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你过来?。”楼招澜冲云挽招手。
云挽刚不解地上前一步,一道屏障便自她身后升起,直接将谢玉舟隔在了外面?。
“前辈?”她惊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
楼招澜单手支颐,语气闲散:“之前不就说了吗,你若表现?得好,我就将你的?剑还给?你,顺便再教你些东西。”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人从她身后的?黑暗中走出。
那人身形高大,怀抱了一只剑匣,但当他的?脸从阴影中露出后,云挽却露出了骇然之色,甚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戮心......”这两个字从她颤抖的?唇中吐出,她惊恐地瞪着眼睛,眼底又隐有?愤怒闪过。
但待那人彻底走近后,云挽却又迷茫了。
他不是?戮心,他甚至......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一道虚无?的?幻影,连面?容都?带了几分呆滞。
“介绍一下,”楼招澜开口解释,“这是?我的?道侣,姬如遇。”
云挽咬牙:“他和戮心......”
楼招澜笑了起来?,她不答反问:“你觉得,一个人若是?堕了魔,他还是?原本的?自己吗?”
这个问题让云挽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秦芷依和周晴,神色也跟着黯淡了下来?,一种绵延的?恨从心底迸发而出,可那份恨意,又裹挟着无?力和绝望。
楼招澜自是?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她就又问她:“戮心和你提过我吗?”
“提过,”云挽点头,“他说,他与前辈结为道侣时,尚只是?无?法修行的?凡人,但前辈却为他转修了炼情剑,他因不愿看着前辈与他一同?死去,这才修了魔,可前辈却......宁愿亲手将自己的?心挖了出来?,也要与他断情。”
楼招澜脸上的?神情很淡,既无?愤怒,也无?吃惊,她甚至笑了笑:“除开我的?心并非我自己挖出来?这点,其他的?他倒是?没说错。”
“我遇见姬如遇时,是?在俗世,他是?一个倒霉又病弱的?皇子?。”
“那年?,星机宫出了几个蠢货,不知修了什么歪门邪道,竟跑去皇宫装仙人,想借此享荣华富贵。”
山海界有?个规矩,那就是?无?论是?昆仑墟的?修行者,还是?归墟海的?修魔者,皆不可在俗世对凡人为非作歹,更?不可用自身修为干扰皇朝。
这是?山海界初建之时,各方祖师共同?设下的?禁制。
“我本就喜欢四处云游,就自请去捉拿贼人,”楼招澜好似漫不经意,又仿佛是?在故意装作不在乎,“待我抵达皇宫时,当朝皇帝已被忽悠得转了向,因此我只能将目光锁定在了姬如遇这个皇子?身上,借由他之力,与他联合将那几人驱逐了出去。”
“其中曲折不好多做赘述,只是?我那时年?轻,所以冲动地与他相爱了。”
楼招澜又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修无?情道,本也是?一时兴起,为他转修炼情剑,亦是?出于冲动。”
“那时根本没考虑那么多,只觉得我既然爱他这个人,那么无?论他是?否能修行,无?论他能活多久,我都?愿与他同?生共死。”
云挽一时有?些震惊,她很难想象出楼招澜这样的?人,竟会耽于情爱,甚至做出如此昏头之事,但细想下来?,又觉得她这人很是?离经叛道,会这么做,其实也不算奇怪。
“他后来?......背叛你了?”云挽忍不住问她。
楼招澜摇头:“他没背叛我,他对我很好,但是?我为他转修炼情剑后,他却魔怔了。”
“他无?法修炼,更?接受不了我做出的?这个选择,他就......选择了修魔。”
“......我曾迷茫过一阵,我也想过,魔是?否与我设想的?不同?,我甚至曾尝试过去接受已堕魔的?他。”
楼招澜的?面?色逐渐冷了下来?:“可我很快就发现?,他变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变得阴邪狡诈,变得满嘴谎言,变得凶残暴戾,他甚至想将整个昆仑墟都?变成?魔域,令这世间的?所有?人都?修魔......”
“无?论是?昆仑还是?归墟,几乎在大众认知里,万魔护法戮心,和天魔都?是?不合的?,如若不是?天魔被除去,归墟也轮不到戮心来?掌管,但其实,”楼招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些飘忽的?情绪,“其实最初的?天魔,正是?他亲手种出来?的?,他为其浇灌了无?数的?鲜血,牺牲了很多无?辜之人......”
“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姬如遇,并不是?这样的?,或者说,是?他杀死了我的?爱人,所以我也要亲手杀了他。”
“只可惜,我最终失败了,他挖走了我的?心,又当着我的?面?,将那颗心炼制成?了一枚蛊,但他并没有?取我的?性命,因为,”她唇角露出一抹讥讽,“他一直希望我能主动去归墟寻他,他希望我能赞同?他的?做法。”
“那时我受到了炼情剑的?反噬,只得把忘悲剑丢了,又将自己关起来?,勉强抵抗,外界都?传我已经死了,待我重新出关后,世间已过了百年?,而姬如遇,也成?了万魔护法戮心。”
“戮心,”她慢慢念出这两个字,“他取这个名字,就是?为我而来?的?。”
“我是?无?心之人,我必须要寻到自己的?心。”
云挽听得愣怔,而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伸出了自己的?手。
“楼前辈,你看看这个。”
一枚荧蓝色的?蝴蝶从她掌心飞出,缓缓绕过她的?指尖,扇出点点灵光。
“我记得楼前辈之前见到戮心时便在说,无?法在戮心身上,感知到那颗丢失的?心脏,”云挽将手掌托举了起来?,“这枚移情蛊是?我无?意间得来?,此物炼成?条件苛刻,不知是?否是?属于楼前辈的?那颗心?”
云挽此?时拿出的, 正是在浮玉林时得来的那枚蛊蝶。
那荧蓝之色一出,楼招澜便?骤然起身?,面露诧异之色。
云挽又?道:“可惜我一不小心将血溅到了蛊蝶之上, 它便?好似认我为?主了, 不知我是否还能将它还给前辈。”
楼招澜没接言,而是上前两步, 拧眉注视着着那抹蓝, 像在审视, 又?好似是在沉思, 好半天后, 她竟慢慢摇头, 露出失望之色:“这不是我的心。”
“不是?”云挽有些吃惊,“移情蛊炼制条件苛刻, 怎会出现这么多?”
楼招澜没有回答, 她仍盯着那枚荧蓝蝴蝶,神色间也闪过犹疑之色,随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严肃地问云挽:“你可有想过使用此?物?”
云挽愣了一下,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心底又?传来了轻微的刺痛,脑海中也再次复现了那个?人怀抱着旁人离开?的身?影,那份汹涌磅礴的炙热爱意,几乎有些将她灼伤。
云挽从未向楼招澜承认过她对沈鹤之的情谊, 但她也知道,此?时此?刻, 她已不可能再否认。
她垂下视线,低声道:“我没想过要使用移情蛊, 将他对旁人的爱意,转嫁至我身?上......这不是我想要的。”
甚至会让她更加痛苦。
楼招澜点了点头,似是放心了下来:“你能这么想最好,移情蛊能改变因?果,不是什么好东西,若轻易使用,只会令你陷入万劫不复。”
“我不会那么做的......”云挽垂下手腕,那抹荧蓝便?消失在了她的掌心中。
楼招澜也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云挽突然掏出一枚移情蛊来,显然也出乎了她的预料,她稍缓了一下,才?继续刚刚的话题。
“我与你讲述有关于戮心之事,其实也有我自己的打?算。”
云挽好似并不觉得意外,反而问道:“楼前辈是想让我杀他吗?”
“是,”楼招澜没有否认,“戮心于我有杀夫剜心之仇,我每天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断。”
“万魔护法戮心,最期待见到的,便?是天下归魔,而能帮他实现此?举的,唯有昔日的天魔。沈鹤之身?上有厄骨,你又?能挥出斩魔之剑,戮心不可能坐以待毙的,他一定会来找你们的麻烦。”
云挽却笑?了笑?:“即使他不主动来找我,我也不会放过他,我是一定要杀他的。”
那年凶冢之行?,她亲眼看着同门死在面前,就连周晴也死在了她怀中,而这一切,仅只是因?为?戮心的一个?算计,那一幕幕的血色她怎么忘得了,她的心又?怎么可能平静?
可是......
“我的本命剑已经断了,”云挽视线低垂,神情落寞,“我不知要到何时,才?有能对抗他的能力,我入道太晚,放眼同辈之中,也算不得最优秀的那个?,我......差得太远了。”
谁知她此?言一出,楼招澜竟“哼”了一声:“谁说?你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修行?之人,最看重的就是机缘,就像沈鹤之,论心性,他根本比不过谢玉舟,且谢玉舟的天赋也不比他差,可正是因?他幼时遇上了玄微剑尊这个?机缘,得了无霜剑,如?今的他,放眼整个?昆仑也找不出几个?对手,就连我也要忌惮他几分......”
“只不过,玄微剑尊这个?机缘,福祸相依,也算不得多好就是了......”
“至于你,”楼招澜对云挽道,“你的机缘就是我。”
云挽抬眸看她,很?是不解,而站在楼招澜身?后的那道身?影则上前一步,捧起怀中的剑匣,慢慢打?开?。
浓郁的灵韵溢出,待云挽看清其内之物后,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躺在剑匣中的,是一把剑,一把收在剑鞘中的剑,剑鞘是忘悲剑的剑鞘,而被收于其中的剑,云挽能隐约感觉到,那是由忘悲剑的碎片构成的一束灵光,仍是四分五裂的形态,却又?隐隐被另一股力量粘合着,令它带着忘悲剑的气息,又?飘忽不定得完全?成不了型。
楼招澜道:“拔剑吧。”
云挽抿紧了唇,终是缓缓伸出了手。
这个?过程很?慢,她起先是迟疑的,但当?她的手终于握在了剑柄之上,她那颗始终惶惶不安的心,又?像是浸入了水中,变得格外沉静。
在倏忽的停顿后,她手腕后仰,便?将那鞘中之剑猛地拔了出来。
随着利剑出鞘,原本不成型的剑竟在寸寸凝成的灵光中逐渐显出型态,再不见丝毫破损碎裂之状。
闪着寒光的锋刃,映出云挽垂眸望去的眉眼,像一次无声的对视,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从指尖环绕而来,于一呼一吸间与她相融。
某种奇异的情绪从心底涌出,势不可挡,一滴泪从眼角落下,又?轻砸在那片寒芒之上,随着最锋利的刃边淌下。
“这是......”云挽抬头看向楼招澜,“忘悲剑吗?”
楼招澜却笑着摇了摇头:“忘悲剑是属于我的剑,你手上这把,是属于你的剑。”
的确如?她所说?,那把碎裂的忘悲剑,与云挽一直有些相冲,可她现在手上这把,却好似是为?她量身?而制。
它脱身?于忘悲剑,却又?是一把全?新的剑,仿佛是重获了新生,又?仿佛是......她再见到了从前的故人,而那些令她悲痛的遗憾都在这一刻被安抚。
她握着这把剑,与它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它更了解她。
手腕转动间,剑芒激荡,云挽突然就意识到,随着这把剑的凝成,她经脉丹田之中的灵气似是变得愈发浓郁,从前她所学的剑招也都随之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只可意会的感觉,但云挽知道,她的修为?增加了,而她的剑术也得到了精进,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云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再次看向楼招澜时,目光有些惊慌,她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焦急道:“楼前辈这是做什么?”
楼招澜却露出了一个?释怀的笑?:“你不必这般,我将我的修为?给你,是有条件的,我要你用你的剑,替我杀了戮心。”
“戮心常年藏身?于归墟魔域,我虽经年修炼,却也做不到在他的地盘上将他斩杀,自也取不回那颗被他夺走的心。”
“但太虚剑川有他想要的东西,他觊觎沈鹤之身?上的厄骨,他想要复活天魔,他也绝不会放过能消灭天魔的你,”楼招澜认真地看着云挽,“他一定会出现在你面前,所以你的机会很?多,身?处昆仑之中,他周身?魔气会受灵气压制,等同于将命门暴露而出,你只要将剑刺入他的心脏,震碎他的经脉,他必死无疑。”
楼招澜唇角扬起了一抹冷意:“最初的天魔本就是被戮心亲手种出来的,而如?今的他,也比谁都希望天魔复生,只要他一死,厄骨便?会处于相对安全?的状态。”
“所以你完全?可以先不管厄骨和天魔,而是将目标对准戮心,如?此?你便?不需要去施展你所悟出的那两道剑招了。”
云挽所悟剑招,源自斩魔阵和换命阵,需以自身?精血为?引,一旦施展而出,便?会令她丧命。
楼招澜严肃地看着她:“即使是要斩魔,也要优先保证自己的性命,不要总想着牺牲自己,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一定要挣扎到最后,那两招,你不要用,明白吗?”
她的话令云挽有些发怔,她那时面对着即将逃脱的戮心,的确产生了要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也是这份不顾生死的强烈意愿,才?令她悟出了斩魔剑。
而那之后,她便?已经抱有了必死的决心,甚至认定了未来的自己一定会因?斩魔而死,却没想到楼招澜会这么说?,就像是一只手,将站在悬崖边的她拉住。
这应当?,也是她将修为?给她,让她去杀戮心的另一个?原因?吧。
云挽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暖意,她用力点头,却仍是觉得不安。
“可是楼前辈,”她道,“你将修为?给了我,若戮心此?时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这点你不用担心,”楼招澜笑?了笑?,“之后我会将天渊城关闭,他本就是修魔之身?,对灵气的感知并不敏锐,是不可能找到出口的。”
见云挽轻抿着唇,楼招澜便?又?道:“你现在,该为?你的本命剑取一个?名字了。”
云挽愣了愣,她再次看向了手中的剑。
这把剑,就像一根定海神针,只要将它握在手中,只要看着它,这世间便?仿佛没有什么值得她害怕的;也没有什么,是她不能闯一闯的。
它脱身?于忘悲剑,又?自她心底最强烈的念头生出,她几乎没有太多犹豫,脱口便?念出了两个?字:“止戈。”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金芒闪过,那两个?字竟出现在了白玉般的剑柄之上,代替了原本的“忘悲”二字。
“止戈剑,”楼招澜缓缓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似是觉得颇为?有趣,“倒是很?合适。”
她打?了个?响指,那道屏蔽的光罩和她身?后的人影就一齐消失了。
谢玉舟显出身?形,他有些恼怒,刚要嚷嚷,就注意到了云挽手中的剑。
“这是......”
云挽回头看向他,脸上是情不自禁露出的喜悦:“小师叔,这是我的本命剑,名为?止戈。”
“这......”谢玉舟太过吃惊,一时连恭喜的话都忘记说?了,只转头看向楼招澜。
楼招澜“哼”道:“怎么?这么看不起你姑婆?一把剑而已,那不是随随便?便?就修好了。”
她说?着,又?撑起下巴对他道:“把你叫过来,是有个?任务要布置给你。”
“接下来,你和云挽需要在我这儿住上几天,我要教你怎么用螭龙链。”
谢玉舟皱起眉头:“你是想让我用螭龙链把沈鹤之重新锁住吗?”
“我必须要提醒你一句,从前沈鹤之身?上的那道螭龙链是祝言昂留下的,但是沈鹤之将它强行?挣断了,我的修为?甚至比祝言昂稍差,我设下的螭龙链是困不住他的。”
楼招澜却摇了摇头:“谁让你困他了?”
“我是想让你用螭龙链,将那只赤狐锁在望仙道。”
七日之后, 云挽和谢玉舟离开天渊城,回到了太虚剑川。
这七日的时间里,楼招澜不仅教会了谢玉舟如?何使用螭龙链, 还对云挽的剑术进行了一番指点。
云挽从前?的剑术是沈鹤之教出?来的, 后来又跟着谢玉舟学过一段时间,但?这二人皆是少年成名, 修炼更多靠的是悟性, 不如?楼招澜来得稳扎稳打, 因此云挽近来受益良多。
从天渊城出?来, 云挽和谢玉舟就直接出?现在了川上故城的城郭外?。
那日医馆之事造成了不小的骚乱, 好在伤亡不多, 太虚剑川也及时将那突然形成的魔气眼消除,如?今城中又恢复了平日的繁荣。
刚一入望仙道, 云挽便?见四周张灯结彩, 一派热闹喜庆之景。
谢玉舟觉得疑惑,拉了名弟子来询问。
那弟子笑嘻嘻地?道:“小师叔竟不知道吗?前?几日沈师兄刚回来后,便?将此前?一直被耽搁的结契宴提上了行程,再过两日便?是他与凌师妹的结契大典了,小师叔和祝师妹赶回来的正是时候。”
他此言令谢玉舟和云挽脸上都出?现了愣怔之色。
谢玉舟咬牙道:“他就急成这样?这是生?怕我们赶回来了碍他的事吧?”
云挽没接言, 她其实并不太惊讶,那日沈鹤之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如?今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也是合情合理的吗?
谢玉舟没回思过崖, 而是直接带着云挽来了飞泠涧。
行至那片幽萃竹林时,她腕上的聆福也随之响起。
从前?, 云挽也曾日思夜盼着那缀着银铃的手链能响起,可如?今再听到那细碎清脆的铃音时, 她却生?出?了一种想捂住耳朵的冲动。
穿过竹林,绕过假山玉湖旁,那栋熟悉的竹楼前?,正站着一名青年。
无霜剑合在鞘里,又被沈鹤之握于?手中,他长?身而立,像是特意等在了此处。
想来云挽和谢玉舟踏入飞泠涧时,他便?已经知晓。
那双倒映着竹影的漆黑眼眸冷漠注视着逐渐靠近的两人,于?是这片向来冷清寂静的幽萃竹林,竟也难得被染上了几分剑拔弩张。
时隔七日,他好似与那日抱着凌苏苏离开天渊城时,并无什么不同。
半丈之外?,谢玉舟停下脚步,问他:“那只赤狐呢?”
“她叫凌苏苏,”沈鹤之纠正他,“她即将成为我的妻子。”
妻子......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当真是让人觉得异样,云挽不禁扬眸去看他,他好似有所?察觉,但?也只是匆匆扫她一眼,并未有任何停留与波澜。
谢玉舟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沈鹤之,那妖狐姓有苏,你恐怕连她本名都不知晓,竟就要?与她结契当道侣?”
沈鹤之却道:“她早已脱离了有苏氏,也不准备再回去,从今往后她只会是我的道侣、我的妻子,她从未做过伤害太虚剑川,乃至伤害昆仑之事,你们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
他这番话令谢玉舟露出?失望之色:“沈鹤之,即使你不在乎这些,但?你身负厄骨,与旁人不同,一旦那只赤狐当真是怀揣目的而来,你便?会带着整个太虚剑川,甚至是整个昆仑坠入深渊。”
“我真不明白?,你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你是真要?置你身上的责任于?不顾吗?”
“我的责任......”
沈鹤之重复着这句话,竟轻轻笑了笑,那笑容浅淡又飘忽不定,似是轻易便?会被吹散,而他的眼底,则是一种浓郁至深的悲伤。
这还是云挽第一次见他露出?这副神情,像一把带锈的钝刀,慢慢压在伤口上。
他并未因谢玉舟的话而恼怒,只是道:“我一直都是这般,是你不了解我罢了。”
谢玉舟捏紧了拳头:“我不是想用责任来压你,我是担心那只赤狐心怀不轨。”
“我明白?,”沈鹤之道,“自我懂事起,我便?明白?,我这一生?早已注定,情爱于?我,是最可怕的禁忌,也是最恶毒的诅咒,随时会令我万劫不复......”
“可我......已经不可能再放下了,”他看着谢玉舟,“她是妖没错,可她冒险隐藏身份来到太虚剑川,是为了我;她与家族脱离,也是为了我......她已向我迈出?了这么多步,甚至将自己逼至了绝境,若我在此时因胆怯而放手,先一步万劫不复的,便?是她。”
“谢玉舟,”沈鹤之的神色是那般的认真专注,“今日放你进入飞泠涧,并不是想与你争吵......”
“厄骨的责任我没有忘记,也不敢忘记,但?这一次,我也想试着去为我的私心奢求一次。”
私心......云挽突然就想起,这两个字沈鹤之从前?也说过,只是那时场景似已太过久远,久远到有些模糊,又仿佛是她一直在刻意忽略,直至与眼前?的一幕重叠时,才重新变得清晰。
她垂着视线,也沉默着,她就又听谢玉舟质问道:“你就没想过,万一你的私心是错的呢?如?果错了,你又要?如?何弥补?你又是否能弥补得了?”
沈鹤之没有立即回答,云挽却庆幸地?想,她想,还好有小师叔在,否则仅凭她自己,是根本没办法与他争辩的。
在他说出?那些话后,她便?再难吐出?一个字来,仿佛是有什么哽在喉咙里,又凝在心头,堵地?呼吸都变慢了。
“不会错,”沈鹤之坚定开口,“她除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爱她,也信她,所?以我是一定会护着她的。”
谢玉舟胸口起伏,终是忍无可忍:“你非要与她结为道侣,我可以不拦着,我也可以不将她的身份揭露出?去,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谢玉舟说着,竟用力撞开沈鹤之,直奔他身后的竹楼而去。
他此举太过突然,在沈鹤之反应过来之前?,他已一掌震开了他那扇紧闭的竹门。
“我是太虚剑川的长?老,自不可能如?你一般什么都不在乎,我今日便?要?用螭龙链将那只妖锁于?此处!”
金色的灵气于?他掌心萦绕,隐隐形成一条盘绕游走的长?龙。
屋中的少女被惊得兀地?站起,她已再次藏起了赤红的狐耳和狐尾,模样与常人无异,只是脸色仍隐有些苍白?,显然是伤势未愈,如?今被谢玉舟惊吓,她更是不住瑟缩,格外??*惹人怜惜。
沈鹤之急急伸手去扣谢玉舟的肩,想拦下他的步子,可谢玉舟突然发难,心中早有准备,他肩膀一沉,就躲开了沈鹤之的手,而他那蓄着金色长?龙的一掌也朝着满目惊恐的凌苏苏重重拍去。
“谢玉舟!”沈鹤之怒不可遏,无霜剑在此时骤然出?鞘,冰寒之气四溢开来,他竟一剑朝谢玉舟刺去。
这一刻,沉重的剑压令谢玉舟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知道沈鹤之这是要?逼他躲闪,可眼看着就要?得手了,若是失败,他恐再难寻到机会。
思及此,他便?心一横,即使拼个重伤,也一定要?将那一掌拍出?。
只要?能用螭龙链将那赤狐锁住,她再有什么不轨的心思,也很难实现了!
可也是在这时,雪色的衣摆拂过,在清脆的银铃声中,一道身影竟徒自撞向了那朝谢玉舟而去的利剑。
一切都太过猝不及防,沈鹤之甚至来不及收剑,便?神色巨变,因无霜剑那最锋利的前?端已不受控制地?没入了那片温热柔软的胸腔之中,来自本命剑的触感?清晰地?从灵魂深处传来,又袭上指尖。
还差一寸,剑尖就会洞穿心脏,缠魂扣可转移旁人七成的攻击,却唯独挡不住他的攻击。
“你......疯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挽,声音克制不住地?发着抖,而他手中的无霜剑,仿佛也感?觉到了某种痛苦,那环绕于?上的剑气,似是在戚戚地?悲鸣,竟隐隐失控地?反过来刺痛了他。
“......小师叔打伤凌苏苏;你、你又打伤我,如?此、如?此便?算是两清了......”
她一张嘴,便?有大量鲜血从她唇齿间涌出?,止不住地?一团团落在雪白?的前?襟上,仿佛绽开了血色的花,于?是那说出?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起伏飘忽,可她的眼神却很平静,那清清泠泠望向他的目光,死寂到如?一把匕首剜在了他心头。
而与此同时,自谢玉舟掌心冲出?的金龙也迅速缠住了凌苏苏,一圈圈紧缚着收缩,勒入她的皮肤,渗透到她的经脉,又死死锁住了她的灵骨。
自螭龙链之上幻化而出?的骨钉也随之深深扎入,令她扑倒在地?,尖叫着挣扎。
这份痛苦应当是极度强烈的,凌苏苏脸上竟又冒出?了细密的赤红绒毛,仿佛是又要?显出?原型来。
沈鹤之却并无任何反应,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像是什么也未察觉到,又仿佛不知因何而变得麻木,只任那几乎有些凄厉的惨叫一声声传来。
谢玉舟也终于?意识到身后发生?了什么,他惊怒转身,恰将慢慢向后跌去的少女搂入了怀中。
“云挽!”因过于?惊恐,他的手几乎是颤抖地?压上了她胸前?的伤口。
偏离心脏一寸,可那一剑来自沈鹤之,来自无霜剑,放眼整个昆仑,都难以找出?比他更锋利的剑意,云挽是自己主动撞上去的,毫无设防之下,那股激荡的剑气立时就震碎了她的心脉。
谢玉舟太慌张了,他甚至都分不出?神去追究沈鹤之,只迅速用自己的灵气为云挽续着心脉处的损伤。
见云挽抬眸看他,谢玉舟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你是傻子吗?你去撞他的剑做什么?”
云挽却勉强抬手拉住他,轻声道:“没事的,我还死不了......”
她这副模样,让谢玉舟抿紧了唇,随后他突又偏过头,双目赤红地?瞪向了沈鹤之。
“面对那只赤狐,你就可以为了不伤她,主动丢掉本命剑;面对云挽就不行是吗?”
沈鹤之抿着唇,那把沾满血的剑被他提在手中,他却好似没怎么使力,只虚虚地?握着;又好像那把剑此时已不再属于?他,而是自地?狱业火中生?出?,令他不敢去握。
他不知在想什么,那双漆黑的眼眸紧盯着脸色愈发苍白?的云挽,仿佛是如?他平日里的那般寂静冷郁,又仿佛那份平静只是一种假象,撕开来看,是一种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惊慌失措、失魂落魄,就连他额间的血色剑印都似是被那些情绪染得更加浓郁。