子在他过来后,就一直没开口说话,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锅汤饼瞧着。
山中缺耕地,开垦出来的山田种了些稻,量不多。麦是少见的,城里的粮铺有卖,价钱不便宜。
也不怪这孩子,要是他小时候,闻到这样的香味,也会把持不住。
不过是年长几十岁,性子稳重不少,才表现得如此淡定。
许黟笑道:“我身无其他长处,只识得些药草药理,这几日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老伯尽快提。”
这话听得令人心动,族长低笑道:“好哩好哩,正巧咯,山神祭后就是雨季要来,山里毒虫更多,就是不知道许大夫手上可有驱虫的好法子。”
阿卓耳开口道:“有我哩,用不上许大夫。”
族长瞥他一眼,却也没说别的,只道:“阿卓耳你是好啊,可毒膏太毒了。”
听他这么说,阿卓耳就不说话了。
这事儿,族长不止一次提过了,上回也说,说老巫医去世后,他们这巫医的传承断了,再也续不上。
阿卓耳不爱听这些,但无能为力,唯有忍着。
这时,穿着浅绿色褙子裙的阿锦端着木盘,盘上装着盛汤饼肉块的陶碗和陶盘走来。
将汤饼和切好的肉块放在众人脚前的杌几上,阿锦笑吟吟道:“好吃的来啦,老伯,阿卓耳,你们吃好。”
阿卓耳确实等得很久,看着吃食端来,便不去想那扫兴的事,端着陶碗,顿觉得这浓浓的麦香更吸引人了,他一口气吃完,又吃了烤得焦焦嫩嫩的兔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族长也不例外,他拿衣袖擦擦嘴巴,笑道:“真是美味。”
阿卓耳看向许黟,认真道:“你说的对,他做的饭确实好吃。”
许黟一下子就笑起来,这算不算捕获了少年的胃。
族长看在眼里,起身:“许大夫,有时间的话可以多陪陪阿卓耳,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父母,老巫医去世后,他就独当一面,但其实还是个孩子。”
阿卓耳皱眉反驳:“族长,我不小了。”
“好好好,不小了。”族长笑眯眯的看他,“那你多带着许大夫熟悉山里,这客人叫你招待。”
“……我?”阿卓耳震惊。
这看起来不像族长会安排的事儿,可看族长表情,不像是假的。
许黟低低一笑,应了:“那就多麻烦阿卓耳了。”
山脚下停泊着几叶竹筏,出去捕鱼的族人们回来了,几个青壮拖着沉重的篓子,底部滴答答地漏着江水,一路把鱼篓子搬到岸上停驻的小亭。
已有几个孩童兴奋地从山上搬下来竹桶,期待着今日有多少收获。
就是这个时候,阿卓耳带着许黟来到江边看他们捕鱼。
偏僻的山峡除了溪洞蛮会来骚扰,经年累月都很少有客人来。昨日来的客人们,令族里很多小孩都很高兴热情。
看着许黟来到这里,几个小孩投来目光,纷纷高兴地喊着“许大夫”,又纷纷喊“阿卓耳”。
许黟笑着应着,跟着阿卓耳走到亭子前。
阿卓耳是他们的巫医,哪怕年纪小,地位却很高,那些捕鱼回来的青壮族人见到他,便在倒出来的鱼里面,挑了一条相对小些的递过去给他吃。
“我新调了毒膏,你们出门的时候来拿。”拎着活鱼的阿卓耳一字一字说道。
青年点头,表示他知晓了。
然后,他看向许黟,笑着问:“许大夫,可要吃鱼?”
江鱼肥美,要拿去镇上卖的鱼,每条都有手臂那么长,看着肉质就很不错。
许黟认真问道:“可以拿驱虫药跟你们换一条吗?”
“驱虫药?”青壮诧异问。
许黟道:“是治疗虫证的驱虫药,像你们经常在山中久居,吃到生食,这肉里的虫会进入到体内,导致泻肚,肠胃痛,讥瘦都有可能。”
几个青壮和小孩听后,都是满脸惊恐。
“你是说我们肚子里有虫子?”
有小孩子甚至撩起上衣看肚皮,左瞧瞧右瞧瞧,想看是不是真的有虫子。
许黟被小孩们的天真逗笑,他压了压嘴角,说道:“要是有虫,吃了药会泻出来,或是吐出来。”
阿卓耳听后,沉思着问:“我知道这事,老师曾经给族里人喂过药,那人就吐了好多虫子,肚子就不痛了。”
“啊——”
“好可怕啊——”
几个小孩尖叫地跑开了。
青壮们:“……”
他们也记起这事来,那是三年前,跟着他们捕鱼的族人突然泻肚,连着泻了好多天,后面肚子还胀起来,像是有了身孕。老巫医用火炙去烤他的肚子,却使得他疼得哇哇大叫。
那时候,老巫医嘀咕了几句话,谁也没听清楚。
不久他就拿着药粉出来,喂给族人吃。吃下药粉的半日,那族人就吐了一滩活着的虫子。
青壮们脸色变了变,有些难看地看着许黟:“许大夫,我们也……有那种虫子吗?”
“不一定。”许黟摇摇头,“或许可以试试。”
阿卓耳惊讶:“这药粉能随便吃?”
许黟道:“不是随便吃,服用要有数,不宜过量。”没有什么药是能随便吃的。
更何况是这带有毒性的驱虫药了。
不过听着许黟的话,这几个青壮都有些犹豫,毕竟他们也见过老巫医治死过人,虽然那人已经要死了。
片刻后,一个青壮拉着阿卓耳来到旁边说话:“阿卓耳,你觉得这许大夫说的话,可能信?”
阿卓耳盯着他看:“那是族长请来的客人。”
青壮张张嘴:“……”他就是因为这,才问的啊。
“你是族里的巫医,我们听你的。”
阿卓耳目光落在手里拎着的鱼上,这鱼快要死了:“你们不去卖鱼了吗?”
“啊?”青壮一时没听清,“你说鱼怎么了?”
阿卓耳道:“鱼要是死掉了,就卖不到好价钱了。”
青壮:“!!!”
后面,他们到底是没找许黟换驱虫药,急匆匆地搬着鱼桶,道别许黟。
看着他们渡舟离开,许黟似笑非笑地看向走回来的阿卓耳。
从山脚处回来,阿卓耳屋外已经有几个阿嫲,她们手中牵着孩子,神色紧张地看向回来的许黟和阿卓耳。
“怎么了?”许黟目光睨向颜曲月。
颜曲月轻摇头,低声说道:“她们来一会儿了,说是要找阿卓耳,像是有急要的事儿。”
“就你在这里?阿锦没陪着你?”许黟视野扫了一圈,不见其他人,微微皱起眉头。
颜曲月道:“阿锦跟着二庆去山里了,阿旭本来还在,但被我叫去挑水了。”
她有几日没能好好洗漱,昨夜又匆忙,便想着今日在屋里沐浴。
哪想,外面突然传来骚动声,出来时,就看到了几个阿嫲。
为首的阿嫲带着孩子过来,问阿卓耳:“听孩子们说,他们肚子里有虫子,要吃药。”
“嗯?”阿卓耳神色微妙。
阿嫲又道:“这是真的吗?”
这话,许黟自然也听到了,没想到会是他们的话让孩子们产生了误会。
他连忙上前,想要解释。
结果让阿卓耳抢先一步,开口道:“是有这话,但不是他们有虫子,是族里人肚子里都有可能。”
许黟迈向前的脚步顿住:“……”
接着,他差点踉跄了下。
“这话是许大夫说的。”阿卓耳朝着他看过来,狡黠地笑了笑。
顷刻之间,数名老少都将许黟和颜曲月围了上来,齐齐看向他,慌张询问他这是不是真的。
佝偻的阿嫲举着拐杖,双眼浑浊,嘶声道:“贵客是大夫呦,救救我们吧。”
她比任何族人都清楚,那虫病是多么可怕。
年轻时,族中曾经爆发过虫病,死了很多很多人。便是当时最厉害的巫医,也无能为力。
她们的举动很快引起注意,族长踉跄着步伐,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询问了前因后果,族长目光灼灼地看向许黟,凝重道:“要是真有虫病,那是大事,还望许大夫不要瞒着,告诉老巧吧。”
许黟听得酸楚,拱手道:“老伯严重,是我没有道清,让这孩子传了去。我本是想用驱虫药换江鱼,才生了这误会。”
“是假的?”族长哈哈笑起来,“是假就好,惊扰到贵客实在失责,今夜宰杀山鸡,再迎贵客。”
许黟惊呼:“不可不可,养家畜不易,怎么能都让我们给吃了。”
族长笑着道:“有何不可,难得来客,都没拿酒来饮。”他见许黟谈吐不凡,便也问是否读过不少圣贤书。
听闻许黟是弃文从医,更是敬佩:“时人崇仰读书人,像许大夫这般古往今来皆是少有。”
“不过是家境贫寒,才断了读书的念头。”许黟轻笑着摇摇头。
哪怕他这么说,族长对他的态度依旧崇敬。
这会儿,族中男人们也匆匆地跑来了,默默地站在一旁紧张等着。
一个阿嬷呜呜地哭起来:“没事儿,没事儿我儿,是娃儿听错了。”
“阿嬷哭啥,这是好事啊。”一个妇人装扮的年轻女人过来搀扶她回去,这里面几个小孩里,有她的孩子。她从江边浆洗好衣裳回来,听到这事,吓得衣裳都丢在半道。
等来了,听到是假的,便喜笑颜开。
族长高声喊道:“行啦,既然是误会,那都散去,该做活的做活,不要在这里惊扰到许大夫了。”
等族里人都散开了,族长有些叹气地看向阿卓耳。
阿卓耳不敢去看老族长,他也晓得自己那些话严重,让族中人都陷入了恐慌。
族长叹息一声,道:“阿卓耳,你是本族的巫医,身有重任,族中人的性命都在你手中,你要是拿命开玩笑,是件很可怕的事儿。”
阿卓耳捏着手指头,小声道:“我不会了。”
族长知晓他的心性,没再说什么,摸摸他的脑袋,让他回屋去。
说罢,就邀请许黟去他屋里喝茶。
族长的屋子在正中位置,周围围着几间木屋,屋子外面,挂着个白骨森森的雄山羊头颅。
崖中光线昏暗,进到屋里,视野里黑蒙蒙,族长往屋里喊道:“喜娃儿,出来见客。”
屋里有道脆亮的嗓音应两声,接着从里面钻出个女娃子,朝着许黟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笑道:“许大夫好!”
这女娃儿许黟昨夜见过,窝在一个妇人怀里吃肉时,眼睛亮亮的。
许黟笑道:“喜娃儿好。”
族长催促道:“快去倒茶来。”
“诶诶,我这就去。”喜娃儿说罢,轻捷地飘回屋,顺手还将那灯给点上,一会儿就给抱来个圆肚子瓦罐。
她有些吃力地把瓦罐放在桌上,给许黟和族长倒茶。
许黟正好有些渴了,道谢后端起,顿时嗅到一股浓浓的土腥味夹带松叶的味道。
用松叶泡水喝,许黟不是没听说过,但他从未喝过,不免好奇这味道如何。
于是,便一口饮尽碗里的茶水,笑道:“多谢。”
族长笑眯眯地看着他:“许大夫是没喝过这样的茶吧。”
“是的。”许黟颔首,“不曾喝过。”
族长道:“松柏长青,寓意长寿,用它们的叶子泡水,是我们族中多年以来的习俗。”
许黟有所思地说道:“这松叶味苦,性温,入脾经,可活血安神,镇静祛痰,还能杀虫止痒,确实有康健养生之效。”
山涧潮湿,久居容易得风湿,但这松叶能治历节风痛、风湿痿痹等病证。用它来泡水当茶喝,确实能预防这些疾病。
许黟恍然大悟,为何这些峡民,能世世代代住在这里了。
第222章
老族长笑道:“山上没有什么好谷子酿酒, 穷得哩,就去山里捡果子松叶,用酒曲放在陶瓮里埋在山洞里, 等过个几年再挖出来,就能酿出酒来了。”
峡民们叫这酒为“松酒”,拿出来祭拜山神,迎贵客。
许黟困惑不解:“峡中辛苦, 老伯可曾想过迁徙而居?”
老族长笑着摇了摇头, 说道:“我们峡民世世代代都在这里,这里就是我们的根, 离开了这里, 不一定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屋中昏暗的光线像是活了过来, 映照在他苍老的脸上,那双本该浑浊的双目,此刻熠熠生辉。
他活得通透, 即使奢望外面繁荣昌盛的生活, 却也时刻谨记着族训。而他们生是山神的子民,死也是山神的子民,在哪里,他们都离不开养育他们的山神。
许黟萧然起敬,举起盛着刺鼻味道的松叶水,朝着族长行一礼, 一饮而尽。
他爽朗笑道:“好茶!”
“客好!”族长跟着畅快一笑,亦是饮尽了喜娃儿倒给他的松叶水。
喜娃儿看到他们喝完了松叶水, 又殷勤地给他们倒上。
她赤着双脚, 捧着脸颊嘻嘻笑着,纯真的模样逗乐了许黟。许黟从怀中摸出一包随身携带的糖豆, 递给她吃。
“给你,这是糖豆,甜的。”许黟笑着看她。
喜娃儿眼珠子咕噜转动,拿过了糖豆,嘻嘻笑着:“我吃过,呜哈哥哥给我们买糖豆吃。”
拿着许黟给的糖豆,她鞠了一躬,蹦蹦跳跳地跑出屋子。
许黟和族长看着她跑开了,也没在意,继续随意地聊着族人们在山谷中的生活。
聊到后面,族长没忘记当初邀请许黟在山峡中暂住的想法。
“许大夫,你也瞧见了,山中多虫毒,三十年前,族中出现过虫病,死了很多族人。”想到这件事,对于年老的族长来说,依旧心有余悸。
他摩挲着盛松叶水的陶瓮,喟叹道:“这样的悲剧,不能再发生了。”
许黟默默叹息。
寄生虫的危害,自古就有,峡民饮用的是江水、山里的泉水,这些水都可能存在寄生虫。
吃到肚子里存活下来的概率很高,被虫子寄生,不是所有人都会有症状出现。等出现症状,不能及时救治,除掉身体里的虫子,就会出现生命危险。
但,人们通常直接死因不是寄生虫,而是严重腹泻导致死亡。
时人不一定知道这个原因,许黟就详细地跟族长说起这虫病的危害和预防。
族长一愣,问道:“没有得虫病也能先吃药医治?”
许黟神色隐晦地看了族长一眼。
没有直接回答。
“虫病亦是为疫,《礼记》中有言‘日五盥,盖谓洗手不嫌频数耳’,此外,还要常习不唾地,做到屋宇洁净,就能预防很多疾病。”许黟缓缓说道,“然这虫疫,主要因果在于饮食而起,吃到生食易得病,这肉还是要煮熟了吃。”
“像六畜要是病死,疫死,最好是不要吃,要是不小心吃了得病的六畜,恐会吞食了虫子,便会在身体里繁衍吸血。”
许黟还告诉族长,要是族里有人肚子长了虫,那么其他族人里面,还会有人得虫。
这个时候,保持居住环境的卫生就极其重要了。
许黟也明白,大多数的峡民,甚至是底层百姓都没有勤洗手的习惯。
让他们保持这种洁净的习惯实在太难了。有时候,他们连水都不会煮开,而是直接饮用。
到后面,许黟道:“想要预防,除了屋宇洁净外,也可以选择先服用驱虫药,要是真的有虫,会从体内排出来。”
族长闻此,深思远虑地问道:“许大夫,你说的那驱虫药,能服?”
许黟凝目看他:“能。”
族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闭了闭目又睁眼,起身向许黟深深一躬:“还请许大夫赐药。”
这虫病的危机一日不除,他就终日难安。
“老伯快起。”许黟连忙扶起他来。
“我手里正好有些驱虫药,可让族中青壮先服用。”
“好,好,好。”族长抹抹眼泪,有些喜然道。
他正要唤喜娃儿去叫族人过来,许黟拦住了他,笑道:“时辰不早了,等明日辰时左右吧。”
晚上还有祭祀仪式,这个时候要是服药,怕会耽误祭拜山神。
族长想到这事,笑说:“是我着急了。听许大夫的,明早再去叫他们来。”
两人聊罢这事,许黟也没在族长屋中多待,他要去准备明日要用的驱虫药。
从这木屋里出来,喜娃儿带着几个族中小孩,在外面守着他。
看到他来。
喜娃儿高兴地朝着小伙伴们喊道:“来啦来啦。”
很快,那些个小伙伴就跑过来,仰着小脸期待地看向许黟。
“许大夫,喜娃儿说你身上有糖豆,是真的吗?”
“那糖豆闻着好香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