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老远的秦悠又跑回来,扯起地上的渔网使劲一拽。
站在渔网上的老兄摔了个四脚朝天,膨胀的身躯当场冒泡。
袖子已经挽起来却没能动上手的老师们:“……”
不想再来一顿烤鱼的老师们在夕阳西下时打道回府,捞上来的尸体被他们一并带走。
秦悠背手立在河边,望着水中那载浮载沉的纸人,心酸之余也无可奈何。
转天还是这几位老师。欣欣没有跟来,小姑娘的魂魄才归位,哪受得住一整天以泪洗面和捞起死人的惊吓,病倒了。
秦悠看到老师们人手一个保温桶,赚钱的心拔凉拔凉的。
没钱可赚,她只好另辟蹊径,拿那两张捡来的报废黄符问点老师们专业对口的问题。
一位绘符系老师告诉秦悠,这两张镇邪符报废是因为绘符人既没有深厚修为也不懂运笔技法,说白了,这就是用上好绘符材料画出来的两张画。
秦悠脑海中不自觉浮现那位什么都学、什么都废的尤老师。
既然保不住符纸的高阶,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往低阶符箓修改,说不定能超常发挥威力。
老师们的这一天仍是无用功,离开时,一位上年纪的老师给秦悠一张传音符以及一叠钱。如果河里的纸人会动了,请秦悠烧掉传音符,他们能即时收到消息再赶过来,最大限度节约时间。秦悠也不必时时守着,每天来看一眼即可。赵弘枪的魂魄进入纸人便出不去了。
秦悠愉快应下,反正她每天都得打水。
入夜时分,秦悠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总觉得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吵得她心烦。
可这垃圾山方圆十里除了她就只有老牛一个活口,老牛平时是个闷葫芦,她倒希望它没事哼两声来解闷。
幻听是不可能幻听的,差点饿死时的耳鸣她体验过,如今这点怪动静只可能是有邪祟在搞鬼。
秦悠掰手指头数了数觊觎她的妖魔鬼怪们,唔,一时居然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找上门来。
她屋里屋外先转一圈,没瞧见红雾,看来血之诅咒可以暂时排除嫌疑。
坐等鬼怪太无聊,秦悠抄起那半瓶牛眼泪,淡淡的黄色装在压变形的塑料瓶里,看上去脏脏的。秦悠担心往眼睛上抹得去挂眼科,于是把瓶子当眼镜放到眼前,一看之下吃惊不小——那颗被她随手扔在门口的“凶”石头正在冒黑气。
秦悠戳戳石头。
黑气立刻缠上她的指尖,气焰十分嚣张。
就在秦悠思考要不要把这石头挂河里冷静一下的时候,凉飕飕的冷气铺天盖地席卷而至。
这回不用牛眼泪,她就看到了久违的漫天飘红。
许是上次吃了败仗,薄纱再度出征变成了扬沙,眨眼便把垃圾山上空搞得乌烟瘴气。
秦悠抄起新做的弹弓,她剩两颗弹珠,实在不行还可以烧传音符求救,保命不成问题。
心里有了底气,秦悠的思想开始自由放飞。
她首先盯上的,是那颗为污染垃圾山环境添砖加瓦的“凶”石头。
当“凶”石头上了天,黑气红雾都凝滞了好一会。
一个是别人转嫁的灾祸,一个是传递过许多人的诅咒,二者本质上是同一种类,在秦悠这个“受害者”家门口相遇,彼此成了抢夺客源的竞争对手。
一场殊死搏斗就此拉开帷幕。
秦悠抓了把老师留给她的瓜子,坐在木板钉成的小板凳上看得津津有味。
石头悬在半空,若透过牛眼泪就会发现它被黑云般的黑气托着,弥散整个山头的红雾凝聚在黑气四周,伺机攻击。双方实力相当,你攻我防难解难分,直到石头摇晃得越来越剧烈,被凝成箭形的红雾射成碎块坠落满地。
秦悠舒展筋骨,正打算射一颗弹珠结束今晚这场漫长的晋级赛,没想红雾自己鸣金收兵,赶在太阳升起前遁走了。
秦悠打个哈气,趁耳根清净抓紧补觉。
一连三天,红雾没来找茬,河里的纸人也没动过一下。
秦悠担心红雾又去找尤浩戈的麻烦,抽空去了趟学校。
尤浩戈不愧是千锤百炼摔出来的硬骨头,伤势恢复得七七八八回学校上课了。
得知秦悠被人塞了“凶”石头,尤浩戈的脸罕见地黑成了锅底。
他向秦悠要了石头的残骸,找校领导去查刻字大师的身份。
世上有一心降妖捉鬼保一方平安的卫道者,也有为名为利不择手段的邪修。
给人刻这种害人石头的修行者,比杀人恶鬼更可怕。
秦悠以她书上看来的浅薄灵异知识为基础提出疑问:“石头毁了,灾祸不会反噬他们吗?”
尤浩戈:“如果是你毁了石头,石头携带的凶事会反噬给原主,他想丢给你但没丢成,只能自己受着。现在石头是被诅咒给毁了,等同于灾祸被更凶的祸事给摆平了,自然就没有反噬了。”
他忽而坏笑起来:“那人想转嫁的灾祸没了,可诅咒记住了石头的气息,会顺藤摸瓜找上他的。”
秦悠觉得“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这话可太有道理了,不过:“他不会把诅咒也转嫁出去么?”
尤浩戈:“会,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帮他刻字的人。”
诅咒从来不是单线一对一的狙杀方式,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血字贺卡了。
这要是通过刻字转嫁给别人,会引发难以阻断的蛛网式惨剧。
人海茫茫,找一个秦悠毫无印象的擦肩路人不如找刻字大师来得快。
不过这事得校方牵头,靠秦悠和尤浩戈两个,没戏。
秦悠见暂时没能帮上的忙便自顾自去收她的垃圾,几天没来学校,所有垃圾桶爆满成她搬不动的形态。
巧遇她的李老师一面帮她倒垃圾上车,一面说最近校方又给新生开了耗材量激增的加练模拟课,目的是防止再有学生像赵弘枪那样乱来。
秦悠问:“校方为什么不请守河之神帮忙寻找赵弘枪?”
李老师叹气:“守河之神守的是河,救人是因为他心善,遇上了顺手救一下。饶是如此,每天仍有很多人淹死在那条河里,赵弘枪在玄易是优秀学生,在那条河里不过是芸芸众鬼罢了,守河之神想找也未见得能找到。况且他还不一定在河里。”
李老师见四下无人又补充一句:“守河之神只存在于传说中,见过的人少之又少,大校长亲自出马也不一定能跟人家连上线。”
秦悠了然,最后这句才是中心思想。
牛车快要装满时,尤浩戈从天而降,一头扎进刚腾空的垃圾桶里。
李老师拧着眉毛把他拔出来,扔到牛车最上面。
“小秦老板,这货自投罗网,麻烦你一块拉走吧。”
秦悠很为难:“他比牛吃的都多,养不起啊。”
李老师真诚建议:“那货抗造,要不你开发一下他吃垃圾的能力?”
秦悠居然很认真地思考起可行性。
尤浩戈顶一脑袋脏破塑料袋坐起来,无限幽怨:“我来找你们前排吃瓜,你们只想喂我吃垃圾,你们对得起我的热血和我摔这一脑袋包么。”
李老师眉毛一挑:“又哪有热闹看了?”
然后他对秦悠中肯点评:“那货冲在全校吃瓜第一线,他啃第一口的瓜都可精彩了。”
得到赞许的尤浩戈瞬间切换八卦模式,不计前嫌从垃圾堆上出溜下来,拉他俩围成一小圈。
尤浩戈眉飞色舞:“前几天拉回来那死人诈尸啦!”
李老师满脸兴奋:“在玄易里头诈尸?艾玛你怎么不早说,去晚了尸体都被值班老师料理完了!”
秦悠举手:“不会是从河里捞上来那泡发死人吧?”
尤浩戈连连点头。
李老师两眼放光。
亲手捞那仁兄上岸的秦悠:“……”
诈尸发生在医学院。
玄易的医学院主修鬼怪伤害治疗,欣欣就是医学院的老师帮忙复原魂魄的。
秦悠才知道李老师从她那带走的吊死鬼及尸身当初也是暂存在这里的。
河里那位仁兄身份未明死因不详,不能为了防止他二次诈尸就火化了事,只得拉回玄易妥善保管。
经过几天休养生息,这位被秦悠一渔网摔冒泡的仁兄缓过来了。
吃瓜三人组赶到时,他正在手舞足蹈到处咬人。
秦悠无法理解一个死在水里的人为什么这么爱咬人。
李老师说:“河里鱼多,他可能是在水里泡久了,以为自己是条鱼。”
秦悠突发奇想:“他会不会真是条鱼?”
李老师:“几乎不可能。水下物种不受水困,与水上物种有天然隔离。鱼虾不会附到人身上,人也不会附到鱼虾上。”
尤浩戈幽幽补充一句:“除非鱼虾成了精。”
人形并非动物修行的必经之路,但总有些成了精的动物对人形存有执念。修成人形难于上青天,它们往往会走捷径,找一个现成的人形皮囊。
秦悠:“比如吊死鬼被树精穿走了尸体?”
尤浩戈点头。
李老师摩拳擦掌:“是不是被鱼精附身,按地上查一查不就清楚了。”
被诈尸追着咬半天的值班小老师快哭了,他是刚入职的实习生,没有任何被鬼怪追着咬的经验,按倒诈尸是不可能做到的,他不被按倒就谢天谢地谢祖宗保佑了。
校方把有点本事的老师全派出去调查刻“凶”石头的大师,如今自个儿家里诈尸却没人能处理。
李老师当仁不让冲上去跟对方肉搏,可他最大的力量和耐力优势在不知疼不知累的死人面前成了鸡肋,敌我双方都有手脚,死人敢咬他,他可不敢咬死人,很快就落于下风。
秦悠和尤浩戈面面相觑,都在想自己上去是在帮忙还是在帮倒忙。
战况愈发焦灼之际,一男一女闪进战圈。
男生挥拳击中诈尸侧脸,打歪他堪堪咬到李老师脖颈的血盆大口。
女生并指画符,指尖落处隐隐有金光浮现,符咒即成,一缕青光自诈尸头顶飘出。
尸体重重倒地。
男生举起个小玉瓶念念有词,将那渐渐凝成鱼形的青光收入其中。
从他们入场到战斗结束不过几个眨眼之间。
秦悠心里的小人儿疯狂鼓掌,这二位的闪亮出场成功拯救了她对这个世界的跑偏认知。
原来高手是真实存在的,降妖驱魔是可以如砍瓜切菜一样的。
二人确认在场几位没有受伤,帮着小老师将尸体放回停尸房就离开了。
尤浩戈这才跟秦悠介绍:“他们是大四学生,男生叫许宗,女生叫杨知夏。”
秦悠有些吃惊:“学生都这么厉害?”
尤浩戈:“他们都是名门世家出身,有天赋,有人教,自小打下好根基,来玄易就是镀个金,扩展一下圈内人脉。他们读普通学校照样能成为大师级的捉鬼师。”
秦悠对比了一下赵弘枪欣欣和许宗杨知夏,不禁长叹一声。
回到垃圾山的秦悠先去看一眼河里的纸人,依旧没动。
这意味着赵弘枪大概率不在河里。
那么他不见了的半个魂魄很可能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没了半个魂魄的人,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
秦悠心里有些难过,她坐在河边,望着滔滔河水,思绪逐渐飘回到那个她生活了二十二年的科学世界。
在那里,她有父母有家人,有朋友有同学。她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她很享受自己的生活,关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也被身边的所有人爱着。
她从小就喜欢跟爷爷学习旧物修复,父母很支持她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她也很有天分,在同龄小孩只会拆不会装的年纪,她已经可以轻松组装最复杂的老式闹钟了。
爷爷不只修旧物,也修文物,眼看那些损毁的出土老物件在爷爷手下一点点恢复旧时模样,秦悠兴奋不已,她相信自己也能成为爷爷那样厉害的旧物修复师,修补承载着旧梦的旧物,修复见证了历史的文物。
然而她壮志未酬,人就被棺材盖给拍到这来了。
这个世界的秦悠在她到来之前就已经死了,那么原世界的她,是被拍死了吗?
秦悠不敢深想这个问题,更不敢去想前世的亲友会有多难过。
她深吸一口裹挟河水腥味的潮湿空气,压下所有不安,微笑着勇敢起身。
然后她就跟水里的一张大白脸对上眼了。
秦悠:“……我不跳河。”
大白脸沉了下去。
秦悠伸手挽留无果,只好大喊:“哎哎我又想跳了。”
大白脸翻着白眼浮上来。
秦悠一指纸人:“你见过他吗?”
大白脸斜楞纸人一眼,又要沉下去。
秦悠急了,抄起防身的渔网捞个正着。
那一刻,秦悠仿佛在守河之神那超大号的眼珠子里看到四个大字:你礼貌吗?
秦悠赶紧赔笑,点上仅存的几根香烛作供奉。
被渔网兜在河里的守河之神貌似气顺了些。
秦悠又问一遍。
守河之神那张大脸上下晃了晃。
秦悠一喜:“他还在河里吗?”
大白脸又点了点。
秦悠:“你能把他带到纸人里面吗?”
这次守河之神左右晃脸。
守河之神似乎不能与人说话交流。
秦悠试探着讨价还价:“给点口型提示呗?”
守河之神张开洗衣盆一样的大嘴,咕咚咚,河面都被他喝下降了。
秦悠:“……”
她只好把所有想到的可能性全部问一遍,最后得出结论:赵弘枪的半个魂魄被困在落水区域,自身无法脱困,感应到纸人也过不来。
秦悠松了渔网恭恭敬敬把守河之神送走。
守河之神瞄一眼烧完的香烛。
秦悠大方承诺等找回赵弘枪一定多多供奉。
她以为把这消息转告玄易,救人、上供都没她什么事,万没想到玄易最近实在抽不出人手来处理此事,最后这活儿落到了闲人尤浩戈头上。
当看到尤浩戈代表玄易来垃圾山跟她接洽时,秦悠是绝望的。
当尤浩戈邀请她同行去救人时,秦悠是拒绝的。
“咱俩去,分分钟步赵弘枪和欣欣的后尘。”
“不会的,学校是人手紧缺,又不是法器紧缺,我这次带了好些厉害的法宝。”
尤浩戈挨个给秦悠展示:高阶镇邪符,避水符,收鬼符,还有一把七彩流光大宝剑。
尤浩戈说那把剑上天斩龙入海斩蛟,保命妥妥的。
秦悠觉得装备确实很精良,问题在于:“你会使吗?”
尤浩戈:“……”
如果法器符咒能使一个普通人变身高人法师,玄易早改行去开法器制作工厂了。
尤浩戈能在玄易任教肯定不是普通人,奈何他看起来还没有普通人靠谱。
见秦悠死活不肯去,尤浩戈把这一包往秦悠面前一推:“这些都是你的了。”
秦悠很心动,奈何她更不会用。
她问:“不是还有许宗杨知夏那样的高手吗?”
尤浩戈很无奈:“他们再厉害也是玄易在校生,校规在那摆着,谁敢派他们去。我死外面那叫因公殉职,他们在外面掉根头发都是校方失职,你是校长你怎么选?”
秦悠咂咂嘴:“那也不能送你去死吧,我跟你又没仇。”
尤浩戈一脸幽怨地瞪她。
秦悠咋舌:“你跟校长有仇啊?”
尤浩戈很委顿:“也不是有仇,就是入职面试的时候聊了聊几位校长的隐私。”
秦悠:“……”
尤浩戈摆弄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头:“我是算命的嘛,不拿出点真本事他们怎么会录取我。”
秦悠:“懂了,你这种情况有两个专属词。”
尤浩戈:“什么什么?”
秦悠:“借刀杀人,杀人灭口。”
尤浩戈:“QAQ”
秦悠还是去了,她怕尤浩戈自己真的会有去无回。
赵弘枪落水点在上游几十里,几乎算是另一个城市的边缘了。
秦悠坐在汽车里,一面看风景一面思考要怎么救人。
尤浩戈很想得开,只要他们不下水,水里的东西就拿他们没辙。
至于赵弘枪能不能救上来,这不是他现阶段能顾得上的。
缠上小孩的水鬼已经被上一波来放纸人的老师们处理了,那是个先小孩两天落水身亡的游客,搞不好也是其他水鬼索命的替身。游客的尸体一直没捞起来,很可能就是在玄易诈尸的那一位。
秦悠喃喃:“游客被水鬼抓了替身后要抓小孩当替身,到头来替身没抓到被老师超度了。他的尸体被鱼精占据,跑到下游咬我裤子……这里头也没有赵弘枪的事,他会被困在哪呢?”
尤浩戈语调带颤:“先别管他被困在哪了,你看看咱俩是不是在这条路上走三回了?”
秦悠这才留意到窗外的景色好久没换过了。
尤浩戈一脚刹车,差点把他俩掀车外头去。
秦悠解开安全带,吓飞的魂儿才找到回归的余地。
她推门下车,腿有点抖。
尤浩戈抹一把脑门上的冷汗,抖得比她还夸张。
秦悠问他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尤浩戈晃晃脑袋:“我怎么感觉那诅咒又回来了呢?”
秦悠紧张地到处瞧,并没有特别醒目的红色。
这是一段城郊荒路,两面是一人多高小土坡,偶尔种几棵歪七扭八的树。
若是夜里来这儿,会很有夜闯荒坟的视觉效果。
尤浩戈车前车后转一圈,回来时指尖沾了一点红色。
秦悠的心一哆嗦,真是血之诅咒找回来了。
可诅咒不是去找石头原主人了么?
尤浩戈也不知因由,手机信号受阻,找个场外救援都费劲。
这俩连半瓶水都算不上的临时救援人员面面相觑,恐怖气氛没来得及飙升就这么被稀释成了无止尽的尴尬。
半晌,秦悠搓搓快被冷风吹成面瘫的脸,问:“诅咒还带鬼打墙效果吗?”
上两次交锋都在垃圾山,那是她的地盘,诅咒的威力没能全部发挥出来。
尤浩戈挠挠脸颊:“按理说,没有。”
玄易要查刻字大师,自然要顺带查一下血之诅咒的来源。
最原始的血之诅咒是一个被逼上绝路的人,在传统诅咒法阵中放干自己的鲜血,诅咒所有害过他的人血尽而亡。此类指向性非常明确的诅咒通常没有法师愿意接手,除非下咒的人是疯狗乱咬人而被咒者尽是无辜。
因果循环,被诅咒者害人终害己,等他们都死光了诅咒便消失了。
尤浩戈:“现在这个是简化版本的血之诅咒,几个专门研究诅咒的老师认为最开始可能是无聊人士搞出来的恶作剧。”
秦悠:“……”
尤浩戈:“每个人都有阴暗面,被传递了诅咒之后就会把恶意无限放大给你恨怨的人,于是恶作剧滚雪球成了能要人命的诅咒。”
秦悠扶额:她招谁惹谁了?
尤浩戈专门问过诅咒的特性,跟其他邪门术法不同,诅咒好比匕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见血封喉不玩虚的,所以不太可能上演鬼打墙这种更像是在吓唬人的把戏。
既然不是诅咒,他们这是又招惹到什么了?什么时候惹上的?
秦悠自我检讨一番,她这好像没有“讨债”的了。
她看向尤浩戈。
尤浩戈举目望天,多少是有点心虚。
秦悠人狠话不多,直接亮出大宝剑。
尤浩戈举手招供:“我一开始御剑来着,不小心掉人灵车上了。”
秦悠:“……”
尤浩戈很委屈:“我给死者和家属道过歉了,也给火葬场赔修车费了。”
秦悠抚摸剑锋。
尤浩戈瑟瑟发抖:“有话好说,你把剑收起来行不?”
秦悠挽了个剑花,朝路旁的石头劈去。
金石相交,石头应声碎裂。
秦悠把剑往地上一杵,大有“谁敢拦路就砍谁”的豪横霸气。
冷风逆向拂过,前路一片坦途。
尤浩戈头一次知道无法驾驭的法器还能这么用,对秦悠佩服得五体投地。
被宝剑吓退的不只是拦路的鬼,还有诅咒。
尤浩戈调侃:“诅咒八成是来找我的,没想到你也在车上。”
跟诅咒两战两胜的秦悠掏出弹弓摆弄两下。
尤浩戈踩油门都有底气了。
赵弘枪的落水点是一处急湾,早年很多小船在此地搁浅翻船,一部分人撞到石滩当场丧命,更多人被冲到下游基本很难救回来。
可是架不住两岸风光实在秀丽,如今仍有很多游客专门来此地打卡,也总有不怕死的人无视岸边警示牌下水游玩,被水冲走枉做水鬼。
急湾之上架了一座木桥,专门修来给游人游览风光,又能方便附近居民过河。
秦悠和尤浩戈站在桥上,湍急河水自身下汹涌而过,桥身的震颤以及隆隆水声彰显着大自然对渺小人类的蔑视与震慑。
偏就有那不信邪的人在桥下滩边往河里伸腿。
秦悠裹紧厚厚的外套:“他不冷么?”
没人搭她的话茬。
秦悠扭头一瞧,尤浩戈不见了。
再看桥底下作死那位,嘶,好眼熟啊。
秦悠冲下桥的时候,尤浩戈已经在河滩三进三出了。
秦悠看他脚丫白白的,一点没有冻红的痕迹,再看自己,露在外面的指尖已经红彤彤了。
尤浩戈猴子似的蹦蹦跳跳跑上岸,脑门上满是热汗。
秦悠真怀疑他这逆天的体质能是人类可以拥有的么。
尤浩戈看她一脸紧张,笑着说:“玄易前几天才来过,其他水鬼不敢这么快冒头。”
秦悠友情提示:“诅咒可还盯着你呢。”
尤浩戈猛然一惊,急忙穿鞋站到水花迸不到的远岸,手握弹弓一惊一乍。
秦悠:“……”
秦悠和尤浩戈都不会收鬼,秦悠只好把纸人带过来,待赵弘枪脱困能有个让他们带走的途径。
附近水流太急,游人又多,秦悠冒险将纸人挂到不起眼的草丛下面。隐蔽是隐蔽,她想看纸人动没动却很麻烦。
尤浩戈象征性地甩出几张问路符,意思是问问水下的亡灵见没见过他们要找的人。
秦悠真心求教:“你要怎么接收亡灵的回复?”
尤浩戈一派很专业的模样:“据说有亡灵回话符纸会自燃。”
秦悠看看水面,符纸一下去就被卷没影了。
尤浩戈挠头:“好像燃也看不见,那咱来点实际的吧。”
他在浅滩上画了一堆复杂纹路,然后在中间写下赵弘枪的名字和八字。
接下来就像在演算一道很复杂的数学题。
秦悠眼见尤浩戈的手指越画越快,地上的纹路她一个都不认识,却能感应到其中蕴含着一股隐晦而强大的能量。
当整个浅滩几乎被画满,尤浩戈才停了手。他脸上的嬉戏不见了踪影,只剩满满凝重。
他说:“河底有个很厉害的法器残骸,赵弘枪落水后部分魂魄当即离体,被那法器吸入其中,法器是在保护他。”
秦悠好奇心爆棚:“你怎么知道的?”
尤浩戈一指满地纹路:“根据赵弘枪的八字结合此地风水以及他落水的时间节点算出来的。”
秦悠眉毛挑起老高:“这都能算出来?”
尤浩戈的眉毛挑得比她更高:“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几位校长八卦的?”
秦悠吞吞口水:“我要是校长,我也要灭你的口。”
秦悠不会真把尤浩戈灭口,所以法器残骸要怎么捞上来就成了没法解决的难题。
秦悠问:“这段水域有多深?”
尤浩戈:“不深,官方数据也就一百米出头。”
秦悠:“……”
法器鲜少有大件,能在这种流域长期不被冲走肯定是卡在了河底的沟沟坎坎里。
这种流速,这种深度,专业水下救援都不敢贸然行动。
俩人肩并肩往河边一蹲,愁云惨淡。
秦悠想请守河之神帮忙,奈何守河之神死活不露面,连她路上买来的香烛都不收了。
她问尤浩戈:“淹死在这的人那么多,法器为什么独独收走了赵弘枪的魂魄?”
尤浩戈:“我猜一是因为赵弘枪乃修行之人,气息与法器原主相近;二是他离体的是不完整的未死生魂,护住这部分魂魄,人说不定能救活。”
可法器毕竟是个死物且有损坏,眼下倒成了救活赵弘枪的阻碍。
秦悠想打退堂鼓,既然法器在这待了那么久,也不差多等几天,总有其他老师忙完的时候。
尤浩戈却不肯走,生魂离体越久,赵弘枪越危险,他们已然找到这了,总该尽力一试。
想起欣欣哭肿的双眼,秦悠心软了。她掏出渔网挂到河里,又从尤浩戈的战备物资里挑出几张针对水下精怪的符纸。
尤浩戈看得稀奇。
秦悠说:“我打算用你的名义画几个饼,反正你早上了校长们的暗杀名单,无所谓的。”
尤浩戈:“你确定画完饼,校长不会改暗杀为猎杀么。”
秦悠很认真地想了想:“要不你给自己算算?”
尤浩戈:“……”
秦悠的计划简单粗暴:她要捞几条鱼精,威逼利诱它们去把法器托上来。
插在岸边的宝剑负责威逼,利诱嘛……
秦悠:“我听说玄易会收编一部分妖鬼充当模拟训练的工具人。”
她塞给尤浩戈一叠问路符:“我捞一条你问一遍,总有愿意上岸的冤大头。”
俩人忙活大半宿,还真有两条上钩的愿者。
再看他俩身后那两个大桶,一个装满了普通鱼虾,一个装满了不接受招安的叛逆小精怪,再旁边还有个火堆,上面架了口烧着沸水的锅。
尤浩戈怀疑这两条鱼精是怕变成鱼汤才投诚的。
秦悠装模作样用手在鱼身上划拉几下,把它们放回河里。
两条鱼上了发条般拼命下潜,生怕速度慢一点,施加在它们身上的术法就把它们钩进铁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