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脉,吴关山跟顾丰说顾生已经是绝脉,才有了请许黟一观这事。
许黟拿着木条指向红斑,问吴关山和阿旭阿锦:“你们看出这是何物了吗?”
“这是红疮?”阿旭小心地靠近一步,看到那红斑,很快就想到这处。
阿锦最近在恶补花瘘候症,看到那红斑,当即就想到了什么:“是疳疮。”
“疳疮……”吴关山目光一凝,细细打量那处,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果真是疳疮。”他吁出一口气,猛地转头看向阿锦,“锦小娘子是如何知道的?”
阿锦眨眨眼,说道:“是郎君教我的。”
吴关山扭头看许黟,果真看到他点了点头。
许黟紧蹙眉头:“吴兄若是仔细,就可看出他虽脉象无根,可其再探,可见脉沉细涩,是毒结筋骨。”
外面的顾丰听到这话,骤然撩起帘子,目光紧紧地盯着躺在床榻生死不知的顾生,而后看向许黟:“你说什么?”
许黟道:“他伤处糜烂不断,是因花柳病已经毒结筋骨。”
咣当一声。
只见顾丰身后的娟儿在听到此话,不甚撞到柜子,跌倒在地上。
她脸色煞白,双眼慌乱无神,柔软无力的身子骨都在难以自控地颤抖。
顾丰眉目戾气横生,恶狠狠地盯向了她。
此刻,他哪里不知道,这娟儿早就和顾生有染,而他这些日子,在书房中和娟儿逍遥快活……
如此说来,岂不是连他也中招了?
顾丰惶悚不安,手指对上她,嘴唇翕动地想要问个明白,话到嘴边,却迟迟问不出口。
许黟平静地看着他们一举一动,给阿锦递了个眼神。
阿锦收到暗示,当即清着嗓子,“哎呀”地喊了一声,她的嗓音在恐慌的气氛中尤为清亮。
众人被她的声音惊醒。
连地上的娟儿都抬起眸眼朝着阿锦看了过来。
阿锦说道:“郎君曾说过,这病能传染妻妾,妻妾若是也得了这病,亦会传给他人。”
顾丰的面色变了又变,瞧着更加骇人。
娟儿跼蹐不安地从地上爬起来,对上阿锦欲言又止。
吴关山不明所以,但也附和点头:“锦小娘子说得是,这病确实会传染他人。”
说罢,他便叹气起来,没想到诊治这么多回,他竟都没发现。
阿锦继续道:“郎君还说,这病初期能治好的,只要不避讳就医,那得了这病的人,还是能和寻常人一样。”
顾丰眼神动了动,忽而开口:“那我哥哥这病,可……还能治?”
许黟道:“能治,但难保两足瘫痪,筋骨窜痛。”
顾丰不是没听过花柳病,这病让人闻风丧胆,人人避而谈之,但没想到顾生竟是得了这病。大房隐瞒得真深呐,都这么多年了,竟是无人知晓。
这次要不是这许大夫看破了,恐怕到死,这顾生得了花柳病一事,便要带着进入棺材里。
联想到顾生可能将这病传给了娟儿,而娟儿可能传给了他,此刻的顾丰,恨不得顾生生不如死。
他掩住眼底恨意,抬起眼看向许黟:“还请许大夫,救我哥哥。”
许黟眼睑撩起,静默看他:“真想救?”
顾丰笑了:“他是我哥哥,只要许大夫肯救他,哪怕要顾丰散尽家财亦是要救他。”
“好,我救。”许黟应了下来。
救他,正合他意。
许黟出来屋子,让阿锦研墨,他要给顾生开两个方子。
吴关山好奇地跟过来,问他:“这花柳病,你打算开什么方子医治?”
许黟言简意赅道:“地黄饮。”
这地黄饮,不同药用用方不同,许黟所用的是出自《圣济总录》里记载的药方,再进行加减。
吴关山闻言,对许黟开的这方很感兴趣。
他之前就曾听过这“地黄饮”方,不过不是用来治疗花柳病,而是治疗中风的。
吴关山倾身看过来,见这其中君药为熟干地黄,有滋补肝肾的效果。
接着,就看到许黟用了去心的巴戟天,酒浸过的肉苁蓉,炒山茱萸,去根的石斛,去除黑皮的白茯苓……
一路写下来,竟是要十四味药材。
每一味药材都需要炮制过才使用,这方子可不简单。
吴关山不由地多看许黟两眼,没想到他会如此上心,他本以为许黟在见到这病人是得的花柳病,会直接带着阿旭阿锦离开。
“吴兄。”许黟唤他。
吴关山闻声回神,看到许黟拿着这方子递给他。
他接过方子,便听许黟说道:“这是你的医馆,你来给开药吧。”
“那伤处如何处理?”吴关山听后,眉梢深深一皱。
许黟淡笑说:“吴兄忘了,你既能救回一次,便能再救一次。”
吴关山若有所思:“可……”
许黟补充:“把腐肉切了。”
“再拿清酒洗,多洗几遍,再抹药。”
吴关山深吸一口气,亦是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他们这边商榷好,另一边,娟儿脸色漆白地在顾丰面前跪了下来。
她双眼泪盈盈地哭泣道:“丰二爷,奴婢真的不知啊,奴婢要是知晓了,怎么可能让顾生碰我。”
想到梁娘子半夜自尽,她和银翘本以为是心中不安,如今一想,怕是隐情在这儿。
顾丰抬手掌掴,将她打得摔倒在地。
他冷冷瞧着,咬着牙道:“要是让我晓得病了,看我如何惩治你。”
娟儿不敢哭得大声,捂着脸默默抽泣。
顾丰嫌弃她丢人,喊她先回去,等他从巷子里出来,就看顾家大管家站定在巷口,见到他时,小跑地过来。
“丰二爷,那许大夫已经给顾生治疗了,想来是真的有法子。”大管家看出里面有猫腻,心照不宣地说道,“要我到时另请许大夫到府上来吗?”
顾丰瞥他眼,“嗯”了一声。
他重新回到医馆,里面传出阵阵痛苦的嗷叫,这声音难听刺耳,顾丰眉头皱着,问了才知道是顾生发出来的。
“都要死的人了,声儿怎还那么大。”顾丰言语中有些不满。
大管家在旁赔笑道:“他在里面受苦呢,许大夫命人用清酒洗伤口。”
顾丰“哦”了下,虽然心中依旧不满,可只要想到以后顾生躺在床上苦苦哀求他的模样,便觉得解气不少。
“既如此,那我怎么能不去看看。”顾丰道,“我得多关心关心哥哥才行。”
事后,许黟带着兄妹俩出来医馆,他们没坐驴车,而是迎着寒风步行着回来。
他们一到家里,就让林氏给他们烧洗澡水。
只有把身上的衣物上上下下都消了毒,又换上了新的,三人才算放心。
今日的事发生得荒唐,一个将死之人就这么被许黟救了回来。虽然那场面可怕可恶,但一想到是那样的人,兄妹俩对上顾生那惨兮兮的样子,便丝毫可怜不起来。
甚至还觉得,这样的人害死了梁娘子,梁娘子更加可怜了。
阿锦不明白许黟为何要救他。
“为何不救?”
许黟挑了挑眉,今日顾丰为了表示他对顾生的兄弟情,拿来做戏的诊金那可不少。
他拿着那交子看了看,眼神划过一丝冷淡的笑。
“郎君曾说过,医者有五不治。”阿锦鼓着腮帮子,头次在看病一事上反驳了许黟。
“难道郎君都忘了之前说过的话,连那等恶人也要救了吗?”
方才在医馆里,人多口杂,阿锦不想因此与郎君生了分寸,这会儿堂屋里没有他人,阿锦便忍不住了。
阿旭想拦着她不让她说,阿锦甩开了哥哥的手,瞪了他一眼。
“难道哥哥,也觉得他该救?”
阿旭抿唇:“……”
他是觉得不该救,但郎君想救,应该有郎君的想法,“妹妹该听郎君怎么说。”
许黟看她满脸气愤,想想这孩子被他护着确实有些不守规矩,放在古人身上,那就是欺主的奴才该打该骂,他没在这事罚她,是因为他从未把两人当成下人看待。
这是古人和现代人的思想差异,许黟不觉得这有问题,反而因为阿锦敢问,对她高看了一眼。
许黟道:“人想死很容易,但想要活着却很难,对于犯恶的人来说,是轻松地死掉,还是煎熬地活着更能解恨些?”
话音落地,阿锦看向许黟目怔口呆。
半晌,她吞了吞唾沫地问:“郎君,你不是在救他?”
许黟颔首:“不,我是在救他。”
因为心中厌恶,所以才想要救他。
因为不想梁娘子白白送了命,所以想要救他。
因为想要外人知道顾生是因何而病因何而故,所以才要救他。
许黟半阖双眸,有那么一瞬间,他违背了自己曾经宣过的誓言。
但又何妨呢。
他都穿了,偶尔不想遵守那个道德标杆的答案,他爸妈和哥哥,也不会追着过来打他啊。
哪怕他很想再见到他们。
半日,市井里果真传出了顾家顾大郎的病有隐情。
有个婆子看到顾大郎从医馆里抬出来,扬言说这顾大郎得的是花柳病,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如今也遭了殃,身下那二两肉都烂掉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万里。
短短两日,整个盐亭都知晓了二条街顾家的事儿。
甚至有好事者跑上门去问,被顾家的管家气呼呼地扫地出门了。
哪怕顾家如何解释,众人皆是不信,因而,顾家的豆腐坊生意猛地一落千丈。
百姓们怕吃了他家的豆腐,也传染上了那腌臜的花柳病,到时候不得哭死了过去。
他们没哭死过去,娟儿和银翘先病了。
还没去瞧大夫,她们这两日突然头晕眼花,四肢酸疼,夜里身上就起了痘,那痘斑斑点点,像是一朵娇艳的梅花。
她们俩见状,这梅花斑几乎跟顾生身上爆出来的一模一样。
随即两人受不住惊恐的情绪,连着晕了过去。
她们这一晕,顾丰也慌了。
不仅顾丰慌了神,便是顾家大管家也跟着慌。
他们俩看着彼此火急火燎的,才知道,这娟儿水性杨花,跟好几个人都是相好的。
“还有谁?”顾丰抓着管家的领子,好似生吞了他。
管家支支吾吾,半晌后才说:“还……还有瑞五爷,瑞五爷有次喝醉了酒,是娟儿伺候的。”
顾丰一怔,哐当地摔倒在地。
他捂住脸悲戚地笑了笑,顾瑞是他的亲弟弟,今年才十五岁啊。
他们顾家要完了。
大房屋中,顾生迷迷糊糊地醒来,好像听到了哭声,很快,他又昏睡了过去。
他隔壁房中,顾母被梦魇惊醒,捂着喘不上气的胸口,急促地喊着:“生儿……生儿……”
她喊了许久,都不见一个人进来。
顾母的手臂无力地跌回床榻,屋中的炭火灭了。
慢慢的,屋里冷了起来。
顾母陷入浑噩的梦境里,梦中,她的生儿一表人才,娶了举人家的姐儿,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
她抱着大胖孙子,一声声地唤着,逗着怀里的小孩咯咯直笑,渐渐的,那孩子长出了獠牙,张着猩红血口,朝着她的脸咬了一口。
“啊——”
顾母痛得从梦里惊醒,屋中昏暗不清,她慌悚挣扎地爬着下床榻。
一不小心,额头磕到木几,跌在了榻边。
良久,顾母都没能爬起来。
第二天,顾家传出顾老太太病逝的消息。
而后不久,市井中便有人在传,说是顾家二爷为了报复顾老太太小时候苛待他,如今趁着人病了,就苛待主母,导致顾母活生生的病死。
这可不是小事了,衙差很快上门,将顾丰等几人抓拿回去审问。
不到半日,许家也得到了消息。
何娘子跟陈娘子上门做客,将这事告诉了许黟他们。
“这梁娘子也是凄凉,遇到如此恶毒的婆家。”陈娘子感同身受,禁不住地有些眼眶发热,“好在恶人有恶报,这顾家如今是要遭殃了。”
何娘子点点头:“听闻,梁家也报官了。”
“嗯,我也听说了。”许黟接话。
两人看向许黟,没想到他也关注这事。
许黟被她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是阿旭在市井里听说的。”
“阿旭呢?”陈娘子望了望,没看到人,好奇地问道。
许黟道:“去衙门打听消息了。”
话音落下,何娘子和陈娘子又齐刷刷地往他这边看过来。
“不是我想知道。”许黟不承认,“是阿锦想知道。”
突然被点名,阿锦眨眨眼地看向郎君,承认道:“是我叫哥哥去打听的,顾母死了,那顾生呢?”
没有人照顾的话,那顾生是不是也要死了?
此时不仅阿锦想知道这事,何娘子她们都纳闷这顾生是死是活。
半晌,阿旭回来了。
他带来了新的消息,顾丰因疏忽致家中主母病故,罚了他二十鞭刑,另罚款五十贯钱。
至于顾管家,也有罪,他涉及陷害家主,谋夺家产,判处流刑。
案件一定下来,这顾管家就畏罪自杀,直接撞死在了衙门上,气得潘县尉,当场就让衙差把人拖出来,游街示众了。
许黟慢悠悠地喝着茶,差点就吐出来了:“……”
“顾家其他人可有消息?”何娘子问道。
陈娘子补充地问:“就是那个顾生,他呢?”
阿锦焦急地瞪着大眼睛看向阿旭:“哥哥,你快说呀!”
许黟和颜曲月夫妇俩比他们淡定一些,安静地等着他回答。
阿旭缓了缓气,说道:“顾生还活着,就是跟郎君说的那样,两足瘫痪,筋骨窜痛,只能在床上苟延残喘。”
听闻是这个下场,颜曲月拍手叫好。
“如此恶人,果然没有好下场。”
众人皆是点头赞同,便是如今稳重不少的陈娘子和何娘子,亦是开怀大笑。
许黟看向他们,眼里多出笑意。
顾家的事尘埃落地,他家的事在市井里传了好些日子,渐渐的,也没人再提起了。
只偶尔有人说坊间的浪荡荒唐事,百姓们便会想起顾家发生的事儿。后来,众人突然发现,顾家的豆腐坊倒了,里面的工人都散了去,只留一个空空的作坊还在那里……
日子转眼间便流逝不见,过了元日,春风送暖,山涧积雪消融,万物即将复苏,许黟看着枝条上长出来的嫩芽,想着,他们该准备启程出门了。
许黟他们在春暖雪化时, 离开了居住半年多余的盐亭。
离开前,他去拜访了所有关爱他的长辈们。
这一年的庞博弈老了很多,他两鬓的白发更多了, 头发没有梳起来的时候,会留下两条灰白色的发须。
“这回你要往南走,南地多瘴林,这一路怕是不好走, 你要是去了那里, 遇到了麻烦可不要逞强,该回来还是要回来。”庞博弈不放心他, 拉着他彻夜长谈。
许黟不忍他这么担忧自己, 就说自己确实要去见见这瘴林的。
“我作为大夫, 这瘴林对我来说便是好地方,先生担心里面的瘴气,对我来说只要有解瘴气的药丸, 就不算麻烦。而且, 那里面有不少罕见的药材,在其他地方,可见不到。”
许黟描述着瘴林里不仅有惊险,但也存在着很多机遇。
这对于庞博弈来说,岂会不知道。
说到底还是担忧着这小子莽撞,觉得这瘴气不碍事, 就惹出来大问题。
但见许黟如此胸有成竹,庞博弈也没再说什么扫兴的话。
“潘兄已去赴任, 你此行经过涪州, 切记将我那信送到。”庞博弈交代着。
他目光慈和,像是关照着以往所有疼爱的学生们, 不想许黟在路途上受到委屈,说空话那是无用的。
他拿出早准备好的信物,放到许黟的手掌上。
“这东西你拿着。”
许黟眼眸微垂,看到那代表庞博弈身份的信物,整个人有些愣住。
“先生……”
庞博弈拍着他的手背,淡淡地说道:“拿着吧,上回就想给你了。”
“先生!”许黟眼眶微热,他起身,朝着庞博弈深深地行了一揖。
庞博弈稳坐在椅子上,满意地笑着接受了他这个学生礼。
许黟道:“先生,此生许黟便是去了哪里,都会念着先生。”
庞博弈笑说:“记挂着我这个老头子作甚,你出游在外,就好好地修行吧。”
“是,先生。”许黟抬起腰,坐回到椅子上。
“对了,上回你给我的那游记很有意思。”庞博弈道。
许黟说道:“先生喜欢,下回我还寄给先生。”
庞博弈闻言,再度一笑,他撑着椅子起来,喊许黟早些回去。
从庞宅出来之后,第二天晨间练拳结束后,许黟将宅里所有人都叫过来集合。
这次他们离开,便不会这么快的回来。
他询问林氏林芳芳和刘叔刘壮,问他们可要继续留下来守着宅子。
“若是继续留下来,那一切照旧。”许黟道,“不过东郊的庄子你们也要时刻去瞧瞧,那几个孩子还小,还需要你们照看着。”
林氏上前一步,欠了欠身,说道:“郎君放心,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那些孩子虽然小,却也足够自己丰衣足食,我让他们在庄子里管些庄稼农作物,足够他们养活自己。”
“何况还有陈六在,陈六偶尔就会去庄子里教他们种药材。”林氏顿了顿,眼睛看向了一旁站着的陈六。
陈六注意到她的视线,从人群里站出来,他道:“药材一事,郎君也可放心,这回郎君带回来的药材种子不少,我跟小豆子两人也在琢磨着怎么种。”
小豆子嘿嘿地笑说:“等种出来了,就可以卖给妙手馆。”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担心种出来的药材白白浪费了。
许黟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微笑地颔首,同意了他们这样安排。
简单交代几句,他就把话语权给到颜曲月。
颜曲月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也有份,她目光盈盈地看向期许望向她的众人,莞尔笑道:“我就没什么事儿交代你们了,只告诉你们一个道理,要是有人欺负你们,别忍着,去到张家,让张家给你们撑腰杆子。”
她话一出,站定在许黟旁边的张铁狗凶狠地笑道:“要是真有人敢欺负你们,那他们就不想活了。”
许黟无奈摇头:“……”
怎么搞得像什么帮门大会似的。
但也因为有张铁狗的话,林氏等人也都松了口气。
许黟不在时,也有些不开眼的家伙上门惹事,他们最怕的就是没有郎君做主,有些事只能忍着。
如今有张家给他们撑腰,那就再好不过了。
另一边,在元日前夕,许黟便给远在京都的邢岳森送了信,告知他要往南游历一事。
不久的前几日,许黟就收到了邢岳森的来信。他在信中担忧着许黟出游的危险,还另外附赠了一手亲笔信,这信是想要许黟拿着防身的。
出门在外,怕的便是遇到行凶撒泼之人,不过许黟是大夫,一路上行医过去,遇到这等麻烦的概率要低很多。
毕竟不会有谁无缘无故地得罪一个大夫。
尽管如此,他依然感激着邢岳森能送来这样一封信。
他将所有保命的物什放在一处,用妆匣装着,再挂上一道锁。
很快,巧琴留下来守家,许黟带着颜曲月,阿旭,阿锦和二庆,还有一狗一猫,出发往梓州。
去往梓州的路上,还要途经好几个县城。
许黟他们每到一处都会暂留数日,有时候会跑去乡下义诊,有时候会在城中摆摊看病。
短短两个月,他们兜兜转转数个县城,将其“许大夫”的名号留了下来。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同样发生了很多意外的事情。
有回,他们在一处野外山里挖采药材,就遇到了碰瓷的,一个壮汉朝着他们撞了过来,还没碰到人,先倒在了一旁。
不多一会儿,周围就围上来几个人,纷纷来给这受伤的人撑场面。
那倒地的人就嗷嗷痛呼,嘴里喊着他的腿折了,起不来身了,要许黟他们赔个二十贯三十贯的,要不然就不让他们走了。
许黟他们哪里轻易被讹上,当即拉着他几个帮凶,选择了报官。
他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吓得躺在地上的人灰溜溜地爬起来,几个人步履如飞地跑了。
后来,他们又经了几回这种讹诈的麻烦。
渐渐的,再次遇到这等麻烦,都不需要许黟出手,阿锦直接就拿出刀,恐吓着他们是“要钱还是要命。”
那些个人不过是要讹一些钱来花花,哪想到会遇到比他们还要凶悍的“土匪”,有的连作案的工具都不要了,直接弃了而逃。
阿锦拍拍手,冷笑道:“郎君,就他们这点胆子,是怎么敢做出这等坏事的?”
许黟看了看她身上的衣着,又看了看他自己的。
他笑道:“不是他们胆大,是没想到你会如此胆大。”
任谁也无法想象,一个穿着娇艳衣裳,头戴金钗银钏的未出阁小娘子,动不动就拿出一把刀。
想到这里,许黟不由地摸了摸鼻子,看到二庆看向阿锦时的眼神,充满了喜爱,又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相较于他们的乐观,常年跟着哥哥走标,见识过血腥人命的颜曲月想到了什么,缓缓地紧蹙起柳眉。
“怎么了?”许黟察觉到她情绪变化,问她。
颜曲月未雨谋筹地说道:“我觉得这一路,越是偏僻的山林越是不安全。”
许黟听了皱起眉头,他也注意到了。
颜曲月道:“我们该做些准备。”
“嗯,娘子我们要准备什么?”阿锦凑过来,好奇地睁着大眼睛看他们。
然而,颜曲月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她的天真。
“你杀过人吗?”颜曲月冷声地问她,“如果遇到歹徒,他要杀你时,你要做什么?”
阿锦听到是这话,咬着唇有些慌地就去看许黟。
许黟道:“先自保,若是遇到这等麻烦,你们要顾好自己。”
“那郎君和娘子……”阿锦犹豫地出声。
许黟和颜曲月笑了笑。
他们俩都有武艺在身,如若他们都受伤了,那等阿旭阿锦来救,怕是等不到了。
在这处林郊歇息了半日,两辆车辆晃悠悠地重新前进。
这日,车厢上首,虎霸王慵懒懒地趴着,望着渐渐少了人烟的林子,双眼奕奕,丝毫不怕。
南方的春乍暖还寒,车厢里还摆放着暖炉子,炉子上头挂着茶壶,每到一处,都能有暖身的水喝。
许黟和颜曲月在车厢中,一人拿着书籍看书,一人继续雕刻木雕。
这是颜曲月第三次雕刻许黟了,这回她要雕个正在看书的许黟。
见她时不时地盯着自己看,许黟眼睛余光看去,就看到四不像的自己。
许黟:“……”
他嘴角多出一抹笑容,心情愉快地端着茶浅抿。
“你别笑。”颜曲月出声。
许黟将挂在嘴角的笑意收敛回来,但看她又如此认真模样,没忍住,又低低地笑了出来。
颜曲月挥挥拳头:“!”
许黟摆摆手,表示他这回真的不笑了。
不一会儿,在点缀着时深时浅的绿意林间道路,上首驾车的阿旭“吁”了一声,将车辆堪堪停了下来。
车中的许黟一愣,放下手中书籍。
颜曲月亦是将手中的雕刻刀抓紧,眯了眯眼看向车窗外面。
后面跟着的驴车一并停下,上方拉着绳索的二庆探头探脑,高声地问道:“阿旭兄,怎么将车停下来啦?”
“前方有石头挡道了。”阿旭往后方回了句,旋即跳下车,想要将那半米多大的石头给挪到路边。
“奇怪,这山路哪来这么大的石头?”二庆觉得奇怪,想跟着下去看情况。
他身后坐在车厢里的阿锦撩起帘子,轻声说道:“我去看看。”
“等等我……”
二庆喊道一半,就看到阿锦轻盈下车,快走地去到前方的车辆。
此时,车厢里的许黟和颜曲月听到这声,两人对视一眼,都谨慎地皱起了眉头。
难不成他们一语成谶了?
许黟冷静道:“我先下去,你跟虎霸王待在里面。”
他说罢,打起帘子探出身子,把外面竖着耳朵的虎霸王抓起丢进车厢。
“郎君……”阿旭喊了声,话还没说完,就被许黟拿手势打断。
许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阿锦,眉梢轻抬,低声道:“阿锦回去拿刀,阿旭,跟着我戒备。”
兄妹俩闻言,俱是震惊不已,两人虽然跟着许黟习武这么多年,但正儿八经面对歹徒时,就只有西陵县那回,之后的路上,他们一路遇到的都是小打小闹,像这种直接拿石头堵路的,还是头一回。
可经过许黟提醒后,他们就渐渐觉得这两边的林子不对劲了。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埋伏在周围。
他们刚要回去车厢拿刀,猛然间,就看到林子里窜出几个灰扑扑的人影。
是几个提着刀、带着斧头的粗壮汉子,留着络腮胡,头上扎着降色的头巾,脸上脏兮兮的,像是涂抹了什么植物的汁液。
随着兄妹俩的观察,这几个人已经举着刀来到车前。
紧接着,林子里又窜出几个汉子,把后面的路也给堵上了。
前前后后加起来,竟有八个人拦截他们。
为首的粗壮汉子手里提着把三尺多长的刀,刀身粗,上面坑坑洼洼,留了好几道豁口,他粗声喊道:“把好东西留下,饶你们不死。”
“好大的口气。”阿锦嘀咕地反驳了一句。
哪想,这么轻的一句话,对面的人还是听到了。
为首的大哥冷森森地笑着看向阿锦,摸了把脸道:“这小娘子长得俊俏,还是个辣娘子,见着哥几个,竟还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