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浩戈解释道:“刚咽气的人,魂魄还没飘出来呢,看见自己的东西被踩了诈尸挺正常的。”
张导更惊恐了:“诈尸,正常?”
尤浩戈觉着自己应该安慰一下金主:“以后见多了就习惯了。”
张导靠着墙,头也有点晕。
尤浩戈解下门把上的绳子,牵着死人往外走。
死人不想走,尤浩戈硬拽着它走。
宾馆就在火葬场斜对面,死人能一路找过来还挺厉害的。
秦悠叼着骨头出来,寻思找个垃圾箱吐掉。
就听尤浩戈正在跟那死人说:“你可走快点吧,人家追出来吃你了。”
死人回头瞅瞅她,叛逆的步伐立马乖顺了许多。
秦悠:“……”
第099章
深夜的火葬场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寂静,该有的虫鸣蛙叫一点不少,偶尔夹杂着些许窸窸窣窣的古怪响动。
尤浩戈把死人身上的绳子解开。
死人直不楞登瞪他。
尤浩戈扬扬下巴:“自己的花圈自己扶起来。”
死人眼珠子哐当哐当转向地面,看到了写有它名字的花圈。
它大名上头还有个浅浅的脚印呢。
死人直挺挺倒下去,抱住花圈再直挺挺立起来。
好好一花圈被它自个儿拍成平面体了。
死人把花圈放到地上。
花圈又倒了。
死人瞅瞅尤老师。
尤老师抱着手臂靠在墙边,像个监督学生课间罚站的教导主任。
死人只好再躺下,再起来。
这回不光花圈成平面了,它自己也快成平面了。
死人把花圈贴墙根放下,这回没有再倒。
尤浩戈瞅瞅被风吹倒的其他花圈。
死人看一圈,没瞧见自己的名字。
尤浩戈眯起眼睛。
死人不情不愿倒下去,没等起来呢,被砸扁那花圈的所有者冒着一身寒气从停尸间里冲出来,跟这位打了起来。
秦悠晚来一步,一进门就被十几人混战场景惊着了。
来不及回宾馆拿坟砖和菜刀,她就地捡起两块石头摸过去,塞了一块给尤老师。
尤老师把石头放到地上,人往石头上一坐:“正好站累了。”
秦悠:“……”
尤浩戈接过她手里那块放自己身边,拍拍石头。
秦悠瞄一眼激烈的混战,也坐下了。
参加混战的死人都是近两天送来的,一个比一个僵硬,一圈打完,地上的纸扎就没有完整的了。
谁的祭品被毁成这样都上火,这些死脑筋的死人们都是受害者,也都是凶手,打得更停不下来了。
尤浩戈提醒它们:“纸扎没了可以让家里人再买,寿衣打坏了可没法换啊。”
死人们动作一滞,随即纷纷停手开始脱衣服。
可死人们的手臂僵得回不了弯,连自己胸前衣襟都碰不着。
死人们互相看看,两两组队给对方脱衣服。
脱下来的寿衣放到战圈之外,死人们有的留了件衬衣,有的干脆光膀子,又掐起来了。
秦悠:“……”
尤浩戈用手机记录下整个过程,他要给张导看看真实的火葬场是什么样。
破晓时分,死人们集体倒地,动也不动。
尤浩戈跟秦悠苦哈哈地给这帮只管脱不管穿的死人们套寿衣。
尤浩戈解释说,能起来的死人都是对世间仍有留恋的,打一架能帮它们清楚认识到死与生之间不可逆转的距离。与其火化后魂魄回家给亲友添堵,还不如这样一次性发泄痛快了,该去哪就去哪。
秦悠看看地上这些位,确实都是相对年轻的面孔,都还没到能够看淡生死的年纪。
他们把死人们按名牌搬回到各自的床位。
院里依旧乱得没地儿下脚。
尤浩戈神秘一笑:“小秦同学,你赚钱的机会来了。”
转过天来,几家赶早火化的亲友一到火葬场就发现纸扎花圈都成纸片了。
他们不认为最最迷信的娱乐圈剧组敢在死人的地盘上这么糟蹋死人的东西,再看看自家过世者那凌乱的发型,微扬的唇角,昨晚发生过什么好像并不难猜。
不知是哪位家属提出了假设:“是不是不满意这些祭品啊?”
众人恍然,可这一大清早上哪去买合逝者心意的祭品啊?门口那几家纸扎店铺都是差不多的款式和工艺。
这时,有人瞧见个瘦弱的小姑娘坐在角落里修补着一个扁到没法看的别墅。
她用极细的竹条穿到里面重塑轮廓,变戏法似的就把平面恢复成立体了。
她又捡过来一个花圈,变形的纸扎花在她小巧灵便的手上重新盛放,底下裂开的木头支架也被她三两下修补好,花圈又能站起来了。
有人感叹:“我怎么觉着她修好的这几样比外头卖的有灵气呢。”
急晕头的家属们哪懂灵气是什么,他们眼见着修好了纸扎的那家人将祭品搬去给死人“过目”,死人面容一瞬间变得安详了许多。
这一上午,秦悠都在修补死人们亲自踩坏的祭品。
能为之发动一场混战的祭品,死人哪有不满意的道理。
眼见自己的祭品修好了,它们最后的那点惦记也平息了。
秦悠收红包收到手软,吃水不忘挖井人,她顺带着给混在人群中替她造势的尤老师做了波宣传,谁有算命算运势的需求尽可以加尤老师的联系方式。
于是从这天下午开始,尤浩戈变得忙碌起来,掐掐算算的手指头就没停下来过。
他俩赚钱赚开心了,剧组主创们可开心不起来了。
昨晚那事一闹,张导第二天都没敢进火葬场的大门。
尤其在看到那满地纸扎残骸之后,想象力超级丰富的大导演脑补就停不下来了。
尤浩戈以为他至少会来问问自己这个坐镇大师要怎么办,结果张导在宾馆里闷了两天,许是自我开解成功了,再见面时能看得出他没那么害怕了。
剧组恢复拍摄那天,尤浩戈看天色尚早便带着秦悠和沈青杨去市区溜达一圈,再给约好的两个客户算算命选选新家的风水装饰品。
他们回来时太阳还没落山,隔着老远,仨人就看见火葬场上空阴云密布。
沈青杨看看自己头上,再看看天气预报,天气好着呢。
尤浩戈脸色铁青,一脚油门直接开到火葬场门口。
一道没有遮挡的铁门分隔出两个世界。
外面岁月静好,里面阴风大作。
尤浩戈推动铁门,没有上锁的大门竟纹丝不动。
秦悠帮忙推门,手刚摸到铁门便下意识缩了回来。
夏季总是温热的铁门此刻仿若寒冰,触一下就能冻到骨头里。
沈青杨心思一动:“张导不会又使出他那招以鬼治鬼了吧?我听说他后请来那个很厉害的小鬼一直没有送走。”
尤浩戈气得踹一脚铁门:“自己作死能不能别带那么多无辜。”
火葬场里没有凶鬼,游魂野鬼却多得是。
修行人士从不主动招惹它们主要是因为它们没什么危害性,但这里头也存了点能不惹麻烦就别惹麻烦的私心——老实鬼炸起毛来往往比恶鬼厉鬼更恐怖。
把一个专门欺负鬼的鬼放到这种环境里,那可不是一两个老实鬼炸毛那么简单。
人鬼两殊途,谁先越界谁就要付出代价。
眼下犯规的是张导一个,被困在火葬场里的却是整个剧组。
尤浩戈指挥沈青杨将附近所有店铺的纸钱元宝香烛都买下来。
炸毛的游魂野鬼也还是游魂野鬼,乱动它们依旧会扰乱轮回,这样的因果谁都承担不起。
想救人只能从治鬼的鬼入手,先把它清理走,再奉上大量祭品,说不定能给剧组全体换回一条生路。
沈青杨这体质进去等于送死,尤浩戈在门口画了个圈,让他蹲这烧纸,天塌下来也别跨进大门。
尤浩戈和秦悠配合着攀过铁门,强行闯进火葬场。
一进到里面,秦悠先被狂风吹了个跟头。
纸灰打着旋儿反复席卷整个火葬场,他们这才意识到头顶的阴云其实是那积聚数年的纸灰。
前几日打过架的尸身均已火化,新来的死人们还没有完成跨越生死的心理过度,如今阴气大盛、落日余晖被纸灰遮蔽,它们大白天就诈尸了。
阴风怒号,鬼啸连连,诈尸遍地。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秦悠戴上泳镜,眼睛可算能完全睁开了。
她看向尤浩戈,尤老师那呆板大眼镜丝毫起不到保护作用,纸灰从边边角角落进眼里,那双好看的眸子被刺激得一片猩红。
她赶紧掏出一副半成品牛眼泪泳镜——余下的过期货就只够填充一个眼镜片。
她摘掉尤老师的眼镜,换上泳镜,再给他来个逛街时买的可爱大口罩。武装完毕,俩人终于能好好喘口气了。
他俩刚进来尚且如此,剧组其他人的处境就更不妙了。
秦悠一眼望去没看见几个能保持直立的。
不过这倒是方便了他们分辨人与鬼,人都在地上呢,他们只管在不停流窜的鬼影里寻找阴气最重的那个。
偶尔遇上个到处溜达的死人,一脚踹趴下就够它们扑腾一阵了。
鬼魂们发现又有两个不自量力的活人进来,全都围拢上来。
尤浩戈和秦悠都很清楚对普通亡灵动手的后果,所以俩人选择了保守劝退。
两瓶“蚊香”一通上电,围拢过来的鬼魂们全都捂紧了口鼻。
它们不是凶鬼,没有那么浓烈的杀性。
二人对视一眼,当即分兵两路。
秦悠捏紧蔬菜换来的符咒,一步步穿梭在重重鬼影之间。
越往火葬场中间走,阴气越是浓重。
秦悠呼吸愈发沉重,她看看消耗远比预期快得多的“蚊香”,还是强撑着加快了脚步。
焚化炉位于火葬场最西面,是一个单独的屋子。
长长的走廊是家属送别离世亲人的最后一段路,里面拐过去就是电子焚尸炉的操作小房间。
这会儿没有等待火化的尸体,却有许多自行滑动的铁架子床。
秦悠站在门口朝里瞄了一眼。
一抹纯黑的影子被那些尸床逼得拐进了最里面。
秦悠想追上去,外面的尸床一张张拦在她前面。
大量阴气喷涌而出,好几道声音层层叠叠响起,有男声有女声有童声,或苍老或稚嫩或阴柔或粗犷,在这空旷的走廊中回荡不绝:“活人莫管鬼事,退。”
秦悠向来听劝,她退到屋外,眼见那高高的大烟囱里喷出一阵涣散的黑烟。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
第100章
不停烧纸的沈青杨发现火葬场上空的黑气正在慢慢消散,他试着给秦悠和尤浩戈发信息,居然发送成功了。
尤浩戈先回到门边,怎么都拉不动的铁门轻轻一拽就开了。
陆续有剧组的人踉跄着逃出来。
一个个灰头土脸,面色青白。
沈青杨按照尤浩戈指示,在门口给他们发符水。
符就是秦悠练手的驱鬼咒,符水没有丁点作用,纯粹是想看看谁不想喝。
那么多的鬼,难保有一两个附在活人身上不想出来的。
张导出来得很快,看上去没有多受刁难,就是吓得不轻,神智都有点不正常了。
沈青杨紧抿双唇假装没认出他来。他现在不想跟这个大聪明说话,他怕自己压不住火给人揍一顿。
最后出来的是秦悠和尤浩戈,他俩得把倒一地的死人们搬回停尸间,再把晕倒或吓软的活人们架出来,余下的卫生问题就留给剧组和火葬场的卫生员吧。
剧组彻底瘫痪,尤浩戈的房门快被排队求符求算运势的工作人员挤掉了。
尤浩戈不胜其烦,再熬一锅心理安慰符水,管饱随便喝。
每次有人来,先喝水再说话。
灌一肚子水的人们哪还有力气说话,各回各屋挺尸去了。
把闲杂人等都打发走,尤浩戈叫来了张导。
张导很局促,一见屋里三堂会审的阵仗,脸色又白了两个色号。
秦悠问他火葬场这事是怎么引起的。
张导支支吾吾不肯说。
沈青杨清了清喉咙。
张导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尤浩戈那张脸比平时板得更严肃了:“不想哪天莫名其妙横死就老实交代。”
张导狠狠打个寒颤:“这么严重啊?”
尤浩戈冷哼:“不只是你要走背运,剧组有一个算一个,谁因此丧了命这笔账都会算到你头上。”
张导一个劲拍大腿:“这事不能怨我,我什么都没干啊。”
眼见对面仨人谁都别不信他,他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实话。
那天见识过死人诈起,他心里惴惴不安,便偷偷向他相熟的大师打听。
张导会选尤浩戈来坐镇,一是因为尤大师最近在圈子里的名气大盛,很多大明星盖章认可这是个真有本事的人,加上他在玄易任教这一身份,出点啥事也不怕没人兜底。
二是尤大师他便宜,事还少。
可说到底张导跟尤浩戈没打过交道,这人到底几斤几两张导心里没谱,遇上大事他更倾向于向信得过的大师求援。
说来也巧,那位大师就在附近城市,得知这边有死人诈尸就承诺过来看看,让张导先停工两天。
张导:“今天一大早我收到大师信息,说是可以照常开工了。我带着人一进去就出事了,为什么会出事我是真的不知道。”
尤浩戈:“你没放出自己养的小鬼?”
张导嘴角抽动,瞥了眼沈青杨。
沈青杨挺直腰杆,一点不怕得罪人。
尤浩戈:“你周身鬼气缭绕,有点眼力的人一看就知道你常年供养邪物,而且不只一个。”
张导的冷汗哗哗直冒。
尤浩戈:“人的气运是恒定的,养鬼看似兴旺了你的运势,实则不过是把你后面的福气透支了。等你自身的气运消耗完,你还拿什么供养那些要命的祖宗,嗯?”
张导神情大变,苍白的嘴唇颤啊颤:“大师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尤浩戈嗤笑:“大师把底交给你,你还光顾他的生意吗?”
张导的腿颤得跟过电似的。
秦悠给他看前阵子在小镇上收集的婴鬼资料,玄易和苏家顺着这条线索揪出好些雇佣婴鬼的人,其中三成不是家破就是人亡。
这才十年而已,时间再长些,所有雇佣过婴鬼之人都将为自己的行为付出血的代价。
张导面无人色,颓败地瘫在地上半晌无语。
他们仨也不劝他,由着他去消化自己酿成的恶果。
张导呆滞了好久才像回魂一样,跪到尤浩戈身前求他救救自己。
尤浩戈:“先说说那位大师吧。”
如果是张导放鬼进火葬场,充其量是个无知者胡闹闯出了大祸。
那位大师能帮张导养鬼,还请来更厉害的小鬼赶跑不听话的小鬼,不可能对玄门术法一窍不通。
而他今天这一手说明他也不可能是什么高人。
大概又是个混迹名利场捞钱的半吊子。
张导把大师的联系方式推给尤浩戈。
尤浩戈转手发给白校长,再把这位的“丰功伟绩”一说,白校长气得肺都要炸了。
听到白校长发来的语音咆哮,张导都快休克了。
“尤大师,我呢我怎么办?还有我们这部电影,还能继续拍吗?”
尤浩戈不冷不热瞥他一眼:“拍啊,为什么不拍?不是你搞出来的麻烦你心虚什么。”
张导指指自己心口,从衣领里拽出个迷你小娃娃吊坠。
尤浩戈:“玄易会派专门人来跟进这件事,我只管剧组坐镇。”
张导满面愁容,显然是光想自己下半生怎么办,没心思再想电影怎么拍了。
尤浩戈给秦悠使眼色,秦悠拿出一块雕刻精致的平安符牌。
张导两眼放光,出高价买下来,如获至宝捧着走了。
房门一关,沈青杨问秦悠:“那不是你拿棺材板练习新刻刀雕出来的么?”
秦悠:“那就是个定心丸,他越担心反倒越容易出事。”
张导养鬼是不争事实,透支的气运无从逆转,往后多做善事说不定能挽回一二。
他养的不是婴鬼那种日常害人的小鬼,倒也没到穷途末路。
棺材板刻成的符牌也能起到一点保平安的作用,张导不作大死的话足够用了。
至于收费,就今天火葬场那阵仗,收他再多钱都不过分。
秦悠分了一部分给沈青杨算作买纸钱元宝的成本。
沈青杨没要:“又不是给你花的钱,哪有从你这赚回来的道理。”
沈青杨晃晃手机,他刚拉了个临时群,剧组谁喝了出火葬场那碗符水都得给他转钱。
他还特意备注:尤大师说的。
尤浩戈:“……”
他左瞧瞧右看看:“合着就我没赚到钱呗。”
出力最多收获为零的尤大师自闭了。
风平浪静了几日,剧组成员缓过劲来,眼见火葬场每天都在正常运营,出来进去那么多人谁都没事,便也慢慢壮起了胆子。
秦悠由衷敬佩,不愧是从小见鬼见到大的,心理承受力弹性十足。
张导在配合过玄易的调查之后也稳定了心神,重新抓起电影的节奏,不过很多原定要在火葬场里拍摄的夜景都改成了搭棚拍摄,多出来的置景费据说是张导自掏腰包。
拍摄进程过半,剧组要转场了。
小贾饰演的主角在经历了一系列诡异事件后辞职回乡下老家休养,正赶上老家火葬场唯一的老工人摔伤了腰,一时寻不到能替班的人。
火葬场辗转找到主角,求他帮忙顶一阵子。
小贾不得不重操旧业,还得带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学徒工。
乡村生活片段拍摄十分顺利,选景在山清水秀的偏远山村,有山有树有池塘,鸟叫蝉鸣生机勃勃。
剧组租了村头的一大片空地搭起木板房,饭食是向老乡购买的大锅农家菜,每家风味都不一样,好吃得很。
鸭子如同回到了老家,成天跟村里的鸭群混在一块,偶尔还会带鸭群回来讨要小零食,靠美食攻略进阶成了鸭群的首领。
趁剧组赶拍日常桥段,尤浩戈领着秦悠进了大山。
像这种很有原始风貌的山林,每年都会有几棵被雷劈废的树木,离村子近的往往会被捡柴的村民拾回家去烧火,他们得往深山里钻,说不定能寻到些适合做符牌串珠的好木料。
沈青杨跟过两回,体能实在跟不上,而且尤老师的木剑至多能坐两个人,再多一个就得全员步行,反倒拖慢了向深山探索的进度。
于是沈青杨留守剧组,正好也可以盯住张导,省得这位大聪明拍拍脑门又想出一些惊世骇俗的点子。
这天剧组要拍一场钓鱼的戏。
小贾主角坐在池塘边上垂钓,几个毛毛躁躁的半大孩子在池塘边打闹。
有个孩子调皮地朝水面丢了块大石头。
水花翻起,即将上钩的鱼儿被惊跑,主角却在荡开的水波间看到了一红一白两道鬼影,正是曾经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二位女鬼姐姐。
主角仓惶起身,不料却被板凳绊住跌进了池塘。
秦悠和尤浩戈生怕落水戏份出纰漏,掐着点赶回来。
小贾朝他们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按照张导指令背摔进池塘。
一大朵水花拍起。
秦悠揉揉眼睛:“我好像看见了一道红影。”
尤浩戈也揉揉眼睛:“我怎么看见的是白影呢。”
二人对视一眼。
这附近有许多池塘,水都不深,下起雨来会有鱼儿冲进稻田。
秦悠没想到自己没等来下雨捞鱼,却先捞起了大活人。
小贾的腿抽筋了,越扑腾离岸边越远。
负责水下拍摄的摄影师把摄像机递给岸上的助理,一个猛子扎下去捞人。
然后就变成两个人都抽筋,谁都上不来的局面。
秦悠制止更多人下水送人头,站岸边一渔网抛下去。
落水组合被一网打尽了。
一群人围着被救者,尤浩戈则蹲到池塘边上,撩起水来嗅了嗅。
秦悠和沈青杨一左一右蹲他旁边。
秦悠抖抖渔网,上面还挂了两条白鱼。
沈青杨问:“这么浅的池塘不会也有……”
他回头瞥一眼剧组的人,没有说出“水鬼”二字。
尤浩戈和秦悠一齐摇头,这里的水塘冬天就枯了。
枯水是困不住水鬼的。
秦悠找出一张问路符,在水面上晃啊晃。
符纸毫无反应。
沈青杨看向又领着小弟们回来要饭的鸭子:“那是有妖怪?”
尤浩戈不置可否,池塘里的鱼基本一年换一批,这么短的周期不太可能生出妖邪。
不过万事无绝对,这里山好水好人还少,有那么一两个小东西得了机缘也未可知。
小贾腿脚上没有任何不该有的痕迹,肌肉痉挛得厉害,一看就是真抽筋了。
摄像师脚上有破损,据他说是着急救人蹬到了水底的石头。
一切看上去都合情合理。
尤浩戈要来两个人的八字给他们推了推运势,没有异常变动。
秦悠站回到刚刚的位置,回头望向身后。
后面是稀稀拉拉的树木和一眼望不到头的稻田,没什么能在翻起的水花上映出红白两色。
小插曲过后,同一场戏还得重拍。
小贾不停揉捏抽过筋的腿。
摄像师的伤脚不宜下水,他叫来助理,指导他下水拍摄有哪些注意事项。
尤浩戈背手听半天,忽然来上一句:“让我试试呗。”
摄像师一怔,表情略显为难。
尤浩戈淡淡一笑:“我不一定能拍好,但肯定保得住你的装备。”
摄像师咬咬牙:“行,尤大师您下去试试,不习惯就还是我们来。”
尤浩戈换上他旅游穿那套背心花裤衩下了水。
摄像师小心翼翼递上做过防水处理的摄像机。
普通人拎着都费劲的大家伙到了尤浩戈肩上成了个塑料玩具,尤大师一溜踩水在池塘里撒花。
摄像师看得直咧嘴,真想借渔网把自己吃饭的家伙给捞回来。
没成想尤大师自个儿把摄像机送回来了。
尤浩戈:“我累了,还是你们来吧。”
摄像师&助理:“……”
剧组拍摄照常进行,尤浩戈缩着一只脚蹦跶回自己的队伍里。
秦悠以为他受伤了。
尤浩戈嘻嘻一笑,张开脚趾。
一小截骨碴掉到了地上。
椭圆的薄薄一片,断口还算齐整,边缘残留着极微量的血色。
尤浩戈:“摄像师踩的就是这个。”
沈青杨盯着看半天:“猪骨头?挺像棒骨横截面的。”
秦悠不这么认为,眼前这块骨头比猪棒骨粗多了,也许是牛的?。
尤浩戈:“你们的眼力不错,认知还差一点。”
他拿起那截骨头在俩人眼前晃一圈,再在他们的小腿上比量两下。
二人的脸色立变。
秦悠:“人腿骨?”
尤浩戈挑挑眉梢,不置可否。
秦悠接过骨碴仔细观看,确实跟她接触过的整根人腿骨很类似。
沈青杨说话都不利索了:“池塘里埋死人了?不对,谁家死人骨头是这样一小片的?”
秦悠望向池塘,后面不远之外就是延绵的深山,再蠢的凶手把也不会把死人埋在那么浅的池塘底下。
人骨能切这么薄一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必呢。
尤浩戈将骨头侧过来给他们外层的颜色:“这骨头有年头了,不是近代产物。”
二人松了口气。
尤浩戈又说:“我在古书上看到过一种阵法,布阵用的就是人骨的切片。”
他在沈青杨的四肢、胸前、头顶各点一下。
沈青杨毛骨悚然。
剧组有无人拍摄机,尤浩戈借来拍了个区域全景。
秦悠越看越觉得池塘分布像个膨胀了的人体模型。
她问那个阵法是干嘛用的。
尤浩戈:“用法很多,可以是镇压地底的邪祟,也可以困住某一区域的亡灵,具体要看布阵者要做什么。不过……”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晦暗:“布阵的材料要从活人身上取,阵法才能起效。”
艳阳当头,秦悠却遍体生寒。
古往今来,以人体为材料施法布阵乃至做法器都不是稀罕事,前提是用死人尸骨。
人死如灯灭,魂入转生,尸身不过是个存不久的破烂皮囊。
不过人类终究是占尽了天时地利的物种,尸骸用好了也能发挥大用处。
可是以前的人们讲究入土为安,谁愿意死后被肢解被曝尸呢。
得不到逝者及家属的应允,又急着以人体布阵施法,偷尸体就成了唯一的出路。
再后来,杀人取尸的极端情况也偶有发生。
渐渐地,与人体相关的所有术法都被正道禁用。
但这些术法本身是正道正统,很多世家都有类似的术法传承。
从活人身上取零件的,一向都是邪门歪道。
邪术很少用在封印上,毕竟被封印的那些东西都是邪术师的宝贝。
能被邪术制住的早被他们收为己用了,邪术制不住的不管就是了,没必要费事布阵。
所以这阵法底下是什么,尤浩戈也猜不到。
秦悠:“要不要去其他池塘找找看?”
尤浩戈摇头:“这一块出土就意味着阵法被破了,咱们没必要费事去找其他布阵材料,还是想想从阵法里出来的是个什么吧。”
谁都不知道这块骨头是什么时候破土的,也许是摄影师那一脚,也许是很久以前。
纠结这事没意义更没结果,秦悠调整心态,又蹲到池塘边上看小贾扑腾起来的水花。
小贾二度落水,水花翻起落下,把他狠狠拍进了水面以下。
早有准备的工作人员立刻下水捞人。
秦悠又在那散开的水花间瞄到了一点红。
提心吊胆的一场戏反反复复总算赶在日头落山前拍摄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