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燕少慈其实一直明白,他自幼父母双亡,如今又成了他人手中的棋子,还不知未来会是何等模样?,他的云挽那般好,也有爱护疼爱她的长辈,他又如何配得上她呢?
可是一想?到他心爱的姑娘最终会成为旁人的妻子,他便克制不住地觉得痛苦。
“她的命定红鸾......是谁?”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个词他在某本典籍中无意间看到过,云挽家中有许多关于命盘命术的书?籍,而?她的那位谢姨,似也是一位很厉害的卦师。
若路先生当?真如他猜测那般,是来自归墟魔域的那个人的话,燕少慈相信他也同样?掌握着卜卦占星的能力?,能看出云挽的命定红鸾到底是谁。
戮心像是笑了一下:“不知有一个人的名号,你是否听说过。”
“太虚剑川,沈剑君。”
燕少慈便微微瞪大了眼睛,掖星洲距蜀月洲太远,所以?与太虚剑川相关之事他其实不甚了解,但这位沈剑君的名号却?是如雷贯耳,任是昆仑墟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没听说过。
传闻能一剑斩昆仑的无霜剑主,也是拥有着琉璃骨的剑道?天才,而?十几年前那场发生在望仙道?的斩魔之乱亦与他有关......
原来云挽的命定红鸾,就是这般耀眼之人,燕少慈既觉得很合理,毕竟云挽本就值得最好的,可他又忍不住嫉妒得发狂。
他想?,人与人之间为何会差距那般大呢?与那位沈剑君相比,他就好似最低微卑贱的尘埃。
“小慈,”路先生又开口了,他眼底带着几分?异样?的笑意,“你想?不想?......改变她的命定红鸾呢?”
“让她只属于你。”
这个假设让燕少慈的手指都轻颤了一下,某种妄想?慢慢在脊背攀爬,令他生起?一种强烈的酥麻感。
他眼底出现了挣扎之色,但他很快便恶狠狠地瞪向?了路先生。
“我绝不会允许你伤害她!你若敢伤她一根手指,我一定会跟你拼命!”
如此?凶狠的措辞,却?让路先生笑了起?来,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只正呲着牙的狗,也是一只绝不可能对他构成伤害的狗。
“小慈,你这般紧张做什么?你毕竟是我养大的,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他抬手添了一杯茶,推至了燕少慈面?前。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何要将厄骨放入你身体中吗?”
他道?:“那是因为你天生就患有枯骨症,若不用厄骨为你压制,你此?生都只能做一个无法入道?的凡人。”
戮心此?言让燕少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戮心便继续笑道?:“治疗枯骨症最佳的办法,其实是为你续上一段琉璃骨,而?这个琉璃骨到底何人身上有,你也是知晓的……”
这三?言两语的话却?在燕少慈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很难去形容心底的那份酸涩与不甘。
沈剑君之名,他虽听闻已久,却?也只当?作是位八杆子打不着的前辈。
不曾想?,他竟不仅是他心爱之人的命定红鸾,还拥有着可以?治疗他恶疾的琉璃骨。
仿佛他此?生最想?要之物都被那一人占有,令他愈发的羡慕。
戮心沉默着,给足了时间让燕少慈消化这些内容,半晌后才道?:“你喜欢的那个小姑娘不是一直想?调查自己?的身世吗?”
“有关于她的事,我倒是知晓一二,”他道?,“那位太虚剑川的沈剑君,虽是她的命定红鸾,却?也是与她有切骨之怨、杀身之恨的仇人,否则她家中长辈也不至于将她带至这距离太虚剑川如此?远的掖星洲了。”
“你说什么!”燕少慈瞪大了眼睛。
戮心笑了一声:“所以?若是当?真让那个小姑娘与沈剑君终成眷属,便需她委屈自己?,主动放下这些仇怨。”
“怎么、怎么会这样??”燕少慈痛苦地捏紧了拳头。
他原还能安慰自己?,是因那沈剑君本就光风霁月,风头无两,才能作为与云挽登对的命定红鸾。
他二人郎才女貌、鸳鸯眷侣,他亦可忍痛送上祝福。
可如今却?告诉他,这份还未生出的情,是需以?云挽牺牲妥协为代价,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到伤害!
燕少慈一直知道?云挽有多在意她的身世、多想?知道?她血亲的身份。
若那沈剑君当?真涉及其中,待云挽爱上他后才知晓,那她该有多伤心。
“其实此?事不难处理,”戮心撑起?了下巴,“只要将这些仇怨与她说明,让她明白其中厉害,这份姻缘也就自动破解了。”
“到时,那沈剑君既是她的仇人,身上又有着可以?治疗你恶疾的琉璃骨,你二人不正好同仇敌忾了吗?”
“更何况,沈剑君既是那个小姑娘的杀身仇人,自也算不得是什么善类。”
“所谓命定红鸾,那更是还未发生的未来之事,倒也谈不上是你抢了别人的东西,所以?你完全不必有负罪感。”
“妙安小师姐!就是?他!千万不能放过他!”
几个?穿着太虚剑川门服的小童架着个?中?年男子, 又将他一把搡在了地?。
那?男子虽是?个?修为不低的修行者,却愣是?毫无招架之力,一个?狗吃屎便摔在了地?上。
他抬头看去, 就见在月光下站了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她生着一张圆润如玉的面庞,一双眼睛明亮有?神, 她同样穿了一身?雪色白衣, 身?形不高?, 却鬓发整齐, 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小仙童, 只是?此时的她却叉着腰, 很是?盛气凌人。
“几位小祖宗!”男子又羞又恼,却也不敢真的发怒, “看你们也是?太虚剑川的弟子, 为何要将我抓来此处?”
那?小姑娘一脚就踩在了他背上,冷声道:“我为什么会找上你,你不知道吗?!”
“有?关于沈剑君的谣言正是?从你们乐宴茶楼传出来的,传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蜀月洲不说, 还传到了别的宗门去!我不找你这个?乐宴茶楼东家的麻烦又去找谁?”
“什么谣言?”男子很茫然。
旁边一小童板着脸提醒道:“传闻八年前?,沈剑君为赤狐圣女堕魔,而小祝掌门苦恋他不得,最终布下换命阵, 以性命驱魔而死,终是?令沈剑君与赤狐圣女有?情人终成眷属。”
男子仍有?些茫然, 另一名小童便继续提醒道:“还传闻那?赤狐圣女虽以质子身?份留在了太虚剑川,却私底下和沈剑君很是?恩爱, 还共同诞下了一个?女儿。”
妙安冷笑:“乐宴茶楼每日都会有?说书先生讲述昆仑归墟的逸闻趣事,吸引了大批茶客,这个?故事恰是?从你们茶楼传出来的!”
自此,那?男子终是?反应过来了,他苦着一张脸道:“小祖宗,我们茶楼的说书先生有?好几个?,这些故事皆是?由他们挑选撰写而出,与我有?何干系?”
“你还想狡辩!”妙安一脚踹在了他脸上,踹得他再次反倒在地?。
那?几个?以她马首是?瞻的小童也一齐冲上去对着这中?年男子一阵拳打脚踢,打得他哎哎大叫。
“太虚剑川好歹也是?昆仑三宫之一,其内弟子便是?这般欺负人的吗?”
“闭上你的臭嘴!”妙安顶着一张乖巧的面庞,说出来的话却毒辣至极,“你既知道太虚剑川是?昆仑三宫之一,竟还敢如此大胆的编排沈剑君!未知全貌就敢到处散播这等谣言,我今日就算打死你又如何!”
更何况,她祝妙安姓祝!她娘是?太虚剑川的上任掌门!她何时成了她爹和那?只九尾狐的女儿了!
那?些个?小童听了她的话,手上力道也加重了,分明只是?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却修着一身?精纯的真气,愣是?打得男子抱头鼠窜。
“姑奶奶,饶命啊!小的知道错了!”他大呼小叫、痛哭流涕。
妙安终是?“哼”了一声,她摆了摆手,让其他人见好就收。
此时的男子已鼻青脸肿,他有?些惊恐地?看着妙安,就听她道:“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今日回去便让你那?的说书先生将故事改上一改。”
男子不安地?问道:“要如何改。”
妙安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就有?一名小童递了一张纸来。
男子将纸展开,便见其上写道:
传闻沈剑君与昔日的小祝掌门乃是?一对金童玉女,他二人彼此爱慕、两情相悦,乃是?相互扶持的师兄妹,甚至共同诞下了一个?女儿,本该成为一段佳话。
谁知那?有?苏氏的赤狐圣女却贪图沈剑君的琉璃骨,硬要跑来横插一脚,还诱得沈剑君堕魔。
小祝掌门既为昆仑太平,也为昔日所爱,最终选择了牺牲自己?,只留下了一对孤女寡夫相依为命,那?赤狐圣女见沈剑君心灰意冷,便到处散播谣言,给为天下而死的小祝掌门泼脏水,很是?可恶。
“这......”男子露出犹疑之色,“故事倒是?没问题,但世?人大多喜欢听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而且前?一版的故事中?,那?位赤狐圣女并?非是?如此恶毒的形象 ......”
“那?你就好好教人润色润色!”妙安瞪着眼睛,“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若是?不能用这个?故事盖过之前?那?番谣言,我一定让乐宴茶楼的名字在蜀月洲彻底消失!”
男子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上也连连称是?。
按理?来说,昆仑三宫的弟子是?不能这般欺负人的,但这男子也知晓自己?家的茶楼到处散播人家沈剑君的谣言,就算找上门去也是?理?亏,便只好灰头土脸地?认下了。
妙安总算露出了满意之色:“那?就这么说定了,若你敢耍花招,我定让你好看!”
那?些个?追随着她的小童,也跟着她一同朝男子瞪眼呲牙,虽只是?一群孩子,男子却不敢再轻视。
几个?孩子往太虚剑川走?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街道上也没什么人,但他们却走?得大摇大摆,很是?无畏,一个?个?腰间都配着比自己?人还高?的长剑,这副打扮,就算真有?不轨之人也不会将主?意打到他们身?上。
先不论他们能不能惹得起太虚剑川,光是?太虚剑川内门弟子便不能被小瞧的,即使这群人只是一群七八岁的孩子。
妙安提醒道:“今日之事,你们可千万不要让我干爹知道。”
“妙安小师姐,”一名小童奇道,“怎么感觉,相较于沈剑君,你好像更害怕小师叔?”
妙安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我干爹本来就比我爹要吓人,我稍犯一点错,他就要责罚我,今日之事若是?被他知晓了,他定不会轻饶我!”
其余几人便露出了疑惑之色。
“可是?小师叔看起来明明比沈剑君平易近人多了!”
“对呀!”有?人附和道,“我们远远看到沈剑君都不敢与他搭话的,但小师叔还经常会与我们说笑呢,好些师弟师妹都说,沈剑君修得一身?精纯寒气,看着比崔掌门还要吓人!”
“那?都是?假象,”妙安无奈摇头,“你们别看我爹表面上那?副样子,其实他脑子一直不大好使,像今日这些传闻,我都不敢让他听到的,他若是?听说了,搞不好又要躲在我娘的灵位前?偷偷哭鼻子。”
“沈剑君竟会偷偷哭鼻子!”众人纷纷大惊失色。
妙安重重哀叹一声:“我五岁之后就没哭过鼻子了。”
其他人便都沉默了下来,他们也跟着妙安一同皱起眉,思考着其中?的厉害。
这时又有?人忍不住问道:“小师姐,大家都说沈剑君剑术超群,乃是?能一剑斩昆仑的无霜剑主?,可他平日里?都不怎么出现在人前?,我们也都没见过他出手,他当?真那?般厉害吗?”
“你们没见过,难道我就见过吗?!”妙安忍不住叫了起来,“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我爹拔剑!我的剑术都是?跟我干爹学?的!”
一群小孩听罢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此看来,应是?沈剑君的剑术实在太高?明了,至今为止都没人能逼得他拔剑。”
“听闻越是?厉害的人,便越是?容易有?怪癖,搞不好沈剑君的怪癖就是?喜欢哭鼻子呢!”
妙安没吭声,她的表情有?些怪异,因为在她看来,她一直都有?些怀疑她爹压根就在剑术上一窍不通。
自她有?记忆起,她便跟着沈鹤之住在飞泠涧。
那?场斩魔之乱她其实不甚了解,只知晓她在那?日出生,她娘却死在了那?日。
飞泠涧摆着她娘的灵位,她爹那?把据说很厉害的本命剑则常年都放在灵位前?的桌案上,别说她没见过沈鹤之拔剑了,她甚至从没见过他拿起过那?把剑。
她爹每年都会去一趟归墟海,听干爹说,他好像是?要去找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即使是?这种时候,他仍不会带上无霜剑。
所以对于沈鹤之到底是?不是?剑术超群这件事,妙安始终都抱着怀疑态度的。
好在她现在已经看开了,毕竟她时常觉得,她爹估计在她娘去世?的时候,就已经跟着她一起去了,现在留下来的,就是?个?不长脑子的空壳。
在她三岁那?年,其实发生了一件比较奇怪的事。
按理?来说,剑修死后,本命剑是?会飞回剑冢的,但她娘那?把止戈剑似是?有?些古怪,它并?不愿认第二个?主?人,便和她娘的尸身?一同被埋在了飞泠涧的后山。
那?年又到了她爹跑去归墟的时间,她就去了思过崖,和谢玉舟阮秋楹一同住,可待沈鹤之回来后,却发现她娘的墓遭了雷劈,而埋在其内的尸身?和止戈剑都不翼而飞了。
那?大概是?她第一次见她爹发那?么大的火,也是?她第一次在她爹身?上见到了活人味。
沈鹤之起初以为此事和赤狐一族有?关,他将有?苏应寒和有?苏濯灵都抓至飞泠涧,还硬生生捏碎了有?苏濯灵的一条胳膊,赤狐一族吓得联合其余几个?妖族世?家,一同包围了望仙道,若非谢玉舟和崔见山在一旁相劝,人族和妖族的大战恐怕就直接爆发了。
后来赤狐族洗清了嫌疑,沈鹤之就又颓废了下去,恢复了那?副好像脑子不大好使的状态,给幼小的妙安?*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不过好歹也是?她爹,她也不能让别人看轻他就是?了,所以像乐宴茶楼散播出的那?种谣言,她只能亲手掐灭了。
妙安在心中?感慨了一句,还真是?没娘的孩子早当?家。
她忍不住道:“要是?我娘还活着就好了......”
跟在她旁边的小童同样对当?年的斩魔之乱知之甚少,便有?人好奇地?问道:“小师姐,你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太虚剑川的上两任掌门都姓祝,还是?对父女,便被统称为祝掌门和小祝掌门。
小祝掌门因斩魔有?功,在太虚剑川内的名望甚至隐隐压过了昔日的祝掌门。
“我娘在剑道上的天赋很高?,她心性坚定,修炼刻苦,是?继玄微剑尊之后唯一悟出斩魔剑之人。”
“她待人温柔,嫉恶如仇,却也怀了一颗慈悲之心,在昆仑危难之际,是?她以自身?性命斩魔,而昆仑今日的太平,便是?她的一份功劳......”
妙安一边说着,脸上也浮现了敬佩向往之色:“总之,我娘是?一个?很好的人。”
其他人听罢也赞同地?点头。
却也有?人好奇道:“小师姐,你都没见过你娘,又怎会对小祝掌门了解得如此清楚?”
“我那?不是?听我爹说的吗?”
众人说话间,就走?至了太虚剑川的山脚下。
远远看去,他们便看到在山门前?站了个?白衣青年。
如水般的夜色映出了一片霜雪般的冷意。
有?人“咦”了一声:“那?不是?沈剑君吗?”
妙安顿时睁大了眼睛,她连忙和几个?小伙伴挥手告别,又迈开小短腿跑了过去。
“爹爹!”还未完全靠近,她就喊了起来。
青年垂眸望来,视线触及到她后,他周身?那?股冷意也在一瞬间消散。
“妙安,”他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你怎地?这么教人不省心,时辰如此晚了还往外跑。”
嘴上虽是?指责的话,语气却很温和,他俯下身?来,单手将她抱起,妙安就连忙搂着他的脖子赖进他怀里?撒娇。
“爹爹不用担心!妙安的剑术已经很厉害了!外面根本没什么危险的!”
沈鹤之轻摇了摇头:“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和你干爹说吧。”
“你今晚课业没完成就跑出去的事他已经知晓了,不久前?还亲自追杀来了飞泠涧。”
妙安“啊”了一声,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爹怎么都不帮我打一下掩护!”
“偷偷旷课本就不该,我自不能助纣为虐。”
妙安却在心里?“哼”了一声,她想,他们都知道些什么?她今日可是?做了件大事!
若不是?她明察秋毫、见微知著,还及时做出了应对,她估计就真顺应外面的流言,被整个?昆仑传成是?那?只九尾赤狐的女儿了。
这个?家要是?没有?她的话,早就散了!
走?了一段,妙安突然发现,沈鹤之并?未使用御空诀,而是?抱着她慢悠悠地?顺着长长的楼梯向上。
这条长阶名为登仙路,每名新入门的太虚剑川弟子都需用一双脚亲自攀爬而上。
“爹?”她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抱歉,”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妙安的目光动了动:“是?和娘有?关的吗?”
沈鹤之轻“嗯”了一声,但他并?未多做解释,而是?带着她飞身?而起,向飞泠涧而去。
等到了飞泠涧时,小姑娘已经趴在他怀中?睡着了。
沈鹤之推开屋门,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帮她脱下鞋袜,又为她拉好了被。
睡着的妙安看起来格外恬静,眉眼间便显出了几分熟悉模样,沈鹤之坐在床边,盯着她的睡颜,一时间仿佛陷入了某种愣怔的状态,神情也变得格外温柔,只是?那?份温柔中?又带着一份浓浓的哀伤。
好半晌他才起身?走?了出去。
关紧房门后,他一转身?就对上了谢玉舟的目光。
“她睡着了,”沈鹤之道,“明日再说吧。”
“你就知道惯着她!”
谢玉舟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沈鹤之却不为所动。
“从前?不知你还有?如此严厉的一面。”
谢玉舟“哼”了一声:“那?是?我愿意的吗?就你这副模样,要真把那?小丫头完全扔给你,恐怕要被你养出个?混世?魔头来!真不知道她这古灵精怪的性子到底随了谁!”
沈鹤之好似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而笑了笑:“我倒觉得她和云挽的性子挺像的。”
谢玉舟想了想,竟也点了点头:“云挽那?副倔脾气,我也懒得说了!”
但谈及此,两人又莫名沉默了下来。
谢玉舟抬眸看去,就见沈鹤之又在发愣。
云挽已经离开八年了,但他还是?改不掉这动不动就出神的毛病。
犹豫了一下,谢玉舟道:“要不要趁夜聊聊?”
“聊什么?”
“有?件东西我一直想给你。”
两人在唤竹池旁的凉亭里?坐下,谢玉舟抬手一拂袖,水面上就浮现出了一朵闪烁着淡淡的灵光的莲花。
沈鹤之猛地?瞪大了眼睛,脊背也随之坐直了。
此物名为痴情莲,原是?一种很脆弱的灵植,但一旦被有?情人触碰后,便会承载着全部?爱意,变得坚不可摧,永不腐朽凋零。
过往的记忆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沈鹤之的手指都下意识攥紧了。
“你......去过鬼蜃楼了?”
他终是?开口了,声音却有?些干涩。
“早去过了,”谢玉舟道,“八年前?就去过了,楼前?辈将一身?大半的修为都给了云挽,在她眼里?,云挽与她的徒弟也没什么区别了,八年前?的事一出,我便亲自往鬼蜃楼跑了一趟,又顺手带回了这个?。”
“楼前?辈其实......比我们谁都看得清楚,移情蛊一事她早就猜出了几分,甚至还私下与谢绮眉和扶向柔讨论过。”
“你说什么?!”
沈鹤之一把拉住了谢玉舟的手腕,整个?人都隐隐有?些发抖。
谢玉舟轻叹了口气:“她将我们几人抓去鬼蜃楼那?次就已经看出了几分苗头,只是?她并?不能确定,或者说她也不敢确定。”
“因为你也知道......解除移情蛊之法只有?那?一个?,相较于解蛊,她觉得让云挽主?动放弃你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而且她那?时其实也已经猜出了你所中?那?枚移情蛊应是?来自于戮心,是?他亲手挖出的那?颗属于她的心脏,也是?因此,她才将自身?修为给了云挽,想让她将计就计,借此时机斩杀戮心......”
谢玉舟道:“希望你不要怪楼前?辈不提前?说明这些,她那?时尚不知戮心的目的,只能做出这个?最保守的选择。”
沈鹤之没接话,他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久久的沉默着。
“这些事我本该一早就与你说的,只是?你从前?状态一直不太好,我怕刺激到你。”
不过现在说出口后,谢玉舟也是?有?些后悔的。
沈鹤之看起来其实很冷静,但他二人相识多年,他实在太了解他了。
“你也别太想不开,”谢玉舟最终拍了拍沈鹤之的肩,“你现在不是?还在等云挽的转世?吗?有?那?只赤狐在,你总会有?机会与她再续前?缘的。”
他想了想,又道:“赤狐之事,我也抽空去调查过。”
“他们这些妖族的传承一直比较奇怪,像九尾赤狐,他们的血脉并?不是?靠生育繁衍,而是?来自于一棵名为青狐神丘的灵树。”
“他们的子民在出生后便要接受青狐神丘的洗礼,自此才能觉醒为九尾赤狐。”
“血脉斑驳,天赋不高?的,便会变成不纯的八尾或是?七尾,至于那?个?有?苏濯灵,则觉醒出了千年难遇的天狐神血,所以她在他们有?苏狐族的地?位其实很高?,也是?因此才被奉为了赤狐圣女,就连有?苏应寒这个?家主?,论起血脉纯度都得被她压上一头。”
“比较好笑的是?,妖族的妖力基本都来自于他们的妖心,所以赤狐一族的神树会自动栖息在血脉最纯正的族人的心脏中?,正是?这个?原因,有?苏应寒才不敢让有?苏濯灵和人族通婚,因为一旦他们生下了孩子,外族的血脉便会污染到神树,令神树变得虚弱,影响他们狐族的传承。”
沈鹤之的目光动了动,这些事情乃是?妖族秘辛,昆仑之中?了解的人并?不多,想来谢玉舟也是?废了好一番周折才打听来。
谢玉舟便笑道:“有?苏濯灵的心脏刚丢时,有?苏应寒估计以为他们那?棵神树会直接转移到别的族人身?上,谁知神树竟然跟着那?颗心一起丢了,他们赤狐族现在整个?族群都在焦头烂额地?帮着有?苏濯灵找心呢!”
“所以云挽身?体和本命剑丢失一事真和那?群赤狐没什么关系,有?苏应寒将有?苏濯灵扔到我们这儿,也不是?抱着什么别的目的。”
“他就是?单纯地?觉得有?苏濯灵丢掉的那?颗心很可能会和云挽的转世?有?关,既是?希望能借此寻回心脏,也希望我们能看在他们帮我们找回云挽转世?的份上能饶有?苏濯灵一命。”
谢玉舟忍不住摇着头道:“说实话,我其实不太喜欢有?苏应寒,但他这个?家主?当?的,实在是?太憋屈了,我要有?这么个?女儿,我真恨不得把她给掐死,他到现在都还顾及着有?苏濯灵的性命呢,真不容易。”
沈鹤之沉默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许久之后,他才轻声道:“其实我没想过要与云挽再续前?缘。”
人一旦转世?,便与变成另一个?人没有?区别了,经历会变,性格会变,就连容貌也会发生一些细微的变化。
修行之人寿命动辄百年,若强行与已故之人的转世?牵扯,其实也算是?在搅乱因果。
“我只是?......想再看她一眼。”
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够了。
谢姨和扶叔又?出远门了。
云挽坐在游廊的角落, 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卷轴,一边琢磨着。
婢女们在院子里四处走动,那都是谢姨一只只折出来的纸人傀儡, 从前她还?觉得新奇, 如今却只剩下无?趣。
她去年就已经及笄,再算不得是小孩子, 她也愈发?不甘心?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中。
可每当她提出想与谢姨和扶叔一同外出, 见?见?世面时, 他们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给出的理由也各不相同。
再往前几年, 扶叔总说:“你年纪还?太小, 剑术尚还?生疏,外面太危险。”
后来, 她年纪渐长, 也将眠雪十六剑摸了个透,谢姨却又?说:“外面没什么好?玩的。”
云挽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得出来,谢姨和扶叔其实压根就不想让她出远门,至于其中原因, 不用猜也知道,定是与她的身世有关。
她自有记忆起,便跟在谢姨和扶叔身边生活,却连他二人的全名都不知晓。
她也曾怀疑过自己是谢姨和扶叔的私生女, 却被谢姨严厉的否决了。
谢姨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一旁的扶叔, 语气不善地警告道:“你可以单独叫我娘,也可以单独叫他爹, 但是你不能又?叫我娘,又?叫他爹。”
扶叔在一旁笑而不语,云挽便觉得,这两人多半是有点什么的,但应该还?没到能生出个像她这么大的女儿的地步。
再后来,她就发?现自己一方面竟掌握着来自九尾赤狐的妖术,另一方面又?在剑术之道上有着极高的天赋,任何剑谱,她几乎只需看上一眼?,就能轻易学会,她想这应当是和她的血亲有关,也与谢姨和扶叔刻意隐瞒她的那些关于她身世之事有关。
这些年来,云挽也明白谢姨和扶叔是真心?待她好?,他们不愿让她知晓,必是有他们的理由,但人不可能没有好?奇心?,他们越是隐瞒,云挽就越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