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等会这多出来的泥土就送给阿旭阿锦他们好了。
如此想着,他就把手中的泥人放到腰包里。
许黟没有急忙急赶,他虽然目的是济世堂,却也不只为了看济世堂。
街道两边的饭店、茶肆酒馆,不同的风土人情,都与庞博弈写的游记里很像。
他闻着街边时不时飘来的食物香味,与盐亭、梓潼等地也不同。
不多时,许黟便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他目光落到这些饭店酒楼和小摊,扫了一圈,就来到一家贩卖酒糟鱼的摊子前。
经营这个摊子的是对年轻的夫妇,模样瞧着不过三十,见到有客人入座,妇人先跑来擦桌子,询问许黟要吃什么。
许黟看向她:“不知小摊卖的有什么?”
妇人道:“我们只卖酒糟鱼和豆饭。”说毕,又笑盈盈地继续说,“这位官人要是想饮酒,可在旁边的李家酒肆买两角酒来,他家的酒便宜又好。若是还想要其他的下酒菜,也可去那边的婆子买些咸水货。”
许黟仔细听后,取了几十文,让她帮忙买些咸水货来,多出来的钱,可做跑腿费。
妇人自是欣然答应,拿着钱跑去对面的婆子买咸水货了。
这咸水货并非什么上好的吃食,但平民百姓却是爱吃。方且做得好也要有所讲究,用的虽然是下等的猪下水,可需要清洗干净,不能有一丝腥臭味。
接着,这洗好的猪下水,还要过清水煮开,煮到能用筷子一戳就能戳穿的软道劲儿,就可以捞出来了。
捞出来的猪下水,便可以浸泡在盐卤好的咸水里面,半夜煮好浸泡,到午时便可捞起来吃。
一份咸水货里,所有部位的猪下水都有,切好能装上一盘,价钱也实惠,只要十五文。
许黟给那妇人是二十文,她能得五个钱的跑腿费,何乐而不为。
这钱,都快要比他们卖出去一份酒糟鱼挣得多了。
如此大方的客人,这妇人不是遇见过,但她并为此就理所当然,让丈夫给许黟挑了条肥美的酒糟鱼端来。
餐饱饭足,许黟付了钱刚要离开,迎面走来一行人。
这些人有的穿的是汉人的衣裳,有的则是羌族的服饰,浩浩荡荡的,将整条街挡了一半。
许黟目光落到这些人身上,突然,身形顿住。
他竟然在这些人里见到了熟面孔,就是那真木的叔叔。
当时见到这位真木的叔叔,还是几年前,这么几年过去,这位真木叔叔的面貌没有多少变化,只皮肤更加黝黑了一些。
许黟通过他,又看向了旁边那几个青年,很快他就认出来其中两个,就是当时拉肚子的。
不过,他没在人群里见到真木。
许黟微微皱眉,不知道真木有没有跟着来到普安。
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哪想,这群人先朝着他这边过来。
不到片刻,这七八个人就坐到他旁边的两张木桌,年长的真木他叔开口喊道:“店家,来八盘酒糟鱼,再来二十碗豆饭。”
“好嘞,客官们稍等~”妇人欣喜,快速地跑去帮忙准备吃食。
许黟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半晌,他轻叹气,选择先离开。
“这位官人且慢。”
身后,中年男忽然站起来,向着许黟喊道。
许黟脚步微顿,回身去看他。
中年男不确定地拱手问道:“请问这位小兄弟,可是个大夫?”
许黟点了点头,又道了自己的姓氏。
果然,中年男听后,高兴地拍手说道:“没认错人,还真的是许大夫你啊,你可还记得我,对了,可还记得我们在茂州城外见过,但是你还救了我们一命。”
“记得。”
许黟怎么会忘记。
当时这些人里,有的人还与那些想要作乱的羌人对峙,就差一点,便要拔出弯刀了。
想到那些仿佛是批量生产的弯刀,许黟眉眼里多出一丝笑意。
双方彼此相认后,两人所聊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说到彼此为何会出现在普安了。
中年男感慨道:“我们本来只跑绵州的货,可惜这几年,绵州也有不少混乱,那边的情景不好,跑商也没以前那般活跃。”
后面,他们的商队能走茂州、绵州两地的货物日渐减少。眼见着再不换道,商队就要被迫解散了。
“好在真木这孩子头脑机灵,他知道这两地的买卖不好做,就想着往东来。”中年人道,“这两年不少往这边跑,这回,我们还是接了济世堂的单子,跑来普安送药材的。”
许黟拧着眉问:“是严大夫吗?”
中年男一愣,而后摇头说道:“不是,如今茂州里的济世堂,已经换了大夫了。”
许黟听到这话,心中顿时生出不安,连忙问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沈家又派了大夫替换严大夫了?
中年男并不知道许黟与严大夫两人的关系。
他以为许黟只是随口一问,便道:“那严大夫去年严冬得了场风寒,没熬过去病故了。如今济世堂的大夫姓田,是严大夫的徒弟。”
许黟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听不得别的声音。
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明明知道严大夫的年岁摆在那里,即使能活得长寿,也没有多少年头。
但一时听到这消息,他还是难免黯然神伤。
中年男关怀问:“许大夫,你这是怎么了?”
许黟摆摆手,想说自己无事,嘴巴翕动间,什么话语都说不出口。
良久,许黟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眼里的恍然多出片刻清明,他平复着情绪,缓缓道:“……我,我无事。”
中年男见他如此,这才明白过来,这许黟与这严大夫感情不一般。
他轻叹道:“许大夫,莫要神伤,严大夫虽然是得的风寒,但他也算是老死牖下,当年收留的那位姓李的学徒,直到将他的丧事办完才离开的济世堂。”
许黟凝神抬起头朝他看去,问道:“他为何走的?”
中年男对此摇了摇头,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就不是他这个外人能知道的了。
未能从中年男口中知晓消息,许黟也没失落,毕竟严大夫这事,已然占据他所有心神。
与中年男道别后,许黟早没有了继续打探济世堂的心情。
回到客栈,他枯坐在桌前发了好一会儿呆。
直到外面响起敲门声和阿锦的声音,许黟才回过神,起身去给他们开门。
“郎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阿锦问道,“我们适才过来,见你不在屋里。”
许黟兴趣缺缺:“回来有会儿了。”
阿旭和阿锦互看一眼,他们都瞧出许黟的不对劲,正想要问什么,突然就听到外面楼下响起不小的动静。
两人的思绪被打乱,跑去看发生了何事。
原来是楼下有随从在搬箱笼,有个随从不小心,把其中一个箱笼绊倒了。
站在旁边年长些的婆子在喊着手脚轻些,一面指挥着这些随从将箱笼放到板车上面。
许黟他们站在二楼的阁窗,忽而,他在人群中看到那个穿青竹色襦衫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依旧背对着他,只是那姿势……像是抱着什么。
楼下的随从还在搬着一件件箱笼,许黟已经将视线挪了回来,他向着兄妹俩问道:“有事?”
阿锦抿了抿唇,先开了口:“郎君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许黟心神微动:“看出来了?”
“郎君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们刚才进屋,你就一直这样了。”阿锦说着,眼睛余光瞥向哥哥。
许黟捕捉到他们兄妹俩的小动作,没有出声。
阿旭也点点头,说道:“郎君,你有何事不妨跟我们说,我们也许能为郎君解忧。”
何以解忧?
许黟失笑,若是其他烦忧事,说出来倒是无妨,可老友人在他乡病逝,他却没能收到消息,亦无处释怀。
良久……
“阿旭阿锦,明日与我去城外寺庙烧些纸钱吧。”许黟看似很随意地说道,“我想祭拜一位故人。”
许黟没有沉浸在悲伤情绪中, 他将从老汉那里买来的泥人掏出来,分给阿旭和阿锦。
这时,二庆也过来了, 牵着溜达回来的小黄。
小黄在看到许黟那会,欢乐地摇晃尾巴凑过来,真是条无拘无束的小狗。
许黟偶尔会有点羡慕小黄,就像这刻。
“汪汪汪~”
小黄撒欢地奔扑过来, 前肢搭上许黟的膝盖处, 留下两个灰扑扑的梅花印。
许黟拿着泥人的手微僵,无奈问道:“你们又去哪里玩了?”
二庆老实回答:“没去哪里, 就带着它去解手, 绕着庭院跑两圈, 后面带着它去吃了大棒骨头。”
这大棒骨头,还是上回欠的,二庆是个实诚的, 说道做到, 今日得了空就带着它去吃了。
“瞧你肚子这么鼓,看来吃的不少。”许黟闻言,调侃了小黄一句,就把小黄狗的泥人拿出来,递到它面前。
小黄凑过来嗅了嗅,“呜呜呜”地叫几声, 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过许黟并不打算送它,自然不需要它的意见。
站在对面的二庆眼睛却是瞬间亮起来, 他扭头看向阿旭和阿锦, 才发现他们手里也有泥人。
许黟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问他怎么了。
二庆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许黟手中的小黄狗, 羞赧地说道:“许大夫你这小狗是哪里买的,跟小黄好像啊。”
“你喜欢?”许黟笑着问他。
二庆飞快地点头。
许黟道:“喜欢的话,那就送你了。”
二庆呆愣了一瞬,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他喃喃地问:“许大夫,你说这小狗送我了?”
许黟将小狗递到二庆手里,说道:“你既然喜欢,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都不算是送你。”
二庆还是小孩,拿到小狗,当即心里高兴地举着瞧着,这小狗捏的每处都栩栩如生,好生灵活漂亮。
许黟看他如此开心,也跟着高兴。
心底那丝低落的情绪,在见到二庆和阿旭他们如此活力、年轻的生命力,又悄悄活了过来。
次日,许黟带着他们去到城外山上的寺庙祭念严大夫,寺中的小沙弥带着他们来到后殿。
许黟为严大夫点了一盏长明灯。
跟着他们过来的二庆,呆呆地站在殿中,望着那一盏盏明亮的长明灯,他的一只手按在腰间的佩囊上面。
佩囊里面,装着一把破破烂烂,已然生锈掉渣的匕首。
那是他爹生前不曾离身的东西,也是他永远忘不掉的那段小山村的日子。
二庆眼中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才有的情绪。
下一刻,有只手按在他的肩上,他怔愣回头,是许黟。
许黟神色柔和地看着他:“给你爹也点盏长明灯吧。”
二庆张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鼻子刺痛地发酸,而后,在许黟鼓励的眼神下,重重点了点头。
小沙弥给二庆选了盏油灯,为二庆点上。
那盏闪烁着灯火的油灯,被放在高高的长架上面。
与无数的灯火融合在一起,很快就分不清哪盏与哪盏。
从寺庙出来,许黟挑眼看向面前的碧绿青野,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岁月雕琢出来的自然风光。
哪怕习惯了如此美不胜收的自然风貌,许黟都要感慨一句,这里真美。
可惜再美的风景,也没法欣赏了。
阿旭在山脚下守着驴车,他们下山后,便直接进城,去到林家。
林廊可以下地走动了,不过还需要人搀扶着。
明娘子要回绣坊里当差,不能时时在家中照顾着他,好在林燕畴向夫子请了假,这几日都可以在家里照料他。
林廊看到许黟他们,不好意思地从儿子手中抽出手臂。
许黟行礼道:“林姨夫今日如何,疼痛可有所缓解?”
“好不少了。”林廊按了按胸口处,那处的骨头没昨日那般疼痛难耐了,不过摸着还是疼的,不能用力。
许黟颔首:“我再为林姨夫诊下脉。”
林廊道:“那便劳烦黟哥儿了。”说着,他又跟许黟说了下他如今有的症状。
“我这身侧处,也没被打到,上面也没有淤青红肿,却也跟着疼得厉害,手臂都抬不得。”
还有他的后背处,昨夜也是疼得难受。要不是早时有许黟为他施针,好受了一会儿使得他能入睡,他便要整宿睡不着了。
许黟仔细听完,一面取出来脉枕,一面说道:“林姨夫,你这回被打,伤到气和血了。被打的地方会红肿发痛乃是血溢忘行,又加之内损脏气,引得痛无定处,所以没有被打之处也会伤气,致而疼痛。”
如此相加,自是情况要严重些的。
许黟一一说罢,也已经为他诊脉完,他收回手,继续道:“别担心,林姨夫你恢复得不错。”
林廊笑着道:“这得多亏了黟哥儿你,要不然我还要继续受罪着。”
说到这处,他“唉”地叹了口气,嘟囔地说要好好地报答许黟,可却囊中羞涩,拿不出像样的东西。
忽而,他想到自己手腕处有一串从寺庙求来的念珠,他将这念珠卸下来,递到许黟手中。
林廊道:“姨夫我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就这杞梓木念珠是普安寺方丈所开光,也有些年头了,黟哥儿戴在身上,也算能庇佑些。”
许黟连忙接过,道谢后说会好好地将它戴在身上。
这念珠是用杞梓木的老木打磨,质地肌理细腻,带有深浅不一的蟹爪纹。
这蟹爪纹又好似鸡翅的形状,因此便也叫鸡翅木。
确实不算什么好东西,却是长辈的心意。
许黟诚心收下来,将它放在自己的佩囊里,他也以哥哥的身份,拿出些不是多么贵重的小物什,回赠了林燕畴兄妹三人。
如此和睦融融的画面过后,时间很快来到午时,明娘子午歇回来,看到许黟他们在,就要喊他们留下来吃午饭。
食过午,许黟再度给林廊写了个新的方子,让明娘子去医馆里抓药。
新的方子还要再服用一个月,直到体内气血平和,便可停药了。
虽如此交代,许黟却没有急着走。
到第二天,他们来到中年男说的客栈来找真木。
真木早就从叔叔的口中知道这个消息,真的见到许黟,还是很欢喜。
两人也算是有过过命的交情,真木当即热情地拉着许黟进到屋里:“我从叔叔那里知道你在普安,也好生惊讶,我们跑了几回普安了,都没遇到一个熟人。”
许黟淡笑说道:“也算是缘分,昨日我都要走了,没想到会见到大叔他们。”
真木问他:“你在普安,可要待多久?”
许黟如实道:“再过几日就要走。”说完,便问他们什么时候离开。
真木道:“等把要带的货买齐了,我们便回去,最快也要五六日。”
那便是还有不少时间会待在普安了。
许黟心思微动,好似随意般地就聊到济世堂。当年茂州的济世堂幸好有严大夫接手,才能让不少城中百姓得以有疾能治,有病能医。
如今严大夫逝世了,他也做到了自己想要的“悬壶济世,留世人称之”。而他的学徒田鹿接手济世堂,也算是有了接替他的人,继续留在纷争不断的茂州城中,为茂州地界的百姓们,为那些忍受疾苦的人们。
真木感慨:“这几年茂州城里多亏了有严大夫,要不然我们这些跑商的在路上可没那么轻松。”
光是那些效果不错的驱虫药、辟蛇药,就足够他们松开一口气。
何况还有严大夫炮制的各种备用药丸,那些药丸的药效都不错,真木如今身上,还带有一些没用完的。
许黟若有所思,问他那些药丸可拿给他看看。
真木哪有不愿意的,旋即就将系在腰间的布袋子拆下来,拿给许黟。
他叹气道:“可惜了,自从严大夫病逝,那田大夫和吕大夫就再也炮制不出来这些药丸了。”
许黟闻言,默不作声地将这些药丸倒出来到手掌心。
当他看到这些药丸,他心神微微荡漾,这些……这些都是那几日,他与严大夫探讨时,写给严大夫的几个方子。
可严大夫并没有直接拿来用,而是对其进行了改良,尤其是当初他赠与给严大夫的人参保命丸,也被他用更加常见、价钱便宜的药材代替,研制出来了低配版。
许黟看得眼眶发热,过了好半晌,才平复心情,将药丸还给真木。
“你可知道那个姓李的学徒去了哪里?”许黟问他。
真木思索了一番,说道:“他离开茂州城时,曾来找过我,说他想往北走,但去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许黟好奇了:“他去找你?”
“对。”真木道,“济兄弟人不错,茂州城的驻军士兵也需要有大夫,有不少回他替严大夫来军营给士兵们医治伤病。”
他爹是茂州驻军的军使,管的是粮草兵马,这么多年来,真木在军营中混得很开,几乎所有士兵都识得他。
自然就与常来军营的李济娴熟起来。
不过他总觉得李济这人藏着什么秘密,好些回在给刀伤的士兵们包扎时,总像是丢了魂一样。
问他,他又不说。
真木搞不懂,便也没再问了。但他这人,向来行侠仗义,哪怕李济瞒着他不少事,可要是遇到有人欺负李济,他每回都会出手相助。
便是如此,两人才会渐渐娴熟亲近不少。
真木回忆起这些事,就有不少话想说,他问许黟,是不是知道李济的秘密。
许黟沉默半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真木皱着眉看他,不解地问:“你这是何意?”
许黟道:“我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
真木:“……”
他看许黟不能说,便没再问。
“对了,许黟你还留在普安,莫不是有什么事要办?”真木想到什么,打听地问。
许黟似是犹豫,目光与他对视,轻叹说:“确实有件事,不过此事涉及到济世堂,我怕说出来,让真木兄也受累。”
真木深感不妙,顿时催促道:“快与我说说。”
这回,许黟没再迟疑,直言道:“我们这回来到普安,先是听到济世堂卖的消食丸一包要价一钱银子。”
“什么?”真木震惊地喊出声,“茂州城中,这消食丸也才卖二十文,这普安的药钱竟如此昂贵不成?”
许黟摇了摇头,说非也。
这药价几何,繁茂的普安县怎么会比茂州城还要高,那自是有人私自抬价。
至于远在潼川府的沈家主家是否知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许黟并没有笃定谣说,空口污蔑沈家,毕竟沈家家大业大,其中族人出来几个更加难堪的败类又如何。
况且他们如今的当家人和少东家,都已从医者的身份变成了商人的身份。商人利益至上,谁又能说得清,里面没有主家的指示?
真木作为官家子弟,自然比许黟更懂其中道理。
他听到这些话,一想到还与济世堂有买卖来往,脸色变了又变。
许黟指腹摩挲着茶杯,给真木和自己倒了茶,他抬起手臂,喝了一口,静默地等着。
顷刻,真木果然有了新的反应。
真木道:“许黟,这事你不要参合。”
许黟眉梢轻抬,目光落到他的身上,等待他的下话。
真木道:“我了解过沈家,这普安县的济世堂的掌柜,如今和普安县令乃姻亲关系,要是有人闹事,自是要拿没背景之人开刀。”
他说的没背景之人,自然就是许黟,以及他在普安县的亲人了。
许黟微微晃神,问他:“真木兄要管这事?”
真木冷笑道:“你可知道我们从茂州城拉来的药材,卖给济世堂是何价钱?”
“不知。”许黟自是摇头。
真木报了个数给他,在许黟诧异时,真木又给他透露了个消息。
这些药材,可不只是他们商队的,还是那些驻扎在茂州边境的士兵们,趁着在训练外的时间里,跑去山上翻找挖出来晒干的。
这里面也有严大夫和李济的功劳,要是没有他们,士兵们也认不出那么多寻常药材。
真木笃定道:“这事,我管定了。”
从普安县发出去的信件快马加鞭, 来到兴元府,进入到巡检司。
这封信,所用为官制, 用的还是驿站快马。
其送信的皂吏言明,送信的人手中持有茂州军信物,其为茂州军军使之子。
有这个身份在,那信自是顺利地来到巡检大人的手中。
不过信中写的并非沈家济世堂在普安分号故意抬高药价, 让百姓苦不堪言, 而是详细地写明了其沈家分支沈霈浅的父亲与普安县令勾结,营私营贿的所作所为。
另还列举出罪证, 并非胡言乱语。
如此证据哪里来, 还要从许黟说起, 这里面可有他的功劳。
不,或者说是庞博弈的功劳。
在许黟知道只靠自己无法动对方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庞博弈的人脉和势力。哪怕不想借用, 但他思索再三, 还是选择了妥协。
与他想的一样,庞博弈在收到他的书信后,很快就回信。
不仅有回信,还给他送了份大礼。
那大礼就是这份可以直接推倒对方的罪证。
又过了几日,许黟如常来到林家,来看望明姨妈和林姨夫。
许黟带着一众等人进入堂屋, 让阿旭他们随意后,就与等着他的明娘子等人说话。
明娘子的脸上多出喜色, 高兴地喊道:“黟哥儿, 你可得到消息,州府的巡检大人来到普安, 把那县令给抓了。”
“我也是刚巧得知。”许黟笑了笑,仿佛不知情地应道。
林廊觉得自己身上都不疼了,活动着手臂说道:“可喜可贺啊,这便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那巡检大人果然是青天大老爷。”
许黟颔首,附和说道:“是也。”
明娘子脸上欢喜神色不减,高兴得眉梢弯了弯,言语轻快说道:“那济世堂的掌柜也入狱了,我听东家的说,有好些衙差将济世堂封了,还从沈家抄出了不少金银珠宝。”
至于抄出来多少数,明娘子和城中百姓就不知情了。
不过许黟却知晓部分内幕,是真木告知他的,他比明娘子早一日知情此事。
一个小小济世堂分号的掌柜,竟然搜刮出来几十万贯银钱。
这个数要是被传出去,怕是要惊动不少人。
许黟配合地表现出惊讶的神色,引来明娘子捂脸直笑。
“我便知你不知,这里面的道道多着呢。”明娘子道,“怪道我那绣坊的东家今日会提醒我等,让我们不要去瞧热闹,说是抓的人里,可不止这几个。”
别人家只当是热闹事看,林家是受害者,自是要比其他人家要欢喜。
明娘子还特意打听了其中原委,便急切地想要告诉给许黟。
说到后面,明娘子没忍住地边哭边笑。
林廊咳咳两声,不自在地说道:“好了好了,在小辈面前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虽是这么说,但他这般年纪,也差点老泪纵横。
真是老天有眼啊,除掉了这等大恶人。
许黟拿出帕子,递过去给到明娘子:“明姨妈,这是好事,以后普安,应是没有其他药馆敢如此作价了。”
明娘子红了红脸,不好意思地拿过他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点头称是。
当然了,因这济世堂突然被抄家……城中也有部分大户心生不满的。
那些与济世堂有交易来往的大户人家,见着济世堂倒台,眼看着投入的银钱还没捞回来多少,这些钱都打水漂了!
可这事是巡检大人亲自来办案,那可是巡检司啊,拥有着先斩后奏的权利,只要是罪证确凿,涉及之人就不能幸免。
很快,与济世堂有来往的大户人家,纷纷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甚至有的自乱马脚出昏招,给巡检司的送礼,那些礼都被收了,消息却是一点都没得到。
不过几日,该被办的人员依旧被办……
这事经过如何,与许黟并无太大干系。他在得知真木等人要走后,去到城外送别了他们。
真木抱拳道:“许兄弟,此时一别来日怕是很难再见,当日我忘了有句话要与你说,这几日却是想得起来。”
许黟有些好奇,问他是什么话。
真木说是李济有回谈心提起过,他道:“那日济兄弟与我说过,他要是有机会,会好好地当一名大夫,让你知道他没忘记你说过的话。”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话,但这话说出口后,真木看着许黟变化的神色,不知为何,那种没有被同等对待的不满,却是慢慢消散了。
李济都走了,他再计较这些,显得他不够爷们。
许黟心中了然,看来李济是自愿离开的济世堂。
他想,兴许里面还有严大夫的手笔。
知晓李济没有出意外,许黟松开一口气,他拿出这几日炮制的药丸,赠送给真木。
真木疑惑的打开,看到里面的药丸,闻着味道愣了愣。
他震惊地开口:“你这药丸……怎么和严大夫炮制的很像?”
许黟道:“因为出自同源,自是像的。”
真木一把将装着药丸的布袋塞到怀中,笑道:“这东西我喜欢,许兄弟有什么想要的,自可拿去。”
许黟摇头,他没什么想要的。
真木却没直接走,拿出他腰间的弯刀,递给了他:“给你防身。”
说罢,他翻身骑马,潇洒地扬长而去。
浩浩荡荡的车马扬起漫天灰尘,待灰尘散尽,数辆车马已然远离。
许黟垂眸,看向手中的弯刀,脸上多出一抹笑容。
庞博弈与潘文济两人在廊亭中促膝长谈,聊及许黟,不由相视而笑。
潘文济看着友人渐渐红润起来的血色,押了一口茶,笑道:“还是你这眼力老道,识人有一套啊。这小子都跑了几月,还给你送了这么些养生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