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姜媪说的难道是冀州的谢家?“尤今今的嗓音带着颤意,一双杏眼带着点点惊惧。
姜媪点头,笑眼盈盈:“是了,正是冀州的谢刺史家,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好人家。”
尤今今霎时如坠冰窖。
她未曾想,出了狼窝竟然又要被送进虎穴。
冀州刺史家的二郎君,那不就是谢之骁吗?
是上辈子领军攻破青州,城楼之下,下令乱箭射杀了她的关东小霸王——谢之骁。
东魏末年,朝廷无能,各地已渐渐拥兵自重,隐隐有分裂之势。
东魏都城又在晋安,政权中心主要倾斜于江南一带。
而冀州如今虽归东魏管辖,但因地处关东,距政权中心遥远,北方其他州地又在西魏时落入了鲜卑,羌族等异族之手,所以如今北地战乱频繁,并不太平。
谢成虽只有冀州刺史之名,可手中兵将却是不少,这些年为东魏抵抗外族,守住边境也是出了不少力气。
可朝廷皇室势力逐渐衰弱,政权又被南方的各世家大族所把控,所以皇权早就不稳。而隐有变乱之势的北方各地,在各异族势力的煽动之下,位于北方的幽州张蛎占地称王,连夜发动叛军南下。
而谢成作为冀州刺史,自然义无反顾地携二子前去平定叛乱。
而与此同时,尤今今在坐了两个月的水船和马车后,终于在冬月抵达了冀州。
马车入了闹市,一路舟车劳顿的尤今今听着车外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忍不住掀起了车帘。
不同于扬州和晋安的江南风t光,冬月的冀州全然是凛冽的北地之貌。
寒风阵阵,吹在小女郎的脸上刺刺的疼。
天气虽冷,街道倒是颇为热闹,行人之间彼此热切寒暄,皆是笑意盈盈。
道路两旁的小贩呦呵不断,热气蒸腾的吃食铺子升起了阵阵白色的烟,烟雾之下是往来之人的生机蓬勃的笑脸。
这番景象倒让身处异地,本还心中凄凉的尤今今心中涌起了些许暖流。
坐着马车,一路定睛瞧了几眼,她发觉这冀州的百姓似乎都要比晋安的人高大些。
年幼在烟花楼时,尤今今便听杨妈妈说过这南北方人的体格有些差异,说是关东往北一带,无论是男人女人都要比她们这些南边的人高大些。
甚至还说关东的大葱都长得比她们扬州的人要高。
尤今今当时只当杨妈妈故意说笑,也没多放在心上。后来在阁楼上,她也曾窥见过高大的北地人来楼中寻乐,可当时尤今今也只当是个别。
殊不知今日亲来冀州一见,竟是事实,看着街道上来往的不少高挑女子,尤今今心中暗叹,颇为艳羡,看了许久后才默默放下了车帘。
颠簸的马车一路行到了刺史府邸,看着牌匾上那笔画锋利大气的“谢府”二字,尤今今攥着袖口,心中一阵不安。
两月前胡夫人为她安排了这条归路,她当然是百般不愿的。
可姜媪话说的没有余地,只道蒋云霁对她痴心,如若她不去冀州,胡夫人必然不可安心。
当然,若是尤今今当真不去冀州,自然也有其他法子让蒋云霁断了对她的痴心念头。
尤今今当时一听还有他法,便立刻迫不及待问了。
可姜媪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既然天涯海角能斩断情缘,那阴阳相隔自然也能,女郎是个聪明人,想必会挑出一条合适的路。”
去冀州,那便是天涯海角。若不去,那便要阴阳相隔。
胡夫人,这是让她自己选生死。
尤今今不想死。
上一世她死的那般凄惨,好不容易能够重活一世,尤今今当然不想就这般轻易死去。纵然冀州这条路艰难险阻,但只要她能够活着,那便还有一线生机。
所以尤今今最后还是被迫答应了去冀州做妾。
而胡夫人见她识趣,便安排蒹葭做了她的贴身侍女,与她一同前去冀州。
蒹葭年纪虽不大,但在国公府也做了几年仆役,一路上对她照料颇细。
此刻蒹葭扶着尤今今下了马车,那厢接应的仆役也给车夫结了账。
谢府主母萧清雁早在二月前便收到了胡夫人的来信,知晓她这位从母叔表妹给她寻到了一位女郎,说是容貌品性俱佳,足以做她家二郎的妾室。
胡夫人这封信对萧夫人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碳。
她这几月确实一直在为自家二郎择妾。
本来依照她们谢家的传统,男君是皆不纳妾的,而她的丈夫以及长子也确实做到了这点,都是弱冠之年才娶妻生子,期间从未纳过任何妾室。
但唯有她膝下的二郎名声实在太差,如今十八的年纪竟无一交好女郎。
萧夫人本想在谢之骁弱冠前将他的婚事定下,可谢家议亲的消息一放出,整个关东有适龄女郎的人家竟是退避三舍。
萧夫人无奈,想着既然现在无门当户对的女郎愿意,那便先选个小门小户清白人家的姑娘做妾也行。
可谁知托媒人问了好些人家,一听是给谢家二郎选妾,竟然无一人敢嫁。
萧夫人不紧头疼万分,她谢家在冀州虽然势大,但总不能强抢民女给自家二郎做妾吧。
都怪她家这个二郎名声实在不好。
若是说句难听的,谢家二郎君都可以称得上是“恶名在外”了。别家娶不到媳妇,或是相貌粗鄙,无人瞧上。可偏偏谢之骁还是生得一副极好皮相,那副俊美姿容,任谁也比不过去。
但唯独生了个跋扈肆意的乖张性子,早就在冀州坏出了名。
而这由来,便要追溯到他们萧谢两家的往事了。
谢家本就武将世家,而萧夫人娘家又在关东开着几百家的酒楼赌场,两家皆是不好惹的角色。
早年间,夫妇二人因频繁战事无暇顾及两个孩子,便将当时年纪还小的小儿子谢之骁托在娘家寄养。
而这一寄养便是三年,十岁的谢之骁每日除了练武,便是跟着自家祖父满赌场乱转,遇上赖账的泼皮无赖,便直接用拳头了事。
于是谢之骁在十三岁时便凭着一身好本事,在关东闯出了一身混名。
如今萧家祖父年事渐高,膝下也唯有萧夫人一女,大部分酒楼赌场自然交到了萧夫人手里,萧夫人作为女眷,有时不便出面,所以要账讨债的难缠事,大都是谢之骁在做。
本就不是文雅性子,又常年混迹在赌场。要账讨债时又是十足十的嚣张跋扈,而平日里又纵马出街,随行皆是打手,路人皆是闻风丧胆。
后来谢之骁十五岁起就跟着他爹谢成上战场,年纪虽小,却能杀敌无数,于是性子更是日益的乖张狠辣起来,最后一来二去竟是落了个小霸王的混名。
萧夫人还依稀记得她家二郎十五六岁时,也有一些初来乍到的小女郎被他的俊美皮相所迷惑,甚至在少年纵马出街的时候还试图抛花示爱。
而那些代表着女郎心意的鲜花无一例外地都被他家二郎**的马给无情地碾成了花泥。
小女郎们的爱慕之心霎时也都跟着那马蹄下的鲜花一起稀碎成了泥。
后来又见识了谢之骁在赌场的狠辣做派,和那些怵人的杀伐手段,以及又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他小霸王的名头后,那些本有倾慕之心的小女郎们更是一个个都吓得再不敢有半分接近这位煞神的心思了。
第10章 初入谢府
现如今,谢家二郎君已是十八岁的年纪,再过两年就要弱冠,身边竟是无一相识女郎。而谢二郎也依旧那副恶劣脾性,让旁人不敢轻易靠近。
萧夫人真是日也愁,夜也愁。正瞅着自家二郎怕是娶不到媳妇后,胡夫人这封信倒是让她喜出望外了。
江南的小女郎,水做似的娇人儿,这样的佳人来给她谢家二郎做妾,那简直是一等一的好事。
于是在收到信后,萧夫人当下就要派人去晋安接人,但未曾想胡夫人那头也是着急的很,不等她的人去接,便将那女郎早早送上了来冀州的马车。
两月后她的人接了个空后,萧夫人只好耐心在府中等着胡夫人将人送来。
她的人既然已经到了晋安,那估摸着小女郎这几日也差不多快到冀州了。所以这些日子,她每日都派人去城中城外打听消息,生怕错过了接女郎的日子。
而今日这厢派出去的人打听的消息还没到,那厢便听门外仆役通传江南的小女郎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此刻正在屋子里与虞嬏儿闲聊的萧夫人听到这消息后,顿时喜笑颜开,立刻拉着大儿媳的手,欣喜道:“走走走,我们一同去接接那小女郎。”
虞嬏儿温婉笑笑,点头应了。
此刻被人领进府的尤今今望着错落有致的庭院,正思忖着如何开口,那厢便见两名笑意盈盈的女子从不远处快步过来。
尤今今在进谢府前,早已找蒹葭打听了一番谢家的情况。
谢家人口不多,谢成无妾室,唯有发妻萧氏,夫妇二人育有二子,长子谢之祈,今年二十有五,妻子虞氏乃是关东二姝之一,而次子谢之骁,今年十八,尚未娶妻。
父子三人都无姬妾,所以府中的女主子唯有萧夫人和虞氏了。
眼前年纪较长的那位妇人身材高挑,体态雍容,眉宇之间带着几分勃勃英气,而年岁轻的那位女子,身量虽不及妇人高,但也是高挑纤秀,生得瓜子脸柳叶眉,十分温婉可亲的样子。
按照年岁,尤今今猜其二人便是萧夫人和虞氏了。
见二人朝她过来,女郎立刻款身行礼。
而萧夫人和虞氏在见到尤今今的那一刻,也悄悄打量着,心中不禁暗暗惊叹。
小女郎身着青色衣裙,乌发半挽,衣装虽素,容貌却是分外娇艳,尤其是那一双水雾蒙蒙的眸子,漂亮的惊心。
不愧是江南水乡的丽人,果真一副雪肤花貌,窈窕淑女的模样。
而比之虞氏这样的北地美人,水乡佳人更显几分婉约。
现下小女郎站在那儿俏生生的样子,便已经十分惹人怜爱了。
萧夫人见尤今今略显局促,立刻上前拉住她的手欢喜笑道:“你便是今儿了吧,真是水灵灵的好模样,让人瞧着就喜欢,阿骁若是见了你定要高兴坏了。”
尤今今听到萧夫人提到谢之骁,心脏怦怦跳了几跳,随机捏袖暗暗镇定,不让人瞧出慌乱来。
于是抬眸恭敬地叫了声夫人,嗓音清甜温软。
萧夫人高兴地拉着小女郎的手,笑容十分慈爱。
见萧夫人还要拉着尤今今说什么,t虞氏立刻上前劝道:“阿娘,今今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已是累坏了,我们还是进屋坐着慢慢说吧。”
萧夫人闻言连说了几个好字,笑得极为爽朗。
“我呀真是高兴坏了,都没顾及到你还累着,还是嬏儿想的周到。”萧夫人笑,拉着尤今今的手指着虞氏介绍,“这是你嫂子,是个贴心人,日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她。”
尤今今闻言朝一旁的虞氏唤了声嫂子,虞氏点头,眼中笑意温柔。
一行人进屋,萧夫人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让丫鬟仆役添茶倒水,热情殷切的让尤今今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本来尤今今还觉得,能养出谢之骁那样可怕之人的家庭必然是穷凶极恶的,想必这位萧夫人的手段与胡夫人比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且她如今只是被送过来当妾室,又出自女闾那样的烟花之地,定然是要被人所轻视的。
所以尤今今早就准备好了应对那些轻视鄙夷,谁料这萧夫人竟是如此热情贴心,所行所举竟无半点磋磨她的心思。
尤今今意外之余又不免心中生出了些许庆幸,还好当家主母是好相与之人,这样看,她日后的日子想必也会好过些。
萧夫人看着坐在一旁的乖巧小女郎,那真是越看越满意。
本来还觉得觉得自己那从母叔表妹惯会夸大其词。
她想着,一个父母早亡,府中老媪养出来的姑娘再出众,想必也不会出众到哪里去。
因此萧夫人并没有盼多大期望,只想着这女郎若能有个中等之姿,也算能做得上做阿骁的妾室了。
谁曾想,今日见了尤今今,才知晓这胡氏竟是半点未夸张,这世上竟还真有这么温婉可人的小淑女,说话也是细声细语,让人心生疼爱的紧。
最主要的是,这小淑女如今还成了自家二郎的妾室。
萧夫人左看右看,想着这样好的女郎,让她只做阿骁的妾室,她都觉得有些亏欠了。
就是尤今今的身份实在低了些,仅是国公府里仆役的干女儿,又父母早亡,身世实在可怜。
萧夫人摇头,心中叹气,这样的身份也确实只能做个妾了。不过,若是阿骁日后与她情意相投,也不是不能坐上正室夫人的位置。
“今儿,日后这谢府就是你的家,若你想你干娘了,也可随时将她接来陪你,在府里不用拘谨,我们谢家没那么多规矩。”
萧夫人说罢又拉着尤今今说了好些话,大体上都是尤今今身世可怜,无父无母没人疼惜,日后会将她当作亲生闺女来疼。
萧夫人性格向来豪爽,从不喜那些弯弯绕绕,她膝下无女,唯有两个从小便不爱撒娇的儿子,往日里总羡慕那些有女儿的同辈好友,所以自从大郎娶妻后,有了虞嬏儿这样一个温婉儿媳,萧夫人才有了几分养女儿的实感。
只是虞氏太过知书达理,管家理事都颇为擅长,并不需要她有什么额外教导。
现如今府里多了个刚及笄的小女郎,又生得这般惹人怜爱,萧夫人更是慈母之心泛滥了。
于是再三劝慰尤今今不要介怀家中之事。
尤今今一开始还神色微愣,而后听完萧夫人这番话后方才反应过来。
原来胡夫人并未将她出自烟花之地的事告诉萧夫人,而是替她重新造了个镇国公府中管事老媪干女儿的身份。
身份虽不高,但却家世清白,比她养在女闾做琵琶女的身份可是要好的多。
怪不得萧夫人和虞氏未曾看轻她去,原来中间还有这一层关系。
尤今今心中顿时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或是有了新身份的庆幸,亦或是欺瞒他人的隐隐不安。
但事已至此,尤今今不敢在赌了。她怕若是说出了自己出自女闾的身份,萧夫人一时嫌弃了,说不定会立即将她遣送到一户不认识的人家去。
如今的她命运犹如飘萍,自己也无能力做主。
于是尤今今只能默认了胡夫人给的身份,对萧夫人轻声道谢。
终究顾及尤今今一路舟车劳顿,身子辛苦,萧夫人没再继续拉着小女郎陪她闲聊。
本想着亲自带着尤今今去看早在一月前就收拾好的北屋院子,可临时自己家铺子里出了点事,只能指派了贴身的郑媪领着尤今今去北屋了。
尤今今跟着郑媪一路向北,最后走到了一处宽敞的院落。
“东屋住的是主君和夫人,西屋住的是大郎君和大少夫人,而北屋便是二郎君的住所了,女郎今后就住在北屋。”
听着郑媪提到了谢之骁,尤今今心中暗自惴惴。
上次与那人见面还是在船上那种情景之下,如今在他眼里她恐怕只是个一心攀权附势,爱慕虚荣的女人。
如今沦为他的妾室,还不知要怎般被他羞辱。
惶惶不安地随着郑媪进了北屋,看着无人的院子,尤今今有些错愕。
“郑媪,二郎君今日不在府中吗?”女郎迟疑开口,眼底微惑。
“前些日子幽州叛乱,两位郎君都随主君出征,如今算算已有两月余,昨日主君来信,怕是不久就快回来了,女郎不必着急。”郑媪以为尤今今是忧心谢之骁不在府中,会冷落了她去,于是温声安慰。
幽州叛乱……尤今今眼睫微垂,记起了一些事。
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在青州做梁珩也的小妾了,梁珩也有时也会同她们这些女眷说起外头的局势。
犹记得前世梁珩也提起幽州叛乱被冀州谢家平定,谢之骁在那场征战中一战成名时那副愤恨咬牙的模样。
殊不知当日不满,最后整个青州竟也栽在了这个关东小霸王的手里。
直至今日,尤今今还记得谢之骁在城楼下下令放箭的那副狠厉模样。
高高在上,聛睨一切。
而她就仿佛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任人宰割。
尤今今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环抱住了自己。
那厢郑媪并未察觉到尤今今的情绪,而是继续吩咐着仆役将尤今今的东西安置好。
北屋除了谢之骁住的主屋,两侧还有几间厢房,萧夫人重视这位尤女郎,特意挑的最好的屋子配置了用具,且屋子离二郎君的卧房也是最近。
除了跟着尤今今的蒹葭,萧夫人又另外安排了几名粗使仆役在院子里伺候。此外还将在府中做了十几年的管事周媪安在了尤今今的的屋子里。
郑媪在院外交代了粗使仆役几句,将事情交到了周媪手上,便跟尤今今打了招呼退下了。
屋子里早已布置好,生了地龙,此刻热意融融。
一入内,便见窗边摆着一张弦丝雕花贵妃榻,檀木香几上搁着一盏芙蓉白玉瓶,瓶子里还插着几株新鲜梅花。
第11章 惶然再见
再向里走,便是内室,内室用一道纱幔碧色珠帘隔开,此时随人走动而轻轻摇曳,格外动人。
罩着藕荷色床幔的雕花梨木的架子床旁是一道宽阔的梨花木衣橱,能容纳不少衣物,再一旁的梳妆台和铜架面盆也是精雕细琢。
内室也有一扇小窗,窗外有株桂树,此时寒冬,只能见到一些枯枝落叶,若是来年秋日,说不定还能满室盈香。
尤今今惆怅心情终于稍缓了些。
周媪在陆府毕竟做了十几年的管事,这厢已经出去给那些仆役们安排差事。蒹葭作为尤今今的贴身侍女,仍然是留在屋里近身伺候的。
“女郎,这屋子真好看,比国公府里的还要气派呢,想必萧夫人是很重视女郎的。”蒹葭看着房里的摆设,语气有些欢欣雀跃。
尤今今闻言垂下眼睫,水润的眸子有些惆怅。
“但愿如此吧。”
不过蒹葭的话也提醒了尤今今,那日她已是得罪了谢之骁,怕是他如今已对她厌恶至极。
与其指望谢之骁对自己呵护宠爱,倒不如主动去讨好萧夫人,这样日后若是他娶了正头夫人,她还能有个靠山可指望着,不至于再像前世一般,落得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女郎揣着不安的心在谢府平静度了几日,为了讨好萧夫人,尤今今每日都会早早地去她那里请安。
正是寒冬,早起自然不是件易事。
看着小女郎兢兢业业的柔顺模样,萧夫人也怪心疼。知晓这年纪没多大的小姑娘多半是想讨好自己。
好在萧夫人向来不重这些形式规矩,只叫尤今今睡好了才来。尤今今一开始还当是试探,后来见萧夫人确确实实不在意这些,便寻着自由的时间去请安了。
这日冀州赶上了第一场雪,大的让尤今今惊奇。
作为南方长大的小女郎,尤今今虽见过雪,但大都是落地便化成了水的湿雪。哪里见过今日这般一团团的大雪。
仰天望去,鹅毛似的雪片扑簌簌的落下,如同棉花套子一般厚实。
尤今今忍不住接了雪玩一小会儿,直到蒹葭催促该去萧夫人那里用膳了,小女郎才念念不舍地拍散了手中的雪。
披着氅衣,揣着小手炉,尤今今刚踩着积t雪进了东屋院子,便听屋里一片欢声笑语。
郑媪替尤今今掀开了厚重的遮风帘子,霎时一阵热意融融朝她面上散了开来。
银盆中的碳火烧的“哔剥”作响,屋子里一派惬意。
萧夫人和虞氏此时正坐在暖炕上刺绣,见到尤今今后立刻笑着招呼。
“今儿来了呀,快来暖暖身子。”萧夫人朝小女郎热情招手,身后的蒹葭理论地替尤今今脱掉了氅衣。
婢女端来椅子,尤今今坐过了过去。定睛一看,原来二人正在绣着荷包。
不过看这花纹样式,倒不像女眷所用。
“今儿你来瞧瞧如何,我这绣工还是差了些。”萧夫人笑着将手中的荷包递过来,尤今今接到手上仔细看了看。
藏蓝色的荷包上绣了一只似猫非猫的东西,尤今今看了半晌没看出来是什么,但看着萧夫人一脸希冀的样子,只好违心夸道:
“阿娘的猫儿绣的真是活灵活现。”
还未等尤今今的话音落,那边便传来“噗嗤”一声笑。
“阿娘你瞧,如今可不是我一人把你的虎儿说成猫儿了。”虞氏笑眼弯弯,故意打趣。
尤今今闻言才知道自己认错了萧夫人的绣样,自知说错了话,只能慌慌张张解释:“我、我不是故意……”
萧夫人并不恼,只是笑着摇头:“你哪里有错,属实是我这绣工不行啊。“说罢接过荷包叹气,“本想着等老东西回来给他个惊喜,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虞氏瞧出尤今今疑惑,于是解释道:“幽州叛乱的事已被平定,父亲他们就要启程回府了,我和母亲想着做些艾叶荷包,给郎君他们接风洗尘,去去身上的血气晦气。”
冀州这边是有风俗,女子要为征战归来的夫君和儿子做艾叶荷包,以示除晦迎新之意。
尤今今昔日也曾耳闻,不过从未见过。
“无奈我这绣工实在拿不出手,老虎都绣成了猫,罢了罢了,那老东西若是敢嫌弃,我定让他好看!”萧夫人说这话时眉眼带笑,并不是真有怒气。
“这可是母亲的心意,父亲自然会百般珍惜。”虞氏轻声夸赞。
萧夫人愉悦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桌子道:“完了,二郎的荷包还没做呢,上次就忘了他的,这次若是再没赶得上做他的,又该说我偏心了!”萧夫人说罢头痛扶额,“就是我这刺绣功夫怕是又来不及了……”
“母亲着急什么,如今不是有今今了吗?”虞氏笑着看向尤今今,“今今是二郎房里的人,如今由她来做岂不是更合适。”
听到虞氏的话,萧夫人顿时眼睛一亮:“是啊,我怎么把今儿给忘了。”
于是还未等尤今今反应,萧夫人便看向尤家今今,眼中带着希冀:“今儿啊,阿骁那小子的荷包就由你做了,那孩子向来粗糙,你给他随便缝一个就行。”
虽然萧夫人对尤今今说的是随便缝一个,但尤今今可不敢真的随便绣。
就好比萧夫人再三让她改口叫阿娘,她也不敢真的把萧夫人当自己阿娘那般撒娇躲懒。
所以细心挑了一匹鸦青色布料后,尤今今便回到了自己屋子里做荷包。
还好在胭脂楼时,杨妈妈也叫绣娘教了她们刺绣的手艺。尤今今如今的绣工虽不比专业绣娘出色,但寻常荷包还是会做做的。
只是这荷包上该绣什么花样,倒是有点难住了她。
萧夫人给谢刺史绣的是虎,虞氏给谢之祈绣的是竹子。
可尤今今不知道谢之骁喜欢什么,思来想去,最后决定绣株桂树算了。
尤今今最爱桂花,且桂花寓意也吉利,且看谢之骁院子里栽了桂树,想来也是喜欢桂花的,她这样绣应当是不会出什么错的。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三个女眷围坐一起绣着荷包,时不时地说着一些女人间的体己话。
一个月下来,几人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
谢之骁此次随父兄一起平定幽州之乱,不仅生擒了叛军之首张蛎,且在战场上以一敌百,杀得幽州叛军片甲不留。
所以此次战役,整个北方都见识到了这名关东小霸王的厉害。
谢家大郎善谋略,谢家二郎又如此骁勇善战,一时之间,冀州谢家风头无两。
幽州之乱平定后,为了见到爱妻,谢成不敢耽误时间,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半月后抵达了冀州。
抵达冀州城已是夜里。
冀州如今受东魏管辖,上下皆实行宵禁政策,所以此时官道幽静,除了负责巡夜的守卫和打更人,路上并无其他闲杂人等。
而此次谢父为了给萧夫人惊喜,也没提前告知他们具体回府的日子,所以一路上并无多少人知晓。
当三人纵马回到府上,守夜的仆役看到几人后顿时又惊又喜,刚想去跟萧夫人报喜,便被谢成叫住了。
“夜深了,莫要惊扰夫人,我自己悄悄回去便可。”说罢便不顾身后二子,自行奔去了东屋方向。
谢之祈也有爱妻在家,自然也是心有念念,于是本打算去汤泉的念头也瞬时搁置了。
“阿骁,我也先回去休息了,这汤泉你还是自己去吧。”谢之祈说完便也急匆匆地往自己院里奔了。
三人多日征战又连夜赶路,不免有些狼狈,本打算回府后一起去泉汤洗去一身疲乏,稍微体面点再见人,现下倒好,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儿子兄弟。
谢之骁倒是没什么顾及,反正他的院子只有他一人,无需顾忌什么体面与不体面,嗤了二人一声,便大剌剌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可刚到院门外,谢之骁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他的屋子里竟然传来了年轻女子的笑声。
谢之骁蹙眉,眼底微疑。
他向来不喜人伺候,所以北屋除了几个管事和小厮外,便没有他人了,更别提会有年轻女眷了。
而正在坐在廊外守夜的长吉,此刻突然见到活生生的谢之骁,顿时激动弹坐起来。
“郎君,你回来了!”
谢之骁看着自己卧房旁那亮着烛火的屋子,还有那时不时传入耳里的欢声笑语,漆黑的眉头紧蹙。
“长吉,里面是谁?”
听到谢之骁的话,长吉摸了摸自己脑袋,最后咧嘴道:“郎君,里头是尤小夫人。”
谢之骁眉头高高挑起,显然在他的记忆里,府中并没有这位尤小夫人的存在。
不过可以猜到的是,他的那位好娘亲,在他离开府上的这几个月,又开始瞎胡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