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欣无法做出这样的预测,只说自己的理由:“确实,如果酒店出面报警,事情可能会闹大,也可能会冒犯到客人。但到底是我们今天冒犯了这一个客人对酒店的名誉损害大,还是担下这件事的责任对酒店的名誉损害更大呢?”
唐安华又道:“可是您有多少把握,我们在冒犯客人之后,可以搞清楚这件事究竟应该由谁负责?而且不是酒店的责任呢?大家都知道声誉对酒店来说有多重要,安全方面的隐患是可能导致摘牌的。”
丛欣明白,这就又到了谁表态为所有后果负责的时候,但还是清楚明白地回答:“我不能确定酒店在这件事上是否有责任。如果没有,我不会坐视服务团队背下这个黑锅。如果有,甚至真的是里应外合,我们继续留着这样一个员工不去追究,以后还会发生什么,这才是我担心的事情。
“而且,哪怕我们现在按照客人的想法,支持或者默许他们私了,又有谁能保证之后他们不会再就此发声?一方指责酒店安保漏洞,或者另一方说酒店搜客人的身?到时候事情一样可能闹大,我们还能不能像今天一样有一个清楚划分责任的机会,就真是个问题了。”
话到此处,唐安华也不出声了。
其他人都等着老大发话,而杰森陈沉吟。
倒是彭聪倩低头给丛欣发了条信息:陈总比谁都紧张,升职之前最关键的时候。】
紧接着又来一条:唐安华知趣,你不知趣。】
丛欣看着,也算是想明白了刚才那一番争论,唐安华是销售那一条线升上来的,在中国区总部有人,很清楚这里面的机巧,所以才会一力主张大事化小,因为就算以后出事,陈总到时候已经升上去,也就不是陈总的问题了。至于他自己,反正不是前厅背锅,完全没损失。
丛欣只觉讽刺,不禁又想起那句话,It’s all about reputation。明星的声誉,酒店的声誉,总经理的声誉。但邱岭呢?她为这个职位努力了多少年?一个服务人员的职业生涯,就这样成了他们play的一环吗?
但听彭聪倩随即开口,说的却也是不识趣的话:“我赞成丛总的想法,如果酒店无责,应该立刻报警。如果有,从舆情管理的角度来看,事情牵涉各有利益的三方,隐瞒绝对不是一个可行的策略。就像丛总说的,即使现在大事化小,也无法保证此后不再有相关负面舆情被爆出来,到了那个时候,酒店的处境会比现在更加被动。”
陆鑫荣这下跟着说:“我也赞成丛总。”
局势似乎发生一点微妙的变化,丛欣的手机也在这时候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是律师的来电。
她接听,叫了声“齐律师”,邀请对方视频接入会议。
时间已经不早,这位齐律师看起来是在家里,才刚听丛欣简单介绍了情况,一只灰白相间的猫跳到他腿上,横着一躺,喵一声,抬头看看他,意思:摸我。律师也好像习以为常,就这么一边撸着猫,一边做法律分析:
酒店房间在客人租用期间也可被视为其临时的“住宅”,未经允许进入他人租用的客房,可能触犯刑法第245条关于非法侵入、搜查他人住宅的规定。
所以倘若没有其他证据,那两个女孩子当然会一口咬定就是消防通道门没关,客房门也没关,她们是搞错楼层误入的。因为只要是这样,她们就没啥事。否则一旦找到她们事先计划,有意识进入覃昭房间的证据,那就是刑事案件了,是真的可能被处拘役甚至判刑的。
而对覃昭一方,齐律师的话说得到底还是客气了一点,只说或许也有难言之隐吧。
再到酒店方面,齐律师直接提醒,同样是刑法第245条,也有关于非法搜查他人身体的规定,酒店务必慎重。
到底是红圈所争议解决组的高级合伙人,话讲得虽然艺术,但权责分析得清清楚楚,建议给的也很具体了。
杰森陈这时候才表了态,终于同意丛欣的方案,并且让她负责后续的跟进。
就此散了会,几个人从包厢里出来。
丛欣领命,匆匆往楼下走,经过餐饮楼层的挑空的中庭,远远便看见时为正在外面露台上跟莫亚雷讲话。在发生覃昭这件事之前,她还在为后厨的情况担心。直至此刻,西餐厅里似乎一切正常,就连莫亚雷也显得格外体面礼貌,只是不知在跟时为说些什么。
丛欣来不及多想,先放下厨部这一头,进电梯下到八楼。
套房里的场面算是被谷烨控制住了,他已经让服务团队暂时离开,省得再被迁怒,又把涉事双方分别安排在套房的两个房间里,以免发生冲突。
粉丝那边有保安看着,他自己陪着经纪人,绕圈子的场面话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但也还是被骂得狗血淋头,看见丛欣敲门进来,简直好像阿拉贡见了甘道夫。
丛欣问了此刻的状况,双方仍旧僵持,跟之前并无不同。她没再说什么,直接报了110。
那两方反应自然都挺大,粉丝大哭,经纪人大怒。
丛欣提醒:“今晚这里满房,楼上活动还没结束,主办方、贵宾、媒体都在场,我们大家都不希望造成很大影响吧?”
双方这下总算听劝了,多少安静了一点。
丛欣又加安抚,说:“这件事确实已经不在酒店能够处理的范畴,但各种证据我们也已经在准备,等到警方介入,相信很快就能弄清楚。另外考虑到覃昭先生的身份,以及今晚的场合,我们各部门一定会尽最大努力降低影响,也请你们尽量配合。”
所幸警察也到得很快,由保安引领,从员工通道上来了。为了这一晚的活动,本就有负责这一区块的巡警驻守在酒店附近,110大约就是直接转呼叫到下面警车上的。
两个粉丝见这架势,又开始哭着讨饶,说:“我们真的不知道,真的就是不小心,叔叔叔叔,你们找我们爸爸妈妈过来吧,现在这样子我们好害怕……”
警察才刚收走她俩的身份证,这时候又看了一眼,略无语,都是二十二三岁的人,早就不是未成年了。
两人临被带走,又忽然提高声音:“我们肯定不会乱说话的,覃昭哥哥原谅我们吧!”
警察即刻制止,先把她们带下去了,而后又请了覃昭的经纪人和事发当时在场的工作人员去派出所配合调查。
丛欣嘱咐谷烨作为酒店的代表跟着同去,要是有什么事,立刻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则带着留下的警官去地下层的监控室查看视频记录。
安保总监已经在那里盯着检索了一部分,但剩下的量仍旧不小,如此一查便是大半夜,直到凌晨才弄清楚两个粉丝上楼的线路。
她们确实撒谎了。
两人入住之后,很快离开房间来到大堂层,在大堂吧点了食物,坐了很久。将近晚上八点,才起身离开,去了电梯厅。
客梯是有梯控的,帮她们刷卡按下楼层按钮的是礼宾部的一名行李员,正推着辆空行李车从楼上下来,出电梯的时候与她们短暂交汇,似乎说了几句话。
两人就此上到八楼,走出电梯。
当时宴会厅里的活动已经快要开始了,覃昭及其团队占用的三间房不断有工作人员进出。许是为了不让人看到,她们很快拐进后面的员工通道。也是凑巧,套房后门外的摄像头此时已经被遮上,两人就这样进入了监控盲区。
次日一早,那个行李员来上班,立刻就被带去了派出所问话。
视频又加上了口供,更添了细节。
据行李员叙述,两人说自己住八楼,不会弄这个梯控的东西,请他帮忙。他正忙,看她们手里拿着酒店的房卡,也没有仔细确认,就刷了自己的卡帮她们按了楼层。
两个粉丝却仍旧坚持说是不小心,行李员大概听错了,她们也没看清楚楼层,等到电梯停下开了门,就这么走出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几楼。
但警方已经查过她们的手机,知道两人事先花了一万块钱才在网上买到覃昭的行程,从航班号到酒店房间的楼层都有。原本得到的消息是六楼,所以她们才在入住的时候特别跟前厅要了最接近的楼层,却没想到跟她们交易的那位还管售后,临时通知说换到了八楼。
证据摆在面前,两人这才换了说法,说她们虽然买了行程,但只是想在房间外面候着活动开始之前的那个时间点,求一个面对面的“偶遇”,并没有要进入覃昭房间的预谋。后来走进去,确实是因为那扇后门没关,她们以为是通往走廊的,纯属误入。
警察说:“卖信息那个人我们已经在找,但你们知道购买他人信息也是犯罪吗?”
两人只是哭,还是苦求哥哥原谅。
而经纪人那边在确认她们没有拿走什么东西,手机上也没拍照片或者视频之后,也表示念及其年轻且是粉丝,误入也没造成什么后果,只须等律师过来,让她们签个保密协议,然后覃昭这边也出个谅解书,不再追究。
事情再次陷入对江亚饭店不利的局面,虽然监控视频里的两个人一路熟练,根本不像事发之后表现得这般年幼无知,但毕竟也有酒店方面的疏忽,行李员帮她们刷了卡,安保没及时发现有摄像头被遮盖,客房服务团队没发现后门有人。
而那个监控的盲区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似乎成了罗生门。
丛欣负责跟进这件事,已经耗去大半夜又半天,这时候也是累极,脑子都不会转了。
谷烨跟她差不多,千年难得一天没换衣服,连发蜡都失效了,刘海耷拉下来。
“现在怎么办?”他问丛欣。
丛欣摇摇头,是不知道,也是不愿意相信,事情真的会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覃昭团队和粉丝和解,两方的矛头可能都转向酒店。
她花了很大力气消化这件事,缓了缓才开口说:“你做得很好,你放心。报警是我提出的,一路也都是我在负责跟进,之后发生什么,我负责。”
谷烨听着,欲言又止,却也觉得多说无益,这责任他想帮她分担也担不起。两人就这么坐在派出所问询室里,直到丛欣的手机震动,她拿起来看,是邱岭发来的信息。
不是文字,却是一张照片。
谷烨凑过来看,说:“这什么呀,她用的还是座机吗?怎么像素这么低?”
丛欣却已经认出来,那是覃昭套房后门的走廊,远处另一头有一个服务机器人的充电桩。
微信对话窗口上还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丛欣却已经笑出来,说:“监控有了。”
那边也跟着发过来,同样的一句话:监控有了!】
安保部很快派了人,送来那个楼层服务机器人前一天的监控视频。警方直接拉到八点之前那二十分钟,终于看到了监控盲区里发生的一切。
除了送水送拖鞋之外,客房楼层的机器人就在充电桩处待命,远远拍下了当时的画面,很小,但也足够清晰。
七点四十五分左右,套房的后门开了,有人往外看了看,又退回去,少顷伸手给门外斜上方的摄像头套上一个包水果用的白色网兜,然后才从里面走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覃昭。
丛欣屏息看着,既觉幸运,又觉得有些遗憾,之前为什么就没想到呢?也只有覃昭这般身高,才能这么轻松地把那个摄像头遮上。
画面中,覃昭身上已经换了活动要穿的衣服,走到走廊另一侧,开了一点窗,低头将手中的电子烟含进嘴里,可惜还没来得及抽上一口,后门又开了,这回是他的经纪人走出来。
监控没有声音,只能看见经纪人蹙眉,很严厉地对他说话,从他口中夺下那支电子烟,而后用力扇走那一丁点烟雾,关上了窗。
两人随即转身进了房间,门在他们身后合拢,却又被一只手挡住。
许是因为急着上楼参加活动,他们都未曾注意。
而那两个粉丝应该也是听到了两人当时的对话,才能一进员工通道就锁定了方向,朝那里靠近,这么凑巧地,及时地,挡住了门。酒店的门态报警有三种模式,90度开使用门吸的情况下不会报警,门碰上但锁舌未能正常弹出,五秒之后报警,但要是普通开门,三分钟才会触发蜂鸣。她们于是便有了三分钟的时间,等待房间里的人离开,去出席楼上即将开始的活动,再偷偷潜入。
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清楚了。
江亚饭店实行全店无烟制度,所有客房和室内公共区域禁止抽烟,包括覃昭入住的这个套房,每个房间都安装了烟雾报警装置,覃昭应该是看到了,生怕触发报警才特地跑到房间后门,找了个能开窗的地方。
而两个粉丝的行为也被拍得清清楚楚,做实了就是非法侵入。
但丛欣仍旧觉得奇怪,这种情况下,粉丝不敢报警的理由显而易见,可经纪人也不愿意报警,难道只是因为覃昭抽烟?这件事在娱乐圈或许可以算是一条负面新闻,但也属于最不足道的那种,根本不至于到了受侵害还不报警的地步。
忽然间,她想到警察带两个粉丝离开酒店时的那一幕。
她们大声哭诉,说我们肯定不会乱说话的,覃昭哥哥原谅我们吧。
当时覃昭的经纪人就在隔壁,一定也听见了。
那一瞬,丛欣脑中一下出现好几部阿加莎小说里的场景,侦探附身地想,这两个私闯的粉丝可能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而这一声不会乱说就是存心讲给对方听的,表示你若谅解不追究,我们也就闭嘴不说。
那支电子烟是否真就只是电子烟那么简单?还能不能被找到?要是找到了,是否能够成为证据?
她一概不能确定,只知道自己坚持报警,真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如果她的侦探推理为真,这种事即使两方私了,将来万一被发现,酒店可能被认定为知情不报,也会有责任。
一早上班,他发了条消息给她,说:有点事跟你谈。】
那边隔了会儿才回复:等我到酒店找你。】
他于是等着,但一直等到中午开餐,她还是没找他。
时为倒是稀奇了,当时已经十一点,难得见她这个DGM来得这么晚。他想再发消息过去问问,又觉得这样会不会显得很烦,打了几个字全都删了,把手机扔在办公桌上,进了后厨。
待到午餐时段结束,他回办公室看了一眼,丛欣那边仍旧没动静,倒是莫亚雷又来找他。还是关于前一晚提起的那个年度主厨的评选,那个推荐人想要约个时间,跟他见面聊聊。
时为一向不太喜欢这种事,只是一时找不到理由推辞,只得答应下来。
调回西餐厨房之后,他的工作一下子清闲了不少。西餐厅跟全日制餐厅不一样,只做午餐和晚餐两个时段,后厨不用赶五点的早班,更不用7乘24小时地负责客房服务的供餐。莫亚雷对L'ile的运营状况和排班也更了如指掌,忙,已经不能拿来做借口了。
少顷,便收到正式的邀请邮件,时间是两天之后,再看地点,时为才发现是他去过的——Marquis,那家开在南京西路上的super lounge。而他要见的推荐人也是上一次见过的,那里的老板董先生,董其鸣。
但他仍旧不知道见了面有什么可聊的,难道要他实话实说,自己其实并不想参加那个什么评选,对能不能成为年度主厨也根本无所谓吗?
他能够理解莫亚雷的意图。过去三个多月,他在全日制厨房工作,管食堂的辱受了,三班倒的苦也吃了,不声不响,照样搞出一番名堂,又因着前段时间“对月阁”的宣传,配合Marcom拍片、餐厅周上摆摊,有了一点自己的知名度。各种抛头露脸的事情做得太多,也难怪莫亚雷以为他要的就是这个,荣誉,名气,而他只觉阴差阳错。
当然,他也曾有过这样的阶段,仰望那些大奖、榜单、星级。直到进入米三餐厅工作,简历上添了一行字,别人看着或许闪光,只有他自己清楚究竟过了怎样卖命卖灵魂的几年,对这些东西也都开始祛魅了,再看到执着于评奖、摘星的厨师或者餐厅老板甚至会觉得有点好笑。
作为厨师,他知道摘星后的chef大多忙着开加盟店、出书、拍广告。
代入餐厅经营者,行业里也早有调研数据,被评上星级的餐厅反而比没星的更加容易倒闭。
尤其是那些新开店,号称一年入围,两年摘星的一代天骄们。一时间荣誉加身,搜索量暴增,顾客暴增。餐厅要增加餐位,扩招员工。厨师也自抬身价,要求涨薪,否则就带着名声跳槽去别家。房东再趁机涨一波房价,供应商涨一波食材价格,整个经营成本一下就上去了。
倘若营业额一直能保持刚出名时的水平倒还好说,只可惜这种随着荣誉而来的客流,也随时可能因为舆论消失,有种一惊一乍的脆弱,实在难与直线上扬的成本匹配。
而且,莫亚雷想要推荐他参评的这个奖,还散发着一股子裙带关系的味道。
主办方国际背景,来头不小,进入中国之后,同样每年发布年度餐厅指南,评选年度主厨奖、年轻厨师奖,算是国内最著名的餐饮类榜单之一。
各家合作伙伴和赞助商自然也都是著名企业,有卖调料的,有卖酒的,余下咖啡、茶叶、橄榄油,不一而足,一条龙用下来,完全够给一家餐厅配齐供应商。
时为在网上搜了搜董其鸣,果然,也是赞助企业的老板之一。
百度词条对他的介绍是企业家和餐饮人,名下除了Marquis,还开着一家名叫“爵烩”的公司,专营各种食品、酒类,号称为遍布中国八十多座城市,三百多家高品质餐厅的一千多家门店供应高端食材。词条的配图都是他在各家名店与名厨们的合影,下面还列举了他参加过的各种头部餐饮活动,以及参与投资拍摄的美食纪录片。
所以这种奖真的有独立性吗?他玩味地想,到底是靠师承,靠裙带,还是别的什么?无论怎么看,似乎那些赞助商品牌才是最大的赢家。
再翻到最近几年的获奖名单,他又发现另一个熟悉的名字。钱宏毅就得过这个年度主厨奖,OMNI也连续几年上了这个推荐餐厅的“银餐叉”榜单。
当时还是两餐之间的休息时间,他干脆打了个电话给钱宏毅。
对面很快接了,还是那种亲切的态度,听他提起评奖的事,也热情解说。
直到时为开口问:“你当时的推荐人是不是就是OMNI现在的供应商啊?”
大约问得太过直接,对面怔了怔才笑起来,也没正面回答,只说:“兄弟你懂的。”
时为意会,之前在法国工作,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事。而国内的精致餐饮又特别偏爱进口食材,溢价空间不小,其中可做的文章就更多了。
他没再往下问,钱宏毅也已经扯开话题,说:“你这次还真是踩对了点,今年精致餐饮生意真不好做。其他城市,包括北京,从老牌子到新网红,多少家关门的。那么些个外国主厨,要么回老家,要么移师上海,搞得我们这里的fine dining也都拼上性价比了。比起来还是你们酒店好啊,本来就属于重资产投资,老板也不致于急吼吼地想着一年两年回本,尤其是江亚饭店这种国企业主,连房子都是自己的,从成本上算,跟我们这种餐厅就完全不是一回事,生意好做许多……”
时为看过L’ile的报表,其实也是连续很多年微利甚至亏损了,再听到这番仿佛世风日下的议论,也不知是夸还是骂他呢,只客套问了声:“你新店快开张了吧?”
不想钱宏毅噎了噎,才答:“还在谈,不过也快了,快了……”
时为品出背后的意思,估计是之前要见的那个投资人最后没谈成,几个月之前说得声势浩大、仿佛立刻就要开张的新店又变做“在谈”了。他不禁疑惑,钱宏毅当时究竟是要开新店,所以拉他加入,还是打算先拉他入伙,以期望开成这家新店呢?
但他一向是那种不好意思驳人面子的人,听出来钱不想多谈,便也没再问,又寒暄几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再看一眼微信,丛欣仍旧没动静。
时为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早上那句话没说清楚。一时想要再解释一句,自己找她,只是想跟她谈谈莫亚雷忽然转变的态度,以及此后在西餐厨房的工作。但转念又觉得越描越黑,还是不说的好,各种措辞打了几行字,又全都删掉了。
直到晚餐开始备餐的时候,他才听到餐饮部的人在传,说昨晚客房出了点状况,DGM和GSM一起去派出所了,两个人今天大半天都没来酒店,可想而知不是什么小事情。
前一夜入住的富豪、名人和明星很多,自然有人乐于八卦,各种猜测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有人扫兴,说你们还是别猜了,猜来猜去都是皇帝的金锄头。
时为并不关心那些,他只想到丛欣。
他抽空从厨房出来,站在走廊角落里打她的手机,铃响了许久,却一直无人接听。
一直到晚上,都是这个状态,搞得他简直怀疑是不是她自己被抓进去了,甚至开始后悔之前没加谷烨的微信,否则现在至少还能多个人问一问,她到底在哪个派出所,过去试试能不能把人领出来。
直到闭餐之后,他下班回到住的地方,开门进去,看见地上一双女鞋。
他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在这里了。
房间里没开灯,他走过去,借玄关些微的灯光往里看,有个人蜷身躺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省。
他就站在那里看了她很久,静静笑出来。
等他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走进卧室,坐到床边。她大约听到些声音,将醒未醒,翻了个身,头枕上来,胳膊腿压过来。他靠着枕头半躺,她的脸就贴在他侧腹,呼吸弄得他有点痒。他想笑,生理性的那种,又好想立刻把她叫起来问,今天这出算什么?不给他回电话,却又睡在他床上?这次倒是没开车来,所以不会半夜跑了,但这根本不是关键好吗?
他这边正想着,她似乎更清醒了一点,一次深呼吸之后,惺忪睁开眼睛。
时为看看她,说:“我早上找你,是想跟你说说西餐厨房的事……”
才开了个头就被她打断,又闭上眼睛,蹭着他摇头,说:“别,你别跟我说这个,听不了,头疼。”
时为忍笑,说:“哦,那你睡吧。”
他试图调整两人的姿势,脱身出来。她却偏不动地方,仍旧闭着眼睛,嗫嚅地说:“就要抱着。”
他终于笑出来,轻轻的呼吸似的一声,说:“行,那就抱着。”
她满意了,于是就那样在黑暗中抱了许久,而后像是又醒了一点过来,整个人慢慢趴到他身上,钻进他的衣服里,往他脖子那里拱。他睡觉穿的旧T恤又大又宽松,还真让她钻出来了。
“你干嘛?”时为也是服了,低头看她从领口露出的脸。
她也睁眼看他,轻吻他的嘴唇,说:“被你吵醒了,我现在有点睡不着……”
他领会她的意思,说:“丛欣,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无声微笑,又闭上眼睛,轻轻吻他,贴着他的嘴唇说:“当蜜糖,当牛奶,当安眠药……”
第二天早晨,时为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他缓了缓,听到卫生间传来哼着歌刷牙的声音,才确定丛欣还在。
等他起床走过去,她正俯身在台盆前面洗脸。
他靠在门边看着她,她可能没听见,抬头拿毛巾擦干,才在镜子里对上他的目光,一下露出微笑,而后往旁边让了让,分了一半地方给他。那是个极其家常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却叫他有不一样的感觉,他走过去,没有洗漱,从身后抱住她,低头亲吻她的后颈。
她也就让他这么抱着,直到看到台盆旁边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才转身把他的T恤领子往旁边扯了一把,笑说:“露肩了,还挺性感。”
他照照镜子,领子果然撑得没法看,说:“不就是你弄的嘛,你还说我?”
“放心,我会负责的,买件新的送给你。”她承诺,退到一边让他洗漱,笑得浑身都在抖,却又很神奇地还是能完成护肤的每一步动作。
他一边刷牙一边看着她。她每次过来都带着一只黑色的洗漱包,其实就是她在酒店值班时用的那一套,里面有小支的香水,她在手腕喷上一点。
他却记起方才吻她,她身上还带着些许前一夜的余韵,直到此刻被新鲜的味道覆盖。他知道都是同一种香水,花香的前调,冷药的底子,主打一个表里不一。
恰如此刻,她收拾好自己问他:“首秀那天夜里,我看见你跟莫亚雷在露台上,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没马上回答,倒是笑了,心里想,哦,现在头不疼了,可以聊了。
直到刷完牙,漱了口,才道:“他让我去参加年度主厨的评选,说会给我找人推荐入围。”
她听着,忽然放下手里口红,看着他说:“请告诉我,你答应了。”
他反问:“你就这么想我得奖?”
她却回答:“不光是得奖。”
“那还有什么?”他又问。
心里其实已经猜到答案,留在西餐厨房,成为老莫的嫡系,真成无间道了?
但她仍旧看着镜中他的眼睛,缓了缓才问:“你觉得,西餐厨房的成本有问题吗?”
“你什么意思?”他也看着她问。
她说:“我就问问,以你专业的眼光来看,你觉得有没有那个可能?”
那一刻,丛欣想到的是连续多年微利到亏损的L’ile餐厅,还有彭聪倩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在法国租房、到上海没几年却买了江景豪宅的人,以及他们自成的一张网。
而时为,也想到了前一天自己琢磨的那些问题,忽然一通百通。
第59章
首秀结束之后,宴会厅里的装置很快被拆除,贵宾们陆续离开,媒体撤走长枪短炮,日夜守候在门口的粉丝也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