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大师兄面前后by子琼
子琼  发于:2024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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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鹤之,”谢玉舟满面怒意,“云挽最初就是你亲自领回来的!是你要?将她带回飞泠涧的,她是你的师妹,你现在是要?亲手杀了她吗?”
也不知是因恼怒,还是因过于?激动的情绪,谢玉舟的呼吸都在发抖:“你处处维护那只赤狐,是当真觉得她是什么良善的性子吗?她对云挽所?做之事,你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九尾赤狐有苏氏,诞于?火海,以炽火为食,不惧地?火,她却在云挽面前?佯装跌入地?火炉,又假意被炙焰灼伤,令云挽被旁人污蔑怀疑。”
谢玉舟冷笑:“九尾赤狐天生?擅长?狐衍之术,能轻微影响旁人的喜恶,也可令周围之人天生?对其生?出?喜爱亲近之意,这是在藏灵峰的典籍中有过文?字记载的,你怎知她那时不是在刻意针对云挽?不是在刻意引导旁人误会厌恶她?”
“自她入太虚剑川起,云挽就处处受人排挤,你敢说这不是她做的?”
谢玉舟一声声地?质问着他:“我知晓你已经昏了头,所?以即使我这么说了,也许你还是不信,我也找不出?更有利的证据,再与你争辩本也没有意义。”
“我也知晓,即使那赤狐刻意挤兑云挽,也并不能说明她是在打什么坏主意,或许不过只是姑娘家的捻酸吃醋,算不得大奸大恶。”
“可我是太虚剑川的长?老,我不得不防,所?以我必须要?用螭龙链锁住她,以防她有不轨之举,但?螭龙链也只是会造成剧烈的疼痛,并不至于?伤她性命,这份疼痛,你从前?忍得了,她就不能忍吗?”
“你说是她主动为你将自己逼至绝境,那她既知自己是妖,又知你身怀厄骨,知你肩负重担,她就非要?眼看着你与养育你的宗门决裂,她想与你有这份姻缘,就不能为了你忍受螭龙链之苦吗?”
沈鹤之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他的目光落至谢玉舟怀中的少女身上时,落至她微垂着的眼睫上时,那些原本要?说的话,又好似都被风吹散了。
谢玉舟看着沈鹤之,眼底尽是失望悲痛之色:“我承认用这些道理责任绑架你,是非常自私的行为,会令你觉得痛苦,甚至于?这个做法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可是活于?这世间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痛苦,我亦有我的责任要?去坚守。”
谢玉舟已俯身将云挽抱起,他不欲再与沈鹤之多费口舌,只道:“往后你要?与那只赤狐如?何恩爱,我不会再过问......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谢玉舟便?抱着云挽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
沈鹤之顺着他的脚步,望着他怀中那重伤的少女,可她却只是安静地?靠在谢玉舟的肩上,微垂着视线,自始至终都未将目光投向他。
凌苏苏的挣扎已经停歇,她匐在地?上,鬓角的发丝被冷汗打湿,嘴唇也轻轻地?发着抖。
“师兄......”她声音轻细地?唤着,眼底满是担忧之色,“祝师姐没事吧?”
谢玉舟的话,她自是听了个清楚,她咬牙道:“我对祝师姐,并无恶意,那时主动跌入地?火炉,是想向令旁人不将我与赤狐联想到一处,我、我也不知他们竟会那样对祝师姐......”
凌苏苏咬了咬嘴唇,又道:“师兄应当也看到了,那位楼前?辈要?对祝师姐出?手时,我是挡在她前?面的,我对她真的、真的没有恶意,我知道祝师姐若是出?事,师兄一定会很伤心的......”
“我不想看师兄伤心......”
沈鹤之终是垂眸看向了她,可他却并未接言,而是慢慢向她走来,又将她扶起。
寒气自他周身散开,逐渐渗入少女的经脉,令那来自螭龙链的疼痛减轻。
他没生?气吗?
凌苏苏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才轻声道:“师兄不该为了我和他们争吵的......螭龙链的疼痛,我并不惧怕,只要?能与师兄永远在一起,这些不算什么的。”
沈鹤之仍不言语,凌苏苏便?勉强牵出?一个笑容:“两日后,我们还是如?期结契吧,只要?结了契,便?再没有人能分开我们了。”
“小师叔和祝师姐对我有偏见,应当只是与我接触的时日少了,待日后,他们或许也能对我有所?改观......”
沈鹤之还是没出?声,凌苏苏有些不安,她攥住了他的衣袖,正想再说些什么时,他便?低声说了个“好”字,很简短,只是尾音却好似带了一份很轻很轻的哽咽与颤抖。
他哭了?为了她吗?
不,不对,不是为了她......
即使灵骨处正一阵阵地?传来仿佛被截断了般的疼痛,凌苏苏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惊异之色,她下意识抬眸想去看他,那环着她的胳膊却在此时骤然收紧,她的额头便?撞在了他的肩上,再看不见他的面容。
凌苏苏不禁有些愣怔地?想,这位沈剑君,是在为了他的师妹哭吗?
就算有那个东西?在,他......还是会为了她哭?

思过崖的竹屋之中, 脸色略显苍白的云挽,半倚在榻上,翻看着手中的竹简。
那竹简中记载的, 正是与缠魂扣有关的文字。
缠魂扣以魂为引, 以骨为质,一旦首尾环扣, 便缠魂附骨, 想取下来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制作缠魂扣之人?身死;二则是佩戴缠魂扣之人?身死, 就如?楼招澜那时所?说?那般, 不死不休。
而那佩戴缠魂扣者, 若想在不触发缠魂扣的情况下死亡,也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选择自戕;二则是被制作缠魂扣之人?亲手斩杀......
就如?同那时在飞泠涧, 沈鹤之刺入她胸膛的那一剑......
云挽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竹简,神情有些异样,竹简中还说?,这缠魂扣,最早是一名修士, 因?爱上了一位无法修行的凡人?,为了为其抵挡伤害,而研制出的咒术灵器,因?此缠魂扣虽看似只是一件能够转移伤害的灵器, 实则却是一种神魂之间的标记,甚至比道侣之间的双修还要亲密缠绵。
且那记载之中, 还专门提醒了一句,若要为爱人?炼制缠魂扣, 其转移伤害的程度,最好?定在四成之下,因?一旦超过四成,便不仅仅只是分担伤害,而是在换命替死......
他将此物给她时,分明是做好?了替她去死的准备。
云挽根本想象不出,那时的沈鹤之,到底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为她炼制出了能转移七成伤害的缠魂扣,也不怪从前的她会误以为他对她有情,即使真正的爱人?,都不一定能做到这等程度,他却为她至此。
她想,她根本没办法去怨恨他,不管发生什么,也不管他做出了怎样的选择,甚至于?此时的他,即将与旁人?结为道侣,她也没办法去恨他。
云挽下意识伸手摸向?身旁,手心触到了那片熟悉的冷硬后,她那颗浮动着的心,也终于?慢慢回落。
即使事事不如?意,但好?在她的本命剑又回来了,她便也少了一份彷徨,多了一份坚定,至少前路不再迷茫,她可以一步步走下去了。
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谢玉舟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幸亏我之前从扶向?柔那顺了一株肉身灵芝,要不然就你身上这伤,没有个?大半个?月,是别想好?了。”
云挽没有束发,一头青丝如?绸缎般顺滑垂至后腰,因?重伤初愈,她的唇色有些苍白,却将那张不施粉黛的脸衬得?愈发恬静。
谢玉舟将药递给她,她便二话不说?一饮而尽,仿佛尝不出那份苦涩滋味,又好?似是早已习惯。
被褥半滑至下,露出整洁的雪白衣领,她偏头冲谢玉舟露出了一个?笑容,谢玉舟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好?看了。
“你还知道笑!”他此前见她伤得?重,都不敢与她说?重话,如?今终是找到机会了,“沈鹤之那把剑有多锋利你不清楚吗?他那一身剑气,就是你爹来了都不可能敢凭肉身去接的,你呢,你竟然直接撞过去了!”
“你就算想拦他,你也可以拔剑去拦,我当时都快得?手了,你帮我阻上一阻,那赤狐必定能被我用螭龙链锁住。”
谢玉舟本来还想说?,要不是沈鹤之及时将剑尖偏了几分,指不定那一剑就直接捅她心脏上了,到时候可就真是死在了亲手带自己入道的师兄手里,搞不好?都不用凌苏苏做点什么,沈鹤之当场就会灵气逆流,直接带着厄骨一起崩了。
不过话到嘴边,谢玉舟又觉得?,这么说?跟在夸沈鹤之似的,他便又给憋回去了。
再看云挽时,她唇角笑意变淡,像是有些怅然。
“小师叔,”她抬眸看他,“你有想过吗?若我不那么做,若不是我主动撞在他的剑上,落得?重伤,若我当真如?你所?说?那般冲他拔剑,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她的话让谢玉舟怔了一下,随后他就彻底反应了过来。
如?果云挽真的在那时拔了剑,结果无非两个?,一是她的确拦住了沈鹤之,而他也得?了手,成功地将那只赤狐锁住了,可再之后呢......
螭龙链直接作用在灵骨上,尖锐的骨钉会造成难以想象的痛楚,沈鹤之在与凌苏苏有关之事上向?来是拎不清的,谁知他是否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冲动地与他二人?在飞泠涧打起来,若再严重些,万一他脑袋一热,带着凌苏苏叛逃了......
虽然谢玉舟也不确定沈鹤之是否会昏头到那种程度,但看他那时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万一就真会发展成那般呢......
而第二种情况则是,云挽的剑没能拦住沈鹤之,螭龙链自也未能得?逞,到时,沈鹤之有所?防范之下,自不可能再给他们出手的机会,要么他二人?直接与他翻脸,要么就只能认下凌苏苏这个后患......
但云挽那时做出的那个选择,却让事情完全变得?不一样了,她主动撞在了沈鹤之的剑上,还险些直接被他一剑毙命。
沈鹤之因伤了她而愧疚自责,自也不会再去阻拦谢玉舟,所?以凌苏苏被螭龙链锁住后,他也没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甚至于?,谢玉舟觉得?,当时的情况,若他一击未能得?手,之后再想出手,沈鹤之也不会再阻拦了。
这的确是最优的选择,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也可令那些不确定的危机消失。
甚至再往深处说?,即使沈鹤之日后当真冲动地想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但只要思及那时云挽被他重伤之事,他也必定会因?心底强烈的愧疚而掂量几分,不至于?直接与他们撕破脸皮。
更何?况谢玉舟其实很了解沈鹤之,拨开?那层冰冷的表象,他本就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分明自幼便开?始修习无情道,却是最容易被情绊住脚的性子。
即使他如?今为了凌苏苏好?似魔怔了一般,云挽在他心中也不是没有分量的,事实上谢玉舟甚至隐约觉得?,那日沈鹤之在与他起冲突时,一直在刻意回避云挽,若非是云挽故意往他剑上撞,他恐怕都不愿与她说?话......
想明白这些后,谢玉舟心中却突然觉得?有些堵,他的目光落在云挽身上,便见她轻依靠着床榻,半掩着的竹帘将细碎的阳光筛来,细碎地撒在她的发间眉眼,令她看起来格外沉静。
谢玉舟心底莫名就升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他想起了许久以前,在他刚接触云挽时,沈鹤之与他的那番谈话。
沈鹤之问他,对云挽是什么印象。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说?:“慧极必伤。”
她太聪慧了,总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且坚定地执行,但她所?看到的正确,对她自己来说?,也许并非是对的......
“云挽......”谢玉舟突然唤她。
那细碎光影下的少女偏头看来,他便问她:“你就没想过吗?若是你当真死在他剑下了怎么办?”
云挽愣怔了一下,思绪也一时飘荡。
“我那时没想那么多,”她低声?道,“只是觉得?我应当这么做......”
“如?今细细想来,”云挽又轻轻笑了笑,“我亦不觉得?有何?不值,若当真死在了他剑下,就当是用这条命,还他的恩情了。”
还他带她入道、授她剑术的恩情;也还他赠她缠魂扣,替她挡伤,多次救她于?危难的恩情。
如?此,便算是两清了。
只是,云挽没说?的是,其实那时她主动往他剑上撞,不仅因?为那是最优的选择,还因?为她心底抱了一份莫名的期许......
她想,在天渊城时,他都能为了凌苏苏丢弃他的本命剑,这一次,是否也能为她做到此呢?
她还想,他既将缠魂扣都给了她,甚至甘愿为她而死,那也许只要她挡在前面阻拦,他便不会再因?凌苏苏而与小师叔大打出手了......
那份期许隐秘又酸涩,悄悄藏在心底,让她在细碎恍惚时,止不住地去遐想;又令她在惊醒回神时,生出一种仿佛抛却了尊严般的耻辱。
所?以她不会说?出口,更不可能主动承认。
可遗憾的是,她好?像自作多情了。
就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当初冲动之下将缠魂扣赠予了她,如?今果真是后悔了吧。
谢玉舟叹了口气,他最终没出言规劝她,只问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如?今她已重新?寻回了自己的本命剑,又得?了楼招澜的修为,之后大概就是一边修炼,一边守株待兔,等着戮心主动上门,再用手中之剑斩杀他。
“我的意思是,”谢玉舟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明日就是沈鹤之与那只赤狐的结契宴,你要去观礼吗?”

第083章
太虚剑川, 以剑道立宗,再早些年,门内一致认为, 剑术才是正道, 旁门左道皆为异类,尤其是双修之术, 更是为人所不齿。
因此在那?几年中, 门内虽未明?令禁止弟子?寻找道侣, 却对那?些通过双修之法?提升修为的同?门隐隐露出鄙夷耻笑之意。
直至某一任掌教, 与一女子?相爱, 并大张旗鼓地在太虚剑川举行?了结契大典。
他凭一己之力, 改变了整个宗门对双修道侣的看法?,甚至创出了一套适合太虚宫心法?的双修之术, 还在望仙道一处山中湖里栽种了一棵姻缘树。
自那?以后, 门内弟子?也不再忌讳寻找道侣,而若有弟子?想在太虚剑川内与道侣大办结契宴,就只需交上一笔灵石,便可在这山中湖举行?。
与爱人共乘一叶扁舟,划至湖中心的姻缘树下, 再施术结契,就算是真正的礼成了。
沈鹤之和凌苏苏的结契宴,自也是这个流程。
这场结契宴原本该是四个人的,只是在被那?些意外耽搁后, 他二?人如今已没了急着结契的心情。
云挽伤势未愈,她自不想前?去给自己添堵, 但谢玉舟却没这些顾忌,凌苏苏毕竟是赤狐妖, 他心里仍不放心,于?是结契宴那?日,他早早就出了门。
只是云挽独自在屋中读了一上午竹简后,她又生出一些莫名的念头来,她突然就想去看看,在片刻的犹豫后,她起?身出门了。
之前?因凌苏苏假称自己自俗世而来,沈鹤之便专门去学了些俗尘的礼数,如今她身份虽已曝光,但旁人却不知晓,所以原本为这场结契宴做的准备也就一同?保留了下来。
远远向山中湖走去,便能见红绸飘带,闻喧嚣热闹。
云挽并未出现在人群中,而是落在了附近行?宫的屋顶上。
向下望去,她恰能看到那?对被簇拥着的新人。
凌苏苏是大长老的徒弟,沈鹤之又是上任掌教唯一的弟子?,这场结契宴自是来了许多人,三峰长老与门内有名有姓的精英弟子?皆在。
崔檀昭意外身亡后,崔见山就一直有些消沉,也未再来主动?找过云挽的麻烦,前?不久城中出现魔气之事也是他在带头处理。
崔檀昭虽为凌苏苏所杀,但崔见山大抵当真觉得此事不能怪她,便也始终没追究迁怒,云挽原本觉得奇怪,如今却突然意识到,或许是因凌苏苏本体?乃是九尾赤狐,擅狐衍之术,影响了崔见山的情绪,这才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不知,若崔见山知晓了凌苏苏真正的身份,是否还会如现在这般镇定。
云挽得了楼招澜的修为,如今悄然停在屋顶,也不会被旁人察觉。
她距离很?近,很?快就见那?穿着红色喜服的两人,携手向湖边小舟走去。
木舟上雕刻了一行?字:
“百年修得同?船渡。”
沈鹤之先?一步踏入摇晃的木舟中,随后又将凌苏苏扶至了身旁。
云挽不是第一次见他穿着那?样鲜艳的色彩,但此时再看,却仍觉得晃眼?。
她垂眸紧盯着,思绪有些飘荡,而恰在这时,那?一身喜服的青年像是有所察觉,竟突然抬眸看来。
这突兀的一瞬,云挽不禁生出了一种想转身就走的冲动?,但最?终她还是硬生生停住了,只双手环胸,立在屋顶上,冷漠地回望着那?道目光。
她知道沈鹤之能如此及时地发现她,与她手上那?枚缠魂扣有关?,那?以他骨魂制成之物,自蕴藏着属于?他的气息,他轻易就能感知到。
这遥遥望上的一眼?,显然令沈鹤之的情绪有所触动?,那?投来的目光,隐约间似是变得格外强烈,甚至是炙热,云挽脑海中竟冒出了一个可笑的念头。
她想,沈鹤之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突然跑过来和她打招呼吧?
但好在那?滑稽的一幕最?终并未出现,沈鹤之很?快又移开了视线,转过身去牵起?了凌苏苏的手。
既已踏上了姻缘船,又怎会突然上岸?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是他自己求来的姻缘,对于?这一刻的他而言,最?重要的自是那?即将与他结契的妻子?,又怎会是她这个师妹呢?
云挽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平静,唯有那?靠近心脏处的剑伤在隐隐作痛,却不算太难忍。
木舟很?快便在灵气的催动?下缓缓破开水流,向湖心的巨大姻缘树而去。
茂密的树冠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枝头挂满了粉色的树叶,又被风吹散,在空中打着旋,零零碎碎地落在湖面上。
传闻在姻缘树下结缘,便可得到天道的祝福,沈鹤之仰头看去,当木舟终行?至树下时,他就见在树冠之下笼着一层隐约的灵光,浓郁而充沛,让他莫名有些愣怔。
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从心底迸发而出,细微到不易察觉。
他突然就想起?了云挽,他原以为她今日不会来,却没想到她居然会出现在屋顶。
他的师妹愿意来观礼,他该高兴才对,可对上她那?清清泠泠的目光,他却只觉得心慌,一种无法?克制的心慌。
他恍惚了许久才意识到,她望向他的眼?神,与那?日她主动?撞在他剑上时一模一样......
“......师兄?”
身旁的少女唤了他两声,他才惊醒般地回神。
低头看去,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就闯入了他的视线,于?是心底那?份异样的不安感也随之被驱散。
“师兄,”凌苏苏问他,“与我结契,你会后悔吗?”
“不会。”他几乎毫不犹豫就给出了答案。
凌苏苏不禁轻轻笑了起?来,她看着他,眼?神闪过了几分?异样的情绪:“师兄对我,当真是很?好了......”
她说着就伸出了手,指尖也随之泛起?了灵光:“我们现在便结契吧......只愿我心底的这份情谊,能得到天道的祝福,也愿我能得偿所愿......”
沈鹤之也伸出了手,掌心向上,灵气自丹田而来,形成细长的红色灵线,缠绕在手腕之上。
只需两人将手掌交叠,属于?各自的红线便会捆绑在一起?,这便是同?心契了,而自此之后,他们就会成为最?亲密的道侣,灵魂相契,纠缠难分?。
凌苏苏望着沈鹤之向她摊开的手掌,却迟迟未将自己的手掌放上去,直至沈鹤之眼?底露出问询之色时,她终是看向了他。
少女的眼?眸漆黑明?亮,其内映着几分?笑。
“沈鹤之,”她慢吞吞开口,竟连名带姓地唤起?了他,“你刚刚出神时,是在想祝云挽吧。”
她的语气太古怪,沈鹤之皱起?了眉,他下意识想反驳,可正如凌苏苏所言,他刚刚......的确想起?了云挽。
见他沉默,凌苏苏唇角笑意愈深:“在你心底,你的师妹一直比我更重要......不是吗?”
沈鹤之终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在因云挽而吃醋吗......”
爱人因自己而吃醋,或许本该是一件值得欣喜之事,毕竟这意味着她在乎他,可沈鹤之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被人紧紧攥住了,疼痛中,又伴随着隐约的窒息感。
“云挽被旁人污蔑排挤之事,与你有关?......对吗?”他轻声问她,嗓音有些低哑。
凌苏苏神色间透出讥讽之色:“若我说是,你打算替她出头?”
沈鹤之没应声,她再抬眼?,便见他深深地望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中倒映着她的面庞,其中蕴藏着一种浓郁至深的哀伤。
凌苏苏抿紧了唇,她想,她大概还是有良心的,因为在那?样的注视下,她竟破天荒地道:“如今临门一脚,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谁知面前?的青年却摇了摇头,他只回了两个字:“不悔。”
“从今往后,你会是我的妻子?,你所犯过错,便是我的过错;你所亏欠之事,便是我的亏欠......你对云挽的伤害,即使?要我以命相抵我亦不悔,但我不可能放手,我不可能放开你......”
这番情话堪称动?人,但凌苏苏却好似完全未被触动?,只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而下一刻,沈鹤之便将闪烁着灵光的手掌压在了她的掌心,仿佛是生怕她会后悔。
手腕的红色灵丝延展缠绕,眼?见着同?心契便要结成。
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凌苏苏便知,她再无回头的可能了。
传闻姻缘树的种子?,乃是天道丢下的一颗会爱人的心,只要相爱的两人在树冠下许愿结契,这份缘分?便会得到上天的祝福。
但也有另一个传闻,说是,若在这姻缘树的注视之下,辜负了真心者,将受剜心失魂之苦。
凌苏苏看着沈鹤之,眼?底露出了一种苍凉的悲戚,而那?悲戚之中,又涵盖着一份隐约的怜悯。
这一刻,她脑海中浮现了许多过往的画面。
一身藏蓝衣袍的少年,手撑下巴看着她,眼?底带着挑衅的笑意:“有苏大小姐,愿赌服输,你之前?可是亲口说过,若是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是她第一次外出游历,不曾想刚一离了赤狐的领地,就遇上了这处处与她作对的小子?。
他说他叫燕少慈,背着一把大刀,出身一处她听都未听过的刀宗小派,而自于?她结识后,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竟走到哪便都能遇上他。
附近小镇有捉拿邪修的悬赏,她接下悬赏,追至邪修老巢,谁知那?少年却突然路过,致使?邪修逃跑......
他说要赔罪,带她去了附近的客栈歇脚,谁知那?客栈又是家黑店,夜半举着大刀的老板娘冲进屋内,愣是削掉了她一片皮毛......
类似之事一件接着一件,令她不胜其烦,可那?少年却好似赶不走一般,总若有若无地跟着她,她便主动?提出要与他比试。
若她赢了,他就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若是她输了,她就无条件答应他一个条件。
燕少慈的修为不比她低,可惜他并非出身名门,所修刀术不过平平,她有信心能赢下他。
谁知两人比试之地,乃是附近修士专门猎捕妖兽的树林,四周被设下了诸多锁妖阵,她措不及防下,误踩入了其中,若非燕少慈及时出手,她险些便受了重伤,而那?场比试,自也是她输了。
“你想做什么?”她冷眼?看着他,只觉自遇上这少年起?,她便一次比一次倒霉。
“也没什么特别的,”少年眼?底笑意更浓,“镇子?外有一棵姻缘树,我想让你与我在树下结同?心契。”
她目光闪烁,问他:“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在姻缘树之下,辜负真心者,是会受剜心失魂之苦的。”
少年却认真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好似变得格外炙热明?亮,他笑答道:“你又怎知我不是真心的?”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她不受控制地露出吃惊之色,她突然就发现,那?少年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何自己一路过来,总是会遇上他。
后来,她并未真的与他结契,因?*他临时改了口,只说想与她一路同?行?,希望她不要再赶他走。
再后来,她决心与他私奔,约定好了在那?棵姻缘树下见,可她等了一日又一日,等来的却是她父亲,和奄奄一息的少年。
她的父亲,有苏氏的家主有苏应寒,给燕少慈种下了枯骨症,誓要生生世世将他二?人分?离,却又冠冕堂皇地,将这称之为考验。
她痛苦祈求,崩溃咒骂,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年,在她最?爱他时,死在了她怀中。
直至最?后,她自断一尾,种入了他的灵魂,这般,往后的每一世,她都可以寻到他,而他也会在见到她后的第一眼?,爱上她。
这便是九尾赤狐最?特殊的狐衍之术。
之后,她就彻底与有苏氏断绝了关?系。
“濯灵,你一定会回头的,”有苏应寒看着她,眼?底是怜悯和笃定,“在生生世世的磋磨下,他对你的爱也会被磨平,他一定会背叛你。”
她脚步未停,也不没有回头。
她决不会回头!
在腕间的红线缠绕于?一处前?,有苏濯灵便猛地探出了另一只手。
尖锐鲜红的指甲瞬间延展而出,变成了锋利的妖爪,在沈鹤之最?不设防之时,她的五指便用力地捅入了他柔软的腹部,而原本聚在她腕间的红色灵丝也骤然消散,结契的进程被她硬生生地截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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