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家by陈之遥
陈之遥  发于:2024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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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为送走母亲,又回到原本生活的节奏。
寒假结束,学校开学,他每天跟丛欣一起来来去去。
班上同学大都已经知道了他俩一起上下学,丛欣放学之后还去他家吃晚饭。
有人神秘兮兮地去问丛欣,跟他什么关系。
丛欣哈哈笑说:“他外公外婆就是我外公外婆,你猜是什么关系?”
众人恍然大悟,想起这个转学生来之前,她还动用了在班委的职权,把他的座位安排在自己旁边,原来不过就是亲戚而已。
至此,就连那个体育生对时为也没了敌意,甚至有点想管他叫大哥的意思。
反倒是这个时候,丛欣开始发现一种奇异的变化,她有时候,只是有时候,会觉得时为有点陌生。
比如他跟人踢完球冲到场边,捡起水壶仰头喝水,忽然朝她这里看一眼,发现她也在看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也许两个一起长大的人就是这样,互相以为理所当然,直到某一刻,她第一次发现他长得还挺好看,头发那么黑,眼睛那么亮,是那种会让她的心脏轻轻收缩的好看。
从初中开始,她身边就不乏追求者,学习好的,体育好的,或者两样都不大行,只是纯帅。要好的女同学之间当然也讨论过此类问题,玩笑地读言情小说里的句子——每一个女孩生命里都有那样一个男孩,她因为他而变得温柔美好体贴,这样的感情就是爱。
她只是哈哈大笑,说并没有好吗。
她有过那种感觉,期待见到一个人,每当ta出现,心脏便会轻轻地缩一下,但她并不觉得这是爱。
小孩子之间的交往太浅太浅,哪怕天天都在一起,互相有说不完的话,她仍旧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可能下一秒就干了什么傻事让她突然下头,说不上喜欢,更谈何是爱。
只有时为是不一样的,她真的认识他,真的了解他,他们真的交谈过。
406-2那间小屋子隔音并不好,每天傍晚,两人在里面写作业,总能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她习惯开一点音乐外放,滤去噪音,也不让别人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虽然大多数时候,只是互相对作业而已。
只除了一次,她画着地理图册,忽然抬头看他,问:“你以后想去哪里?”
“不知道。”他做着题回答。
“那想做什么呢?”她又问。
他说:“不知道。”
她说:“你其实挺适合做医生的。”
他知道她指的是他在解剖课上的表现,却还是反问:“但要是我想做厨师呢?”
其实只是突发奇想。
但她说:“那就做厨师,a good cook keeps doctors away。”
他笑起来 。
她认真地强调:“你是有天赋的。”
“那算什么天赋?”他不以为然。
她反问:“那你说我有什么天赋?”
他想说,你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但终于还是没说出口,他不想让她知道,他也喜欢她。
而她也静下来,隔了会儿才忽然问:“你那次离开家,是想去哪里?”
他仍旧低头看着习题册,但笔停下来,静了静,才回答:“没想去哪儿,就是离开家。”
她轻轻笑了声,继续画地图册,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多可怕的念头。
可能也就是这样的氛围,这样的态度,让他忽然也有了勇气说出来:“就是觉得消失吧,反正也没有人在乎的。”
那个体育生说过,对动物下得去手的人都有心理问题。他其实觉得说对了,当他手里握着一条鱼或者虾,刀割下去,感觉它们的挣扎慢慢停止,直到死去,总会想生命也许就是这么徒劳的挣扎,挣扎着生,挣扎着死,又被另一些动物变成为延续挣扎的养料。
所谓生死疲劳,大概就是这样。
恰如他开着车离家的那一天,一直在想,为什么要有他这样一个人呢?他快要把那个完美的家毁掉了,如果没有他,才能皆大欢喜。
“我会。”但是她说。
他没懂,抬头看她。
“我会,”她也看着他,又说了一遍,“我会难过的,要是你消失,我永远都不可能开心起来了。”
声音很轻,语气很平静,几乎要被当时的音乐淹没了。
他记得那是一首乡村歌曲,一个女声正伴着吉他吟唱——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他们很熟了,非常熟了,但是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这么长久地看过彼此。

第29章 OMNI
次日回去上班,时为通过酒店的邮件系统发了个会议邀请,收件人有三个,罗耀江,奚溪,还有丛欣。会议主题:全日制厨房新菜单市场调研,时间晚上八点,日期和地点都是TBC。
三人收到邮件,都有些懵。
奚溪来问时为:“这个新菜单是……?”
时为说:“DGM给的任务。”
“真要做新菜单?”奚溪奇怪,毕竟全日制厨房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事了,而且就眼下这个到处救火的状态,再做新菜,更显得异想天开。
时为看看她,不予置评。
奚溪只当他也有同感,想到之前跟他的对话,琢磨出一丝线索,又问:“那市场调研……是那种市场调研吗?”
时为反问:“我们做厨房的还有哪种市场调研?”
奚溪笑了,心想,果然,继续问:“吃点啥?”
时为说:“OMNI。”
“那个OMNI?”奚溪意外。
“哪个奥姆你?”罗耀江也过来了。
奚溪给罗厨介绍:“很红的餐厅,米其林三星,黑珍珠三钻,晚餐2998一位不含酒水,预定起码等两个礼拜,还有人找黄牛代定的。”
罗耀江看看时为,心里大概在想:年轻人不可貌相嘛,比我辣手多了,花起研发经费来一点都不心疼。
他只提醒一句:“这么大额的餐饮发票可不好报。”
时为说:“没关系。”
奚溪和罗耀江互相看看,猜不准他是报不报都无所谓,还是借了DGM布置任务的由头,自有办法过报销那一关。反正无论哪一种,都更做实了他strong哥的人设。再加上还直接请了副总一起去,他们更不知道他要演哪出,但2998一位的贵饭,真要能吃上,跟着去吃一顿也无妨。
丛欣那边倒是没提问题,只与时为邮件往来,盘了盘时间,最后定下两天后的晚上。
很快到了那一日,忙完行政酒廊和自助晚餐的出餐,时为安排了两个当班主管负责后续和收尾工作,自己便搭电梯下到底层,在酒店后面的员工出入口与其余三位汇合,一同坐上已经等在那里的一辆商务车往OMNI去了。
他之前找钱宏毅问起订座的事,原本还以为餐厅火爆,总得等段时间。不想Chef Hong直接问他哪天来,说给他另加一桌即可,还安排了车子来接。
这似乎学的是国外某些顶级餐厅的操作,由主厨决定菜单与开餐时间,然后派车接客人到来。与其说是吃饭,更像是看一场演出,观众必须准时到达,过点不候的意思。
车开到OMNI,才发现这样安排还有别的原因。钱宏毅的餐厅开在浦东近郊的一座农场里,门口连个标识都没有,进了大门之后还要经过很长一段内部辅路,第一次来的客人可能跟着导航走都得转向。
终于到达目的地,只见一座极简风格的两层小楼,旁边的小停车场里果然已经满是豪车。四人从商务车上下来,便有接待员领他们进去,安排位子坐下。
不多时,钱宏毅亲身出现,剃个美式圆寸,穿一身黑色厨师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牡丹饕餮纹样的花臂,端端一个时髦主厨的形象。
他一桌桌地打招呼过来,果然有不少客人与他仿佛老友,十分熟稔。轮到他们这一桌,钱宏毅见到时为,更是右手相握,左手拍他肩膀,甚至想要把他拉近了拥抱一下。时为转身给他介绍其他人,只说都是他酒店的同事,这才算躲过。
钱宏毅热情对他们表示欢迎,继而回想当年,说:“我跟时为是Cordon Bleu的同学,那时候一起上课,后来又一起实习,被各种chef各种折腾,十多年的朋友了。”
其余三位这才知道是不用买单的人情饭,只有时为在心里奇怪,自己在巴黎的时候似乎跟钱宏毅并无多少交集,后来联系更少,也不知怎么就成十多年的朋友了。
寒暄过后,钱宏毅告辞,回到餐厅一侧的开放式厨房,宣布晚餐开始。餐厅服务员也都是时髦人物,一桌桌递上了今晚的菜单,又兼介绍,说这是:
“Chef宏毅花费四十天时间开发的夏季新菜单,也是OMNI的第57号菜单,将Chef宏毅在法国学艺多年的所得,汇以其在亚洲先锋料理工作获取的经验,形成细腻自然又摩登融合的烹饪风格。
“十八道菜,所用食材、香料、辅材超过一百种,以中餐为底,西餐为用,全部使用江南本土物产与夏季时令风物,from the farm to the table,使得构想,技巧,艺术,与文化理解汇通,寄情于这封写给江南初夏的情书之中……”
一桌人看完听完,都有点被震住了。
奚溪左右瞧瞧,好像有话要讲,顾忌这是时为十年好友的场子,而且丛欣这个副总也在,不确定能不能讲。
最后还是罗耀江无所谓,先开了口:“也就是说,其实用的都是农家乐材料,但是卖2998一位呗,辣手。”
丛欣低头看着那张印刷精美的菜单,也跟着评价:“但词汇量真蛮大的,想给他打波浪线。”
奚溪接话:“然后写,表达了chef的思乡之情吗?”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拿菜单挡着脸笑起来。
原本拘束的氛围好像一瞬就不在了,随后那十八道菜一一上来,简直变成了他们三个人的吐槽大会,基本不管时为的面子,考虑是不是嫌弃了他蓝带的同学就等于嫌弃了他。
服务员上前菜,其中第一种,介绍说是浸渍的heirloom tomato打开味蕾。
罗耀江偷偷问奚溪:“头码头不就是番茄,为什么要叫头码头?”
奚溪提醒:“直接叫祖传番茄还怎么卖2998?”
罗耀江点头,想想也对。
继而又上主菜,满满的仪式感,一个大托盘端上来,摆盘好似森林。但可能就是因为外围花了太多时间,中间能吃的部分已经失温,食物水分渗出,煎制的表面毫无酥脆感。
奚溪倒是说了句好话:“配料真挺考究的,茶叶都是正山小种,你们看这茉莉花,花瓣一丁点蔫的都没有。”
罗耀江反过来也提醒她:“2998一位呢,你给我2998,我也能一朵朵地给你挑。”
在他这儿,这个价钱是过不去了。
“但就是……”丛欣已经开始扒拉自己面前盘子里分的菜。
时为一看这动作就知道她矫情病又犯了,就跟小时候吃食堂一样,遇上不爱吃的东西,她一碗饭能越吃越多,也是个神奇的本事。
只有酒是不错的,钱宏毅让时为在酒单上任选,时为挑了一瓶雷亚斯白。奚溪没看标价,只想估算成本,拿出手机打开橙色软件识图搜索,得到淘宝价格6539,自然不能辜负,四个人一顿饭的功夫喝了个干净。
酒喝到刚刚好的地步是最适合聊天的,餐桌上的话也多起来。
是丛欣先问的奚溪:“怎么想到要做厨师?”
奚溪以自嘲的口吻开始回忆,说:“我大学读的建筑,一开始还以为有朝一日可以自己做设计,本硕快六年,再加上实习,越来越觉得选错专业了。反倒是对烹饪兴趣越来越浓,索性参加了个短期职业培训,毕业出来就找了厨师的工作。当时我家里人都当我发疯,向下择业,自甘堕落,念的书都浪费了,直到现在都在等我浪子回头呢。”
“你会回头吗?”丛欣又问。
奚溪笑起来,说:“回头一看行业都快没了,我也算跑得及时。”
丛欣说:“那现在呢?觉得选对了吗?”
奚溪几乎半张脸藏在酒杯里闻香,仍旧笑说:“就这样吧,反正外面别的工作也是一坨屎。”
这个“也”字用得就很灵性。
话一出口,在座四个人,包括她自己都静了一静,好像这才想起来另外三位都是她上司。
罗耀江跟她交情最深,自觉应该帮她解围,也跟着说起自己的经历:“我就不一样了,干这一行完全是上面分配的。十八岁参军,新兵下连就给分到了炊事班,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是看我长得像厨子还是怎么的?后来倒也觉得蛮好,战斗班训练一天,我们只需要训半天,就去食堂做饭了,而且还给安排专业培训,复员的时候连厨师证都有了,直接分配工作到了江亚饭店。但部队上做饭,跟酒店哪有可比性啊,身边其他学徒都比我年纪小,我还得跟着他们一起从头学……”
丛欣笑说:“但偏就是您学出来,成大师傅了。”
罗耀江听她这么说,自然也有点得意,说:“你别看我入这行不是自己选的,但我真属于天赋型,不管什么菜,嘴巴过一遍就知道放的什么东西。年轻那时候也是真努力,不像现在……”
他说得自己哈哈笑起来,却又好像带着些别的情绪。
丛欣也跟着笑了,又看向时为,说:“时厨你呢,怎么入的这行?”
时为也看她,有点猜到她为什么明知故问,像是给他一个机会融入集体。但他真的说出来,却没有为什么,只有经历,是她也不知道的部分。
“那时候在巴黎学厨,蓝带跟蓝翔不是一回事,我的钱只够学费,学生签证是不能工作的嘛,所以就一家家中餐馆走过去,问有没有私下用人的,先是洗碗,后来炒菜,各种都干过,做得最久的是凯旋门附近的一家本帮菜馆子,一对上海老夫妻开的,有三十几年了。丛总去过巴黎的吧,不知道有没有吃过那家店?”
丛欣摇摇头,几乎无声地说:“没有。”
时为笑笑,说:“也不奇怪,门面很小很旧的,除非事先知道,路过都不会想进去的那种。但下次有机会可以试一试,确实值得一去。巴黎比较新的店基本都是川菜湘菜,江浙菜很少的。”
他们就在餐厅经过特别设计的灯光下互相看着,他几句话说完剩下的那几年:“后来课上完了,出去实习,有了一点收入,也没时间打工,就不去了。再到正式找到工作,从commis做到chef tournant,再到chef de partie,中间换过几家餐厅,再然后就回来了,就是这样。”
似乎有寂寂的一秒,没人说话。
直到奚溪开口说:“没想到,你还挺不容易的……”
时为笑起来,说:“其实也还行,厨师是勤行,既然选了这条路,早知道要经过些什么。”
两人大概都想到头一回打照面,她调侃他那四十万的学费。
罗耀江听他这句话,忽然也起了感慨,说:“厨师是勤行,这可是从前的老说法了,你年轻人倒也知道。”

正聊着,负责他们这一桌的服务员朝这边过来。
此时菜已经上完,这人要干嘛显而易见,2998另外加收的那15%服务费,必定是要走这个流程的。
那是个年轻的金发帅哥,OMNI餐厅国际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脸上带着悦人的微笑来到他们桌边,微微倾身,用英语问对今晚菜品是否满意。
丛欣永远是在此类场合接住球的那种人,不会让任何一句话掉到地上,很自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同样面带微笑地用英语回答:“Amazing meal,very creative and chic.”
对方显然也很满意她的评价,脸上笑意又深了几分,扶住她的椅背,朝她wink一下,再对其余几位点头致意,这才走了。
在座四人不约而同静了片刻,像是还在消化这番对话与前面吐槽之间的反差。
一直等人家走远,奚溪忽生感慨,说:“我从小就喜欢吃好吃的东西,但是你们知道吗?自从我自己学厨之后,出来吃饭的心态就变得很差,每次吃到一顿特别好吃的饭,那种开心的情绪总是不那么纯粹,有时候甚至会有点妒忌,心里想这为什么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做不出来,我是不是完蛋没希望了?”
丛欣听笑了,反问:“那你今天开心一点没有?”
奚溪却摇头,凑近她,压低声音说:“不是啊,我心态更差了。我觉得不好吃,但你看过这里的评分没有?两千多条评价,4.9分。要么是我味觉出问题了,根本不适合在这个世界上做厨师吧。”
她在这儿自我怀疑,罗耀江只怀疑别人,说:“我进来的时候就数过了,这里总共十二张桌子,用餐位从两个人到六个人不等,人均2998一位,再加上卖酒,一晚上也就是……”
话到此处,他索性拿出手机,打开计算器点点戳戳。
“……二十五到三十万的流水,一个月900万,一年一个多亿。”
奚溪听见数字,心态更崩了:“都说厨师开店十开八倒,还有两个年入千万,这里的chef就是那种年入千万的吧?”
罗耀江却提醒:“要是真能天天客满,当然是赚钱的,但现在到处都在关店,什么家庭条件啊,三千一位吃这样的饭?”
两人正盘毛利和成本盘得起劲,忽然想到时为。这么当面说他十多年的好友,而且还刚刚吃完一顿人家请客、总价两万多的饭,似乎有点不好。
不料时为却也跟着道:“今晚我们这桌说是另外加的,罗厨刚数了是十二桌,那平常,是十一桌吗?”
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一个有点蹊跷的数字。
丛欣补充:“Chef Hong有网店,还开直播的,门店赚不赚钱他应该也没太所谓吧。”
奚溪当即划开手机,各平台看了看。
果然,Chef Hong的店里食材、餐具、厨具都卖,和牛,龙虾,雪蟹,钛钢刀具,低温慢煮分子料理锅……也有便宜些的东西,比如一袋荞麦面打个0脂0糖的标签卖98,辣椒油加点黑松露卖288一瓶,筷子说是鸡翅木手工打造108一双。
众人忽然会意,到底是门店生意好,带动了网店,还是门店只做个名气,网店才是主营,似乎也未可知。
奚溪扶额,笑问:“我们今天这市场调研是不是彻底失败了?”
时为却道:“那就说说不喜欢的部分吧。”
奚溪说:“配色不能太标新立异,很容易搞得像实验室培养皿里的菌群。”
罗耀江补充:“不能吃的东西少放,尤其抢味的那种,再好看、再能上价值也不要。”
奚溪又说:“菜品介绍正常说话吧,厨师不需要靠写小作文表达思乡之情。”
丛欣正要开口,却被时为打断,说:“就不用问丛总了,amazing,creative and chic,她刚才已经说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
等笑完了,丛欣言归正传:“虽然现在都在说餐饮关店潮,但市场还是在的。每到这种时候,很多竞对都死了,剩下的消费需求就会向头部收缩,真正的好餐厅反而有机会获得更大的份额。”
奚溪说:“但什么是真正的好餐厅呢?”
这一问在这里问出来,显得尤其难答,丛欣只道:“江亚西餐厅L’ile的人均消费在一千到两千多这个范围里,我设想中全日制餐厅的半自助定价比这要低一点,所以你们要做的不是几千块钱的漂亮饭,而是让人觉得好吃、值得。”
奚溪和罗耀江听着,没说话。其实心思大家都明白,OMNI这种时髦风格不容易学,真要让人觉得好吃、值得可能是更高的要求。
时为也没多的话,拿出手机发了个PDF文件给其余三人。
他们打开,见是扫描的笔记,总共有一百多页。
时为说:“这是我过去几年做的一些东西,这次开发新菜单可能用得上。但光是这些肯定是不够的,要挑选,要调整,要试菜,还要增加中餐的部分。我一个人肯定不行,要是你们愿意加入,我们一起把新菜单做出来。”
奚溪和罗耀江互相看看,都笑了。其实他根本不用这样问,上令下达,说要做也就做了,但今天这一场的意思也很明白,他要他们真正加入进来。
罗耀江低头翻着那份笔记,所有的细节,最后成品的照片,一看便知经过反复试验。
奚溪已经开口道:“I’m in.”
罗耀江抬眼看她,她解释:“我工作也有四年多了,现在想凑个portfolio还费劲。新菜单只是一方面,有人能一边在厨房上班一边做这么多,我一定得跟着学学。”
“还有,”她看向时为,“你刚来那天在厨房立的那两条规矩,尤其第二条,虽然我觉得不大可行,但你能有这想法,respect。”
语气分辨不出是嘲讽还是真心,不过时为当然记得,那第二条是不在厨房说脏话。
罗耀江仍旧看着手机屏幕,放大画面。
时为跟随他的目光,说:“有一部分法语写的,识图应该就能翻译过来。”
罗耀江却又不看了,放下手机,点点头,也说:“I’m in.”
是学奚溪的说法,再加上亿点他的本地口音,听起来却十分郑重。
那顿晚餐结束,已经是深夜了。
他们离开时,钱宏毅过来送客,又一次与时为右手相握,左手拍他肩膀,笑问:“感觉怎么样?”
时为说:“挺好。”
钱宏毅看看另外几位,大约记得是同事,有些话不合适讲,只道:“具体的我明天再找你聊。”
时为点点头,抽手要走,却又被钱宏毅拉住,凑近了问:“女朋友?”
时为知道这说的是丛欣,她正站着他身边,今天出来吃饭,自然没穿酒店的制服,她身上是一件黑色无袖连衣裙,很简单的款式,却显得年轻明艳,总之肯定想不到是他的领导。
“不是。”他摇头否认。
钱宏毅笑笑,像是不信,却也没再多话,与他道别,转头又去送别的客人。
时为只觉讽刺,这人总看H圈发布的款待业新闻,却没看见丛欣到任江亚饭店的消息,又或者是看见过,但认不出本人。丛欣这个人确实就是这样的,你看见的,和真正了解的,也许完全是两个人。
走出OMNI,一行四人又上了来时那辆商务车,车子离开农场,往市区驶去。罗耀江和奚溪都住在浦东,先送了他们两个,再往浦西去。
车上只剩下时为和丛欣,窗外已是夜色沉沉,路灯和周围建筑发出各色的光,不时把车里照亮,继而又陷入黑暗。
丛欣原本坐在第二排,这时候松了安全带,弓身走到后面时为坐的那一排。
车子颠簸,他伸手扶住她,一瞬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是一丝清冷的香水的尾调,混杂着一点雷亚斯白的葡萄香。
她在他身边坐下,靠过来一点问:“这就是你说给你offer的那家吗?”
确实什么都瞒不住她,时为无声笑了,点点头,望向车窗外。
丛欣说:“当着我面就这么不安于室真的好吗?”
时为反问:“不安于室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丛欣说:“嗯,在法国这么些年,语文还挺好。”
时为说:“谢谢你当初帮助我学习。”
丛欣也笑起来,只是轻轻的一声,两人便又陷入沉默,直到她又开口道:“我五月份去巴黎那次,还到蓝带学院外面转了转。”
时为听见了,但似乎隔了很久才问:“看到什么了?”
丛欣说:“有穿制服的学生课间出来抽烟,一群人站在一起,一副累得要死不活、眼神飘渺的样子。”
时为笑起来。
彼此都知道是对他方才在餐桌上那番话的回应,关于他学厨、打工的那段时间,当时他还在等她,但她始终没有来,直到十年之后,他已经不在那里,她倒是去了,恍若时空错乱。
车子经过一处幽暗,他转头看她,忽然问:“是你要我回来吗?”
声音很轻,但她其实听到了,却还是反问:“什么?”
他说:“除了那些我很适合、确实是个好机会之类的理由,是你要我回来吗?”
她却没给他一个答案,只是问:“那你呢?你回来是因为工作,外公外婆,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也许是酒精迟来的作用,他完全可以学她回避,但他没有。
“你要我回来我就会回来的。”他说,毕竟当时就是她叫他走的,是她要他证明给她看。
“所以现在是你要我回来吗?”他又问了一遍。
她没说话,转头看他。他在黑暗中看到她的眼睛,伸手进她耳侧的头发里。香水和雷亚斯白的气味忽然隐去了,换之以一种记忆里的味道。又或者气味是先来的,像是索引,调出久远归档的记忆。
直到车又被下一个路灯照亮,司机在前面报出她家小区名字,问要送到哪条路上。
她回答,重新坐到前面去,像是彻底换了一种声音。

从OMNI回来之后的第二天,时为便察觉到丛欣在回避与他见面。
他上午跟奚溪和罗耀江又开了一次短会,很快达成一致,把开发新菜单的具体计划和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确定下来,写了封邮件发给丛欣过目。
收到信,丛欣打来电话,提了几个调整意见,还跟他交代了后续往上报批的操作,全程语气如常。但也正是因为太平常了,反倒让他觉得不对。
“今晚食堂试菜,你来吗?”他在电话里问。
她果然回答:“我另外有点事,不下去了。”
时为那边静了静,终于只说了声“好”,便挂断了。
副总办公室里,丛欣把手机扔回桌面,两手撑着额头闭了会儿眼睛,回想昨晚的事,只觉烦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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