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听着他絮絮叨叨,家里没有干净的水,他要拖着那条腿去巷尾挑井水,许黟哪能让他这么干。
他撸了撸袖子,说让他来。
李跛子看向他那一身上好的织锦衣裳:“……”这衣服要是弄脏了多不好。
“许大夫,我来吧,”二庆快速道,“我力气大,衣服也不容易弄脏。”
二庆难得找到表现的机会,哪会错过。
他说罢,就挑起水桶,吭哧吭哧地跑了,身影极快,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
许黟无奈笑了:“……”
很好,谁也不用争了。
李跛子因为腿脚不便,屋里地上积了一层灰,他每日快要日落了才回来,解决吃食的问题,天都黑得看不清了,更加没法打扫。
阿锦见着地板这么脏,有些下不去脚,就去拿扫帚,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在等二庆回来时,阿锦又命他挑两桶水来,她用瓜瓢舀着井水泼在了地板上,拿刷地的把子刷去了污水。
再去看许黟,许黟也没闲着。
虽然是四月天,可他们都淋了一些雨,古时的风寒能夺人性命,许黟不敢保证,他们也不会病倒。
他用二庆挑回来的井水,煮了一陶罐红糖姜茶。
人人有份,李跛子家里没多出来的陶碗,他们车里有。
李跛子看着这几个年轻后生旁若无人的在他家里忙活来忙活去,他神色有些恍惚。
多少年了啊,他家里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时候了。
另一边,就在许黟他们离开老妪家不久,老妪家的儿子和媳妇也从田地里回来了。
他们一进屋,就发现自家老娘今日有些不一样。
老妪笑着把茯苓糕拿出来,分了儿子媳妇两人一块。
两人看着这米白色的果子,闻着有股诱人的香味,都愣住了。
“娘,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果子不便宜吧,你哪来的钱买?”
老妪道:“是许大夫给我的。”
“许大夫?”
“哪个许大夫?城里有姓许的大夫吗?”
“欸……不是城里来的,是从外地来的,说是来寻隔壁对面的李老汉。”老妪佝偻着身子,指了指对面那屋,又指了指旁边不远处停靠着的一辆驴车。
“瞧见了吗,那就是许大夫的。”老妪道,“我还和许大夫说好了,等他忙完了,就来给你看病。”
他儿子疑惑不已,这许大夫到底是谁?
他看向手里的果子,有些不敢吃,可转念又想,他家啥也没有,有什么东西是别人惦记的?
想到这里,他就放下戒备,咬了一口手里的茯苓糕。
这一吃,他整个人惊呆住,看向同样惊呆住的妻子,不可思议地说:“这果子,真好吃啊!”
他们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帕子里还剩下的几块茯苓糕,都在想,这些得留给儿子们尝尝。
“哒哒哒——”
阿旭驾着驴车回来了。
屋里焦急等着的李跛子听到动静,拖着有些跛的腿出来,看到阿旭抱着木轮走来,有些激动。
阿旭道:“老丈人,你歇歇,换轮子的事交给我就好。”
李跛子不好意思道:“怎能如此麻烦你们。”
“应该的。”阿旭咧开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这对我来说不过小事一桩,不会麻烦。”
这几个月,驴车的车厢和轮轴,都是阿旭在维护。
他装起轮子有模有样,动作很是娴熟。许黟看向李老汉,跟他解释,他们车厢轮子坏了,都是阿旭换的。
李老汉这才反应过来,这群后生,不是专程来找他的。
“你们要往哪里去?”他问。
许黟回他:“去京都。”
李跛子听后,满脸震惊:“……”
昭化离着京都可远了,他们这般走走停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
“无妨。”许黟笑了笑,他们这一路上,本就是为了多攒临床经验。
何况,这一路不止花销,他们也在挣钱,加上余秋林这回过来寻他,还给他带来了一笔颇丰的分成,足够他们四个人,两年的开销了。
另外,他手里头还有几百两银子……
这笔钱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够两辈子花了。
轮子修好了,李跛子再也不用担心明日没法拉货了。
他左瞧瞧右看看,皱巴巴的脸上多出一丝笑容,朝着许黟和阿旭他们谢了又谢。
许黟没接受他的谢意。
时候不早了,他把锦囊拿出来,放在粗糙的木板桌上面。
看着李老汉面带困惑,温和说道:“这里面的东西是唐大叔让我带给你。”
“是什么?”李跛子问。
许黟摇头,说他也不清楚。
交代完,他就带着阿旭他们离开了这里。
他们走后没多久,李跛子拿过这个轻飘飘的锦囊,捏了捏,像是纸张。
难道是唐兄弟捎给他的信?
可他识字不过百,认的字真不多啊,还不晓得看不看得懂?早知道,就该当着那孩子的面打开看了,这样遇到不识得的字,还能问问他们。
李跛子一面想着,一面打开这个锦囊,把里面的纸张抽出来一半,他就顿住了。
那不是信……是交子。
一张,两张,三张,四张,是四张五两的交子,足足二十两银子。
李跛子呆愣半晌,骤然老泪纵横,无声地泣哭起来。
隔壁屋,老妪等到了许黟他们回来。
她的儿子媳妇都在,看着这个年轻的许大夫,有些不敢相信。
方才他们吃进肚子里的茯苓糕,那味道依旧在嘴里残留着,这不得不让他们相信,他们的娘说的话都是真的。
许黟看到他们,就知道这两人,也有着很明显的营养不良。
古人没有营养不良的说法,而是称之为痿症,或是“痿躄”,只不过老妪的儿子和媳妇,还不至于到四肢软弱无力,身体痿弱无用的地步。
而是先从萎黄的皮肤开始,再到头发、肌肤,脸部逐渐消瘦,开始时,体格还算精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肌肉会消失,从而变得羸弱。
等到那时,就成为了老妪那样破败不堪的脉象……
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变成药石无医,就并非病死,而是瘦弱衰竭而死。
许黟的沉默有些许久,老妪一家人都闭住呼吸不敢说话。
他察觉到了这一家人的紧张,很快就收回探脉的手,笑着对他们说:“不是大麻烦,我开个调理身子的药方,吃些时日就好。”
听到这话,老妪一家三口都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他们看许黟那沉冷的神态,还以为出了多大的麻烦。
许黟因不说话而变得有些疏离的眸眼,在看到他们时,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知道这个善意的谎话并不能改变这一家人的结局。可至少,在老妪生命走向尽头时的那段日子,不是沉浸在绝望里。
许黟拿出纸笔,写了个温和的补身药方,接着,他又想起了他做出来的芝麻茶。
芝麻茶里面有很好的油脂,经常喝能有延年益寿的效果。虽然对于老妪来说,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可谁能说得准呢?
或者在调理中,可以活得更久更久。
许黟默默地将芝麻茶也写在了药方里面,在旁边为他研墨的阿锦看在了眼里,眼眸中多出一丝狐疑。
把方子写出来,许黟说道:“我那里就有药材,老人家你派个人跟着我去取便好。”
她儿子道:“我去吧,我手脚快,能跟上许大夫的驴车。”
许黟笑了笑,说道:“不用如此,坐我的车同去就成。”
他们没多耽搁,许黟简单交代几句,就请老妪的儿子随他上车。
来到客栈,许黟交代了阿旭去取药。
而他则趁着这时间,把昨日碾成细粉的熟白芝麻,都倒进袋子里,又取了一罐没开封的红茶,一并交给老妪的儿子。
老妪的儿子看到这些物事,当场吓在原地,接都不敢接。
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哪里买得起啊!
许黟道:“不用多少钱,你带的银钱里,拿二十文与我就好。”
老妪儿子:“……二、二十文?”
“嗯。”许黟笃定道,“二十文。”
这种亏本的买卖,也就许黟乐意做了。
二庆他们,早就习惯了许黟偶尔的“多管闲事”,对此见怪不怪,还会主动加入帮忙。
第二天大早,店小二便端着早食来敲门。
阿旭接过早食,谢了店小二的,端着进到屋里。
屋里的许黟穿戴好衣衫,端坐在桌前看手中的书籍。
庞博弈给他的游记他都看完了,这书是他们路过县城时,在一家书肆里买的。
许黟没有放下手中的书籍,抬头看他:“信寄出去了?”
“都寄出去了。”阿旭点点头,说道,“今年这么久都没收到邢郎君的信,也不晓得邢郎君高中了没有。”
许黟不动神色道:“应是能过的。”
这是邢岳森第五回考春闱,上回,他离中进士的位置已然很近了。
这两年他刻苦钻研,总该有个好结果。
许黟对自己的好友很有信心,没有将这事放在忧愁处,左不过晚些时日,他就能收到邢岳森的书信了。
眼下要紧的,是参加盛茶会。
他瞄了一眼屋里的时漏,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盛茶会就要开始了。
永兴茶坊里人声鼎沸, 格外热闹。
来参加的,无论是贵公子哥,还是点茶娘子, 都身份同等,依照拿到的次序排位,等着上台与茶保们比试点茶的能耐。
许黟的运气不错,他拿到了刻着“贰拾陆”的木牌。
偌大的半米高台上面, 还悬空着雕刻花草的阁楼, 阁楼里面坐着数个品鉴的大师,以及楼中的掌柜和东家。
上面垂下来若隐若现的轻纱, 轻纱迷人眼, 无法将里面的人瞧得真切。
许黟撩起眼睑看了一眼, 就将目光收了回来,反而津津有味地看向台上比试的人。
上面的比试历经了几回,轮到许黟上台了。
许黟准备的是芝麻茶, 在飘着浓浓不散、沁人心脾的茶香中, 他研磨的白芝麻特有的油脂香味,格外突出。
引得其他比试之人,都频频朝着他投来打量的目光。
许黟丝毫不在意,认真地将自己的点茶做了出来,便有候在一旁的小厮,将茶端去阁楼。
“这是……白芝麻?”
“今日难道不是点的清茶吗?”
“不是啊, 就是比试的人都选了清茶而已。”
点的茶没问题,便有人问了:“这茶能喝吗?”
“闻着倒是挺香, 可却失了茶的芳香, 应是上不去二楼咯。”
许黟从台上下来的时候,耳边听到了这么一句。
他没去看是谁说的, 径直地走到阿旭他们那边的位置,等待着品鉴的结果。
“郎君,有把握吗?”
阿旭他们都焦急地攥紧了拳头。
许黟听了,沉思一会儿地说道:“这点茶是件逸事,结果如何都不重要,若世之人,千人千味,要是不符合品鉴的味道,输赢都不意外。”
他看得通透,阿旭他们却还是着急。
好在,品鉴的时间不长,很快就有结果出来。
有个小厮面带笑容地朝着他们过来,行了个礼,递了个新的木牌。
这回的木牌上面刻的是“拾玖”。
二十六个人中,有十九个人晋级了,能去二楼进行第二场比试。
许黟拿着木牌,带着阿旭他们去了二楼。
二楼没有一楼大厅那般热闹,离着阁楼也近,这回他倒是能看清几分阁楼里坐着的人了。
多是上了年纪的老者,穿着宽松飘逸的鹤氅,留着白胡子,瞧着像个修仙的道人。
其中有个老者,朝着许黟慈和一笑。
许黟微微愣了下,他没有倨傲,朝着对方行了一个晚辈礼。
但很快,有女使请着他去隔壁的茶室入座。这间茶室里,已有几个年纪不一的青年坐在那里闲聊。
看到有新的人进来,不由地都看了过去。
看到是许黟,他们都露出了然的神色,果然,这人也上来了。
“在下姓昌,名扬繁,”走过来主动打招呼的青年,笑呵呵地自我介绍道,“不知阁下名讳?”
许黟道:“在下姓许名黟。”
昌扬繁热情道:“我和其他几位兄台适才在楼上还聊了一番,都知这芝麻好,却不知这芝麻也能点茶?”
听他这么说,另一个兄台笑着说道:“可点茶之物千千万,但唯有清茶乃是之首,这位许兄台如此果敢就不怕失之交臂,没法上来二楼?”
许黟无奈笑说:“你们不知,我对点茶并不精通。不过是路过这昭化,听了有这盛茶会,想着来长长世面,若有不妥,还望诸位兄台告知。”
昌扬繁等人听后,皆是一愣。
“这……”昌扬繁脸上神色复杂,“你不知道?”
许黟点头,他还真的不知道。
等到比试开始,他看台上比试的人选的都是清茶,不加佐料,才知道自己进了误区,以为这永兴茶坊的点茶,也会加别的东西。
孰料到,这点茶是纯点茶,凭的是点茶的基本功,而不是特技和创新。
看着许黟人畜无害,神清骨秀的模样,众人沉默半晌。
他们还担心这人是强劲的对手,结果对方连规则都没摸明白。
众人讪讪一笑,昌扬繁说道:“罢了,许兄台既然不知,那我等若是不告知,未免小肚鸡肠,反没意思。”
他说罢,就问许黟下一场准备的是什么茶。
许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言简意赅道:“是药茶。”
昌扬繁:“……”
他轻咳两声,说道:“这药茶放在这里,会不会不太好……”
许黟拧着眉:“不能用药茶?”
可他点出来的芝麻茶都通过了,难道,用了其他药材的药茶,却是不行吗?
昌扬繁只觉得这人怎么不懂变通,在这茶香四溢的茶坊中,用了难闻的药材点茶,岂美?
但这话,又不能直白言明,让他万分难受。
许黟看着他憋得有些发红的脸庞,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敢情是担忧药材的味道破坏了气氛。
他笑笑问道:“昌兄是担忧这药材之味不美?”
“是也!”昌扬繁看他觉出来,欣喜承认。
许黟道:“嗯,我心里有数了。”
昌扬繁便问:“换成清茶了?”
许黟摇了摇头:“我还是选药茶。”
因为清茶,他不会。
昌扬繁:“……”
刚话一落地,便有女使来请他们。
昌扬繁便对许黟说,这是赢的人数出来了,能上来二楼者,不会超过五十数,而许黟却用一道芝麻茶,阴差阳错上来了。
这让昌扬繁看向许黟的目光,多出几分羡慕。
他家是开茶楼的,他从小便跟着他爹接触茶,小时从私塾里下学回家,他就跟在他爹后面学习如何选茶,炒茶和点茶。
这么些年来,他在昭化,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点茶师了。
可惜了,他参加了三次盛茶会,才在去年通过了第一关,进来二楼,也止步二楼。
今年他想拿到前十,却依旧没有把握。
哪想还有人如此幸运,第一回就能来二楼,这怎能不让他艳羡。
许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跟随着女使的指引,来到后方偌大的庭院。庭院中有若干亭榭,花柳山水,亭子中,摆放点茶之物,便在前头最大的亭子里坐着的,就是他在阁楼处看到的那些品鉴师们。
他们早一步,已来到这里坐着等候。
很快,许黟和昌扬繁他们被分到一组。
他们一个十七,一个十九,正好隔着个人。那人没有与许黟搭过话,对着许黟目光冷淡倨傲,似是不屑说话。
许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习惯,对方看起来不想和他说话,他也不会主动套近乎。
他欣赏了一会庭院中的景物,迎面就走来三个面貌姣好的点茶娘子。
三人来到他们对面的亭子,朝着他们微微欠身。许黟他们愣了愣,朝着她们行礼。
接下来,新的一轮点茶比试开始。
许黟再度拿出他带来的食盒,这回,他打开下面一层,将里面的东西一碟碟的拿出来。
与此同时,隔着位置的昌扬繁,一面拿出他准备好的茶罐,一面侧目用余光去打量许黟,在看到许黟拿出几碟药材出来时,他嘴角没控制住地猛地抽了抽。
还真点药茶啊!
这人,也太疯狂了吧。
一想到等会整个庭院里都飘散着浓郁到盖过茶香的药味,他就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就在他惶恐地想着时,许黟已经把药材依次地倒进惠夷曹里。
这回,他选的药茶,是改良版的清热化湿茶。
这茶需要用到新鲜的芦根,可在昭化,许黟让阿旭找了两天都没找到,只能勉为其难用晒干的芦根代替。
芦根切碎,再加入竹茹,焦楂,炒谷芽,橘红和霜桑叶。[注1]
不需要碾成细粉末,碾到粗末就可以倒入到陶罐里,加入清水煎煮。
陶罐中,咕噜咕噜地冒着响。
一股不算难闻的药味隐隐飘了出来,昌扬繁和另外那位兄台离得最近,听着这声响,还有源源不断飘过来的药味,都快要心死了。
特别是那兄台,气狠狠地瞪了许黟一眼。
许黟眨眨眼,有些无辜。
他好像啥也没干啊。
这药味,都算是轻的,仔细闻的话还能闻出一股清香的橘子味。
许黟挺喜欢这个味道,小的时候,他有回夏秋换季,总是喉咙有痰不舒服,他爸就会给他做清热化湿茶给他喝。这茶不难喝,还有点微微味甘甜,祛邪而不伤正,能代替药汤做茶服用,还有治疗的效果。
茶水煮沸,许黟等了片刻,提着陶罐,将里面的粗末过滤出来,倒入到一旁的茶壶里。
盖上壶盖,静默一会,许黟把药茶倒在茶盏中,就有女使施施然地过来,端着茶汤离开。
许黟不动声色地跪坐原地,目光落在品鉴师那边,看到有不少女使端着茶汤过去了。
很快,与他组队的昌扬繁和另外那位兄台,他们的茶汤也被端走了。
昌扬繁迫不及待地走过来:“许兄台,你是真敢啊……”
许黟挑了挑眉。
昌扬繁咬咬牙说道:“你没发现吗,适才好些人都朝着你看去了,那些个眼神可……”他顿了顿,示意许黟看向左边,就他们组队的这位兄台,已经快要按捺不住想要过来了。
许黟叹口气:“那味很重?”
昌扬繁听到这话,一时有些噎住,他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那么重。
他就是下意识地觉得,再这样的茶会上面,不应该点这样的药茶。
在场的众人里,不止昌扬繁有这样的想法,甚至于,在品鉴师里,此刻也因许黟这道“清热化湿茶”而起了争执。
“胡闹!这、这药茶怎么也端上来了!”
说话是个白胡子老者,他吹胡子瞪眼,气得胸口起伏有些不顺。
另一个老者,悠哉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我觉得甚好。往年这些个清茶,谁不是瞧腻了,比试者多是迂腐古板,不懂得变通,无甚趣味。”
“你这是何意?”生气者看向他这模样,更气了。
这话,莫不是在骂他迂腐古板?
然而,那老者像是没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旁边其他等人,见着他们争吵起来,就过来劝和。
“往年也不是没有这等想法之人,你们俩且消消气。”劝和的人看了看他们,继续道,“再说了,这点茶人还挺有趣味,上回那芝麻茶,你们不是都说好喝吗?”
“那芝麻茶是不错,可……可这回却都是药材煮出来的。能喝?”
之前同意许黟晋级的人有些后悔了。
要是知道这家伙会做出药茶来,他们就应该第一时间,把这人刷下去。
旁边,笑眯眯看着他们谈话的东家,拿着这茶盏嗅了嗅,闻着这药茶里的芳香,轻轻“咦”了一声。
他抿了一口,有些惊讶这药茶的味道。
不苦,微微甘,能代替茶饮。
东家抬首看向还在继续争吵着的茶师们,笑着摆手道:“诸位莫急,不如先喝一口如何?”
“这……”
永兴茶坊的东家都开口了,这些茶师自是要给面子的。
那几个不同意的茶师,也没矫情,拿起茶盏先闻,再喝。
下一刻,他们的反应和永兴茶坊的东家一样。
这药茶和他们以前接触到的药茶不同,味道不难闻,也不难喝。喝完之后,嘴里带有微微的甘涩,而后胸腔有种豁然开朗的爽意。
几个人震惊不已,那位老者说道:“我说这药茶不错,可有骗你们?”
众人神色微妙:“……”
不远处的亭子里,几十个年龄不一的比试者,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最终结果。
光阴似箭,两盏茶的时间过去。
大家都无心去欣赏庭院里的风景,多数都是翘首以盼,恨不得飞到那处亭子里,盘问个明白,好定了生死,让他等死了这条心。
左等右等,他们等来几个盈盈走来的女使。
女使手中持有青檀盘,上面放着十个倒扣着的木牌。
众人哗啦地围了上去,但没有一个人失了分寸的去掀牌子。
一位带头的女使清着嗓子,说道:“点到之名,便可离开。”
众人闻言,呼吸都粗重了,生怕被点到了名字。
奈何,一个个名字报了出来,那些个被念到名字的人,都神色悻悻,遗憾地离开。
也有的被念到名字的却不走,站在一旁延颈举踵,想知道是谁夺得了头名。
随着身边人越来越少,许黟挑了挑眉,怎么还没念到他?
在昌扬繁和那位兄台的疑惑中,还有十几个人没有被念到名字。
直到倒数第三时,那位兄台被念到了名字,他先是一愣,接着脸色垮了下来,而后,他紧紧地盯着许黟看,想看他会不会被念到名字。
倒数第二……是一个看着很老的老丈,他被念到了名字,眼角挂泪,失意万分。
倒数第一……不是许黟。
也不是昌扬繁!
他们两个,都留下来了。
那位兄台眼里皆是不信,愤愤然喊道:“不公,不公,你是怎么进的前十名!”
昌扬繁皱着眉说道:“这位兄台此言差矣,许兄台所点之茶虽是药茶,可你怎能说他这药茶就不能入了品鉴师们的眼?”
有人开口为许黟说话,那些进了前十的人,自也站在许黟这边,不说别的,就因那一句“不公”,他们就要为此争一争,若不然他们能夺得前十岂不是也是不公?
“是也,你这空口污人,莫要惹人笑话。”
“既然输了,那便是输了,明年的盛茶会,再与之竞争有何不能?”
“你如此恼羞成怒,不会是嫉妒他等,到时候也要闹到永兴茶坊的东家去?”
“……”
这么多人站在许黟这边,那气愤的兄台怔住,满脸通红地盯着许黟看了一会,气得甩了袖,恼羞成怒地跑了。
许黟轻叹一声,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风波来,不过好在这些人的战斗力挺强,他还没开口,战斗就结束了。
接下来,他们这十个人,就被女使们请着去见永兴茶坊的东家,以及那些德高望重的茶师们。
不远处的偌大亭子,多出十来个人,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永兴茶坊的东家,面白如玉,气色红润,长着一张天生笑脸。他头戴簪花,穿戴锦衣玉袍,宽大的长袖上织着福禄云寿暗纹,与那些仙气飘飘的老者坐在一起,鹤立鸡群。
他一眼看向了许黟,许黟自是看到了他。
哪怕不识得这中年男,许黟也在第一时间判断出他的身份。
先前那个对着他笑的老者,此时也在慈和地看向他,开口问道:“你是如何想要用这药茶取胜的?”
许黟失笑道:“在下没想过取胜。”
“哦?”东家诧异,“为何?”
许黟真诚道:“我参加这盛茶会,本意是为了长见识,如今确实如我所盼,识得不少乐趣。”
老者笑说:“既如此,可说一说这药茶为何名?有何用?”
许黟耐心朝着他们解释:“此茶饮名为清热化湿茶,能清利头目,调和脾胃。所谓脾胃健则湿可去,热不留而头目清,这药茶不仅可代替茶饮之,亦有疗效之法,且其中所用的焦楂、炒谷芽能逐难食之弊,好处甚多。”[注1]
众人听后,顿时恍然,怪不得喝过后,有豁然开朗之效。
“确实好茶。”东家笑眯眯地看着许黟问道,“这位许官人能拿得出如此精妙的药茶,莫非是懂得诸多药理?”
许黟道:“在下是一名大夫。”
其他落选之人,听到他这个回答,都惊得不能再惊,他们竟然输给了一个大夫???
便是永兴茶坊的东家和之前支持许黟的那位老者,在听到他这个回答时,都露出意外的神色。
说到这里,其他人开始好奇许黟的名次。
可惜,揭木牌时,许黟的名次让众人大失所望,他竟是第十名。
他们不知,要不是因为有争议,许黟本来被安排的名次是头三名,但他的缺点明显,与别人不同,用的是药茶取胜,商榷后只能折中,拿了个倒数的名次。
昌扬繁的名次比他好些,在第八名。
他满脸满眼都是笑意,仿佛如浴春风十里,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家去,将这好消息告知父亲。
永兴茶坊的掌柜先去园子知会几人,带着他们去拿这次盛茶会的头筹。
前十都有奖赏,除他们手中雕刻名次的紫檀木木牌,第十名是一柄镶金珠银如玉。
这如玉掂在手中有十两重,其中三颗金珠,一颗就有豆大,扣起来像是实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